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吃飯。」
肅水帶連去的地方是麥當勞。連像是很久沒來這種地方,在櫃台前東張西望。
肅水走到櫃台前,點了五份套餐,遲疑了一下,又追加了五份套餐。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千五百塊錢,全部付給店員。
「我吃不了這麼多……」連在他身邊抗議,聲音和身體一樣細細弱弱。
肅水兩手扛起十份套餐,越來越覺得煩燥,只好選擇不看他的抱枕。
「找位置。」肅水說。
他們在窗邊坐下,不是假日的早晨,速食店沒什麼人,二樓只有連和肅水。
肅水挑了兩包薯條、一個雙層吉士牛肉堡、一塊薯餅、兩塊炸雞、一盒加大的九塊雞塊,外加一杯重量級的可樂,擱在連的眼前。
「吃。」肅水說。
連有點遲疑,他先拿了一根薯條,打開蕃茄醬包,沾了醬料,緩慢地送到嘴裡咀嚼,這期間肅水一直盯著他看,從手指盯到齒間,從齒間盯到他伸出來舔醬料的舌頭。
「再吃。」連吃完一包薯條,肅水又補了一包。
「你不吃嗎?」連問他。肅水才伸手拿了一個小的吉士漢堡,拆開紙包裝。
「我睡了很久?」肅水在連吃雞塊的期間問他。
「嗯,大概一週吧。」連用雞塊沾著糖醋醬,黃澄色的醬汁流淌到他手指上,連伸出粉紅色的舌頭,舔去。
「一直都在家裡?」
「我有找隔壁太太來幫忙。」
肅水頓了一下,「你沒有走。」
連吃著最後一塊雞塊,「我要養傷,我有說過。」
「你的傷已經好了。」肅水瞄著連T恤下偶爾撩起的肚臍。
「還沒好全,我的工作沒辦法在屁股痛的情況下做。你縫得太糟。」
「你可以不管我。」
連拿了雙層吉士牛肉堡,「你會死掉。」
「我如果死了,你打算怎麼做。」
連想了一下,咬下一口牛肉。「把家裡值錢的東西帶走,回去那面牆下。」
「即使那裡沒有遮雨棚?」
「那裡看得見天空。」
肅水沉默很久, 連咀嚼著牛肉,把最後一口吉士堡吞進口中。
「我吃飽了。」
肅水伸手,連縮了一下,終究沒有動。肅水用指節夾住少年的臉頰,用力地擰了一下,直到他的抱枕因為疼痛發出細細的呻吟。
果然,肉沒長這麼快。
「以後每週都來吃一次。」肅水說。
*
連站在鏡子前面,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連以前曾經夢想當什麼人的寵物,特別是他的客人家裡有養貓,連看著每天只要晒太陽和打呼嚕以外,什麼事都不用做,就會有人主動餵食的生物,就覺得好羨慕。
但真的成了這樣的生物,連反而覺得惶恐。
這一週以來,肅水拚了命地餵他。他早出晚歸,把掙來的每一張小朋友都花在他的飯錢上。
麥當勞、肯德雞、Subway、達美樂配可熱、麻辣火鍋和鹹酥雞,他想得到熱量CP值最高的食物,全都進了他的五臟廟裡。
肅水把食物提回來後,就坐在一旁,盯著連把它們全吃進肚裡,直到吃不下為止,再默默地吃連吃剩的部份。
連想起一個童話故事:巫婆把誤闖糖果屋的孩子關進牢籠裡,因為嫌孩子太瘦煮起來沒有三層肉,於是餵以大魚大肉,每天要男孩把手指伸出來,看看男孩長肥了沒有。聰明的男孩就以雞骨代替指骨,以此騙過眼睛不好的巫婆。
但這一週下來,連不止手指粗了,臉圓了,手臂粗了一圈,小腿長了肉。屁股捏下去有餘裕,連小腹都微微凸起來。
不要說指骨,巫婆的籠子可能都住不下了。
雖然肅水看起來不像要吃了他。
連捏捏自己的小肚肉,又嘆了口氣。
肅水每天洗澡前都會抱住他,從後面摟著,抱枕的抱法。先摸連的臉,再摸連的手臂,掐掐連的小腿,撫撫他的小腹肉,最後停留在屁股上。屁股好像是肅水最滿意的地方,大手掌在那裡又拍又摸又揉,有時整把抓起來揉啊揉啊揉。
後來連總算弄懂肅水的動機。他嫌抱枕不夠蓬鬆,正在進行他的抱枕填充計畫。
那天肅水回家,照例把他餵飽,那天是豪大大炸雞排。
連乖乖吃完雞排,抹了唇說聲「我吃飽了」,肅水的雙臂就朝他摟過來。
連現在已經很乖覺了,肅水抱他的時候,連就放鬆身體不動,腦袋放空,眼睛看著旁邊那些抱枕前輩們,努力學習它們的精神。
但肅水抱的方式跟以前有點不同。他盤坐在沙發上,把連擱到他膝彎間,連的臉正對著肅水,那張看起來歷盡滄桑的大臉。
不知道這個男人幾歲了,連還是忍不住想了不是抱枕該想的事。
肅水只穿了條四角褲,讓連想起那段替他洗澡的往事。四角褲裡的東西乖乖的,連從弧度判斷。
肅水照例摸遍他的全身,先用指腹磨磨他的臉,掐他的臉頰肉。
肅水這回一掐就露出滿意的表情,兩隻手一左一右,又拉又扯地玩了好久。直到連的臉頰都發紅了,又熱又疼地皺起眉頭,肅水才放手。
肅水摸他的胸,連這一個月餘來借肅水的T恤穿,每件都嚴重過大。
這倒省了事,連可以不用買褲子。
肅水隔著自己的T恤捏他的胸肉,半晌好像嫌隔衣服摸不真切,肅水的手伸進T恤裡頭,直接觸碰連的胸口肉。
連感覺砂紙一樣的東西磨擦他的皮膚,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那是肅水的手。連讀得出指節上的厚繭,還有傷口、還有皺紋、還有受傷的指甲。
還有體溫,肅水的手掌熱騰騰的。
那雙很多故事的手抓著他的胸肉,就算這一個禮拜再努力填充,棉花暫時也塞不到那個地方,果然肅水揉捏了一陣子,失望地抽出手。
連不禁鬆口氣,特別是肅水凹凸不平的掌心離開他乳尖的時候。
肅水照例捏他的手臂,這回是隔著T恤的。
但這回不只捏,肅水在確認連的手臂確實長了肉後,湊近,在連的前臂上咬一口。
很輕很輕地一口,但連的皮膚白,還是留下了牙印。
肅水又把手伸進連的T恤,摸著小腹,連對小腹上的肉感到困擾,但肅水卻似乎很中意,在小腹上又拍又揉,還把臉頰貼上去,感受戰果。
肅水的手再往下移,從小腹挪到了大腿。
連不敢呼吸,肅水掐他的大腿肉,從外側捏到裡側,再從裡側挪回外側,挑剔地皺起眉頭,好像嫌那裡不夠肉。
捏到小腿時,連聽見肅水鼻尖噴了聲氣,像是輕蔑。
這讓連莫名其妙感到愧疚起來,好像他沒有達到專業抱枕應盡的義務。
但肅水的大掌往後挪,挪上臀部時,那種輕蔑感就消失了。
連屏住呼吸,感覺肅水厚實的指肉捏進他的臀肉裡,多半是平日那裡訓練有素,長起肉來也是最有效率的。
肅水的五指搓、揉、按、壓,左左右右地輕撫,上上下下地畫著圈,過一會兒還雙手並用,一手一邊地捏起來。
大概真的是很中意吧,連看肅水露出說是變態也不為過的滿足表情。
肅水在連的臀部上流連至少十分鐘,才往背部挪動,企圖把連整個納進懷裡。
連扭動身體,但肅水用手壓著他的後腦杓,膝彎勾著小腿肚,避無可避。
肅水把頭埋進他頸窩,讓連的身體貼近他的身體,但抱沒多久就頓住了,把連稍微推開,低頭往下看,停在連的跨下。
連的臉燙得無法直視肅水。
「那是什麼?」肅水竟然這麼問。
連再次確認,他果然是個失格的抱枕。天底下沒有抱枕抱一抱就會長出石頭。
肅水皺著眉,直視那個突出來的地方。
「怎麼樣才會好?」肅水問。
「等一下就會好。」連的聲音細得像蚊蚋。
「但我想抱抱枕。」肅水再次展現他的任性,「軟棉棉的抱枕。」
連把旁邊的真•抱枕塞給他,試圖逃離沙發,卻被肅水一把捉住手腕。
連睜大眼睛,肅水把他拉回沙發上,伸手探進他的T恤底下,這回不是摸他的胸,而是扯他碩果僅存的四角褲,一路褪到膝蓋上。
抱枕裡的石塊圖窮匕現,可憐兮兮地頂在連的小腹上。
連害羞得無法睜眼,只能掩面。肅水的手觸摸到他的石頭,經過將近半小時的「驗證」,連的石頭非同小可,紅腫得驚人,高高地頂在那裡。
肅水粗糙的手握住了石頭的下部,遲疑了一下。
連放下掩面的手,「肅、肅水先生……」
肅水的手掌很大,連縱使對自己的尺寸從來沒自卑過,那個東西在肅水手裡,還是弱小得像是個玩笑。
肅水的手掐了那個玩笑一下,連吃痛,腿縮起來。但肅水抓住他的肩膀,用身體把他壓制在沙發背上,手仍舊握著不放。
那地方比臀部還要敏感,連不只感覺肅水手上的繭、手上的傷,肅水的血管、一突一突跳著的脈博、脈博連接著的心跳,咚咚、咚咚。
好半晌連才意識到,那其實是他自己的心跳。
連的大腿被打開,身體放正靠在沙發背上。他氣息急促、滿臉通紅,腳趾尖筋攣、眼角全是沁出來的淚。
他忍不住伸手,觸碰自己的石頭,補足肅水因為技術不佳照顧不到的部份。溼溼的東西從連的指縫間流出來,流淌到肅水的指頭上,沾溼連的大腿。
連發現自己其他地方也長出了小石子,胸前的地方。
還好肅水並沒有發現,否則只怕他會更不滿。
肅水跪在沙發前,擋住了下半身,連看不見肅水那裡的狀況。這讓他想起那天在浴室裡,肅水那玩意兒的模樣。
連的臉更加紅了,小腹緊縮,熱流從頭腦竄下來流過全身。
他只來得及叫聲「啊」,棉絮灑上肅水專心致意的臉,就沾在鼻樑上。
他喘息得厲害,羞得無法去看肅水的表情。
肅水好像也有一點驚訝,他平靜地放開連和人一樣疲軟的東西,平靜地抽了一張舒潔,平靜地擦掉鼻樑上的「棉絮」。
連沒時間覺得羞恥,肅水雙臂很快摟上來,面對著面擁住了他。
肅水的唇貼在他的下巴上。他的胸貼在他的小腹上。手臂貼著背、大腿貼著小腿。肅水的髮絲搔在他的鼻樑上,癢癢的。
哈啾,連輕輕打了聲噴嚏。
肅水看了他一眼,把懷抱摟得上面一點點。肅水的髮絲貼在他額頭上,大腿壓在他大腿上,小腹貼著小腹,胸膛貼著胸膛。唇貼著唇。
應該說是幾乎貼著唇。肅水終究比他高了一點,唇落在鼻樑下,人中的地方,弄得連覺得更癢。
連忍住噴嚏。肅水髮絲上的薄汗沾在他皮膚上,弄得連渾身都是那個氣味。
肅水好像很滿意這一次的觸感。他閉上眼睛,連也跟著閉上眼睛。
肅水睡著,發出綿長低沉的鼾聲。
連睜開眼睛,一夜失眠。
*
店長給了肅水兩張電影票,用歡快的聲音對肅水說:「耶誕節快到了,拿著這個,跟你的女人去狂歡吧!」
店長不是寵物店店長,肅水現在在一家制服店打工。
這家店也確實有很多制服沒錯,所有肅水想得到的,學生制服、護士制服、空姐制服、女警制服、消防員制服、海巡隊制服、魔法少女戰隊制服……這家店裡都找得到。
但這家店賣得卻不是制服,而是穿制服的人。
肅水的工作是坐櫃台,在客人來時登記休息時間,說聲:歡迎光臨,客人走時站起來收錢,說聲:歡迎再度光臨。偶爾幫忙清理店前陳列的制服,如此而已。
薪水還挺不錯的,對最近急需填充抱枕的肅水來講是個福音。只是有時候會遇到有醉鬼闖進來,或者拿著棍棒的人闖進來,那時候肅水的工作就變得更單純,只要把他們請出去就行了。
這裡的老闆喜歡肅水,說肅水光是坐櫃台,找碴的人就少了二分之一。
第一次為了店裡打架那天,肅水要求加薪,老闆同意了。
「我猜你家裡有女人要養。」老闆數給肅水鈔票時這樣說。
「我有抱枕。」肅水說。
這裡的員工也喜歡肅水,她們圍著肅水,穿著賽車女郎的制服戳他的胸肌。
「你喜歡什麼樣的女人?」員工陶醉地問。
「我喜歡抱枕。」肅水說。
肅水帶傷回家的第一天,他的抱枕就顯得憂心忡忡。
那天是一群年輕人帶著鋁球棒來砸店,說是要找其中一位員工,還跟肅水放話「乖乖把她交出來就不會讓你吃苦頭否則待會你後悔跪在地上求我哭得再厲害我還是會把你打成豬頭」。
於是肅水讓他吃了一點苦頭。即使他後悔跪在地上求他哭得再厲害,肅水還是把他打成了豬頭。
不過肅水也付出了代價,眼窩黑了一圈,鼻子腫了一塊。
看到他帶傷回家,他的抱枕會先從沙發上站起來,露出一副看到功夫熊貓的表情,瞪著他臉上的傷。
然後肅水看他跑到廚房,把毛巾浸到溫水裡,蓋到肅水傷口上。
幫肅水上碘酒時,少年的眼睛和他對上,黑黑的、沉沉的,像肅水初次拿傘替他遮雨時的模樣。
之後肅水就決定,不再讓他們傷在臉上。
肅水拿了老闆給的票,回到家裡時,連正在廚房煮開水,背對著他哼著歌。
最近他的抱枕對他的態度有點微妙,有點像抱枕,又有點不太像抱枕。
肅水不在的時候,連會做些尋常抱枕不會做的事,比如洗澡,比如哼歌,比如看電視,比如給自己做飯。
但肅水一但回到家裡,連就會恢復成抱枕應有的樣子,蜷縮在沙發上,兩眼放空,一動也不動,一臉「我是個專業抱枕請盡情地使用我」的模樣。
一開始肅水抱它時,連渾身緊張,連腳趾根都是繃緊的。
但現在肅水只要一伸出手臂,連就自動就抱枕定位,手腳放鬆,肅水摟上去軟綿綿的,就算任意擠壓搓揉,少年也不會有任何反抗。
這讓肅水覺得舒適,但除此之外,又有一種無法形諸言語的蹩扭感。
但究竟是在蹩扭什麼,肅水也說不上來。
連發現站在門口的肅水。他倏地回過頭來,稍顯慌張地關上瓦斯的火,張口像要說什麼,但又改變主意閉起嘴巴。
肅水看連安靜地走回沙發上,頭一歪,斜躺在沙發上。完全抱枕化。
他按捺住心中的蹩扭感,走到沙發前,望著已經在閉目養神的抱枕。
「我要曬抱枕。」肅水說。
他成功地在他的抱枕臉上看到一絲驚訝的神色。
「曬、抱枕?」連覆誦一遍。
「嗯,抱枕需要陽光。」
肅水一手捏著那兩張電影票,一手把連從沙發上拉起來。
「現在外面沒有陽光。」連看了眼總是在下雨的天空。
「那就陰乾。」
「我已經很乾燥了,這種天氣,晒在外面反而會發霉吧?」
肅水無法掩飾心裡的不快,「再囉唆,我就不晒抱枕皮,只晒抱枕芯。」
連嚇住了,乖乖地任由肅水拉出門去。肅水看他一路還拉著T恤的圓領,保護他的抱枕皮。
連很久沒踏出肅水家的大門,自從受傷之後。而且一顆正常的抱枕是不該自行走出家門。
連睜圓著眼睛,東張西望著。
北部的還是一如往常,人群熙來攘往,形色匆匆。與之相襯的背景是永遠潮濕的柏油路,陰溼灰暗的天空,雲層擋著天空,抬起頭來,只有落進眼底的雨珠。
連看肅水抬起頭,好像也在尋找天空。
電影是下午三點半,現在正好是午餐時間,肅水照例把連帶到速食店,這回是二十一世紀,肅水叫了一籃子的烤雞腿。
連很明白自己的任務,坐下來就拚命吃,抽空看肅水一眼的時間也沒有。
「不這麼努力吃也沒關係。」肅水不自在地說。
連一怔,伸舌舔去留在唇邊的油漬,目光和肅水對上。
肅水伸手,連就停下動作。肅水的手停在連的臉頰旁,連就屏住呼吸,像在等待什麼似地縮起手肘。
這幾天肅水為了測試抱枕芯的復原程度,每天都會掐一下連的臉,連也習以為常。
但肅水這回沒有掐他,指尖就停在連的頰畔,靠近眼睛的位置。
然後放下。
「說點什麼。」肅水生硬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