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去問。」Nick拔下Chopard,雙手抱臂。
那一定是我人生中最困窘的一個夜晚。比起當年和保險業務員初夜時,我以為男人和男人做愛只是彼此撫慰對方的性徵,射精之後就完事了,而那位我不記得名字的業務員在傾聽我的見解後放聲大笑,並很快用他的行動證明我的認知是錯誤的。
我以為那已經是最糗的了,往事不堪回首。但事實證明,人生的樂趣就在於行到水窮處,你卻不知道那裡還有個九十度的大轉彎。
我捏著Nick給我的2B鉛筆,在逃走和留下來受辱的選項間徘徊掙扎。但我的自尊心在這時發揮了該死的作用,我學著Nick,在捷運旁的水泥牆上坐下,試著用我辨識男裝的眼光補捉一、兩項熟識的大眾品牌。
但十分鐘過去,至少五個女孩子從我面前經過,我的腦袋空白,而無印良品的空白活頁紙也維持空白。
Nick看不下去,他伸手推我的背脊。
「去,問問她們,問她們知不知道自己身上穿的是什麼?」
我頭一個目標穿著迷你短裙,剽悍的皮衣,年齡看起來不超過我一半大。
我委下身段從她的皮靴問起,她面露驚訝之色,這在情理之內,再怎麼說,一個即將步入三十的輕熟男,午夜一點多還在路上詢問年輕女子的外套是什麼品牌,怎麼看都像是搭訕手法中的下九流。
而她在確認我的來意之後,也反過來讓我吃驚了不少。她對自己身上的衣物如數家珍,毫不吝惜地告訴我她的外套是Mango、有著奇怪娃娃圖案的上衣是最近在台灣很紅的A la sha、格子長裙是Nuee、連半筒襪都有品牌,她告訴我是在一家東京著衣的網路商店買的,我最好奇的女靴則是Jelly Beans,還有一條綁在他腰間的圍巾是Accessaries。
「Mango最近不行了,質料不好又貴。」她還順口評價了一下。
「你鞋子的Jelly的喔?那家不是很貴嗎?」她身邊一個抽著峰香菸的女生還問她。
「我賒半個月的薪水買的,因為實在太喜歡了……」
我像個誠惶誠恐的小學生,在紙上抄下對我而言如同微幾分演算的英文字母們。說到底我的大學還是應用英語系,雖說唸到大三就唸不下去,硬是轉到私校念了一年多的影像傳播,最終一事無成渾渾噩噩地畢業了。一如我的情路。
我像個傳福音的摩門教士,挨家挨戶地尋訪每個少女身上的秘密。一開始我羞窘難當,對著這些久違異性時頭都是低著的,害羞得活像我問的不是品牌,而是探問每個女孩的第一次來經期。
但她們出乎我意料的大方。雖然其中不乏誤以為我是搭訕的,對我虛以委蛇,還有女孩兒問我:「你是星探嗎,大哥?」有個鼻子上戴了鼻環的女孩甚至主動挽住我的手,告訴我她一晚的價碼,並親切的表示如果是我的話,她願意打八折優待。
但多數女孩子對我頗為親切,這讓我憶起高中之前的回憶。我在求學階段給人的印象是冷漠疏離的,多數同學對我的印象僅止於我在畢業紀念冊上的臉容,同學會合照的時候,我都是臉書上主辦人標不出名字的那個。
但唯獨那些勤於求偶的女性們對我青眼有加,儘管我極盡所能地表達自己對海生物不感興趣的訊息,但無法辯識的就是無法辯識。
這樣二十多個女孩子問下來(我想這是我人生中和最多女人說話的一天,可喜可賀),我也開始頗有心得。有些少女品牌個性明確,甚至勝於Armani、Givenchy那些風格獨特的男裝更易於辨認。
例如Liz Rosa就是誇張的蕾絲和公主一般的玫瑰花,Ure的群莊復古而典雅,用色多半是咖啡或淡黃,Knight Bridge充滿了偽十九世紀的英國情懷,而蘇梁考較我的Gozo不愧是日系品牌,風格細膩而多變,充滿了小地方的巧思,例如我從未在男裝上見過的收袖綁帶,那讓這件上衣能夠在少女身上多待一個季節。
我也發現有些品牌特別受台灣的少女歡迎,多數少女善於混搭賣場品牌和專櫃品牌,我想就像蘇梁說過的,她們財力有限,而愛美之心無極,這是她們展現時尚獨特的方法。
想是ABC Mart比我想像得還受歡迎,用色大膽卻不失大方,不像我過去想像的只是粗製濫造的美國貨。Uniqlo當然也是最近少男少女的新寵兒,他的簡單設計和單色系的清爽風格,讓它成為混搭名牌的王者。而古老的NET、Giordano、ESPRIT、HandTen、BALENO,這些王道成衣品牌也從未從少女間退潮流。
我越來越得心應手,可以直接寫下某些常見且易辨識的品牌名稱,不必再忍著羞恥垂詢。甚至有些少女表示不知道自己身上穿什麼的時候,我還能夠親切的提供自己犧牲睡眠的成果。
而令我驚訝的是,少女對於覆蓋自己身體表面事物並不如我先前以為的無知,多數女孩子對自己身上的衣物,從頭到腳如數家珍。就算不是全部,至少也是一部分。這讓我驚覺或許女人就是這樣的生物,看似善變而不拘邏輯,對於人生卻自有一套想方設法。
當然也有對自己穿著完全無知的女孩子,她們身上百分之八十的衣物出自她人的饋贈或長大後姊姊的遺留物。有些少女在我詢問時還會不屑地聳肩:「品牌?這種東西很重要嗎?」這樣似曾相識的見解。
「看來你頗有所得。」
Nick的說話聲在我身後響起時,我才驚覺自己已密密麻麻寫了半本筆記本。
我曾經在網拍公司的客服中心打工過,客服的任務就是個受氣的,我為了排解身為客服的鬱悶,常常會把每個顧客的狀況筆記在紙上,加上自己獨門的亞涵流評論。我想現在的我如此擅長在心底議論他人,且賴此身心俱足,多半和那時的訓練有關。
我半帶羞澀地看Nick接過我的筆記本,以興味的神情瀏覽上頭惹眼的「多半是做應召的」、「脾氣火爆,生人勿近」、「剛和男朋友分手不久吧!」等等主觀至極又與品牌毫無關係的記載,唇角揚起一種似玩味似有趣的弧度,或是嘲笑,這我堪不破。
我以為他至少會說些什麼,至少對我一晚的努力表達些許讚許之意。但Nick只翻看了十秒鐘,隨手一扔,將那本無印良品拋棄在捷運站旁的垃圾簍中。
「明天晚上同樣的時間,這裡見。」
我還沒弄清楚Nick的意思,他就戴上他的太陽眼鏡離開了,他甚至沒記得順道載我一程。
*
我那放棄當賽車手的外甥女寫信給我。她說她談戀愛了,在弗羅里達州的迪士尼樂園裡當遊戲引導員時認識了一位維修師,我都不知道她何時跑到弗羅里達州去了。
兩人在當天中午講了萍水相逢後的第一句話,當天晚上就滾進了宿舍的雙層床上。
我的外甥女身經百戰。情場老手的程度連我這個舅伯輩的都自嘆弗如,而且我始終不知道她交往的對象是男的或女的,一開始我以為是男的,就像所有的長輩假設晚輩應該走的道路那樣。但後來許多信件又讓我覺得她或許和女人上床,因為男人顯然不會有乳房和『閃閃動人的長髮』。
即使我是個無可救藥的人魚線狂熱者,猜測這件事仍讓我有點心情複雜。自己走上彎路,和看著晚輩走上彎路是兩回事。儘管我誠心希望她過得好。
外甥女在信件的末尾問我:『亞涵叔叔,你覺得高飛和布魯托有什麼不同?』
我為這問題愣了下,倒非我不知道答案,而是我不知道問題本身。童年對我而言是個遙遠的詞彙,先不論我十四歲就破處的往事,我一向自覺比同齡的孩子來得早熟,早熟的孩子總不免對一些孩子氣的事物嗤之以鼻。
迪士尼就是其中之一。我對它所知只有那是一個關於老鼠的美國企業,他們靠著一隻會走路的老鼠吸乾來自世界各地的觀光客近百個年頭。
好在知我者外甥女,她在信裡做了親切詳盡的解說:
『高飛是隻狗,同時他也是米奇和米妮的好朋友,在故事裡他總是穿著運動系的服裝、戴著帽子,穿著八吋長的鞋子,和米奇他們說些胡話。』
『布魯托也是隻狗,他是米奇和米妮的寵物。在故事裡,他總是像隻真正的狗一樣,趴在米奇的身邊轉悠,為了和主人乞討骨頭而喘息。牠也不會說話,觀眾們從沒見布魯托從地上站起來說話過。』
『亞涵叔叔,我一直在想,高飛和布魯托的差異在哪裡呢?為什麼同樣是狗,高飛就能成為米奇的朋友,能不必四肢著地,而布魯托就不行?』
『布魯托少了什麼嗎?如果人類裡也有高飛和布魯托,那是什麼決定誰是高飛,誰是布魯托?誰能夠進化成更高級的生物,誰永遠都只能當一隻卑賤的寵物?』
信就這樣結束。外甥女在迪士尼打工後學會了公理正義,懂得為不公正的人設抱不平,而這並不是她第一次有這樣的奇思妙想。
高飛和布魯托的差異,我在上班途中還真的想了一下,還上網查了兩隻狗的形象。但我向來不是當蘇格拉底的料,或許他們本質上沒什麼不同,差別只在那個叫高飛的狗,穿了人類的衣服吧?
關於我和那個設計師的小插曲。我隔天下班時渾身疲累,睡眠不足加上不熟悉的工作徹底擊潰了我,走出Garbrielle時我的腿都是軟的。
而另一個壓力源來自蘇梁。自從我拒絕他的邀約後,他經過女裝專櫃時,看我的眼神都可以用關愛來形容。我想他以為我在生他的氣,也可能他自始就為沒有替朋友落難幫上一把感到心虛。
但我現在無心處理他的心路歷程,我自身難保。
我本來以為Nick只是嘴砲,沒把他的邀約放在上,但沒想到那個叫范尼克的男人說到做到,當我拖著一身疲憊回到家,把自己丟進被窩裡,打算小睡片刻再起來洗澡,我的手機吵醒了我。
我接起來,朦朧中聽見遙遠的彼方傳來興師問罪的聲音。
「Albert,你在做什麼?已經快過半小時了!」
我恍恍惚惚,還弄不清電話那端是何方神聖,但Nick沒有慈悲到等我清醒,他用命令的口吻。
「十分鐘之內到,或者你要我去你家樓下找你。」
昨晚不堪的回憶湧上心頭,我於是匆匆梳洗,換上不引人注目的夜行服(其實也只是黑色T恤加牛仔褲),趕到西門町時Nick已經坐在那裡。他一樣滿身惹眼的名牌貨,今晚卻不是Armani,他穿了亮紫色的西裝外套,多數男人穿馬卡龍色系的上衣都會顯得廉價而滑稽,但在Nick身上卻能輕易地化腐朽為神奇。
「Anna Sui,他們旗鑑店長給我的。今早我飛了一趟他們在紐約的總店。」
Nick注意到我的視線,梳理了下他的領子。他今天沒有戴墨鏡,眼下有些微的黑眼圈,我想那源自於他所說的長途旅行,眼眶的輪廓深邃得讓人無法不多看兩眼,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的越南籍,我會以為他是哪個墨西哥酒吧的Bartender。
他看了我一眼,然後很快扔給我另一本無印良品。
「開始吧,今天到三點為止。」
我睡眠不足的人生就此開始。那天Nick倒是有送我回家去,我在藍寶堅尼舒適的的小羊皮助手席上睡得死寂,這也算是一種另類的奢侈。
但姑且不論占用我的睡眠時間這件事,這個小小的課業並非完全沒有樂趣。Nick讓我在西門町查訪了兩三天後,轉移陣地到台北各大捷運站去。
我在商辦大樓林立的忠孝東路旁訪問那些工作夜歸的OL們,在公館和每個書卷氣甚重的女大學生談論她們腦袋以外的東西,又在盧洲的夜市附近捕捉每個攜加帶眷逛夜市的媽媽級。在林森北路欄住那些濃妝豔抹的公關時,她們完全誤會我的來意,我差點被一個目測年過四十熟女拉進魔窟裡,而Nick竟然只是噙著笑坐在他敞蓬車的駕駛席。
我發覺在女裝領域,年齡和族群對品牌的喜好有著決定性的差距,嚴明的如同中古世紀封建階級。
西門町的女孩子們熱愛便宜的大眾品牌,即使有一、兩件專櫃品牌也是混搭多於專一,而到了大學生時專櫃品牌的比例逐漸升高,IRIS、U’re、T-PARTS都是常見的大學生愛用品牌。而OL則偏好MK、Bosch、Diffa等等端莊大方的歐洲體系,搭上幾件Prada或Coach的名品犒賞自己。
而公關們就大手筆得多,Bernis在她們之中廣受歡迎,Vitabilla的裙裝和Miss Q的皮大衣也是哈燒貨。
歐巴桑們的品味則難以捉摸,有渾身名牌的貴婦,但我發現不少上了年紀的太太喜歡Single Noble,這令我不解,詢問Garbrielle同事的結果,才知道這個品牌經常在辦Outlet的特賣會,低廉價的單品價格深深吸引她們節約至上的心。
這些逐日的小小發現讓我漸漸有了樂趣,且第一天的筆記被Nick扔掉後,那之後我便偷偷把我的學習成果保留下來,Nick對我的行為也沒有太大異議。
我坐在Garbrielle的專櫃裡,趁著客人的空窗期一頁頁翻閱我的筆記,對照每個品牌的風格和穿在各種不同女人身上的差異,不忘在靈感來時補上我個人的評論。
我對專櫃裡陳列的現貨也產生了興趣,女裝的花樣遠比男裝五花八門,雖然我永遠不會把他們穿上身上,但那些細緻的胸部縫線和修飾身材的小配件,是西服永遠也體會不到的樂趣。
我常在下班後留在各個專櫃裡,翻看不同的裙裝和大衣,再補在筆記裡。
Nick嫌我多次遲到,浪費他寶貴的光陰,我也承認我骨子裡流著台灣人對守時二字無感的血統。用電話約了幾次後,他乾脆直接到Garbrielle來接我。
我目瞪口呆地站在Garbrielle的G樓大廳前,藍寶堅尼的流線型車頭就停在迎賓用的車道上。而本該在約好的地方等我的男人雙手抱胸,穿著Boss的海軍藍,滿臉不耐地等著我的來到。
我還來不及從這景象中回神,Nick就用他食指對我一勾。
「走了,過來!」
我被裝進助手席時,還看見蘇梁正好走出Garbrielle,和身邊的客戶聊著。他的目光恰巧對上Nick身邊的我,露出蘇梁流的吃驚之色。
這樣的接送漸漸成了常態,Nick絲毫不覺得開車到工作地點接送一個男人有何不妥,也對,對他而言我只是個冥頑不靈的學生,將他畢生致力的事業視為羞辱,我傷害了他的自尊,而他不得不對我的腦袋進行勞改式的矯正。
但不得不說這個越南人確實有一手,這樣的訪問成效斐然,且我從中理解的不只是對於品牌的偏好與知識,也包括對這些蕾絲花邊整體的認識。
我開始理解少女服飾不是只有蓬蓬裙和粉紅色。它就像個心思細膩的長者,對少女每一個身體部位都充滿巧思,給予少女每一階段成長最貼心的助力,從女孩到成人,從成人到相夫教子的婦人。
有時女孩子的服飾細膩度令我感動,例如用來固定大衣領子的肩扣,我的同事告訴我那是為了讓女孩子在舉手時不至於感到布料的沉重感。又例如加了褲裝襯裡的百折裙,乍看之下是裙,但就算穿著他去和熊戰鬥,也能確保裡頭小褲褲的隱私權。
我對這些繁複細緻的服飾穿搭也有了最粗淺的理解,人對衣服終究有個基本美感,再不懂衣服的人,也知道怎麼樣算醜,怎麼樣才能吸引人的眼球,縱使不明白箇中究理,我依然相信愛美是女人的,不,全人類共通的天性。
現在我站在街頭,面對一個個從我面前嘻笑而過的女孩子,能夠用最粗淺的知識品評,這個女孩有品味、那個女孩差強人意,那個女孩從不照鏡子、這個女孩肯定一個星期逛百貨公司兩三次。
我記錄品牌的速度越來越快,不需要再忍著羞恥詢問,就能準確地猜出她們身上那些配件的所屬。
我和Nick有時相互討論,他嚴苛地檢驗我對品牌的敏感度。我發覺他辨別品牌的能力卓越得驚人,不只是品牌本身,他甚至說得出來那是哪一年度哪一季的新裝到貨。
事後我問過我的同事,要能做到如此,非得逐年看過每個品牌每季的型錄不可。但有些品牌的個性並不如Anna Sui、Liz Rosa之流那樣強烈,能做到這點的人若非腦袋極靈光,就是對衣飾有著超乎常人的敏銳度。
我想這男人是兩者兼具。我想那就像圍棋手記得複雜如繁星的棋盤上每一步棋路,對我們而言只是布料和鈕釦堆積而成的無機物,對Nick而言,女裝上每一道縫線、每一根勾針都是活生生的。他們就像Nick曾交往過的女友們,即使已成過去,他也不會忘記她們身上那個部位有姙娠紋。
而且Nick的敏銳尚不僅此。我曾經辨別一個二十出頭女孩身上的包包是Louis Vuitton,但Nick看了兩眼,就說:
「那是仿的。」
「彷的?」我意識到自己太大聲,這個正在Sogo百貨「小小世界」時鐘前講手機的女性瞥了我一眼。我只好壓低聲量。
「……怎麼看出來的?」
Nick看了我一眼,「到處都看得出來。Louis Vuitton以他手工縫線著稱,無論是基本款或是新款,底部的車工都是貼平包包的底部,不會像這樣有不規則的弧度。再說Louis是先打洞再穿線,每一根線穿進縫洞中的角度會有唯妙的差異,像這樣工整機械性的縫口,明顯出自裁縫車的手筆。再說,他的拉鍊上沒有品牌商標,法國人做起皮包就像在印鈔票,不會放過任何一個防偽的機會。」
這是我從這個男人身上意外習得的技能之一。從此以後我逛夜市,遇見號稱百貨公司跳樓大拍賣的名牌皮夾,都會默默地按照Nick教會我的方法檢視一番。
Nick帶給我的技能也影響到工作上。我在女裝專櫃不再是人形立牌,我開始能夠對客人的搭配做出最基本的建議,身材短小的,我替他找來合適短版外套,身材高大的,我馬上能知道哪裡有符合她們身材的長裙。
即便Nick帶給我正面的影響,我對這個人仍然一無所知。除了他是越南人,是Garbrielle專屬品牌的設計師。
我試著在無印良品的最末一頁逐一寫下我對這個男人的認知:身材不錯,五官的輪廓是我的菜,開藍寶堅尼,穿起Armani有獨特的美感,性格古怪,在小地方意外的執著。好像很有錢、好像經常出國、私生活好像很精彩。異性戀、前女友是我的頂頭上司之一。
喔,還有,那玩意兒的弧度和大小都不賴。
我看著紙上一列成行的筆記,即使知道這些無關緊要的情報,范尼克這個人在我眼裡仍然成謎。我甚至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會終止對我的調教,回去做他的性愛趴達人。
而且說是Garbrielle的簽約設計師,我也很少看他到專櫃裡走動,多數都用電話聯絡。
我唯一一次看見他和Garbrielle的交集,是我們到新光三越站前店前街訪的時候,他接到一通電話,打電話的人好像是雨蘭姐,我隱約聽見揚聲器中傳出她醇厚的聲線。
「Ann。」
Nick叫她的英文名字,我從未聽過他用這樣的聲音叫另一個人。一般而言男人一生不會用這樣的聲音叫太多的人,我幾乎馬上確立了那個人在他心中的地位。
我豎起耳朵,他們談論的只有公事,關於今年度秋裝的設計取向,足以當成八卦的字詞一個也沒有。我不知道他們兩個為何而交往,又為何成為彼此的前男女朋友,但一對愛侶成在分手後還為對方工作,這其中的案情必不單純。
「Albert嗎?嗯,他在我身邊。」Nick這樣說,我的兔子耳朵豎得更高一些。
「他很好,學得很快,就像我之前跟妳說的。」
Nick低低的聲線傳過手機,雨蘭姐在另一頭似乎說了什麼,Nick一陣笑。
「嗯,挺可愛的。」
Nick壓在喉底的笑聲讓我心底一陣發麻。我不清楚他「挺可愛的」指的是什麼,可能是雨蘭姊新買了一隻小狗,也可能是某個上星期Nick送她的飾品,或是今晚的星星。
「嗯,我還會帶他一段時間。不,東京那邊是九月之後的事,不會影響到。妳放心,這回定是妳看走眼,我保證還給妳一個最優秀的採購。」Nick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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