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為什麼二哥會忽然不理你呢?」
這話不問還好,一問之下,紀澤的表情更垮了下來,
「我、我是禽獸……」
「…………」紀化沒吭聲。
「我……我對小嵐做了不該做的事情……」紀澤的聲音還在發抖。紀化似乎挑了一下眉,還是溫言問道:
「不該做的事情?」
「嗯,我做錯了事。」紀澤拭淚。
「是……很過份的事情?」紀化試探地問。見紀澤點了點頭,又進一步問:
「呃……你搶了二哥的午餐?」
「不,比這更嚴重 。」
「你打了二哥一頓?」
「更嚴重。」
「……你該不會是吻了二哥吧?」
「……比這還更嚴重。」
紀化忍不住把背從沙發上直起來:
「大哥,你……上了二哥?和姦?該不會是強暴吧?唔,雖然某些方面來講,你們兩個和姦比強暴更嚴重……」
一聽紀化這麼說,紀澤的臉馬上又陰沉下來,像是自暴自棄似地,把臉埋在雙膝間,全身都發起抖來。看到大哥這種反應,紀化一時怔在那裡,平常他是家裡最伶牙利齒的人,但遇到這種情形,他也只有啞然: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大哥,你好端端地怎麼會去強暴二哥?」
紀澤抿緊了唇,像個孩子一樣抬起頭:
「因為,因為你大嫂有外遇——」
「有外遇?大嫂有外遇?什麼時候的事?等等,就算大嫂有外遇,你也不用去強暴二哥啊?」
「我……我很難過,因為剛好目擊她和另一個男人出雙入對的現場,剛好小嵐也陪在我身邊,我們就……我們就一起去喝了很多酒。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了,總之我一直以為……一直以為自己是在跟小桃做愛……」
紀澤說著,像是往事不堪回想般,又把頭埋了下去。紀化一副受到某種震憾的樣子,用手指撫著唇,睜大了眼睛:
「……所以你就把二哥當成大嫂,上了二哥?可是大哥,男人和女人差很多耶,就算酒醉也……唔——大哥沒上過男人可能不是很清楚……某些方面來講大哥你還真厲害,第一次上男人就是最難得手的類型……呃,我是說,大哥你也太糊塗了吧?」
「我知道……我知道全是我的錯,所以我一大早就跑到小嵐家,想要跟他道歉,想說就算他把我打死也沒關係。結果……結果……」
「結果?」
「結果小嵐說他根本不生氣,他還說他能體諒我,說我是因為愛大嫂才會這樣。四弟,這不是很奇怪嗎?小嵐他一定會生氣的,發生這種事情有哪個男人不會生氣,而且一定很難受,他一定是因為顧慮我,所以才騙我說他不生氣。」
「很難說,我就不會生氣,搞不好還會覺得賺到了,畢竟大哥你也挺帥的……」
「嗯?四弟,你說什麼?」
「……不,沒什麼。然後呢大哥?」
「後來我就一直叫他有氣就發洩出來、恨我就直說,他就忽然真的生氣了,還說什麼我是呆子,就把我從房間裡趕了出來……然後就變成現在這種樣子了。」
看著大哥像淋溼的大狗一樣垂頭喪氣,紀化若有所思地撫了撫下唇,
「這樣啊……」紀澤抬起頭來,抱著一絲希望問道:
「四弟……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才好?我要怎麼做小嵐才有可能原諒我?」紀化卻像是沒聽到似的,撫著唇勾起了唇角:
「嗯啊,沒想到這個家比我想像中還有趣啊……」
「嗯?四弟,你又在自言自語什麼了?」
「喔,沒什麼,什麼事也沒有。」
紀化像是忽然驚醒過來,從沙發上直起身來。面對紀澤時,又是滿臉笑容:
「我知道了,發生這種事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都已經發生,大哥也只能想辦法解決了。我想二哥他只是一時不知道怎麼面對你而已,畢竟就像大哥說的,正常男人對這種事都是會受傷的,二哥的自尊心又高,給他一點時間,他自然就會恢復了。」
紀澤淚眼汪汪地看著他:
「真的嗎?可是小嵐他……」
「真的,大哥,我對這種事的經驗比你們要多得多,聽我的准沒錯。你要是擔心的話,這星期天我放假,就替你去二哥家看二哥一趟好了。」紀澤喜出望外地看著他:
「真的嗎?四弟,你肯幫我說情嗎?」
「嗯,就當是答謝你們平日照顧我的恩情。那就先這樣了,替我向二哥問聲好。」
紀化說著,就手插著褲袋走出了辦公室。
星期天的時候,紀化真的遵守約定,帶著禮物和酒回到老家的別院。進門的時候把見面禮送給灑掃婦,當然是被千謝萬謝了一番,那個灑掃婦還說:
「哎呀,還是四少爺最懂得做人。上次大少爺忽然跑進別院來,還氣沖沖的,差點把我修剪好的庭院給踩壞了呢。」
紀化一路直上二樓,敲了紀嵐的房門。紀嵐結婚之後,曾經搬出去住過一陣子,後來離了婚,這幾年才又遷回家裡。
紀化才發現紀嵐不在平常起居的書房裡。他的書房裡有上萬冊的小說,從中文到外語書都有。據說紀嵐年輕時曾經有想當小說家的念頭,但在被自己仔細分析利害、發覺餓死機率高出成功機率太多後,就毅然決然地放棄了。雖然如此,紀嵐還是紀家最愛看書的人,
紀化到臥房探了個頭,也沒找到紀嵐的影子,在別院裡隨便轉了一圈,又走進庭院裡。別院的庭院和本家是相連的,從這頭可以看見本家那幢高聳的白色別墅,紀化自從成年後就很少回去,就算節慶團聚時,紀家也都選在大飯店的酒廳聚會。
總覺得那就像童話故事裡公主的城堡,很崇高、很令人憧憬,但太過虛幻不實。
別院的草坪上有座小水池,池邊有石板砌成的長椅。
紀化緩緩走近,很快就看到紀嵐坐著的背影,他背對著紀化,正對著池裡的錦鯉丟飼料,丟完一袋,又拿起另一袋,又不像是真心要餵的樣子,一開始還一顆一顆放,到後頭就很不耐煩地通通倒下去。
那些錦鯉難得遇到這麼好康的年終大放送,擠在紀嵐身前搶得不亦樂乎。
紀化看得有趣,緩步走到紀嵐身後,這才出聲喚他:
「二哥。」
紀嵐的背影相當修長,骨板也很單薄,遠看的確有小弟紀宜的樣子。很多人都說紀嵐和紀宜很像,同樣是戴著眼鏡,又同樣有種咄咄逼人的菁英氣息,但只有熟悉紀宜的紀化才知道,紀嵐和小弟在個性上是完全的兩極。
紀宜骨子裡有種執拗的叛逆意識,對自己想要的東西,可以義無反顧地追求,而除了自己重視的事物外,對其他人可以無情到近乎冷血的地步。
但紀嵐卻剛好完全相反,他對周圍無關緊要的人看似冷淡,事實上真的到了關鍵時候,紀嵐都會伸手拉那些人一把。紀化等等親人也好、家裡的傭人或職員也好,紀嵐其實多多少少都在關心的。
然而面對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真正喜歡的人,紀嵐卻反而顯得優柔寡斷,怎麼樣都不敢踏出那一步。就因為如此,紀嵐也是紀化在紀家唯一不覺得反感的親人。
聽到紀化的聲音,紀嵐驀地回過頭,一時表情還有些驚惶。待看見是弟弟,表情才鬆懈下來:
「……四弟,好久不見。」
「嗯,前陣子有去公司拜訪過,但只看見大哥,沒有看見二哥你。」
紀化笑容可鞠地說,聽見大哥兩個字,紀嵐的臉色明顯僵了一下。他別過頭去,把袋子裡剩下的魚飼料倒進了池子裡:
「……你去見了紀澤嗎?」紀嵐問道。
紀化看他沒有排拒的意思,就在石板椅另一端坐了下來,順手也拿了一包魚飼料,遠遠扔了幾顆出去,錦鯉立刻轉移陣線,搖擺著尾巴衝向池子另一端。
「二哥,我聽大哥說了。你和大哥……發生了什麼事嗎?」
紀嵐渾身震了一下,驀地回過頭:
「……紀澤那呆子跟你說了什麼?」
「他說他強暴了你。」
紀化只稍微考慮了一下,便毫不猶豫地單刀直入,他知道對他二哥這種人,這種直球往往最有效果。果然紀嵐又震了一下,緊緊咬住了下唇:「那個呆子……那個笨蛋!」
紀化假裝沒聽見他自言自語,又問:
「二哥,這是……真的嗎?」
紀嵐回過頭:「這件事除了你,他還有跟別人說嗎?」他握住紀化的肩。
「呃……我想是還沒有吧。不過大哥超級沮喪的,蹲在角落都快長霉了,再這樣下去,他說不定又會抓著其他人訴苦也說不一定。」
紀嵐顯得焦燥不安,從石板椅上站起來,繞著池子晃了兩下,又不安地坐回椅子上。紀化仔細看著他的表情,他看起來有一瞬間的怒火,但很快就熄滅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不知所措,還有慌張,紀化甚至從他的眉目間,看到些許不合時宜的彆扭。
「四弟……你聽著,這件事情……這件事情絕對不能讓你以外的人知道。」
第一次看到一向公事公辦的二哥,也有如此有求於人的表情,紀化頓時覺得有點爽快,但又不能表現出來。紀嵐依舊壓著他的肩,好像想說什麼的樣子,紀化於是先開了口:「二哥,你放心,我不會跟別人說的,大致情形我都聽大哥說了。」
紀嵐「嗯」了一聲,聲音很微弱,那種奇妙的彆扭感又更明顯了。紀化心裡轉過幾個念頭,但又不敢貿然開口,紀嵐卻自己說話了,
「那個……四弟。」
「嗯,二哥,我在聽。」
「我……我不知道,四弟,你應該比較有經驗,我聽說……我聽說你……你有時候……會和男人在一起。」
一向精明的紀嵐竟然結巴起來,紀化真是蔚為奇觀,
「是,二哥,我喜歡男人,這好像不是秘密了。」
紀化誠懇地說著。紀嵐就瞥了他一眼,不安地在胸口捏著十指,
「那……那……你知不知道,呃,我、我只是好奇,增廣見聞。」
紀嵐似乎吞了口涎沫,他在紀化身邊重新坐下,鏡片下的視線低垂著:
「男人和男人性交——我是指上床……的時候,是不是……都會很痛,痛到快暈過去那種,還會受傷、大量出血?每次都會這樣嗎?」
紀化怔了一下,不是說紀嵐的問題太難答,而是太過淺白,反而讓他這個情場老手不知做何反應。他愣了很久,大概是沉默過久讓紀嵐誤會,他馬上自己解釋起來:
「我也不是非知道不可,我對這種事情一點興趣也沒有,畢竟我……自從小時候那次開始,就沒碰過這類的事情,所以很陌生……」
紀嵐盡力解釋著。紀化才慢慢想起來,因為是他五歲左右的事情,所以他也不太記得,只知道這個紀家的二子曾經被人綁架過一次,而且聽說還被綁架犯性侵害。
從那次之後,二哥對性愛好像就一直抱持著排拒的態度。而且還排拒得很徹底,不旦沒交過男女朋友,聽家裡的傭人說,紀嵐唯一一次結婚,就在洞房花燭夜當天和新娘表明自己是性無能,而且之後很快就離婚了。
除此之外,據說年輕時的紀嵐也不看A書、不看A片,不聽黃色笑話,就連閱讀翻譯小說時,難免有滾床單的情節,紀嵐都會小心地把他折頁折起來,再整章整章地跳過。小時候紀宜跑去跟紀嵐借書看,看到一本書東一折西一折,還特地拿過來問紀化:
『四哥,為什麼二哥的小說折了那麼多角?』
「原來如此,簡單來說,這就像是未經人事的處女,一上陣就玩起了鬼畜級的調教,而且還是非健全向的……這樣的確有刺激到……」紀化撫著下巴。
「……四弟,你一個人在那裡碎碎念什麼?」
紀化抬起頭來,看著紀嵐一臉不安的樣子,加上那種掩藏的羞澀,簡直就像初夜後的少女一樣,心頭閃過許多思緒,但最終還是全壓了下來:
「……這很難說,要看個人體質,有的人會每次都很痛也說不一定。」
「這、這樣嗎?」紀嵐愣了一下。抬頭見紀化看他的表情很微妙,這才彷彿驚覺自己問了些什麼,頓時脖子一紅,急急站了起來,又恢復冰山般的語氣:
「不……這一點也不重要。總而言之,我不會隨便原諒紀澤那個呆子。」
紀嵐冷淡地說,他把剩下的魚飼料從椅子上提起來,作勢就要走回別院。紀化也跟著他站起來,看著他背影:
「大哥他……很沮喪呢。」紀化說。
紀嵐頓了一下,仍然沒有轉過身。
「……沮喪也是他的事,都是成年人了,多少也該為自己的行為承擔一點責任。這次是我,下次要是又發生同樣的事,搞上哪個未成年少女,他會吃不完兜著走,讓他學點乖也好。」
「說到承擔責任,二哥不也是嗎?」
紀化忽然笑了一聲,他閒適地坐在石板椅上,等著紀嵐轉過頭來,
「……什麼意思?」他皺起眉頭。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二哥,我記得你學生時代,還是柔道社的人吧?還一路打到全國冠軍過,論寢技的話沒人贏得過你,就算是大哥的蠻力你應該也有辦法應付。」
紀化笑著,紀嵐驀地睜大了眼睛,像要說些什麼,但張口卻發不出聲音:
「我……」
「我應該沒說錯吧?二哥如果態度再堅決一點,大哥是這麼直的傢伙,就算醉成這樣,發現是男人也應該會停手,之所以會讓他得逞,二哥你也沒認真反抗不是嗎?」
「……你這種說法,簡直就像是性侵害犯在法庭上說:不是我的錯,是我上她的時候,被害人自己都不激烈反抗的。」
「啊哈哈,如果大哥是陌生人的話,可能還適用吧?可是他是紀澤大哥耶,二哥,平常那個被你管得死死的、對你言聽計從的大哥,你光是叫他坐下,他說不定都不敢碰眼前的骨頭。這種狀況下,要說是因為恐懼而無法反抗,還滿叫人難以相信的。」
紀嵐盯著紀化,看著他話中有話的笑容:
「……無論你怎麼說,我都不會原諒……不會原諒那個呆子。」
像是不想再談論下去,紀嵐閉起眼睛,轉身又往屋子走去。紀化交抱著手臂轉過身:
「這樣好嗎?二哥,大哥他是真的很愧疚呢,對你。」
紀化揚起唇角,滿意地看到紀嵐停下了腳步:
「他是真的覺得自己做了無可挽回的錯事,他認為你對他不理不綵,全是因為他做了那種禽獸暴行的緣故。再這樣下去,他搞不好會開始厭惡自己,他會鄙夷自己,再加上大嫂外遇,他一時想不開,會跑去做什麼傻事也說不一定。」
紀化用食指點著下顎:
「大哥這人腦子這麼善良單純,和社會大眾差不多,能想出來的解決方式大概就那麼幾個,比如把自己的那個割掉啦,或是乾脆化學去……」
紀嵐再一次回過了頭。紀化仍舊笑得溫文:
「……這樣二哥不會覺得自己有點卑鄙嗎?雖然二哥可能真的在生氣,但生氣的內容和大哥所想的說不定完全不一樣,這樣子讓大哥在錯誤的點上煎熬,大哥也挺可憐的。要真為這個誤會做出什麼無可挽回的事,到時候二哥再來後悔可能就來不及了。」
紀嵐咬住了下唇,半晌開口,聲音有些乾澀:
「……那你覺得,我該怎麼做?」
「這個嘛,我也不知道,畢竟是大哥和二哥兩個人間的事情,我也不好多插嘴。不過既然二哥沒有生氣到那種地步,兄弟一場,還是給大哥一個台階下,不讓他知道二哥真正生氣的原因也沒關係,至少讓他別在那裡瞎自責了,要是客戶走進公司,看到董事長這樣一蹶不振的樣子,對公司也會失去信心吧?」
紀化笑著說,紀嵐咬住姆指的指甲,看著池面沒有說話。紀化也不打擾他,只是又把手插回褲袋裡:
「這也是我的建議啦,要怎麼做,還是要看我們英明睿智的二哥。你和大哥是我們紀家的支柱,我也希望你們可以活得快樂點。我和人待會兒還有約,就這樣啦。」
紀化說著,揮了揮手就要離開。紀嵐卻驀地抬起頭來,
「四弟,我覺得你……好像有些變了。」眼鏡下的雙眸瞇了起來。紀化停下腳步,紀嵐放下咬指甲的手,繼續說,
「因為以前的你……似乎不像是會說這些話的人。」
紀化頓了頓腳,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隨即笑著回頭:「人都是會變的嘛,看大哥那樣我也不忍心啊,誰教我是你們的弟弟呢?」他不等紀嵐回話,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又折返過來:
「喔,對了對了,二哥,我差點忘了,這個給你。」
紀化在外套裡翻找一陣,半晌竟拋給紀嵐一樣東西。紀嵐愣愣地伸手接住,低頭看發現那是條像藥膏般的東西,還標明外敷用:
「這是……」紀嵐有點不知所措。
「治『那裡』的傷藥,非常有效喔,前一晚不管受再大的傷,只要敷上了這個,保證第二天又可以在床上生猛活跳,我親身試過的,推薦給二哥。」
紀嵐的臉立時漲紅起來。紀化大笑兩聲,招了兩下手就離開了庭院。
「卑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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