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失的吶喊

  

  我按了公寓的電鈴,門很快就開了。出來開門的,是個年約四五十歲的女性,穿著一身淨白的淡粉色襯衫,頭髮整整齊齊地挽在腦後,只有幾絲微不可見銀絲。臉色看起來很蒼白,沒有化妝的唇抿得緊緊的,鼻子上架著眼鏡。

  她從眼鏡後審慎地看了我一會,對我無聲地點了一下頭。

  「請進。」

  她開門讓我進來,看見我腳上穿的Nike運動鞋沾了泥灰,又扯過旁邊的踏腳墊,示意要我在上面踏一踏,又從旁邊拿了碎花拖鞋給我。

  「很不錯的房子呢。」

  我客套地說著,一面走進了房子。

  「是家母留下的。」

  「這樣啊。令堂是?」

  「學者。」

  「學者?研究那方面的?」

  「這也在業務必要的範圍嗎?」

  「啊,不……您不回答也可以。」

  「歷史。主要是近代戰史。」

  「哎?喔……原來如此。」

  「抱歉,我不喜歡被人像犯人似地審問,請坐。」

  她示意要我在黑色絲絨沙發上坐下。我戰戰兢兢地坐下,環顧了一圈室內的裝潢,走的是罕見的德式風,我之所以知道,是因為之前上過一堂西歐近代史。

  「不過要是朋友的閒聊,就沒問題。」女人說。

  她一面把滿壺熱騰騰茶傾注到我的杯子裡,一面在我對面的單人椅上坐下,我啜了一口,是富有南方風味的覆盆子茶。

  女人安靜地把果醬挖進自己的杯子,我就趁著空擋抬頭四處亂看,通往飯廳的門廊上掛的不是畫,而是貼滿了黑白照片,我很好奇是些什麼照片,不過這個角度看不清楚。

  「請問……」

  「是。」

  我遲疑地又環顧了一眼這間高級空寓,然後怯怯地開口。

  「我可以問嗎,夫人……」

  「我姓方,還未婚。」

  這倒嚇了我一跳,看她的樣子,我還以為她是丈夫早逝的寡婦。

  「方小姐,我可以請問一下,妳……到底為什麼要尋死嗎?」

  「這也是業務必要的範圍?」

  「唔,可以這麼說,因為我們有責任確認客戶的死志。」

  「我不回答你就不會協助我自殺?」

  方小姐語調平淡地說。我猛然想起她才剛說過,自己不喜歡受人脅迫。

  「不,只是以朋友的身分。我想知道。」

  方小姐抬頭看我,我忽然發現,她的眼睛竟有些許藍色。聽了我的話,唇角浮現一絲笑意。

  「原來你們並不如我所想的嚴肅。」

  「很多人都以為我們很嚴肅。」

  「我以為生命是應該嚴肅以待的。」方小姐正色。

  「嚴肅以待並不代表要死氣沉沉啊,方小姐。從前日本有個民族,在人死去時,會把屍體放入花鋪成的棺木裡,抬著他遊覽村子一圈,他的家人會為他歡欣鼓舞,村裡的人也會夾道歡呼。因為他們認為,死亡是自然最大的恩賜和循環,所以死不但不應悲傷,應該為他高興才對。黑澤明導演有拍過一部類似的電影。」我說。

  「所以我死了,你會為我高興了?」

  「我只對死得其所的人高興。」

  聽了我的話,她沉默下來,用手中的茶匙攪著覆盆子茶。

  「如果你只是要確認我的死志,那麼請您不用擔心,我有非自殺不可的理由。自己殺死自己的人,是不是真的會俳徊在永劫的現世?」

  「是真的喔,就像殺人者會被殺業給纏上,殺死自己也是完全一樣的。」

  「人沒有權處分自己的性命嗎?」

  「妳覺得呢?方小姐,妳覺得妳過去的一切,都是靠妳自己才能活到現在嗎?」

  她笑了笑,把瓷杯提在手中,輕輕地晃了晃。

  「說得對。」她說。我不得不說,她實在是個優雅的婦人,就連苦笑的樣子,也令人目不轉睛。

  「但是由你們來殺,就沒有關係嗎?」

  「嗯,為了不被殺業纏上,我們殺死客戶後,會索去必要的代價。」

  我感覺她的臉色在一瞬間僵了一下。

  「什麼代價?」

  「妳可能不太知道那種東西,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我們叫它生之核,那是潛藏在每個人體內的東西,生之核和靈魂結合時,可以使人獲得永生,住在佛教叫涅槃、在印度教叫穆軻剎、在道教則是大乘,總之都是修行者必備的事物。」

  「像舍利子那樣?」

  「不,不是這樣的。生之核無形無影,有些人宣稱人死後有舍利子,也就是生核的一種,其實是不對的,多半是膽結石。殺了妳之後,我們會奪走妳的生之核,作為彌補業障的代價,妳如果有修行的話將徒勞無功。」

  我熟練地解說道。我看見方小姐的臉色明顯和緩下來。

  「就這樣?」

  「就這樣。」

  「不用……不用收錢?或是和魔鬼訂下三生契約之類的……」

  我笑了起來。

  「做這種事收錢是會遭天譴的。還有您的宗教概念還真是典型的華人風格,很大雜燴呢。」

  「我沒有宗教信仰。」

  「嗯,很多人在死前就會忽然有了。」

  她安靜了一陣子。我耐心地等著,根據過去的經驗,我知道像這種事情,當事人在臨事前都會有很多想法,有人甚至到最後一刻變卦,有的考慮了三天才毅然訣擇。

  「你為什麼會選擇這樣的職業呢?」

  她忽然問我。

  「這個?妳是說引領人嗎?這只是副業而已。」

  「引領人?」

  「是的。這是同行間對我們的稱呼,引領人,引領死亡之人。」

  「那你的正業是?」

  「學生,我是死大學生。」我輕快地說。

  「為什麼要做這樣的工作?」她又問了一次。

  我抓了抓頭。「嗯,也沒有為什麼,我們一家人都是這樣的人。」

  「一家人?」

  「嗯,我老爸我老媽我二哥還有我大姊,我從小就被教導很多相關的知識和思想,為成為一個引領人做準備。」

  方小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她又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忽然掉頭看著門廊。

  「……我的母親,是一位學者。」

  「嗯,您剛才有說過。」

  她忽然站起來,朝掛滿照片的長廊走去。我跟在她身後。

  「而我也是。」她又補充。

  「喔?一樣是史學家嗎?」

  「嗯,我繼承母親生前未完的志業,一面在這裡的大學任教,一面繼續做研究。我母親主要是研究戰史,死前那十幾年間,她全力投入德國戰史的研究,甚至有段時間搬到德國去住,她本身也有德國血統。」

  我恍然,難怪這間房子處處充滿德式氣息,還有方小姐的湛藍眼眸。

  「她研究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的德國戰史,到了入迷的程度。她是1942年在德國慕尼黑出生,剛好是二次世界大戰結束的那年。」她似乎嘆了口氣,

  「到死前她還經常說,第二次世界大戰左右了現在世界上大部分人們的命運,如果沒有那場戰爭,現在很多人都會活得大不相同,不管是德國人還是華人。」

  「原來如此。」

  我點頭說道。我跟著她在長廊逡巡了一圈,參觀著牆壁上的照片,那並不是全家福之類的生活照,而是宛如歷史課本(雖然我從沒好好看過我的歷史課本)上的史事黑白照一樣。

  有張照片是兩個人站直著握手,臉上掛著狐狸和豺見面時的笑容,下面以龍飛鳳舞的德文註解著,但是我看不懂。

  「這是墨索里尼和阿道夫.希特勒初會的照片,曾經登在《生活》雜誌上,是很有名的一張照片。」方小姐替我解說道。

  牆壁上還掛著形形色色的歷史照片,包括在歷史電影裡常看到的巨大坦克車、羅列停機坪上的零式戰鬥機,也有即將駛往集中營的火車照片。還有一張是一群軍裝筆挺的德國年輕軍人,朝著鏡頭燦爛笑著的照片。每個人都長的很帥。

  「這是庫斯克會戰前拍攝的照片。」

  方小姐淡淡地說,

  「他們被裝進幾十輛V-Panther裝甲車中被送往東歐,五個月後全死光了。」

  我默默地點頭。所以我歷史才常常唸不好。

  「可是方女士,如果妳死了,研究不就中斷了嗎?」

  我問。我看見她臉上泛起一絲苦笑。

  「就是因為……不能讓這研究繼續做下去,我才選擇這條路的。」

  我心中疑雲四起。

  「想要中斷研究的話,就直接停下來不就好了嗎?」

  方小姐搖了搖頭。

  「我不只是要『中斷』研究,而是想抹銷這個研究的一切,」

  她慢慢地說著,

  「和這個研究相關的所有卷證資料,都已經被我銷毀了。但是這樣還不夠,家母已經去世了,但我還活著,研究的內容全都牢牢深印在我腦海。我曾經想過洗腦之類的,但顯然目前地球上的醫療科技還不足以做到這點。所以我只能選擇一死。」

  這個說法我常在科幻電影中看過,比如某某天才科學家發明了一滴液體就能毀滅全人類病毒,因為害怕被人抓走逼供而自戕。不過歷史?歷史不過是人類過去的足跡,還有聯考的科目之一罷了。有必要做到這種地步嗎?

  「但是,妳沒有其他的研究伙伴嗎?」

  她沉吟了一下。

  「我還有一個養子。不過,他對我的研究所知不多,至少沒有觸碰到核心,所以我想他可以好好地活著。」

  「你要是死了,你的兒子該怎麼辦?」

  「他已經大了,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方小姐臉色沉靜地說。

  「是這樣啊。」

  我漫應著。然後跟著她走回客廳,氣氛變得稍稍緊張起來。

  「既然如此,這是方小姐的意志,我已經確認了。那麼我們就開始吧。」

  她深深吸了口氣。

  「我要怎麼做?」

  「什麼都不必做。妳只要坐在那裡,閉上眼睛,然後跟著我的指示做就可以了。」

  方小姐點了點頭,稍微遲疑了一下,然後還是坐回那張法蘭絨單人沙發上,雙手交疊在膝上,輕輕闔上了眼。我緩步走到她面前,拿起桌上的覆盆子茶,在胸口摸索了一下,她好像聽見聲音,很不安地動了一下。

  「不要怕。」

  我說,她的表情又復平靜。

  「不會痛的,妳不會有任何感覺。想想愉快的事,女士,一下子就過去了。」

  我一面安撫著她,一面把覆盆子茶遞到她唇邊。

  「喝吧。」

  「喝什麼?」她試著張開眼睛,我很快阻止她。

  「不要看比較好,喝下去就對了。」

  我把瓷杯湊近她唇邊,她輕微地顫抖了一下。我聽見她聲音沙啞著。

  「喝了就會死了嗎?」

  「是的。」

  方小姐於是不再詢問,雙手接過瓷杯,仰頭閉著眼一口飲盡。我站在一旁看著她,看著她慢慢地放下瓷杯,然後露出困惑的表情,最後在沙發上一歪,就此不省人事。

  我走到她的身邊,居高臨下地看著這位年長優雅的學者。然後扔掉手中的安眠藥包裝。

  「對不起,我不能夠殺妳。」

  我看著她。她那蒼白的鏡框下,竟流出兩行淚光。

  「因為妳壓根就還不想死。妳雖然委託了我,但妳的心卻在抗拒我。身為引領人,無論從職業倫理還是朋友的角度,我都不能殺死像妳這樣的人。」

  我把現場遺留的東西收拾了一下,伸手摘下她的眼鏡,微微笑了一下。

  「希望下次見面時,能夠聽妳多講一些歷史,方教授。」

  *

  「許懷沙死因仔你這死豬要睡到幾點才起來再睡下去老娘就用洗衣機往你的命根子砸下去讓你以後嘿咻的時候女朋友一看到--」

  「好,好!我起來了,我起床就是了!老媽妳千萬不要激動!」

  雖然說從事這樣特別的行業,但我們家在工作以外的日常生活,可說是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典型中產階級家庭。

  我爸是健身器材公司開發部的普通上班族,因此我家一天到晚都充滿了未完成的瑕疵健身器材。

  我媽則是二十一世紀後越來越稀有的單純家庭主婦,雖然如此,她做菜還真不是普通的難吃,做了二十年菜還能如此兩光的人,大概地球上就只有我媽了。

  至於我二哥,現在人在法國唸書,離開家裡已經很久了。

  然後是我大姊。我現在精神不濟不太想提她,這就以後再慢慢介紹了。

  「你今天早上沒課喔,兒子?」

  老爸很老套地在客廳攤開報紙,眼睛盯著報紙問道。

  「有啊。」

  「那你還在這裡?」

  「大學生自治你不知道。我們都是自己決定一週行事的。」

  「原來是這樣。」

  老爸的特色就是容易相信別人,然後就娶了像我老媽這種人。

  「小沙,你昨天工作怎麼樣?」

  我老媽拿起桌上的果醬麵包,一面吃一面問我。我們家討論引領人的工作,就像討論鄰居家的貓一樣是家常便飯。

  「嗯,我沒引領她。」

  「沒引領?為什麼?」

  「因為那個人她不想死。」

  「喔,是這樣啊。」

  我媽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繼續吃她的果醬麵包。我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妳怎麼不罵我啊?」

  「罵你什麼?」

  「罵我自以為是,判斷力不足還幫當事人做決定之類的話。」

  老媽笑了一下,晃了晃手中的果醬麵包。

  「因為你長大了嘛。」

  我呆了一下,老媽竟然會回答這麼肉麻的答案,老實說我不小心有點感動。但是我的感動,很快就被接下來突如其來的怒吼給打滅了:

  「媽的--我的眼霜呢!?」

  飯廳的門被一腳踹開。有個身高超過一百八、穿著無肩帶小可愛外加及臀熱褲,臉上還貼著八片小黃瓜外加火山泥面膜外殼的詭異女人像裝甲車一樣衝了出來,我無言地低頭喝茶,她右手抓著乳液,左手抓著左旋C護膚乳朝我看過來,

  「許懷沙,我的眼影呢?」

  「誰要你的眼影啊!那又不能吃!」

  「唔啊哇哇來不及了啦!我的眼影!沒有眼影和假睫毛我活不下去啊!我無法忍受署裡那群肥豬盯著我的眼睛看然後偷偷竊笑著哎喲許懷紗妳的眼帶怎麼這麼嚴重啊是不是昨天晚上操勞過度啊天呀我不要這樣--」

  老爸默默地打開了電視,開始看新聞。

  「紗紗,妳冷靜點,會不會是放在妳那堆證物袋裡了?」

  「我雖然不盡職但也沒愚蠢到把眼影和死人留下來的東西堆在一--」

  「用遮瑕膏擋一下不就好了!」我發言。

  「只有像你這種低俗的男人,才會想用遮瑕膏這種低俗的東西!」

  早知道就不要對女人的妝扮發表意見了。

  「好了,妳別鬼吼鬼叫了,我這邊好像還有一瓶,就先借妳用好了。」

  我媽是典型的重女輕男,遇到我就會像雷鬼歌手一樣大吼大叫,但對她這個寶貝女兒時就會忽然變成天使。

  「啊啊到底是誰到底是誰竟然嫉妒我的美貌把我的眼影幹走讓我知道的話我一定要用輸尿管肛他的尿道讓他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事到如今,我好像也不能不介紹我這位老姊了。就如妳們所見,這位大清早喊著眼影不見了的女人,就是我的大姊,她是位女刑警。

  這國家的女刑警好像是個安靜的差使。至少不用像男性一樣出生入死,大部分做得事文書工作。

  因此女刑警的工作完全不像影集裡這麼浪漫,老姊在署裡似乎專司證物的登錄目錄工作,市警署的證物保管系統,薄弱到什麼程度由此可見,我家經常充滿著染血的牙齒或是斷了一半的髮夾。這些都是傷害罪和自殺的人留下的物品。

  真可惜。我一直覺得以大姊暴力的資質,進重案組都不是問題的。

  「老媽,老爸,那我出門了。」

  我抹乾嘴巴,咬著麵包提了旁邊的背包,準備履行大學生的義務。大姊還在為她眼霜不見而哀傷不已,老媽進房找眼霜了,老爸則仍在目不轉睛地看著電視。有個平凡的家庭有時候還真讓人容易失去活下去的鬥志。

  『今天早上八點16分,警方在民生社區R公寓11樓,發現一位獨居女性的屍體,年約五十二歲……』

  我提著背包朝客廳走去,電視裡的新聞播報吸引了我的注意。

  『死者是位歷史學者,名叫方澄欣,有四分之一的德裔血統,是現任S大歷史系客座教授,平常教學活潑,工作態度認真,深受同學歡迎,少有與人結怨……』

  我口裡還咬著麵包,氣息卻驀地止住了。

  『警方初步研判應是他殺,死者後頸插了一把八公分長的拆信刀,一刀斃命。由於現場環境十分凌亂,警方懷疑是遭強盜入侵,是否有丟失財物,警方目前尚在偵查中……』

  「哎呀哎呀,這不是在我們的轄區嗎?」

  我的腦子一片空白,老姊一面拿下臉上的小黃瓜一面走近。

  「看來那些豬又要開始忙了吧。好險東西有被亂翻,否則按他們的邏輯一個人死在家裡肯定以自殺結案。接下來的假沒得放囉。」

  我嘴唇哆嗦,老媽首先察覺我的異樣,拿著一罐像是八百年沒開封的眼影走了過來。

  「小沙?你怎麼了?」

  「我……」

  我的手還在顫抖,我很快命令自己冷靜下來,儘管仍舊臉色鐵青,

  「……她是我昨晚的客戶。」

  老爸老媽都停下了手上的工作,驀地朝我看過來。

  「小沙,你說真的?」

  老姊問我。

  「嗯。」

  「怎麼會?你不是說你沒引領她嗎?」老媽張大了嘴巴。

  「我是沒殺。」

  我的嘴唇有些蒼白,想起昨晚的事,還有那位令人尊敬的長者臉上的淚光,

  「我只是,放了隨身犧帶的安眠藥進她的茶裡,騙她說喝下去又會死。因為根據過去的經驗,實際上不想死的人,在一時衝動下自殺第一次沒有成功後,就再也不會自殺第二次了,就會開始思考自殺以外的其他出路,所以我……」

  「會不會小沙判斷錯誤,其實那個人想死的要命?所以醒過來發現自己沒死,又跑去自殺了?」老姊說。

  「有人會把拆信刀插到自己後頸自殺嗎?」

  老爸忽然很興奮地抬起頭。

  「說不定是想偽裝成他殺啊!像是范達因二十條守則中的……」

  「別鬧了!這又不是推理小說!」

  我老爸是個忠實的推理小說迷。他尤其喜歡一個叫艾勒里昆恩的傢伙,喜歡到我曾一度懷疑他的性向。

  「所以她是被人殺死了。」

  我無聲地點了點頭。老姊忽然轉過頭來,居高臨下地斜望著我。

  「你昨天晚上離開的時候,有留下任何的東西?」

  「……應該沒有。」

  「安眠藥包裝呢?」

  「啊……」

  「你應該也不會做擦掉指紋那種事,她有請你喝茶嗎?吃東西?」

  「有……」

  「所以你的唾液也會反應在死者碰過的茶杯上……嘖。」

  茶几上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是老姊的手機,她跑過去接。我在老爸旁邊的沙發頹然坐下,雙手不自覺地越握越緊。

  「該不會,是我害死她的,害死那位方教授……」

  我聲音顫抖地說。

  「她本來可以逃過一劫的,是我讓她喝下安眠藥,又沒有在她身邊守著她,才讓她遭遇危難時一點抵抗力都沒有。是我害死她的……」

  老爸老媽無言地看著我,前者緩緩地開口。

  「小沙,她本來就是請你去協助她自殺的,不是嗎?如果不是你判斷出她的心意,她本來會糊裡糊塗地丟掉一條命的。而且依當時的情況,你也沒辦法預測有強盜還搶匪會跑進來,我們是引領人,不是占星師,你明白嗎,小沙?」

  「可是我……」

  我還想說些什麼,老姊這時卻掛了電話,走到門廊前迅速穿起大衣。

  「上面要我馬上去現場一趟,」

  老姊說,她回頭看著我們,

  「獨居的女性高知識份子被強盜闖入謀殺,這是很嚴重的社會案件,會引起媒體高度關注,所以需要女警去安撫媒體。嘖,接下來幾個禮拜搞不好都不用睡了。」

  她又轉頭看著老媽。

  「我會想辦法找機會,把關於小沙的證物凐滅掉。不過我不敢掛保證。」

  「我、我可以跟妳一起去嗎?」

  「不准!你給我馬上到學校去,一切按照你正常的作息,不要有任何異常的舉動!」老姊難得嚴肅地瞪著我,然後朝我點了點頭,

  「如果必要的話,我們全家會替你作偽證,說你昨晚一直都在家。」

  我目送著老姊關上大門,前所未有的無力感湧上我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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