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特濃加長眼睫毛,OK!
土色玫瑰紅唇膏,OK!
透膚涼感顯腿長黑絲襪,check!
膝上一公分米色百折短裙,沒問題!
格紋小背心馬甲腰帶、韓風短版麻織外套,完美!
方逢源站在自家房門的落地鏡前,挑剔地審視自己全身上下。
他對著自己近乎完美的妝容,對準耳洞、戴上粉水鑽耳環,退開兩步,做最後確認。
「很好。」方逢源自信地點了下頭。
他拎了他的復古格紋款圓筒包,大步出了房門。
經過客廳時,妹妹方逢時正賴在沙發上,她穿著輕便的T恤牛仔褲,手上抓著一包洋芋片,挖著鼻孔正對著方逢源。
「你去工作嗎,哥?」
客廳裡電視放得大聲,上頭播著妹妹最喜歡的演藝新聞。
「身為知名演員、藝人、歌手的全方位男神,『好好先生』艾佛夏,本名艾莫,與女友間的家暴事件,仍持續延燒。」
「有不具名學生時代的友人出面爆料,稱艾佛夏從與前女友交往時,就有暴力傾向,還曾經以不求人塞入疑似出軌的女友陰道,說是『既然這麼癢,就用這個幫妳抓』……」
「對,對方預約到晚上九點,回來應該十點左右了。」
方逢源坐在玄關地上,綁著高筒綁帶長靴揚聲,蓋過了八卦新聞的聲量。
「會過夜嗎?」妹妹問。
方逢源歪了下頭,「應該不會耶,這個對象是第二次找我出去了,他感覺滿忙的,時間到了就解散,也不會纏人,就只是想找人陪他吃飯的正常人。」
「會找老哥這種人妖當伴遊的,哪裡有正常人啊。」
「……我不幫你要安東尼的簽名囉!」
「逢源哥哥、不、逢源大大!我最愛你了!你是我此生最敬仰的對象,請務必要幫我要到他的簽名,可以的話他們頻道限定款抱枕也幫我問一下。」方逢時立即低頭。
她頓了下,又說:「你不過夜也好,我還想跟你討論一下『諾亞方糖』的事,反正我今天要趕稿,三點之前都不會睡。」
方逢源「嗯」了聲,他抬起頭,看著鞋櫃上掛著的全家福照片。
左首的是滿臉侷促的父親、右首是笑得十分燦爛的母親,在方逢源的印象裡,母親總是神采奕奕,而父親則總是靦腆安靜。
方逢源常被說像父親、方逢時則常被說像母親。
在父親和母親中間,是一對雌雄莫辨、穿著成對白色洋裝的攣生孩童。
兩個人手牽著手、各拿著一束百合花。如果不是幼時的方逢源因為緊張,緊揣著的拳頭,連他們兄妹自己也認不出來誰是誰。
「爸、媽,我出門了。」
方逢源穿好了鞋,深吸口氣,離開了家門。
(貳)
方逢源站在約好的捷運出口,滑著有水鑽背殼、絨毛吊飾的手機。
路過的年輕人時不時往他這裡看,方逢源裝作不在意,內心卻已各種得意。
不枉他特地等了三個月的單,買了這季最新的韓版水手裙,他的腿一向以直長稱著,覆蓋大腿三分之一的超迷你短裙最能突顯他這個優點。
還有這季新出的土色唇膏,方逢源膚色雖白,但終究有基因限制,沒辦法和妹妹方逢時一樣水嫩透亮。暗色唇膏有反向打亮膚色的效果,方逢源打算回家後再網購三支當作存貨。
就在方逢源覺得轉角那男的快來找他要電話時,今晚的客戶現身了。
他和上回一樣,戴著幾乎能遮住整張臉的漁夫帽。這次比上次更誇張,還戴了墨鏡和口罩,連身體也用大衣遮掩,就是個變態歐吉桑概念。
「呃……艾先生?」方逢源確認了下。
對方迅速點了頭,他一扯方逢源帶了串珠手鍊的手,將他往轉角炸雞攤方向拉,一直拉到巷子裡才停下來。
「艾先生,怎麼了嗎?不是要一起去吃麻辣火鍋嗎?」
方逢源看出客人有點不對勁,強笑著問。
方逢源做這種網路伴遊,已經有兩年的經歷,從高三那年就開始了。
他的網路暱稱是「小圓」,單純取和「源」同音,小時候方爸方媽也都這麼叫方逢源。
方逢源在伴遊專門的網站上,上載了自己女裝照片,並同時勾選性別為男,聲明想找能接受自己以女裝扮相一同出遊的人。
本來想多半沒人會理,他也只是某天晚上被方逢時嗆醜八怪,一時失慮,才會做出這種不智之舉。
沒想到之後伴遊邀請像雪片般飛來,淹沒了方逢源的信箱。雖說也有不少單純罵他死GAY、人妖的,但認真邀約也不少。
方逢源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出門陪人玩了幾次之後,發現感覺比想像中好,儘管他第一次出門還帶了電擊棒,慎防變態對他圖謀不軌。
每次見到伴遊對象,方逢源都會強調一次:「先說我是男的喔、帶把的那種」,以避免糾紛。
但方逢源發現多數男人真是視覺動物,異男尤其如此。
只要外表夠正、夠欺敵,內裝是什麼,上床之前根本沒人在乎。
(參)
「今天可能不能吃麻辣鍋了,但我另外在卡拉OK訂了包廂,陪我去唱歌?」
艾先生拿下口罩,但仍戴著墨鏡。
眼前這位艾先生就是個例子。他是第二次約方逢源出來,第一次他讓方逢源陪他去吃飯看電影,是那種很大眾的漫威片。
方逢源目測他大概二十八、九歲,最多不超過三十。
上次他們出遊,這人全程都戴著漁夫帽和墨鏡,但方逢源覺得他應該長得滿帥的,鼻樑高挺、眼睫毛長到有陰影的那種,那雙唇尤其性感,聲音又低沉。
這人的網路暱稱是個「艾」字,找伴遊的人多半不會揭露本名,方逢源都稱呼他為「艾先生」。
上回看完電影,艾先生還帶他去吃晚餐,在市區最高樓的高級牛排店包廂裡。
方逢源從他吃飯的儀態,看得出這人應該教養良好,且很習慣沐浴在別人目光下,包廂後那一排侍者讓方逢源食難下嚥,艾先生卻泰然自若。
以方逢源的經驗,會請伴遊的人,多數有點社交障礙,再不就是性格特異,沒辦法在現實生活下找到一起出遊的朋友。
但艾先生卻是特例,方逢源覺得他身上有股說不出的魅力,就是即使附近發生火災,圍觀群眾還是會往他的方向看的那種。
艾生生出手也頗大方,一般伴遊都會事先商議,除了伴遊費用以外,伴遊過程中的食、宿、交通或門票費,通常都是各出各的。
方逢源還遇過特別摳的客人,連去租腳踏車都要找最便宜的店家,租貴了還要方逢源自己負擔差額。
但艾先生幾乎都是全包,連讓方逢源拿錢包出來的機會也沒有。且出手闊綽,上回在高級餐廳裡點了滿滿一桌,還開了店裡最頂級的酒,方逢源有偷瞄了下標價,一杯價格都能抵上八十七個雞腿便當。
但侍者送來簽帳單時,艾先生卻連眉頭都沒皺一皺。
就像現在,方逢源看著錢櫃桌上那滿坑滿谷的食物,還以為他們不是來唱歌,是來吃Buffet吃到飽的。
「你太瘦了,要多吃一點。」艾先生若無其事地說。他進包廂便拿下了口罩、脫下漁夫帽,唯獨太陽眼鏡還是戴著。
方逢源注意到他在服務生進門時,會立即背過身看牆角,直到服務生離開才轉過身。
「啊,我是刻意吃這麼少的,我有在控制基礎代謝量。」方逢源禮貌地說。
艾先生失笑:「你都瘦成這樣了,還有什麼好控制的?」
「男性骨架要穿女生衣服不容易,稍微胖一點,腰或是大腿就會塞不進去,我BMI一直都保持十八以下,要這樣穿女裝才會好看。」
艾先生眨了下眼,多半是忽然意識到他是男性這件事,方逢源解讀著他的表情。
這時候服務生又開門進來送餐,艾先生忙不迭地別過頭。
方逢源見氣氛有點尷尬,忙找話題:「艾先生怎麼會忽然換地方?那家麻辣火鍋不是很難訂位嗎,沒吃到有點可惜。」
艾先生忽問:「你有在追演藝新聞嗎?」
方逢源愣了下,「呃,我沒有,但我妹很喜歡。她就是個迷妹,一天到晚在網路上刷八卦。」
艾先生眼神忽然一亮:「你有妹妹?」
「嗯,雙胞胎妹妹,但我們是異卵雙胞胎,長得沒有很像。」
方逢源忙說,擔心他有奇怪的想像。以他對直男的了解,要是對方要求方逢時一起來伴遊之類的就麻煩了,他並不想惹火方逢時大大。
「聽起來,你跟你妹很親近?」艾先生問。
「嗯,我們相依為命。」方逢源語帶保留。
「你會來做這種工作,是因為要照顧你妹?」艾先生又問。
方逢源喝著無糖綠茶,搖頭道:「這倒不是,我妹比我還會賺錢。」
艾先生有點意外:「她也做這一行?」
「不是,她是畫畫的,插畫師,在網路上滿有名的,有時候我還得靠她養我。」
艾先生沉默了下,又問:「我以前找過其他伴遊,但他們跟你……很不一樣,你不像是會做這類工作的人。」
方逢源聳肩,「我做滿多兼職的,這個只是其中一項。真要說的話就是喜歡,我不會做自己不喜歡的工作。」
艾先生又沉默片刻,才拿起桌上的搖控器。
「我們來點歌吧?你喜歡唱哪一類的歌?」他說。
(肆)
艾先生點了一大串發燒流行歌曲,但都沒有唱,從頭到尾連麥克風都沒碰。
他雙手抱胸,倚靠在包廂柔軟的躺椅上,看方逢源一個人在前面表演。
方逢源穿著短裙、踩著低跟鞋,善盡伴遊職業道德,努力炒熱氣氛。
好在卡拉OK對伴遊來講不算是太陌生的活動,就是獨唱也難不倒他,他歌喉雖沒親娘那麼好,那也差強人意,至少是不會讓人想戴耳塞裝有聽的程度。
「我是女生、漂亮的女生。我是女生、愛哭的女生。我是女生,奇怪的女生。我是女生,你不懂女生~」
方逢源賣力唱著徐懷鈺的高音,發現艾先生瞇眼看著他。
「你有在看YouTuber嗎?」他忽問。
方逢源一驚,停下歌聲,「沒有,為什麼這麼問?」
艾先生依然瞇著眼,「你的聲音,讓我想到一個人……雖然也不算人就是了。」
他不等方逢源回應,又問:「你唱歌的聲音、和講話的聲音很不一樣。」
方逢源點頭:「我能裝成好幾種聲音,唱歌用的是女聲,說話用的是男聲,很多直播……很多配音員都有這種基本功。」
艾先生喉結滾動,「所以你沒辦法用男聲唱歌嗎?比如這首歌。」
方逢源愣了一下,艾先生按了插歌鍵。
方逢源見他點的是〈我要我要我要勇敢做自己〉,是一兩年前的排行榜暢銷歌曲,當時幾乎是進場必點,方逢源當然也會唱。
「可以是可以,但艾先生不會覺得不舒服嗎?」方逢源笑問:「穿成這樣,但聲音卻很雄壯威武之類的。」
「嗯,就是想聽你用男聲唱,我想聽你原本的聲音。」
方逢源略感困惑,但艾先生終究是客人,方逢源也想盡可能讓客人高興。
他清了清嗓子,伴隨著音樂唱起來。
「我要、我要、我要勇敢做自己/不畏那些流言蜚語/我要、我要、我要勇敢做自己/雖然他們都說我不信/但我不信/清晨起床/我站到鏡子前……」
方逢源看見艾先生從沙發上坐直起來,專注地聽著他唱歌。
雖然戴著墨鏡,方逢源看不清他的眼神,但方逢源做了一年多伴遊,直覺變得敏銳,知道艾先生正用全部的精神注視著他。
而且是,狼群遇上獵物一般的眼神。
艾先生訂了三小時的包廂,從五點唱到晚上八點,因為點的歌沒唱完,艾先生在同意加時付費的前題下,又延長了一小時。
期間方逢源多少吃了點桌上餐點,艾先生則幾乎沒動筷,搞到最後剩太多,方逢源還交待服務生打包了一些,打算帶回去給方逢時。
艾先生卻說:「不用包,我還想你陪我去一個地方。」
方逢源愣了下,感覺艾先生湊近他身後,伸手攬了他的腰。
伴遊工作的時候,有些許肢體接觸,對方逢源而言是可容許的,程度也根據對象不同有不同。
若是他有好感的客人,方逢源尺度就會放比較寬。
方逢源只接男客,客人裡有八成都是上了年紀的大叔,大多數都差強人意。但有時也有年輕客人,大概十次裡面,會有一次會遇到品質不錯的。
有回方逢源遇到一個和他年齡相彷的大學生,說喜歡摸人的腳,和方逢源相約到按摩館。
他脫掉方逢源的精心挑選的高根鞋、除去透膚絲襪,用指尖撫摸著方逢源每天精心修剪、除邊的腳趾和趾甲,如對待珠寶玉石一般反覆磨蹭著。
那客人買了兩小時,有一小時五十分鐘都花在方逢源的腳上,方逢源為他覺得浪費之餘,還不由得感慨世界上還真是什麼人都有。
但他把這件事和方逢時說,得到的卻是妹妹:「花了一萬塊,卻只用到身體十分之一的地方,這買賣不是很划算嗎?」之類務實的評論。
如果客人看起來怪怪的,方逢源的警戒線就會拉得比較高,這行做久了,方逢源也培養出一套偵測變態的保命雷達。
牽個手還好,攬肩膀或攬腰也尚可接受。但擁抱或親嘴,方逢源就敬謝不敏。
特別是親嘴,方逢源至今還沒給哪個客人親過。
不過這位艾先生,打從上回伴遊開始,就十分紳士,牽手攬肩這種咖油行為一律沒有。
就連兩個人玩到夜深,艾先生親自叫計程車送他回家時,還坐離他一公尺,連他一根手指也沒碰。
所以方逢時問他今晚會不會過夜時,方逢源才這樣信心滿滿。
艾先生的手繞過他的臀部,輕覆在他的腰內肉上。方逢源那地方很敏感,他做了什麼得罪妹妹時,方逢時都會從那裡搔他癢。
雖說艾先生的力道並不很重,平心而論也不讓人厭惡。
但方逢源做這打工一年半,很清楚這種試探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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