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地一聲,方皋實在不想這樣做,等到回過神時,一巴掌已印在少女頰上。
  
  寧夏終於不再說話,撫著臉垂下了頭。
  
  「寧夏,對不起,我有話要跟你說。」
  
  他嘆了口氣,對這個鄰家的青梅竹馬,他並不是沒有喜歡過,只是當時的他,不要說太子,連寧夏他也沒資格承諾什麼。所以多年以後更不可能,他只能獨自背負著罪孽,丟下那些曾經給予他期盼的人。
  
  只為不讓一個人失望。
  
  正想再開口求情,寧夏依舊低垂額髮,驀地呵呵低笑起來。在方皋反應過來之前,寧夏的五指忽地掐上了他的頸項!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因為你!因為你的關係!因為你皋哥哥才不要我,因為你在這裡,所以皋哥哥不要我的荷包!都是你害我如此痛苦,如此可憐!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
  
  畢竟是學過武的人,寧夏的手勁令方皋幾乎窒息,一個踉蹌滾倒在地,兩人在花園裡翻翻滾滾,直到寧夏叫得脫力,撞上了一旁的山石,方皋才能撫著頸子喘口氣。
  
  「你為什麼不去死!」
  
  散亂著頭髮,寧夏捏緊了手中荷包,似乎總算恢復了點神智,她淒厲地指著他大叫:
  
  「你應該死的!你現在應該去赴死的,應該被卑賤地,充滿屈辱地剁下頭來,為什麼你還在這裡!為什麼你不去死!為什麼你還活著!」
  
  火光在亭子四周燃燒,照亮了兩人的臉龐。方皋撫著頸子喘息稍定:
  
  「寧夏,妳聽我說,妳是個好女孩。」
  
  「你去死!我要你去死!」
  
  「寧夏,我曾經喜歡過你,我承認,小時候還在當太子伴讀時,我總見你跟在凌霄身邊,有時追蝶兒,有時摘花兒,你就像隻精力用不完的精靈,總在適當的時候給人溫暖,我從小喜歡妳,也希望妳能快快樂樂活一輩子。」
  
  「你說謊!方皋,你說謊!」
  
  「我沒有說謊……但是寧夏,就像你對我的執著一樣,倘若我現在跟你說,有個人比我更好,對你也更體貼,他能全心全意的愛你,希望你能一輩子陪著他,妳會願意嗎?寧夏,妳願意嗎?」
  
  「我不要聽我不要聽我不要聽……」
  
  「寧夏,放手罷,妳還這麼年輕,妳還有這麼多青春等著你。凌府雖然衰敗了,但罪不在你,你現在交出太子的解藥,逃到一個沒人知道的地方,以妳的善良,妳一定能遇到肯為你付出一切的人,幸福地過下半輩子……」
  
  寧夏忽然不叫了,她獰笑地緩緩抬起了頭。
  
  「所以你,是來要我交解藥的嗎?」
  
  「寧夏,你聽我說……」
  
  「外面有多少大軍?多少官兵?我若不交出解藥,你是否一聲令下叫他們殺了我。」
  
  「寧夏,沒有,只有我一個人而已。」
  
  方皋冷靜地道。
  
  「一個人?為什麼?你逃出來?怎麼可能,柔王那傢伙怎麼可能肯放了你!」
  
  「是不可能,寧夏,有人在等著我回去。」
  
  「什麼?」
  
  「我和太子交換了身分,他現在正在刑場上等我回去。」
  
  這回倒換寧夏呆住了,她癡癡地看著他,忽然輕笑,亂笑,然後哈哈大笑。
  
  「哈哈……哈……真是……感人啊,你是說……太子……為了救你……為了救區區一個你……竟然肯……冒名頂替?就為了你承諾會求解藥回去救他?哈哈……真感人……真是感人了……感人到我的眼淚都流出來了……」
  
  說罷竟真的灑出幾滴淚水,方皋一根眉毛都沒動,只是嚴肅地端起臉色。
  
  「所以寧夏……如果不能及時把解藥帶回去,小夔……就會死。」
  
  他瞥過頭,遙望西市的方向。
  
  「小夔相信我,我不能讓他失望。」
  
  「方皋,我以為你很聰明,沒想到你是個笨蛋。」
  
  一句話打斷了方皋的旖思,似乎他捎來的訊息換回了寧夏理智,聲調恢復平素的幹練,寧夏再次仰頭哈哈大笑起來:
  
  「哈……你當真以為……太子他……在等你回去麼?」
  
  「什麼……意思?」方皋一愣。
  
  「告訴你也無妨,哈哈……哈……你以為我……當真有什麼西域奇毒麼?就算有……也不可能這麼有先見之明,一枚玉能下毒下的這樣好麼?哈哈……打從一開始……就沒有什麼毒哪!」
  
  方皋完全呆住了。
  
  「那……肋骨下的黑影,還有疼痛又是……」
  
  「哈哈……那時候你們……幕天席地幹那調調兒,太子全身……赤裸,又傷痕累累的,我那時情況危急,看見有可用的傷痕就順手說了,沒想你們……竟當真信了,再加上一點……心理作用,竟然連柔王也當場被我騙了……真是太有趣了……」
  
  似乎真的是很開心,寧夏笑得眼角泛淚,在地上滾了一圈,方皋仍舊瞪大著眼:
  
  「你說小夔不是真的等我回去,這又是……」
  
  「所以我說你是笨蛋,呵,呵呵,回去之後,難道柔王不會請太醫細細查過一遍麼?細查之後,會沒發現中毒是假的麼?柔王發現時肯定是暴跳如雷罷,真想看看那老匹夫的表情。」
  
  「柔王早知道……中毒是假的?」
  
  「是啊,我想多半他的跟班,那個叫炎鸞的女人……也知道吧?」
  
  「那為什麼……還要……殺我?」
  
  巨大的衝擊佔空了方皋腦海,他的瞳孔倏地發白。
  
  「哎呀呀,皋哥哥啊,你平素最是聰明伶俐,這點怎麼想不通呢?皇后娘娘只剩一口氣了,炎家的靠山也差不多快完了,凌家又遭遇這種事情,接下來皇朝中大約只能靠方家撐著朝臣系統了。」
  
  「柔王的身體已病成這樣,遲早有天會由太子來接棒,你和太子如此親近,有天他眼睛一閉,太子登基,肯定會把你安在重要的位置上;到時方家裡應外合,皇朝能不是他們囊中物嗎?到時不單是你的小太子殿下危險,連李家的江山也得拱受讓人啦!」
  
  「所以柔王認為我……非死不可……」
  
  軟軟地跌坐在地,方皋一切都明白了,所以方介才會出計來幫他,所以他在牢中數日,都沒有聽見關於太子的病情……
  
  「突然處死你,方介必定會起疑心,而且對方家這功臣也說不過去。剛好我提了這個要求,柔王那能不抓緊機會?只消用「捨己救主」的名義,方家十個方皋都給拱手獻上,所以不管拿不拿得到解藥,柔王都會在有生之年想法子把你除去。」
  
  「那……小夔……和炎鸞……」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所以炎鸞才會說出這種話,她應該也早知道根本沒有中毒這回事,也知道柔王執意要殺自己,但如果只是叫自己遠走,李夔一定會吵著要跟,到時事態反而嚴重。
  
  所以她乾脆順著方介的計,一方面把自己救走,把太子留下,她知道自己見到寧夏後,一定會明白一切。而太子那邊,只要算準自己知道太子得救後逃走的時機,趕在行刑之前,揭破太子的身分就行了……
  
  而且監斬官就是方介,就算李夔自己不揭破,方介也會想法子「偶然發現」罷……
  
  可為什麼,自己還是那樣的不安?
  
  他現在應該立時找個地方躲起來,躲他個三年五年,等到柔王駕崩的那天,他就有機會回來和李夔重逢。
  
  但他還是很不安。李夔和道別的眼神,是那樣的澄澈,全不像欺騙他的樣子。
  
  「我相信小皋。」
  
  「不管小皋做什麼決定,我都相信你。」
  
  李夔知道嗎?他知道中毒的事是假的嗎?
  
  方介真的會停止行刑嗎?
  
  一陣寒意爬上背脊,方皋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害怕。
  
  他要回去,他非回去不可,他不能就這樣丟下他的小夔。
  
  即使,只有一絲危險,他也不能讓李夔承受。
  
  「等等……方皋,你要去那裡?」
  
  見方皋意圖奔出去牽馬,寧夏不解地大叫起來。方皋已奔過儀門,一面跑一面叫道:
  
  「我得回去……我得回去,把小夔換回來!」
  
  「你是白癡!」
  
  身子忽地一重,不知何時被寧夏趕上來攔腰抱住,兩人雙雙滾落門旁。寧夏再次大聲笑了起來,彷彿在嘲笑方皋的愚蠢和狼狽:
  
  「就為了李夔可能相信你,你就要回去送死嗎?別傻了,人都是愛惜生命的,等死到臨頭的時候,李夔自己表明身分,方介就算再大膽,能不停止斬刑嗎?」
  
  「寧夏,你不懂的。」
  
  奮力爬起身來,方皋甩開寧夏的攔阻,逕自往門邊跑去:
  
  「不是小夔有沒有危險的問題……而是我,是我曾答應我他,我會回去。」
  
  他的眼神堅定起來:
  
  「我會回去……這才是我們約定的,也是他一直相信的。」
  
  「我不許你去!」
  
  搶在方皋面前一擋,寧夏臉色一狠,神色又瘋狂起來,驀地銀光一閃,寧夏手上竟不知何時多了把小刀刀,惡狠狠地在方皋面前虛晃兩刀,手起刀落,竟把繫馬的韁繩砍斷了,馬匹嘶揚一聲,隨即在官道上絕塵而去。
  
  「寧夏,你幹什麼?」
  
  方皋大驚失色,本能地要去追逐馬匹。冷不防手腕一痛,竟是給寧夏劃傷了。
  
  「你不準去,你不可以去,你不會去的!你要死在這裡……你今天本來就該死了!我們一起死吧!一起死吧……」
  
  揮舞著小刀朝方皋逼近,寧夏的神情越發猙獰,刀鋒銳利,劃破了方皋的手,方皋的腳,方皋的胸膛,豔麗的血花濺了一地。寧夏哈哈大笑,忽地將刀鋒按上自己臉頰,狠狠一劃,一張秀麗的臉龐登時血肉模糊:
  
  「寧夏!」
  
  方皋駭然,給寧夏逼得又回到亭子前。火光轟隆一聲,吞噬了凌府的外牆和樹木,熾熱的波浪一陣陣襲擊著他和寧夏,方皋慘叫一聲,頸子差點被小刀劃破,疼得坐倒在地上,身前身後一片火海,他抬頭望著寧夏,寧夏也用那淌血的眸望著他。
  
  他不能死在這裡……他得回去……李夔在等他……
  
  「皋哥哥,」
  
  似乎明白他心中所想,寧夏笑了,扭曲布滿鮮血的五官緩緩湊近了他,一瞬間,他竟在她眼眸中看見無盡的溫柔。彷彿回到了孩提時,他和凌霄,和李夔,還有她玩在一起的光景,那時候是多麼幸福,至少每個人都認為自己會得到幸福。
  
  紅如鮮血的唇,驀地沾住他呼吸,兩人的鮮血終於交融在一起。
  
  
  「皋哥哥,我們一起死吧……這樣子……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我親愛的皋哥哥……」
  
  ◆
  
  刑場的空氣幾乎是完全凝滯地。
  
  誰也不明白為何秋天還能這樣熱,一點風都沒有,圍觀的民眾也看得屏息難耐。刑場上的白衣少年低垂著頭,頭上和手上都戴著枷號,看不清楚臉上表情,雖然方介轄下的官員極力維持秩序,還是無法阻止暴民向犯人扔石子,潑冷水。現在刑場上的犯人狼狽至極,一身冰冷不說,額角和肩膀也被砸得全是傷痕,在寒風中蔌蔌發抖著。
  
  本來柔王也要來親自觀刑的,可是自從回宮之後,柔王的病就越益嚴重。本來就已虛弱的身體,給太子的病情一憂心操勞,更加沉疴難起,據說已經昏迷了幾日,眼看是要不行了。
  
  身著五蟒官服,方介端端正正坐在監斬臺上。四周是執行的官員,瞇眼觀查日頭的推移,方介在滿場屏息中站起身來,似乎輕輕嘆了口氣,然後舉起手來。
  
  一旁等待已久的劊子手大步向前,舉刀站穩在人犯身後。
  
  「人犯方皋,年十五,意圖謀逆未遂,與反賊凌霄、凌震等同流合污,陷我朝太子於不義,視陛下多年恩寵於無物,忘恩負義,天理不容,議為斬立決,以儆天下效尤。」
  
  說著舉高手道:
  
  「驗明正身。」
  
  方介今日「大義滅親」的事早已傳遍京城,雖然是同父異母的弟弟,但見他臉不紅氣不喘,目視犯人的臉既冰且冷,圍觀的民眾無不竊竊私語:
  
  「方大人當真冷酷啊,自己的弟弟要被處斬,竟然還面不改色。」
  
  「笨,人家是做大事的人,那能因為這樣就動搖?」
  
  「唉,方家出了這種弟弟,做哥哥的也很難受吧……」
  
  驗官儀式性地在人犯周身繞了兩圈,少年始終低首不語,驗官於是向方介鞠躬道:
  
  「大人,此人確是方皋無誤。」
  
  望著太陽逐漸移向日中,方介點了點頭,再次舉起了手:
  
  「時辰已到,行刑!」
  
  「慢著!」
  
  劊子手才舉高了刀,一個冰冷的聲音破空而來,滿場無不向外看去。只見一名女子俏立場外,快步走向方介的監斬座。
  
  「住手,刀下留人。」方介長眉一挑,和周圍錯愕的官員一起站起身來:
  
  「原來是太子妃娘娘,本人奉皇命監斬逆賊方皋,娘娘為何令介停手?」
  
  圍觀民眾聽是太子妃,俱都嘩然,爭相往視線好的地方擠,都想看太子妃阻止行刑的好戲,一時滿場都是竊竊私語。炎鸞俏眉微微生怒,冰冷的面容也染上些許紅暈:
  
  「方介,你知道的,你……」
  
  「太子妃娘娘,請恕在下不懂,若不能說出理由,介就繼續了。」
  
  說著又朝劊子手一揮手:
  
  「還不快行刑?」
  
  炎鸞見刀子再次舉起,方介一臉木然,竟看不出絲毫端倪。
  
  心中已隱隱約約了然大半,原本剛才驗明正身時,按原定計劃就該由驗官「偶然發現」李夔的真實身分,未料方介竟輕易過關,她心中便已感到不安。見方介竟當真要行刑,登時也顧不得顏面,雙足一蹤,就要躍向刑臺救人:
  
  「攔下她!」
  
  方介怒叱,炎鸞何等功夫,轉眼已至劊子手身側,然而守在刑場的侍衛也已趕至,炎鸞長劍一揮,登時將一行人逼退:
  
  「這人不是方皋,你不能殺!」
  
  此言一出,現場立時騷動起來,驗官蔌蔌發起抖來,指炎鸞道:
  
  「你胡說八道,方皋一路從天牢押至此地,當中並無半點差錯,此人也確是方皋無疑,你憑什麼血口噴人!」
  
  幾個侍衛前仆後繼,上前拖住炎鸞,炎鸞心中更急,平素的冰冷已消融無縱:
  
  「他不是方皋,你們一驗便知,快給我住手!」
  
  舉足竟踢翻了劊子手的刀,方介霍地立起,轉眼也躍至臺前:
  
  「太子妃娘娘說他不是方皋,那麼他是何人?娘娘又何以知曉?」
  
  炎鸞此時已完全明白方皋用意,若是他當堂承認人犯就是太子,無異承認自己偷天換日,到時方皋逃逸,自己卻犯下滔天大罪,這是方介除她的毒計!見劊子手拾刀又撲向李夔,炎鸞大急:
  
  「我不知道,但我識得方皋,這人分明不是方皋。喂,你快說話,表明你的身分,你為什麼冒充方皋?」
  
  卻見李夔仍舊低頭跪著,易容下的眼眸一片平靜,竟是不發一語。炎鸞心中一震,登時明白李夔的心思。方介陰惻惻地一笑,道:
  
  「看來犯人並不想理會娘娘的無理取鬧,娘娘以為這樣就能救得方皋,未免也太小看我方介。」
  
  炎鸞奮力掙開左右,一個撲身搶下大刀,竟反身抱起李夔,想要不由分說先帶人走再說。方介見狀拔劍向前,遞向炎鸞的一招又狠又快,莊嚴的刑場,登時成兩人的戰場:
  
  「放下人犯,娘娘自重,否則休怪在下無情!」
  
  「我是太子妃,你安敢動我。」
  
  「在下是朝廷命官,奉皇命處斬人犯,即使是太子妃也不能干涉我!」
  
  說話間唰唰兩劍,炎鸞一縷青絲盡落,散亂的髮鬢蓋住越發冰冷的面容,只得暫時後躍兩步,見方介持劍親自走向李夔,炎鸞大驚:
  
  「你快說話啊,說你不是方皋!快點!」
  
  「把那個瘋女人抓起來,堵上她的嘴!」
  
  「快說話,你要讓方介就這樣斬了你嗎?」心思一亂,炎鸞的長劍被侍衛打落,一左一右被架出場外,她兀自掙扎不休,抬頭省視李夔,見他目光依舊平靜,無所畏懼地望著遠方,心中一動,忍不住大叫起來:
  
  「你聽我說,你等的那個人不會來了!你身上的毒是假的,是寧夏騙我們的,我只是用計讓他逃走,等到時候到了他自會回來,現在也沒時間多解釋,所以你快表明身分,不要再等那個人了!否則……」
  
  背後的侍衛一湧而上,將炎鸞五花大綁起來,還拿了塊布堵住她的口,李夔似乎為炎鸞的話一震,微微偏過頭來。炎鸞一呆,他看見李夔竟笑了:
  
  「沒關係,我知道的,那個人……他會回來的。」
  
  「拖下去!」
  
  不容炎鸞再節外生枝,方介目光冰寒,舉高的手如死神鐮刀般揮下:
  
  「還等什麼,快快將人犯方皋處斬!」
  
  「方皋在此,你們要斬誰?」
  
  圍觀的群眾發出一片驚呼,西市外不知何時疾馳來一匹馬,上頭人傷痕累累,頭髮衣裳似都給火燒得精光,然而那雙眸卻炯炯有神,緊盯著臉色發青的方介:
  
  「方皋在這裡,哥哥,你現在到底要斬誰?」
  
  方介周圍的官員紛紛露出訝容,馬上人一靠近,立時翻身躍上刑臺,臉容清秀,唇紅齒白,卻不是方家次子方皋是誰?
  
  「小夔!」
  
  狠狠瞪了方介一眼,方皋再忍不住澎湃的心情,雙手兀自顫抖不已,撲上去擁住了李夔。侍衛們俱也都呆若木雞,一時竟忘記攔阻,任由方皋將「人犯」摟得緊實:
  
  「你這個笨蛋,為什麼不說你是太子?你就這麼想死嗎?」
  
  依舊是靜靜地跪著,李夔在熾陽下露出笑容,輕輕靠在方皋顫抖的肩頭:
  
  「小皋,你來了。」
  
  「什麼叫做我來了!你知道……你知道……我差點就來不了……寧夏……寧夏她……」
  
  「寧夏妹子還好嗎?」
  
  「你還問她!她差點……差點就把我燒死在凌府,要不是那些暗流的好手出手相救,我……我可能再也見不到你。即使這樣也差點來不及,你知道……你知道我有多害怕,一路上連握韁的手都在抖,我一直告訴自己,哥哥會拖延時間,太子妃會拖延時間,你會拖延時間,我一直一直說服自己……我真的好怕……」
  
  止不住滿身的顫抖,方皋終於熱淚泉湧。死裡逃生、又和情人重逢的激動一下子全湧上來,雖然只過了半日功夫,方皋卻覺得有一百年那麼久:
  
  「我好怕我……趕不上……」
  
  用頸項溫暖方皋發抖的身子,李夔笑著閉起眼睛:
  
  「就像小皋一定會回來一樣,我也……非等你不可,和我有沒有中毒,和鸞鸞拖不拖時間都沒有關係,不是嗎?」
  
  「你這個傻瓜……」
  
  他終於明白了,什麼叫作全心全意的信任。
  
  那是沒有藉口、沒有例外、沒有變通,除了相信以外沒有其他方法的信任。即使旁邊就是池子,他也不會重新躍下去。
  
  原來他背負的,一直是這樣的期許。
  
  
  原來他承受的,一直是這樣的信任。
  
  「這是怎麼回事……?」
  
  發言的是方介,臉色越發鐵青,方皋和李夔才注意到現實的狀況。方皋一來,李夔的冷靜登時消失了,掙扎著想脫開束縛,叫道:
  
  「方大人,你先等一下,小皋他……」
  
  「哥哥,皇命要殺的是我,你快放開他。」
  
  「通通給我住口!」
  
  方介的樣子越發猙獰,冷冷地瞪著方皋,方皋心中一動,他從兄長的眼裡讀出「為何要回來」的質問。原來兄長當真想救他一命嗎?方皋有些慌亂起來,他不是一直討厭他,看不起他,即使自己死在他面前也不痛不癢麼?
  
  「你們還愣在那做什麼?把他也給我抓起來!」
  
  一旁的侍衛如大夢初醒,忙把方皋也架起來綁住。方皋也不反抗,冷靜的眸子瞪著方介:
  
  「哥,你快放了小夔,皇帝要殺的是我。」
  
  一旁的官員見情勢發展詭譎,呆愣愣地靠近方介,囁嚅道:
  
  「方大人,這是不是……」
  
  「住口,全都給我住手!」
  
  方介的樣子越發焦燥,兩隻眼睛不離方皋,眼眶竟充滿血絲。看得方皋也跟著疑惑忐忑起來,忽地兄長一揪他衣領,竟是破口大罵:
  
  「你為什麼要回來……?你為什麼要回來!」
  
  「哥哥……」
  
  「我不許任何人殺你,我不會讓任何人殺了你……也不會讓任何人搶走你……你是我的,你是我的奴隸,你一輩子都是!」
  
  「哥……」
  
  見方介忽然失控,一連串真心話讓方皋更加心慌,不敢直視兄長血紅的目光,只得瞥過了頭。從小到大,這個強勢的哥哥帶給他永遠都只有恐怖和痛苦,一直以為,自己應該恨方介入骨,而方介對他亦同。
  
  但如今方介就在他面前,為他的死激動至此,方皋竟莫名一陣撼動。
  
  他卑微的生命,竟能讓這麼多人真心眷顧,就是現在立時死了,也值得了。
  
  「我不會讓人奪走你……」
  
  正怔然間,唇齒被強硬地掠奪,方皋驀地回過神來。兩手已給侍衛緊緊綁住,竟是方介撲上身來,在他的唇上瘋狂吻著。
  
  「哥哥!」
  
  「小皋!」
  
  李夔和方皋同時驚叫,方介卻像聽不見似地,揮手道:「把所有人都給我趕走,快點,都趕走!」侍衛和官員俱都一愣,但方介如今官大勢大,這些人那敢不聽?登時西市哭叫聲一片,侍衛兇狠地揮舞棍棒,將圍觀的民眾強制趕離。
  
  「哥……」方介已全然不顧體面,將雙手反縛的方皋撲倒在地,只聽嘶地一聲,胸前衣物本被大火燒得殘破不堪,此時更是赤裸一片。
  
  赤紅的眼望著肌膚上燒傷,方介開始低頭狂吻: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既然你這麼想死,就帶著我的傷痕去死……」
  
  「哥……不要……不要在這裡……」
  
  雖然已被這個人侵犯過無數次,方皋從沒有如此窘迫過。大庭廣眾下還是其次,李夔在一旁瞪大了眼睛,似乎對眼前一幕有些詫異,方皋臉上更紅,禁不住地扭動身軀:
  
  「哥……哥……住手!不要這樣……啊……啊啊……」
  
  敏感處被方介長軀直入,竟在官員和侍衛環繞下挑逗他分身,纖細布滿創痕的腿被殘忍地打開,迷人的春光讓在場男女俱都紅了臉頰,方介殘忍地捏動方皋的傷口:
  
  「除了我之外……沒人可以在你身上留下傷口……沒有人……小皋,我的小皋,你是屬於我的……」
  
  五指從後庭驀地刺入,沒有任何潤滑的強暴令方皋叫出聲來。飽受催殘的菊穴禁不住再一次蹂躪,鮮血像小河般湧了出來,被血腥的場面刺激,李夔終於清醒過來,一旁的官員也紛紛出手攔阻:
  
  「方大人,請住手……」
  
  「小皋……你放開小皋!」
  
  見方介兀自將五指深入,竟是將整個拳頭塞入方皋體內,彷彿要宣示所有權般旋轉著;方皋既羞且痛,幾乎又要再次暈厥過去。李夔微一咬牙,拚著五花大綁的身子往方介一撞,方介被撞得微一踉蹌,深埋在方皋體內的手臂又深了幾分,痛得方皋慘叫。
  
  方介重新爬起,一抹唇上血痕,望著李夔的眼忽然充滿怨毒:
  
  「對……就是你……就是你這個傢伙。該死的應該是你,是你們李家的人!是我不該將小皋送到你身邊去……是你害死他的,是你害死他的……」
  
  說著竟驀然撲向李夔,方皋心中大駭,顧不得下體痛得厲害,雙腿一夾,意圖阻止方介,方介卻似已失去理智,雙目血絲更紅,十指已停在李夔頸項上,只消一用力就能讓太子身首異處。
  
  「大事不好了!」
  
  正僵持間,西市外再度傳來馬蹄聲。方介、方皋、李夔,還有好不容易弄掉嘴上束縛的炎鸞俱都抬起首來,往來人的方向看去。
  
  馬上的人是個太監,炎鸞瞪大眼睛,他認得那是柔王的宦官總管:
  
  「大事不好了!方大人,太子妃娘娘!」
  
  兀自氣喘不停,那名太監掃了眼現場狀況,竟連驚訝都沒心情,蒼白的臉充滿驚惶失措,又帶有些許痛惜:
  
  「皇上他……他老人家駕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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