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知、善存!晚餐好了,過來吃吧!」念長對著客廳喊道。
但還是有一些不同。念長想著,他的室友知之,從前幾乎連踏出那間房門門檻都不肯的,除了上班外都繭居在那間被電腦環繞的房間裡。但現在只要念長邀請,知之總會遲疑地開門出來,擺出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陪他在逐漸變涼的秋夜裡散步一陣子。
而室友對待他的態度也微妙地改變了。像是偷牽手或是偷攬肩之類的,換作以往的知之肯定一腳把他踹飛出去。但現在,對於念長這些不自重的小動作,知之也只是露出困擾的表情,別過頭紅個臉便算了,最多只是輕輕掙開一下而已。
念長說實在有點迷惘。他不知道這樣的狀態是不是叫「小有進展」,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好的進展。
但至少現在室友還在他身邊。在他這樣不分青紅皂白的示愛之後,沒有嚇得逃走,也沒有消失不見,在他身邊安安穩穩地待了下來。念長便覺得目前為止這樣就夠了。
而這間屋子裡變化最明顯的,反而是他的小表弟。
自從在機場送走那位英國總裁後,剛開始善存還沒有什麼明顯的異狀,甚至還顯得很樂觀,照樣和他的死黨們到處出去玩,一如往常的活潑開朗。
夏洛克回英國沒多久就丟了善存的MSN報平安,在網路上也時有交流,兩人甚至會在半夜裡視訊談天。甚至在十一月中時,夏洛克還捎了一封長信來,內容是關於三個月前亞利斯事件的始末,善存也高高興興地接了,還卯起來寫了生平最長的一封回信。
但問題就在那之後,善存回信之後,夏洛克就忽然音訊全無了。不但完全沒有回信,就連網路上也跟著消聲匿跡。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今年十二月,一直到最近,連知之都覺得有點不對勁了,幫著善存打越洋電話到英國的弗瑞泰宅邸。但不是沒有人接,就是僕人一類的人接的電話,說是弗瑞泰先生現在並不在家,留了電話請求對方回電,結果也毫無回應。
這讓他那個一向單純的表弟陷入茫然中。知之一開始還在旁邊冷嘲熱諷,說總裁多半是看上了新的對象,移情別戀改催殘別家的美少年去了,這樣輕浮的花花公子本來就不足採信,還好善存早早就和他分開了之類的話。
但待看到善存是真的愁眉不展,知之又覺得不忍心了,改口說夏洛克只是之前玩得太荒唐,被家長揪回家去管訓中罷了,等哪天又想渡假了一定會回來等等。
「他不可能忘記你的,那個人說過記憶力是他為數僅有的優點之一。」知之還對善存說了句不知道算不算安慰的話。
念長也看得出來表弟異乎平常的落寞。就像現在,善存雖然坐在沙發上看節目,但即使是女主角的八十五歲老母跪下來哭求女配角和男主角放過他們一家老小,不要再折磨他們家女兒的狗血劇情,善存平常都會跟著抽衛生紙哭的。
但現在,善存卻只是呆呆地坐著,眼睛盯著螢幕,心思卻已經明顯不在這裡了。
「下個月我有特休,怎麼樣,要不要一起去個什麼地方玩?」
念長坐在餐桌旁問兩個室友。夏洛克回家後,這個家的餐桌也回復了以往的水準。善存認分地扒著念長的樸素陽春麵,以往一聽到念長說要去哪裡玩,善存總是最興奮的一個,如今卻只是抬起臉來,好奇地問:
「要去哪裡?會去很久嗎?」
「看你們要去哪裡,我想想……南投我們去過了,墾丁也去過兩次了,花蓮之前去台東時也有機過。不如這次就去外島怎麼樣?像是澎湖或是金門。」
念長看著一如往常不輕易發表意見的知之,「小知,你覺得呢?有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
知之捲了下手裡的麵條,「都可以。」他說,看了眼還有點閃神閃神的善存,「看愛蜜莉吧!去他想去的地方,不用顧慮我。反正我去哪裡都一樣。」
「善存,你想去哪?」念長於是問自家表弟。
善存抬起頭來,看著念長的眼神有幾分茫然,半晌他忽然開口,「倫敦……」
念長和知之都看著他,善存才發現自己囈語了什麼,忙搖手說,「呃,沒、沒有啦,我只是想問一下,倫敦是什麼樣的地方而已。我……我沒有真的要去。」
知之撇撇唇。「倫敦距離台北市有半個地球之遙,是十八世紀起發展起來的都市,從前是大英帝國的繁華首都,但最近卻飽受歐洲特別是緊縮政策之苦,上萬人仰賴政府的救濟政策過活,晚景沒落。順帶一提他還是個雨都,台北一年雨日超過一百五十日就已經很誇張了,倫敦的雨日動輒超過兩百日,十九世紀時放眼望去全是黑壓壓的傘,是個抑鬱無聊的都市。你不會想去那種地方的。」
念長聽著知之明顯充滿私心的介紹,忍不住苦笑。善存「唔」了聲,又問:
「那去那個地方要很久嗎?我是說,搭飛機或是搭船的話。」
念長看知之吐了口氣,好像不想回答那樣,便說:「飛機的話差不多要十多個小時,從台灣起飛一般會在香港轉機,加上轉機時間可能超過二十小時。海運的話要更久,以目前的遊輪速度可能要十幾二十天。」
善存的肩明顯微微垂下來,「那……要花很多錢嗎?」
念長思索著說:「歐洲的話,現在歐洲的物價漲很快,歐洲這麼遠,也不能說去就去說回來就回來,起碼要十天左右,這樣就算再節省,一個人十萬台幣跑不掉。」
知之看見善存聽完臉色微白,隨即「喔」了一聲,恢復輕鬆的態度說:
「要去澎湖玩嗎?感覺很有趣呢,那是不是要準備暈船藥啊,念哥?」
知之和念長對看了一眼,彼此都在對方眼中看到擔憂。知之單手支著下顎,「倫敦很大的,不算外圍,光DownTown部分就有七到八個台北市大小,要在這麼大的地方找一個人簡直大海撈針,更別說是路上偶然遇見了。」他說。
念長看善存扒著麵沒說話,用故作輕鬆的語氣說:「是說,夏洛克先生還是沒寫信來嗎?我記得以前他每週都會寫三、四封信給善存,有時還會附送小禮物。這麼久沒寄還滿稀奇的,會不會也跟家人到哪裡去玩了呢?」
此話一出,餐桌旁的兩個人都停下筷子抬起頭來。知之以一種「白目沒藥醫」的眼神瞪了念長一眼,接口說:「他應該忙得很吧?我上個月看非凡的財經新聞,他那頭鳥窩頭剪短了,人也瘦了一點。」
「咦,小克有上新聞嗎?」善存驚訝地問。知之聳聳肩,「他在十月的股東大會上又被選回Roman Knightly的執行總長,算是重新掌權,難怪當初他這麼急著回去。」
「那會不會是忙病了?要是可以打個電話關心他一下就好了……」念長說。
知之沒好氣地哼了聲,「我不認為他是那種會把自己忙病的人,那個人看似輕浮又不要臉,該釘睛的時候狡猾得像狐貍一樣。他很清楚自己要的東西是什麼,而且一看上了就會拚命去求取,沒達目的絕對不放手。」
他頓了下,又冷冷地別過頭,「某些方面來講,這也是我不喜歡他的地方。」
念長不由得笑起來,帶點苦意的,「聽起來小知非常了解他。」
知之的臉一下子漲紅起來,「我是在探勘敵情!誰像你一樣,自己的弟弟被人打包裝進行李箱,還傻呼呼地去機場送行。」
念長笑著沒和知之爭辯。這時善存倒是開口了,「小克他……會不會真的發生什麼事了呢……」他把筷子停在唇邊。
知之看了他一眼,雙手抱胸靠回椅背上。「你放心吧,他是堂堂弗瑞泰家族的繼承人,又是大公司的老闆,幾千人仰賴他而活,平常身邊跟的不是秘書就是大人物,他的一舉一動都被人注視著,會個情婦可能還為被狗仔隊偷拍。」
他又哼了聲,「他能出什麼事?總不可能在大街上被外星人綁架吧?」
『現在為您插播一則新聞,據The Sun今日晚間報導指出,英國第三大商屬企業聯盟Fretes Eco. Company,其旗下最大少女服飾公司Roman Knightly……』
開在客廳的電視傳出主播的聲音,餐桌旁三個人都豎起了耳朵,善存從餐桌旁站起來,一路跑到電視前,知之他們也跟在後面。
『該公司的現任執行長Sherlock ShawFretes,被譽為21世紀英國商界的貴公子之一,先前慈善酒會上尚與深受少女歡迎的威廉王子有過親密接觸,許多商界人士認為他是英國史上最年輕外貌最理想的財團繼承人……』
畫面上打出夏洛克的照片時,知之等人都是一陣不安,畫面上的夏洛克穿著一襲黑色燕尾服,一頭燦金的頭髮尚未染黑,泛著耀目的光澤。知之看見善存臉色有點蒼白,似乎微微咬了下唇,而所有人都聽著主播平板的報導:
『……但如今該繼承人認被家族證實,弗瑞泰先生自十月底執行長選舉股東大會後即因不明原因失蹤,目前仍下落不明。』
電視前的人都倒抽了口冷氣,而報導仍然繼續著。
『Roman Knightly聲明為免造成眾多投資人恐慌,才將消息隱而不報,並強調會完全掌握公司的營運,耶誕例會也會照長舉行。代理財團首長Ranlady夫人對外表示,他們強烈懷疑這是一起來自反對派股東的陰謀,企圖影響執行長選舉結果,並呼籲不法人士盡快釋放她的繼子。』
『而反對派股東聲明絕無此事,認為夏洛克․弗瑞泰先生應該是單純離家出走,先前該位執行長被短暫解職時,也曾因不明原因消失數月之久。反對派股東並指出弗瑞泰先生在外情婦眾多,私生活混亂,並譴責這種惡意曠職的行為……』
底下開始撥報這位總裁大人的花邊新聞,客廳裡三個人呆呆地看著螢幕上為數驚人的各種俊男美女照片。報導上說夏洛克經常跟政商界人士傳緋聞,而且更驚人的是男女通吃,和年輕男性傳緋聞的次數還比女性多。
螢幕上打出不少金髮碧眼、看上去像洋娃娃一般的少年肖像,據說全是夏洛克傳緋聞的對象,還有狗仔拍到執行長和青年出入旅館的畫面。照片上的夏洛克裸露那身修長完美的背,和另一個少年蒼白的裸背重疊在一起,不用細看就知道他們在幹什麼。
知之邊看邊不屑地說:「愛蜜莉比他們好看多了。」但善存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了。
報導最後停在一張大約二十出頭的青年身上。青年有著一頭黑色的短髮,長相俊秀,身材精實,渾身上下一絲多餘的贅肉也無。善存一看到這人的照片就叫出聲。
「啊,是Lan先生……」他說。念長也點點頭,兩個人都看過這位夏洛克貼身秘書的本來模樣,新聞上的Lan照片似乎又比三個月前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更年輕些,大概是剛來應徵時拍的,整個人散發出一種讓人不敢輕慢的銳利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