「啊,是Lan先生……」他說。念長也點點頭,兩個人都看過這位夏洛克貼身秘書的本來模樣,新聞上的Lan照片似乎又比三個月前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更年輕些,大概是剛來應徵時拍的,整個人散發出一種讓人不敢輕慢的銳利氣息。

  『……這位夏洛克․弗瑞泰總裁的貼身秘書,全名是Albert Lan Dickinson,傳聞是弗瑞泰家族特地從MI6最優秀的幹員中挖角來的,為了保護弗瑞泰先生的人身安危,換言之就是私人保鑣。這位貼身秘書的經歷也相當豐富,據說在當幹員前就是軍校出身,曾經加入英國海陸蛙人隊,但卻因為緋聞而被迫除役。那之後曾消失相當長一段時間,沒有人知道這位神秘的保鏢去了哪裡、又做過些什麼。』

  屋子裡的三個人都靜靜地聽著,善存更是睜圓了眼。回想起那個包著繃帶、在廚房裡替自己切菜洗水果的青年,怎麼也想不到這樣的人竟然是這麼來歷驚人的人物。

  『以Albert Lan的經歷而言,肯在一個普通少女服飾企業總裁身邊,當一個平凡的秘書,實在令人費解。』

  『據可靠傳聞指出,弗瑞泰先生要求Albert Lan在許多私人及公開場合時,以女裝打扮出席各種例會。雖說Roman Knighly以他的女裝耶誕晚會聞名,但如此特異的要求讓人不禁猜測,弗瑞泰先生與他的私人秘書間,是否有公務外其他不可告人的關係。』

  知之和念長都豎起耳朵聽著,不時注意善存的表情。善存大概是聽得似懂非懂,在電視前捏緊了十指,嘴巴也緊緊抿著。

  『夏洛克․弗瑞泰總裁至今未婚,而他對同性特殊的執著與愛戀,在倫敦的政商名流間早已不是新聞。』

  『夏洛克先生遊戲花叢,留下遺珠無數,想必也惹惱了不少落花有意的名門仕女。而夏洛克先生此次失蹤,他的秘書Albert Lan也一同失蹤,這讓一向弗瑞泰家族也開始懷疑,這是否是一椿感情糾紛導致的綁架事件。警場現正展開嚴密的調查中……』

  新聞的畫面結束在那個金法藍眼的夫人在記者會上嚴肅的神情中,知之他們都見過這個婦人一次,就是在這間屋子裡,當時夏洛克還殷勤地介紹善存給她的繼母認識。

  客廳裡一片靜寂,知之和善存都說不出話來。念長怔怔盯著已經開始報導下一則新聞的主播,半晌才喃喃出口。

  「剛剛那個夏洛克,是我們認識的那一個……嗎?」

  *

  「十點三十分,長榮航空往香港的班機,請在六號門登機。Attention Please,Eva Airline,From Taipei to HongKong……」

  桃園中正國際機場的登機門前,出現了幾個令周圍女性騷動的身影。

  那是三個年紀各異的男性。

  其中一個看上去是輕熟男,但眉目間絲毫不見即將步入中年的老態,五官輪廓立體,更令人豔羨的是身材。男人非但高人一等,起伏有致的肌肉足以媲美健康房教練,比例卻又十分勻稱,又不會給人過度的鹹膩感。

  站在他身前的則是個纖細修長的青年,看上去只有二十出頭,戴著一副遮蔽半張臉的黑框眼鏡。但還是無法遮擋那張過於俊秀的面容,青年穿著簡單的白襯衫黑褲子,包裹著單薄的身形,眼神也和打扮一樣冰冷刺目。

  而在一旁好奇地東看西看的,是個目測只有十多歲的少年。少年剪著一頭短髮,長相卻像女孩子一樣清麗,乍看之下認不出來是男是女,卻可愛地讓人升起把人抱進懷裡揉一揉搓一搓的念頭。

  那個輕熟男提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幾乎把他整個人淹沒,反觀他的旅伴則輕裝便簡,少年還背了台數位相機和小側包,青年更乾脆兩手空空,連腳下都還踏著便鞋,看起來像剛被人從房間硬拖出來晚間散步的模樣。

  「六號登機門……六號登機門……啊,到了,就是這裡!」

  念長無視在一旁圍觀的眾多女性,拿著三人份的護照,開心地指了下牆上的標示。

  他看了看自己兩名室友,一直到出發前一刻,念長都還在說服知之的狀態中,他不旦嚴詞發誓自己這次已經在Holiday Inn訂了兩間房,只要知之高興隨時可以分房睡,還允諾旅行途中沒事絕不會對室友動手動腳後,知之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打開房門。

  「沒想到……還真的要出國了啊……」

  善存一到了機場就到處亂竄,進了境關後更是連眼都睜圓了。那是他第一次踏出台灣國境,先前雖然來送過夏洛克,但都是在境關外就止步不前。這裡的每樣東西對善存而言都很新奇,光是賣店就能讓善存逛上把鐘頭,差點都要忘記原本的初衷了。

  對比善存的熱衷,知之態度卻極為冷漠,從上車開始就沒跟念長他們說過一句話。

  「我也沒想到你表哥這次竟然會這麼有行動力。」知之在候機室的沙發上坐下來,一臉無聊地吐了口長氣,「竟然在一天之內就訂好了機票和旅館,我都不知道你什麼時候這麼關心那個英國佬了。」

  「反正本來就要出去玩了不是嗎?偶爾去遠一點的地方也不錯啊。我一直就很想去大英博物館和杜莎夫人蠟像館之類的地方瞧瞧了,特別是大英博物館,感覺小知一定會比我更喜歡那個地方。」

  「大英博物館的話,我不知道看過幾百次Discovery導覽影片了。」知之冷冷地說。

  「別這麼說嘛,Seeing is Believeing,就當是陪我去吧。」

  念長笑道,說著這幾天來不知道勸說過多少次的話:「不過這次真的麻煩室長了,不但讓我一次請十天特休,還讓她借我錢,真是很不好意思。雖然我已經跟她約定,回來之後要還她半年分的加班日數了。」他搔搔頭。

  「你家室長也真關心你。」知之抬頭看了他一眼。

  「呃,據說她爸爸是中部一帶的土財主,在虎尾有好幾甲地。室長說五十萬只能算是她口袋裡的零錢,不知道是不是客氣。」念長笑著。

  「人長得漂亮,又有錢,腦袋也很好,現在這種女性很少見了。」知之又淡淡說。

  「是啊,孫室長真的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人。啊,是指女性,要說腦袋好的話,沒人比得過小知啊。」

  念長笑著說,他又用眼角瞄了還在逛對面賣店的善存一眼,「而且說實在,你也不忍心看善存這樣一直消沉下去,對吧?」他微微笑著。

  知之又看了他一眼,「那種花花公子,有什麼好找的?你也看到了,他根本就是劈腿劈到老情人把他綁去拷問的。他在英國早就有人了,跑來台灣渡個假覺得無聊,就順手招惹了善存,對他來講善存只是個夏日戀情的短暫對象,比情夫還不如。這種人就算找到也只是讓愛蜜莉傷心而已,我勸你現在就帶著他掉頭回家。」

  「唔,怎麼說,我總覺得夏洛克先生不像是這種人。」念長皺了下眉,「以直覺來說的話。」

  「什麼不是那種人?你看他追求善存的手段就知道了。你沒聽善存說,什麼高級跑車,什麼等身威靈頓熊,還在夏日的海邊玩水呢!同樣的手法,那個總裁不知道拿來騙過多少無辜少男,愛蜜莉大概還是最好上手的一個。說不定他回英國還會跟朋友炫耀,說什麼南國的美少年特別好騙之類的。」知之沒好氣地說。

  念長搔搔頭,唇角看來有些許苦意。「我不知道,說真的。我先前一直以為他們兩個是朋友,他們是什麼時候……發展成那種關係的啊?」

  知之冷哼一聲,「我也一直以為我們兩個是朋友,我們是什麼時候發展成可以讓你厚著臉皮對我毛手毛腳的關係的?」

  念長完全練就一身應付知之的技能,他陪笑著繼續說:「可以的話我還是希望他們先從朋友做起。善存還這麼小,而且他和夏洛克先生都是男性……」

  「我和你也都是男性,我希望我們也從朋友開始做起。」

  念長露出一抹苦笑,知之也覺得自己說得有點過火,一時沒有吭聲。但念長也沒生氣,只是伸出手來,在知之來得及閃避前撫住他的後腦杓。

  「總之,姑且不論夏洛克先生是什麼樣的人。不確認他的安全的話,我想我們也無法安心過生活。」

  念長一如往常溫和地說:「小知也不是完全不在意那個人的事,對嗎?」

  知之窒了下,張開口像要反駁什麼,但終究什麼也沒說,只是把視線投回剛從口袋裡抽出來的文庫本。這時空服員開始廣播請旅客登機,念長便扛著山一般行李站直身,精神抖擻地對著他的兩個室友說:

  「走吧,出發去倫敦囉!」

  整個轉機過程相當順利,他們在台灣時間晚上十點出發,抵達香港時約莫是半夜十二點多,在無聊冗長的等待後,終於正式搭上飛往倫敦的飛機。

  知之的體虛在長途飛機上立刻表露無疑,升空沒多久就開始暈機,暈眩得連坐直起來都有困難。念長替頻頻向空服員要水、要毛毯,還餵知之吃了暈機藥,甚至把自己位置讓出來讓知之橫躺,但情況改善有限,知之臉上慘白到連空服員們都對這位清秀的青年抱以同情的目光。

  反觀善存,縱使因為夏洛克的事有點消沉,但第一次出國的好奇還是蓋過了善存的擔心。從一出關開始善存就沒靜下來過,這邊摸摸那邊看看,看到空服員第一次端飛機餐出來時還睜圓了眼,興奮地扯著念長的肩膀說:

  「念哥,你看!飛機上有食物!而且還比你的陽春麵還豪華耶!」弄得念長只能苦笑不已。

  「是說……小知你,該不會是第一次坐飛機?」

  念長看了又是心疼,又忍不住覺得有趣,畢竟很少看一向矜持的知之如此狼狽的模樣。當然這只能悄悄在心底想,沒人比他更清楚室友的自尊心。

  知之躺在椅子上呻吟了一聲,還有力氣瞪念長一眼。「你就不是第一次嗎?」

  「呃,小時候爸媽有帶我出國玩幾次。之前在當法醫研習生時,有到美國和日本做幾次國際法醫協會交流,也有因為司法互助到對岸去相驗過幾次。」念長說。

  知之剛想說什麼,忽然臉色一陣蒼白,背過身又深呼吸了幾次,念長忙撫著他的背替他順氣。

  「我家並不有錢,而且樂之最討厭外國人。」知之翻過身來又說,一手壓著額頭,仰視著機艙的天花板淺淺喘息。

  「樂之?」念長問。知之瞥了他一眼,說:「就是我爺爺。他不要我叫他爺爺,因為他不認我父親是他兒子。就邏輯上而言,如果我父親不是他兒子,那他也不會是我爺爺,所以才希望我直接叫他名字。」

  念長第一次聽見知之談自己家裡的事,不只是知之的背景,念長唯一知道的只有他十一歲時被人綁架,在此之前的一切,知之從來不會主動提起。

  「你爺爺……我是說樂之先生,是個怎麼樣的人?」念長小心地探問著。

  知之看了他一眼,「樂之是個好人。雖然有點頑固,在奇特的點上會堅持很久,但他跟一般大人不一樣,我和他不像是祖孫,大多數時候比較像朋友。他也很博學,腦筋動得很快,只是有時對自己的才學會過於自負就是了。」

  念長忽然笑了聲,「感覺和小知你有點像。」

  「我什麼時候自負了?」知之抗議道,念長只是含笑沒說話。

  「不過他是個了不起的人。」

  知之忽然又說,表情變得沉靜,帶點懷念。「他從來不以長輩的姿態教我什麼,但卻是教會我最多東西的人。他讓我充分地認識自己,知道自己想要的和不想要的、能要的和不能要的……如果不是他教給我的那些東西,我撐不過那八年的時間。」

  念長安靜地聽著,忽然嘆口氣:「真想見見他。」

  知之看了他一眼,「現在一腳把你踢死,你就可以去見他了。」

  念長笑了,「只是想跟他說,他的孫子現在過得很好,請他不用擔心。感覺你當年失蹤這麼久,你爺爺……樂之先生一定擔心得緊。真想到他面前跟他說你已經沒事了,你現在過得很好,有很多人喜歡著你、關心著你。」

  知之愣了一下,隨即別過頭,「就算樂之還活著,我也不會讓你到他面前講這種話。順帶一提,樂之最討厭厚臉皮和沒有自知之明的人。」

  他話沒說完,忽然又是一陣暈眩湧上來,逼得知之抓著椅把又喘息起來。

  「你睡一下吧,我會看著你的,你不用擔心。」念長笑著安撫他,一方面又難掩擔憂。知之看著他的笑臉,翻過身把臉面以對著椅背,一聲不吭地。

  他感覺念長的鹹豬手又摸上了他的背,輕柔地拍打著。

  他本來打定主意不睡著的,但事實證明睡意果然是他的天敵,等下一次知之睜開眼睛,已經是機長廣播遇到亂流的時候。他在乾燥的空氣中驚醒,發現自己枕在一個軟軟的東西上,仔細一看竟然是念長的大腿。念長不知何時坐回他的坐位上,還把知之的頭擅自擱到他的腿上。

  知之頓時像觸電一樣漲紅著臉跳起來。而罪魁禍首竟然還沒有發覺,知之看著靠在椅背上睡得好夢正酣的念長,不由得為之氣結。

  他看著徐念長,看著這個和他同居一個屋簷下快步入第六年的男人,念長似乎睡得很熟,厚實的胸膛有秩地起伏著,那張英俊的臉在睡眠竟帶著一股稚氣,格外動人心魄。

  知之微微咬住唇,把視線從室友臉上移開。所以他才不喜歡旅行,旅行伴是新鮮感和不安感的綜合體,兩種都是情感的最佳催化劑。平時明明沒有什麼火花的兩個人,出來旅行就會產生錯覺,而偏偏知之現在最想避免的就是那些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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