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他……他老人家駕崩了!」
  
  全場一片騷動,皆為太監捎來的訊息吃驚。李夔霍地抬起頭來,單薄的身子發起抖來:
  
  「王公公……是真的嗎?」
  
  那太監也是心神紊亂,無心細看問話的人是誰,翻下馬便道:
  
  「皇上連日來昏迷不醒,今晨忽然醒來,竟叫人傳太子到榻前來,說是有話要吩咐。小的和幾個貼侍妾都哭個不住,未料一請太子,才發覺太子殿下竟失蹤了,不知何時給人掉了包,皇上一下怒急攻心,就這麼……就這麼去了!」
  
  方皋聽得發怔,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炎鸞直挺挺跪著,冰冷的雙目也流露些許哀悽。李夔大哭出聲,向著宮城的方向彎身下拜:
  
  「父皇……父皇!兒臣不孝,沒能見父皇最後一面,請父皇原諒兒臣,原諒兒臣啊……!」
  
  那太監見李夔哭得哀悽,這才發現現場有些不妥,不僅現場有兩個相貌相似之人,其中一個哭得死去活來,一個則衣不蔽體滿臉通紅;更詭異的是太子妃竟給人反綁在地,登時慌了手腳,詢問的目光很快遞向方介。
  
  「方大人,這……」
  
  「王公公,請你先帶太子妃娘娘回宮去。」
  
  自聽見皇上駕崩的消息,方介始終異常冷靜。深不可測的眸微微一閃,竟下了如此命令,炎鸞一愣,她本來聰明機伶,隱約已明白方介的意圖,柔王一死,本來方介還對太子性命有所顧忌,如今已沒了這層憂慮,此時不借刀殺人,更待何時?當下著急:
  
  「王公公,你快把──」
  
  「王公公,太子妃乍聞皇上駕崩,太子失蹤,心智可能有些失常,她若胡言亂語什麼,你就多多擔待便行。」
  
  此言一出,連方皋也覺不對頭,見李夔兀自伏地啜泣,忙挪動至太子身側:
  
  「太子他在……」
  
  話未說完,方皋一使眼色,幾個隸屬方府的家衛早湧上前來,將方皋死活意硬拉地扯到一旁壓著。這些工作他們從方皋幼時做到大,臨事自是熟練非常,方皋急得漲紅了臉,只得以眼神瞪視著兄長,那太監卻有些猶豫:
  
  「這……可是太子妃娘娘……」
  
  方介朝他冷冷一掃,目光中竟自有一股邪氣的魄力,他緩緩道:
  
  「王公公,如今皇后傷重垂危,聖上駕崩,太子又不知所蹤,我朝正處危急存亡之秋,要怎麼做,你是聰明人,你該清楚得很。」
  
  這話說得那太監一凛,誰不知道方家如今在朝中勢力。就是凌家覆滅前,朝廷也得敬個方家當家三分,何況如今這等情勢,當下汗流浹背,朝跟來的宮衛下令道:
  
  「太子妃受了驚嚇,還不快帶娘娘回宮!」
  
  炎鸞見事已不可為,再不管後果如何,大吼道:
  
  「王公公,那個人就是太子!方介是逆賊,他想借刀殺了太子,你快拿下他!」
  
  那太監一凛,慌亂的目光不自覺又遞向方介,方介面色陰沉,眼睛裡全是血絲:
  
  「娘娘累了,還是快回宮歇息吧,別妨礙下官執行皇命。」
  
  說著向家衛使了個眼色,幾個人撲向前來,竟就地拾起劊子手遺落之刀,炎鸞掙扎著撲上前去,卻給宮衛押回:
  
  「不,方介,你不可以這樣做。」
  
  「我可以。」
  
  方介異常冷靜,剛從幾乎失去弟弟的瘋狂中恢復,不愧是老謀深算之人,好似適才的騷動全無發生,他再次舉起了手,炎鸞失聲:
  
  「不──方介,你這是謀弒君王!」
  
  方介仰天長笑,咬著銀牙道:
  
  「君王?誰能證明他是君王?我朝太子豈會協助奸逆,作下這等偷天換日的蠢事?就算他真不是方皋,也是反賊一黨,其罪當殊,行刑!」
  
  方皋見大刀劈向李夔,幾乎瞠目欲裂,無奈渾身都給人緊抓著;心愛之人就在眼前,而他卻無法引一手救,世間沒有比此更痛苦的事情,只得用力閉起眼睛:
  
  「小夔,快逃!」
  
  似乎未從父親死亡的惡耗中恢復,李夔始終低垂著頭發怔,只見頸上大刀虎虎,這回當真會要了太子的命。
  
  「炎鸞不能證明,那麼老身如何?」
  
  只聽「鏗」地一聲,不知那飛來一枚石子,登時打落家衛手中的大刀。刑臺周圍一陣騷動,劇來的聲音讓所有人抬頭望去,黑壓壓的陰影籠罩住陽光,太監總管首先顫抖地叫出聲來:
  
  「皇后……娘娘?」
  
  此言一出,李夔也倏地抬起頭來,緊緊縛住的五指再止不住顫抖,也不管身上綁著繩子,躲開劊子手的壓制便衝向前去:
  
  「母后?母后!真……真是妳?您……您沒事麼?」
  
  最吃驚的莫過於炎鸞,緩緩站起身來,她慢慢地睜大水似的眼眸。
  
  「皇后娘娘……主母?您不是應該還在……」
  
  由三四個宮婢攙著,現身刑臺下的果真是炎芳。氣色比想像中好太多,本應受重傷的腹部,如今除了覆上薄薄一層絞布,竟已好了大半,銳利的目光不減平時,這回卻瞪向完全無法致信,已然愣在當場的方家首領,方介。
  
  「太子妃無法證明太子的身分,那麼老身如何?方家的當家?」
  
  一頓手中鳳杖,炎芳的模樣就像早有準備,不但身著皇后宮裝,身披九彩霞帔,身後默默然一片金鐵交擊,細看竟是柔王的禁衛親兵。重覆一次問話,炎芳的聲音斗然提高兩丈:
  
  「你說啊,方介?我沒資格認出我兒來麼?」
  
  一旁早有禁衛走上前來,恭敬地替李夔解開身上束縛。李夔全身顫抖,粗魯地抹去臉上易容,一張清雅稚氣的臉蛋立時重現,王公公在內一行人目瞪口呆,不單是為如此精妙的易容技術,也為太子當真在此感到震憾:
  
  「太子殿下……?這……這是怎麼回事?」
  
  「母后!」
  
  早尖叫地撲向唯一的至親,李夔淚如泉湧。早在大宴之後他就後悔莫及,明白母親一片慈愛之心,而他卻不知珍重,如今突聞父親惡耗,排山倒海的歉疚壓得他喘不過氣,幾乎想就這麼隨父母而去。未料母親竟會奇蹟般地置之死地後生,李夔怎麼能不歡喜?
  
  「母后,父皇他……父皇他當真駕崩了麼?」
  
  「是真的……夔兒,父皇他……他沒福和你再見一面,也沒福和老身……夔兒,今天開始,你必須擔起你父親的責任,你將是皇朝的王了。」
  
  憐愛地看了兒子一眼,炎芳的兒女情長很快收斂,凝視李夔的目光轉為嚴肅。將太子置於禁衛保護下,皇后將目光再次移向方介,炎鸞這時也給禁衛解開了繩子,好容易恢復一些平靜,她緩緩走向炎芳:
  
  「主母……您一直……一直都沒受重傷麼?那麼那些流言,是故意騙人的了?」
  
  一見到皇后現身,方介便知大勢已去,幾個家衛惶恐地聚集在方介四周,兀自緊抓著方皋不放,炎芳冷冷地開口:
  
  「打從一開始,我就只有受到輕傷。大宴後我迅速地退場,就是為了不讓旁人看出我傷勢虛實,托言要凌府代為捉拿刺客,也是給人製造我傷重難治的假象,好讓天下人以為炎家的支柱快要垮了。」
  
  方介緊咬著下唇不發一語,只是將方皋摟得更緊,禁衛將方介團團圍住,卻不敢貿然靠近,因為方家首領的眼神實在恐怖,瞠目欲裂,彷彿要將皇后吃下去一般:
  
  「早在陛下的身體開始衰弱之前,老身就查覺方府不軌的跡象,於是和陛下循線追查,這才發覺歷代擔任宮廷太醫的方家,竟然趁著施藥之便,在陛下的調養藥裡動手腳,才使得陛下健康的身體出現不詳之兆,厲害的是竟查不出病因,也揪不出證據來。」
  
  「下毒的是方家……不是凌家?」
  
  李夔一愣,炎芳冷笑兩聲,又道:
  
  「精通藥石之術的家族可不是誰都可冒充的,凌家那有這種能耐?光看你的方皋給你下的夜香,就該知道方家有多恐怖。那時方家在朝勢力已盛,陛下不便公然揭發,於是計劃從那時就開始了,先由我主動向凌家示好,讓凌家的勢力憑依炎家,逐步進駐朝廷,藉以平衡方家的勢力。」
  
  「所以我才會請凌霄到后宮替我唸書,就是為了拉攏凌家信任。才有所謂皇后親近凌家的說法。」
  
  方介始終咬著下唇,通紅的眼睛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炎鸞終於恢復冷靜,點點頭道:
  
  「原來如此,但是凌家後來勢力漸長,變成尾大不掉的局面,所以陛下才會有後來之舉,讓凌家自己蹈入陷阱毀了自己。」
  
  皇后頗為贊許地望了炎鸞一眼,冷冷續道:
  
  「所以我假意和凌家商量計畫,讓他們逐步曝露出真面目。但本來他們似乎也查覺到我的意圖,在大宴上派了真的刺客殺我,好在陛下當時執意要為我出席,在緊要關頭救了我一命,我才只受到了輕傷,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那之後……母后就乾脆將計就計,裝傷重欺騙凌家,也欺騙方家?」
  
  「一點也沒錯。」
  
  炎芳淡淡地道,目光始終不離臉色越來越暗的方介:
  
  「之後一切的計畫都照陛下的意思進行,凌霄原形畢露,在方家不知情協助下,我們順利鏟除了凌家一黨。但陛下也感到自己生命到了盡頭,在前夜秘密來見老身,要我伺機控制住方家,並且要我務必鏟除方家勢力,以免夔兒一登基,大權便旁落外人手中。」
  
  她冷冷一笑,銳利的目光一掃方介和方皋:
  
  「只是沒想機會來得這麼快,太子擅自行動,倒給方當家露出狐貍尾巴的機會,當真是天道循環,報應不爽啊。」
  
  「所以哥哥跟我說的……皇后才是刺殺太子的幕後黑手,並不是在騙我,而是他當真以為是如此……」
  
  方皋雙臂依然給方介緊緊押著,想起當初方介的話,終於恍然大悟。卻聽方介冷笑一聲,終於第一次開口了:
  
  「當初那老頭向小皋解釋,不小心說溜了刺殺之事凌府也有分時,我就覺得奇怪。慢慢查覺出那個老頭其實也在欺騙我,」
  
  他橫了炎鸞一眼,忽地輕輕笑了一笑,目光中竟有種瘋狂的得意:
  
  「於是我聳恿太子妃,要她做出這件偷天換日之計,一方面讓小皋逃走,一方面借刀毀掉太子妃,因為一旦保護太子不被我殺,她勢必自己坦承這等謀逆大罪,若是太子妃也失去皇上信任,太子就失去了一個有力的左右手,以後要操控就容易許多。本來一切都很順利的,沒想到你這女人竟然技高一籌,哈哈,哈哈哈……」
  
  再次仰天大笑,雙臂中的方皋給他摟得一痛,冷不防寒光一瀲,竟是方介抽出懷中佩劍,驀地橫在弟弟的脖子上:
  
  「計不如人,夫復何言。我方介不是拖泥帶水之人,要我們兄弟的命,現在就取罷!」
  
  「小皋!」
  
  要不是炎芳帶來的禁衛攔著,李夔幾乎要衝上前去。方皋渾身血污,給方介挾持著動彈不得,細白的頸子給劍鋒壓出一道血痕,李夔知道方介現在精神紊亂,隨時有可能殺了親弟弟,然後再自尋死路,心中大急,忍不住轉眼向母親求救。
  
  「母后,罪不在小皋,求您……
  
  「方介,你別以為我會為了太子饒你。」
  
  無視於兒子的哀求,炎芳顯得異常冷酷。方介的意思很清楚,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太子對方皋的感情,如果現在下令捉拿他,必定會陪上方皋這條命。
  
  同歸於盡,方介的眼神裡明白地寫著這樣瘋狂。
  
  「皇后娘娘,方皋他……」
  
  見炎芳竟似有犧牲方皋的意思,炎鸞也感不安起來。李夔心中一急,幾乎就要衝上前去,卻給禁衛攔了下來。
  
  「小夔,你聽我說。」
  
  雙方正僵持著,方皋面色平和,竟不顧架在頸上的劍鋒:
  
  「你喜歡我嗎,夔?」
  
  到此緊要關頭,方皋竟還有心情詢問此事,在場眾人無不一愣。
  
  「我喜歡,我自然喜歡小皋!」
  
  「那麼太子殿下,你覺得我喜歡你麼?」
  
  忽然換了稱呼,這個問題細嚼是如此尖銳,李夔也不由得一呆。
  
  「小皋……不喜歡……我麼?」
  
  帶著惶恐的表情退了一步,方皋望著李夔的表情嘆息。
  
  「太子殿下,老實說,我也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不許叫我太子殿下!」
  
  還記得,當初在東宮時,方皋曾禁止李夔叫自己「小皋」。當初的理由是這樣聽起來很孩子氣,好像自己是太子寵物似地。說也好笑,他竟總希望太子多尊重他些,甚至有點怕他也無所謂。
  
  從小,他就活在方介的陰影下,無時無刻不在恐懼中渡日。方府裡沒有敬畏他的人,連家丁都不把他當少爺來待。
  
  然而自從遇到李夔,情況就改變了。失落多年的自尊獲得填補,生平第一次有人會用看人的眼光正視他,黏在他身邊跟前跟後,也是第一次有人稱讚他,崇拜他,從李夔身上,他感覺到了自信與滿足。
  
  他開始感到害怕。原來他對李夔的「感情」是那樣複雜,說要照顧他、呵護他,其實只是他太過自卑,想要找個人來消彌自己的自卑感罷了。
  
  「殿下,我想過了……我沒有辦法……像你喜歡我那樣純粹地……喜歡你。」
  
  「我是一個卑劣的人,從身體到心裡都是。」
  
  「我……明白殿下對我的感情,我也相信殿下付出的一切。然而正是因為如此,如果我輕易地說出喜歡你……那是玷汙了殿下的用心。」
  
  「錯了。」
  
  和炎鸞一般平靜的聲音,這位太子妃也曾如此叱責自己。但令方皋驚訝的是,這回發言的竟是炎芳。
  
  「孩子,你太苛責自己了。」
  
  沒有多說什麼,皇后短短一句話卻讓方皋一愣,似懂非懂地瞇起眼睛。炎芳嘆了口氣,朝李夔輕聲道:
  
  「夔兒,你自己和他說罷。」
  
  「小皋,你把我……你把人想的太好太好了。」
  
  抬首正視方皋,那雙黑眸就像月光一樣,一點點在方皋心頭滲入光芒:
  
  「你以為我完全不了解你,是嗎,小皋?你以為我不知道,為了不讓你哥哥處罰你,這些年來你處心機慮地接近我,費盡心力地取悅我,讓我喜歡上你。我也知道,為了自保,你背著我做了很多事情,包括把我的書信摘錄下來,把我和母后的對話記下來,還有……夜香的事情……」
  
  望著方皋逐漸瞪大的眼睛,李夔淡淡地笑了起來,不自覺地朝他踏進一步,兩人的距離彷彿也在這瞬間近了:
  
  「我也知道,小皋在家裡過得很不快樂。小皋以為我沒有眼睛,看不見小皋傷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嗎?看不見上皇塾時,你連坐下都有困難的模樣嗎?看不見那些皇塾的高官子弟調侃你時,你眼睛裡恨到要殺人的目光嗎?」
  
  方皋開始恍忽起來,是啊,當年他們一起唸書時,知道方二少爺底細的膏梁子弟,總會趁太子不注意時壓他到暗處,極盡所能地羞辱他,嘲笑他,有些膽子大點的甚至就底便侵犯他。
  
  有回李夔恰巧撞見他剛被欺負完,正在收拾散亂一地的雜物,記得那時他什麼都沒說,只是默默地在一旁替他撿拾,然後對他展開笑容:
  
  「小皋,我們回去吧。」
  
  現在回想起來,原來他並不是什麼都不知道。相反的,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才無知。
  
  「我甚至也知道,小皋總是覺得自己不好,總覺得自己比別人髒。但一方面又好希望有人稱讚他、肯定他,每回我說小皋那裡很好,小皋都高興的像什麼似的,那以後就會常做同樣的事。所以小皋總是替我收拾善後,因為在家裡,沒有一個比他弱小的人能夠像這樣需要他,渴望他的照顧。」
  
  方皋癡癡地瞧著他,許多相處的細節驀地湧入腦海。李夔擅武,而他則擅文,這小太子有多少次,哭著拿著寫壞的字帖找他求救,卻從沒有一次在他面前炫耀劍術拳術?
  
  「小皋,母后說得對,你對自己太嚴格了,又把我想得太乾淨了。我知道小皋自私,所以我愛小皋的自私;我知道小皋自卑,所以我愛小皋的自卑;我知道小皋虛榮,所以我愛小皋的虛榮……我知道,小皋是個有很多缺點的人,就和我、和凌霄哥、甚至父皇母后,還有世間許多人一樣。而我喜歡的方皋,就是正巧有這麼多缺點的方皋……」
  
  他凝視著方皋,綻出溫柔的微笑:
  
  「我曾經在池邊跟小皋說過,我們不是魚,我們是人。就因為是人,所以不能像魚一樣,單純地活著,再單純地死亡。也就因為是人……才能互相喜歡啊。」
  
  『可是小皋,我不是魚。』
  
  『我是人。』
  
  『我明白。』
  
  淚悄悄地滾出。當初在池邊他這樣回答,但直到現在他才真正明白,月夜下的那個誓言,意義有多麼深遠,深藏著多大的包容。
  
  李夔總是說:小皋,你很幼稚。
  
  而他總是怒氣沖沖地反駁。
  
  然而現在,他才知道,這的確是肺腑之言。
  
  「如果你過去曾活得卑下,孩子,那決不是你的錯。如果老身曾為大局說過什麼,我以皇后的身分全數收回。」
  
  和李夔一樣的目光,炎芳靜靜地下結論。
  
  原來簡簡單單一句話,就可以救贖一個人的靈魂。
  
  感覺有什麼長久禁錮他的事物,悄悄從心底解放開了,身體雖然還受制在方介下,但方皋知道,而今而後,他再也不是受囚的魚兒了。
  
  「小夔,」
  
  於是他笑了,這是他第一回領略李夔總能笑得出此燦爛的秘訣。
  
  然而方皋的笑容,卻讓李夔驀地凍住。
  
  「小夔,你說的沒錯,我們是人……人活在世上,總是痛苦多於快樂,但也因為我們是人,我才能遇見你……也才能得到這麼多本來不能奓求的幸福。」
  
  李夔讀得出那笑容中的訊息,他想叫出聲,想撲過去。但方皋的笑容卻攫住了他,他的小皋難得能笑得這麼美,他又怎能去打斷他?
  
  「所以小夔……下輩子,我們都變做魚罷,變作無憂無慮的魚,然後等到有天,我們想念做人的日子,我會躍進池裡,躍進大江大湖。屆時,我絕不會忘了你……不管多遠,我都會重新找到你,這回泉水再也不會乾涸了……我要和你一起悠遊在池底。」
  
  微笑,被血光所取代。
  
  李夔啞了,炎鸞呆了,炎芳則凝起眉頭,方介的劍鋒一偏,臉上也是一片訝異。
  
  「小皋!」
  
  方介瞪大眼睛,似乎也沒料到弟弟竟會如此絕決,竟將頸子自己往劍鋒上移去,殷紅的鮮血輕輕灑上了白晰的頸,也灑上了李夔的黑眸,即便是最冷漠的秋風,也捲起了一陣陣哀鳴。
  
  今生今世,我們幸而為人。
  
  今生今世,我們卻無法以人的身分在一起。
  
  但是來生……無論是魚是人,我們都會在一起……對吧?
  
  蒼穹在眼前晃過,闔起眼簾前,他聽見李夔叫喚的聲音。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可是啊……我又怎能忘得了你?
  
  
  『方公子,這位是太子殿下,從今以後,他就是你的主子了。殿下,這位是方府的二公子,以後要做你皇塾的伴讀。』
  
  『你就是方皋嗎?我可以叫你小皋嗎?我叫李夔,以後請多多指教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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