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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小映有點坐立難安,顯然知道大人在談很母湯的事情。

  我雖然不喜歡小孩,但做看護之前,在一間兒福機構當過派遣清潔人員,所以對小孩還算得上熟悉。

  我伸手撫了下她的頭。

  「小映,妳可以先出去玩嗎?我跟你把拔有重要的事情要談。」

  陳佳映遲疑地看了他爸一眼,邵曉明吐了長氣,似乎也放棄了什麼。

  「小映,妳先去下面餐廳找妳媽,不要亂跑。」

  我聽邵曉明的說法,才知道他太太也來了。這家人感情真是有夠堅實,連這種事也要共廂盛舉。

  女孩只得乖乖跳下高腳椅,臨走前還不知為何戀戀不捨地望著我,直到邵曉明看她,她才拉上簾子離去。

  「真是可愛的女孩子。」我看著她背影說。

  「她是我的寶物。」邵曉明說:「我願意犧牲世上所有的一切,只要有她就夠了。」

  「你不生第二個嗎?」我問他。

  邵曉明聽了我的問題,神色竟閃過一抹哀淒,我卻不明白理由。

  「我很想,但沒辦法。」邵曉明輕嘆,「我為了小映,失去了很多。雖然我並不後悔,但我和我太太,都承擔不起再經歷一次那些過程。」

  我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把那句話問出口。

  「……你告我,是因為你老婆要求你嗎?」我問他。

  邵曉明驀地抬起頭來,他張開唇,似乎想說什麼狠話,但最終還是壓抑下來。

  「我告你,是因為你強姦我。」邵曉明冷冷地說。

  「我哪有!」聽邵曉明講得這麼斬釘截鐵,我怒氣也升起來,「明明就是你邀請我去研究室的,難道不是嗎?你跟我說要換個地方,帶我去研究室裡,你他O的還拉我袖子!」

  邵曉明聞言竟怔了一下,像是想不起來有這一段。

  「……那是因為,你在講堂旁糾纏我,那裡人來人往。」

  邵曉明閉了閉眼。

  「我以前出過那種事,一堆眼睛盯著我,學界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你不會懂。我還是個隨時會被解聘的助理教授,一對人在旁邊等著想做掉我,你在大庭廣眾之下跟我拉拉扯扯,我還能怎麼做?」

  「但你還鎖門,還主動靠近我、吻我。」

  我努力回思著當時的情景,企圖找到所有對自己有利的細節。

  邵曉明怔了下,「鎖門是因為不知道你會對我做出什麼事,畢竟你……算了,萬一有人路過,又會發生跟浩宇一樣的事情。」

  方仲威說過,那個和指導教授在研究室上床的Alpha,本名是「張浩宇」,我還是第一次聽邵曉明口中說出這名字。

  「而且我並沒有主動吻你,是你強吻我。」邵曉明冷冷地說。

  我氣不打一處來,以前吉吉常打趣的說,約砲時應該裝行房紀錄器,這樣事後產生糾紛才不會各說各話,現在看來真有幾分道理。

  「但你也沒說不要。」我說:「你要是真覺得我強姦你,幹嘛不當下就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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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曉明瞪大眼睛,他向來不撂狠話,但我看得出他眼神在說『你怎麼有臉說得出這種話?』。

  「……我抵抗了、也說過很多次『不要』。」

  邵曉明沉默很久,似乎在要跟我攤牌講清楚、還是放棄我老死不相往來間掙扎,最終他還是開口了。

  「你還搶了我的防咬器,你不知道當下我有多絕望,深怕你就在我研究室裡標記我。要是這樣,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我自己。」

  我怔了怔,邵曉明說的是「不會原諒自己」,而不是「不原諒你」。

  但我若果真強制標記他,理當是我的錯,他有什麼好不原諒自己的?

  「但你也沒有一直都說不要……」

  我心虛地說著,邵曉明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說了兩次沒效、說十次就有效嗎?」邵曉明說,「還是你希望我像個貞潔烈O一樣,對你拳打腳踢、寧死不屈,直到你把我弄傷、弄死為止?」

  「那結束之後呢?你也沒趕我走啊,還說會上交友軟體聯絡我。」

  邵曉明咬住下唇,「我要是當下不這麼說,我怕你不肯走。」

  「但你還在交友軟體上跟我聊,還答應我約你出來……」

  我想到那天被放鴿子時的心境,眼眶也跟著濕了。

  「我剪了頭髮、借了衣服,就為了要跟你見面,我等了你兩個小時。你要是真這麼討厭我,早點明確地拒絕我,我也不會怎麼樣……你為什麼就是不相信我?」

  邵曉明這回倒真的沉默了,他沉吟良久,才緩緩開口。

  「我無法相信Alpha……無法相信你會這麼乾脆的放棄。」邵曉明說:「如果我斷絕聯繫,或果斷拒絕你,我怕你會做出比跟蹤我、強暴我更可怕的事情。」

  「我沒有強暴你……我是說,我沒有這個意思,真的沒有。」

  我越來越混亂,只能用手抓潮濕的額髮。

  「我以為你是願意的……我真的這麼以為。該怎麼說,我沒像你唸這麼多書,但就是……發情期的Omega,都需要Alpha,我以為是這樣的,不是嗎?」

  「即使我需要Alpha,也是在我有意願的時候。」

  邵曉明說:「就算是在發情期,我也有不想要的時候,就算想要,也不一定是你。而在做愛之前,要先問過對方的願不願意,我以為這是不分學歷、智識、人生經驗,都應該要知道的事。」

  「但我以為……我以為你邀我進研究室、還鎖門,就是暗示我可以做,不對嗎?難道還得面對面的大喊『我要跟你做愛』才算數嗎?」

  「即使我前面的做法讓你誤會,我中途應該有很明確地表達『不要』了。」邵曉明說。

  「可是這種事、做愛途中不是常會發生嗎?」

  我還是無法理解。

  「就是……有些Omega就是會這樣啊!一興奮起來就亂喊『不要』、『救命啊』、『我要死了』,我有重看薇閣的影片,你自己高潮的時候也是這樣叫啊,難道這些我都得當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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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曉明又沉默起來,我看他耳朵有點紅,不知道是因為我提起性愛影片的事,還是其他什麼原因。

  「……我遇過太多了,像你這樣的Alpha。」

  終於邵曉明出聲了。

  「擅自把床上的事情帶到床下、擅自解讀我的反應、擅自認定我對他們有好感。示好、追求、糾纏、跟蹤不成,再擅自覺得失望,近而抹黑、報復、自以為是地施加懲罰……太多了。」

  邵曉明像是感嘆什麼似的,對著病房的天花板長長吐了口氣。

  「我試過很多方法,無視他們、嚴厲地警告他們、委婉地教導他們。我曾經一度相信,那些Alpha,只是把性慾和感情混為一談,只要說清楚他們就會明白,我曾給予他們同情,結果卻將自己置於危地。」

  邵曉明用手撫著太陽穴。

  「但後來我才明白,他們在意的根本不是我,他們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得到這個Omega,能不能上他、標記他,因為那關乎Alpha的尊嚴。」

  「他要的只是佔有Omega這個形式,至於是不是我,無關緊要。」

  「他只看得見自己,我所有的拒絕和恐懼,他都會依著自己方式解讀,我就算叫破喉嚨、他也聽不見。」

  我發覺邵曉明把「他們」換成了「他」,語氣也變得複雜,感覺意有所指。

  但我現在一團混亂,無暇去梳理教授的弦外之音。

  「而對付那種人,就只有一種方法。那就是透過我以外的人明確地敲醒他,我是真的不喜歡他,而不是什麼欲迎還拒、欲擒故縱、愛吃假小心、嘴上說不要身體卻很誠實之類的。」

  我心中酸楚,無以名狀的物事在我胸口亂竄,衝擊著我還在發情期的下體。

  但掀起的卻不是慾望、而是絕望。

  「所以你對我,真的一丁點好感也沒有嗎?」我幾乎是哽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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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以為邵曉明會立即否認。我本來想這樣也好,本來就是誤入台灣海峽,佼倖保住了命,就該趕緊返航了。

  但他竟然沉吟起來,「你並不是個壞人。」

  我怔愣著,邵曉明緩緩說。

  「我其實感覺得出來,你做出那種事後,還傳那些訊息給我,那種內容……你並不是不認錯、而是真的不知道錯,因為從沒人告訴你,這樣是不對的。」

  他頓了一下,又呢喃。

  「……你和張浩宇同學也不一樣,我知道的。」

  我還想說些什麼,褲袋裡卻一陣震動。我一驚,才發覺是手機。

  我望了下螢幕,是不認識的號碼。

  邵曉明雙手抱臂,似乎沒有離開的意思,但也沒要我掛斷的意思,我只得按了接通鍵。

  「喂,您好,請問是姜陸姜先生嗎?我是Alpha關懷協會的關懷員,編號R309,請問您有申請這週日的關懷服務對嗎?」

  我一怔,這才想起自己有預約關懷員的事。

  我手機老舊,漏音情況嚴重,方圓三公尺的人都能聽到話筒那端在說些什麼。

  邵曉明就坐在離我一公尺內,當然也聽得分明,他的神情頓時變得微妙。

  「是這樣的,我們督導說您的狀況註記為危急。本來我是要到週日才有空班,但剛好下一班個案取消關懷服務,我空了晚上的時段出來,想說是不是優先處理您的情形。」

  我含糊地「嗯」了一聲,那個關懷員的聲音聽起來很糙老。關懷協會的Omega大都年事甚高,基本四五十歲起跳,大多由死了伴侶、或離婚有孩子的年長Omega組成,不少都已腺體退化,連發情期都沒有。

  我旁觀過一次關懷員和我的看護對象上床,真的就是行禮如儀。與其說是做愛,不如比較像治療,跟督飛機杯差不多。

  「所以您現在時間ok對嗎?地址跟資料表上登錄的一樣嗎?我過去差不多要半小時。」

  我總算開口,「我在醫院裡,L醫院。」

  關懷員發出擔憂的聲音。

  「啊,您已經自行就醫了嗎?真是不好意思,協會春夏兩季班表真的很滿。那正好,我前一個個案就住醫院附近,過去只要五分鐘,那我們直接約在醫院碰面好嗎?」

  我唯唯諾諾地應著,關懷員又詳問了病床號碼,這才掛斷電話。

  「你……請關懷員來跟你上床嗎?」

  電話才剛掛,我就聽見邵曉明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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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耳根發熱,一種丟臉外加自暴自棄的情緒籠罩著我,讓我不是很想回答這個問題。

  「……這個跟你無關吧。」我只好說。

  但邵曉明意外的追問了,「為什麼不用交友軟體約?」

      我抿著唇,「網上很難約到Omega,就算約出來,看見處於發情期Alpha,也會立刻被退貨,我們總被認為是會吃人的野獸。」

  邵曉明低垂著頭,我實在勘不破他在想些什麼。

  「你沒有交往對象?固定……砲友之類的。」邵曉明問。

  我實在很想說「這干你屁事」、「你可不可以快滾回你太太身邊」。

  但看著邵曉明那雙單薄的肩、那張蒼白而精緻的臉蛋,還有呼吸時,鬢邊被微微吹起的髮絲,我所有的幹話,都不由自主地縮回肚裡。

  「我很久沒談感情。」我試著用蠻不在乎的語氣說:「最後一個男友是我專五時交的,算起來已經七年了。」

  邵曉明的表情略帶訝異,我不知道這有什麼好驚訝的。

  「那你平常發情期時怎麼辦?都找關懷員?」他問。

  我忽然有點生氣,我也不明白原因。

  「你發情期怎麼辦,我就怎麼辦。」我冷冷地說。

  邵曉明似乎也覺自己過於冒犯,他微垂著頭。

  「你感覺……很老練,在床上。」邵曉明做了解釋,嗓音微弱:「我以為你、不缺人。」

  我分不清邵曉明是在諷刺我種馬,還是稱讚我技術好,但我更無法明白他深究的理由。

  「……那個醫生說,你有輕微反向標記的情形。」邵曉明忽說。

  我一愣,「那個醫生」應該是指羅育晨,也是我運氣好,剛好遇到小羅值晚班,否則我現在被全院視為強姦犯,被拒收的可能性太高了。

  「你別誤會,我開車送你來,那Beta女醫大概以為我和你是朋友,才跟我說你的病情,他連你腳上束縛帶的鑰匙都給了我。」

  邵曉明的「朋友」兩字說得勉強,我猜小羅這個八卦專門戶,八成自行串聯我給她的情報,是把邵曉明當成我男朋友,要不就是以為我是他小三。

  「反向……標記?」邵曉明的話倒讓我怔了下。

  一般而言,標記是Alpha對Omega的生物性行為。

  透過將A的費洛蒙注入O的腺體,改變腺體的質性,能讓O對特定A產生高度忠誠性,從此O只會對該A的氣味產生反應,只能接受與該A發生性行為。簡而言之就是非君不嫁。

  雖然實際上標記沒那麼神奇,效果也因人而異,我就看過被標記的O還是照常出軌的。

  但標記對Alpha而言,就是一種神話、一種浪漫,像是某種人生成就那樣。

  我聽小羅說過,在很罕見的狀況下,Alpha也會對某個Omega產生類標記的反應,一般在Alpha初次暈船、或是身體虛弱時發生,但偏偏我兩者都不是。

  反向標記效果和臨時標記一樣,可用藥物除去。但被反標的Alpha通常覺得丟臉,也不會選擇就醫,所以黑數很多。

  「嗯,那位醫生說,你最近費洛蒙異常,她本以為是單純的過盛症,但剛才篩檢了你的腺體,才發現可能是反向標記。」

  「那標記我的、是?」

  我結巴著問,雖然我覺得這問題不問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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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對你,沒有任何多餘的感情。」

  邵曉明先搶話說了。

  「但我也有產後費洛蒙過盛症,可能是因為這樣,我的費洛蒙氣味比一般Omega強烈,加上你……對我有某程度的執著,那個Beta醫生說,你過往沒有標記別人的經驗,連臨時標記都沒有,才會被我的費洛蒙影響這麼深。」

  我羞得無地自容,這可比成年了還尿褲子還要丟人。

  「那要怎麼辦?」我問。

  「藥物治療就行了。」邵曉明說的輕描淡寫,「但醫生說,在治療完成前,其他Omega的費洛蒙,對緩解你的發情焦慮效果有限。」

  「……那要怎麼辦?」我還是那句話。

  「醫生說,可以以我的體液萃取費洛蒙,製成簡易的抑制貼片,讓你渡過發情期。也可以直接抽取我的費洛蒙,注入你的腺體,緩解症狀……」

  邵曉明持續用無機質的語氣說著,正說到一半,綠簾外就有人喊聲。

  「姜陸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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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邵曉明都是一僵,我聽那聲音有些熟悉,依稀就是電話中那個關懷員。

  果然對方用爽朗的語氣開口:「我是R309,媽呀,這病房還真不好找,L醫院實在是太大了。還好遇到一個姜先生的熟人,幫我指路才找到您。」

  關懷員邊說,邊從綠簾縫中探頭,是個外貌年紀看上去五十上下的女性,就是個大媽。

  我從她若有似無的氣味,判斷出她是Omega,只是年紀實在長了,腺體衰退,氣味相對淡泊。

  按理說我處在發情期,任何Omega都足以讓我勃起。

  但看關懷員那肥胖的身材、花布衣裙,還有口音,加上第一性別又是女性,我實在有點提不起勁。

  但現在也沒餘裕讓我挑選,我從病床上支起身,盡力讓自己的語氣不顯得太意興闌珊。

  「我先去辦出院手續,L醫院旁邊有幾個小旅館,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出錢,我們就近解決,也不用到我家裡了。」

  「好啊,旅館的話,協會有合作的旅店,有折扣的,我先打電話問一下有沒有空房好了……」

  關懷員熱心地拿起手機,我正要道謝,一直坐在我床邊的邵曉明卻忽然動了。

  他從高腳椅上站起,我以為他要離席迴避,但他卻忽然按住我的身體,以粗暴的手法掐住我下顎,朝我俯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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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曉明那張清秀蒼白的小臉迅速靠近,我下巴被他抓著,根本無從閃避。

  我只能被動地接受他對我所做的一切,連關懷員的錯愕都無暇顧及。

  邵曉明吻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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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爸爸好慢啊。」

  陳佳映坐在美食街的圓椅上,踢著腿,喝著手上清心福全的奶茶說。

  陳穎君坐在她對面桌上,她點了八方雲集八顆鍋貼、十顆韭菜水餃、一碗酸辣湯、一碗紫菜魚丸湯、兩杯黑豆漿,全都擱在眼前,一口未動。

  她盯著蒸氣氤氳的酸辣湯,從熱氣蒸騰,一路盯到湯涼。

  身邊的客人來了又走、走了又來,就只她像泥塑木偶般動也不動。

  「媽、媽,我跟你說喔!我剛才跟爸爸看到那個Alpha了。」

  陳佳映實在無聊透頂,只好試圖跟媽媽搭話,雖然陳穎君看來沒這心情。

  「真的好高大啊!原來同樣是男生,分化成Alpha、跟分化成Omega,會有這麼大的差別啊!那個Alpha的肌肉好漂亮哇,手臂也是、腿也是,還有腹肌,好像我們家社區那個雕像喔,臉也長得很帥。」

  女孩的臉閃閃發光。

  「Alpha真的好棒啊!以後我也能成為像那樣的Alpha嗎,媽媽?」

  陳穎君安靜了好一段時間,這才開口,沒有看向女兒。

  「嗯,但願如此。」

  第三部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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