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些海報讓李以瑞有點臉熱,比如他正前方這張海報,是個男的身上纏著粗麻繩,雙手被縛在身後,而有個看起來像妖魔的人壓在他身上,手還掐住那男的下顎。

  「這是……」李以瑞下意識地移開視線望向小陳,小陳攤了下手。

  「我問過隔壁,她說葉同學對漫畫好像很熱衷,三天兩頭就會去參加同人誌大會什麼的,也常託人從日本代購那些玩具回來。」

  他指著牆邊那些公仔。李以瑞總算明白,為何女學生會只回代購的LINE了。

  但生前最後一個聯絡的人竟然是非親非故的代購,這人生也太悲傷了些。

  「不只是漫畫。」

  段於淵說,李以瑞發現他正盯著書桌正前方的一張海報看。

  那是張全彩滿版對開的大海報,海報上有個金髮的男性角色,正摟著另一個黑髮的男性角色。黑髮男角的手腕上還戴著手銬一類的事物,金髮男角的右手捏在黑髮男角的屁股上,對著他露出李以瑞覺得應該稱作「邪佞」的笑容。

  不知為何,李以瑞覺得這兩個角色有點眼熟。

  「那套書,勇者魔王。」段於淵說,李以瑞恍然大悟。

  「啊,所以說,這個學生是喜歡那個什麼……BL的嗎?所以才會有這麼多收藏?」

  宋叔拿了整套的系列作給他,李以瑞粗略翻過,雖然裡面的插圖大多讓他尷尬,他也沒有多看,但對這兩個美化過頭的男性角色還有印象。

  他瞄了一眼段於淵,看來他也看過了。而且依段於淵的性格,做什麼就會做到徹底,肯定是一字不漏的讀完了。

  李以瑞方才和段於淵到現場時,趁著在車上的時間,又隨手翻了幾頁小說,好死不死翻到露骨的性愛橋段,害得李以瑞臉紅也不是,段於淵就在他身邊開車,他也無法裝作若無其事。

  他無法想像段於淵這樣的人,看到兩個男人在洞窟裡卿卿我我時會是什麼表情。

  「書迷。」段於淵說。

  李以瑞看他指尖擱在書桌側邊一個最顯眼的五格櫃上,裡頭放滿了書,李以瑞走近一看,發現竟都是同一個人的創作。

  「捻草惹草」,李以瑞還記得邵羽寒的筆名。架上捻草惹草的書,除了《勇者,你為什麼騎在魔王身上》系列外,還有不少像是《總裁秘書的日記》、《慶立十八年宮廷秘聞錄》還有《極道鹹濕》之類的作品。

  寫了十年都不紅,直到五年前《勇者,你為什麼騎在魔王身上》爆紅——李以瑞想起資料裡的記載。

  單看這作者之前的作品名稱,確實很像坊間俗爛言情小說風格,總裁不要有人在看之類的,也難怪紅不起來。

  但這位葉同學,居然連「捻草惹草」不紅時期的作品都收齊了。而且書籍感覺頗有年代,不是爆紅後才跟風收的,難怪段於淵會說「書迷」。

  李以瑞看段於淵從書櫃裡夾出一本書,拿在手上翻了兩下。

  「這是……《勇者,你為什麼騎在魔王身上》系列的第四集嗎?不是還沒出?」李以瑞有些驚訝。

  封面標題是《勇者,你為什麼咬在魔王唇上?》,正是這系列第四集新書。

  段於淵從書的蝴蝶頁抽出一張紙,「試讀。」段於淵揚了下那張紙。

  出版社在書籍正式上市前,會在官網招募試讀,經過應募後選出幾名讀者,先寄給那些讀者樣書,讀者閱讀後再把心得貼到公開的網路平台上,藉此來宣傳書籍,李以瑞看紙上的「試讀規則」這麼說明著。

  李以瑞隨手翻了下內頁,發出「啊哈」的聲音。

  「『公主』果然沒有死。」李以瑞指著其中一頁。上面正好是公主跟不知道什麼人的對白,雖然不清楚細節,但燄燄說的跳崖法則果然沒錯。

  「這樣的話,寄恐嚇信的凶手,果然是不知道劇情的普通讀者吧……」

  李以瑞思索著,段於淵跟小陳要了證物袋,把那本《勇者,你為什麼咬在魔王唇上?》放了進去,還慎而重之地彌封了袋口。

  「咦?要把書帶回去嗎?」李以瑞有點意外,「這本書跟她墜樓有關嗎?」

  李以瑞和段於淵走出房門時,有個戴著眼鏡、身材嬌小,有點福態的女孩子怯生生地靠了過來。

  「那個……請問……」

  段於淵往那女孩子看了一眼,女孩子怔了一下,李以瑞想應該是看到段於淵五官的緣故,多數異性都會失神個一陣子。

  「請問,怡君她、真的死了……嗎?」

  死者全名是「葉怡君」,連名字都這麼路人,李以瑞打從心底為她感到難過。

  「嗯。」段於淵點頭,小陳在旁邊低聲說,這女生就是葉同學的隔壁鄰居,據說是唯一和死者有點交情的人。

  女孩子眼眶漲紅。「怎麼會這樣,她很期待下禮拜一塊去發表會的說……」

  「發表會?」段於淵挑了下眉。

  「嗯,是一個很有名的作家新書發表會,我跟怡君一起參加出版社的網路抽籤,好不容易才抽中的,怡君是那位作家的長年書迷,從抽中後就一直很期待,就是下禮拜六了,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是『捻草惹草』的嗎?」李以瑞問。

  女孩子頗為訝異。「是呀,警察先生也知道捻草老師嗎?」表情有些古怪。

  李以瑞知道她應該在想「難道男警察也會看BL嗎?」之類的,他摸摸鼻子,正要再問些什麼,就看見有個派出所警員十萬火急地從樓梯爬上來。

  「陳哥!段佐!」

  警員喘息著,這公寓沒有電梯,看來他是一路爬上六樓。

  「怎麼了?」小陳問那個警員。

  警員喘了半天,才開口。

  「又有另一起死亡的案件,海灣分局說值班的朱佐忙不過來,要我們請在場的偵查佐直接支援……死者也是年輕女性,死因同樣是墜樓。」

  ☆

  公主走進勇者的居所裡,看見勇者頎長的背影。

  「你果然在這裡。」

  公主冷冷地說,他走近勇者,但還沒靠近,就感覺有東西擋住了她。

  她知道勇者設了結界,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我以為父親有邀請你加今晚的宴會。」公主抱著雙臂說。她知道勇者拋下滿宮廷等著瞻仰他的少女、跑來這個陰溼地牢的原因。

  勇者身前有張鐵椅,有個面容蒼白的男子坐在上頭。他渾身被鐵鍊束縛,黑色長髮披垂在肩上,雙目緊閉,看來已被長時間的刑訊和折磨耗盡了體力。

  那是魔界的君主、曾經不可一世的魔王。

  堂堂魔王陛下,本來不該是這樣的待遇,但上個月末,魔王趁著衛兵交接的空檔,從軟禁的居所逃跑,被勇者察覺逮回來後,神殿決定不再給萬惡的魔族慈悲,將魔王打入了皇室專門的地牢。

  魔王軟禁之處只有寥寥數人能進入,神殿懷疑王國內部有奸細,協助魔王逃離,對魔王進行了慘無人道的刑訊。

  刑訊毫無結果,但魔王也因此被折辱的身心俱疲,被拘禁在見不得光的地底,等待處刑之日的到來。

  沒人因此感到愧疚。畢萊特王國經歷了長達十年的退魔戰爭、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才終於擊退魔族,獲得了最終的勝利。

  而這場勝利,不可不歸功於勇者。因為勇者單槍匹馬深入險地,在魔王的宮殿裡,與魔王手下大將激戰了三天三夜,才終於將他們一一擊敗,最終打敗了魔王,還活捉了他——這是坊間傳唱的勇者傳說。

  但現在,這個拯救萬民於水火的英雄,卻正用手撫著本該是他宿敵男人的臉頰,臉上一點可以解讀為仇恨的表情都沒有。

  而且公主確信自己沒有看錯,在自己進來之前,勇者正在咬魔王的嘴唇——雖然她從小養在深閨人未識,但也知道這種行為,普遍稱作「接吻」。

  公主還看見勇者把舌頭伸進萬惡魔族的口腔裡,和魔王的舌頭纏來纏去,纏到口水都噴出來。

  不能怪她看得特別詳細,因為她站在勇者身後至少五分鐘,武藝全王國第一的勇者卻沒發現她的存在。

  而且不只咬嘴唇,公主看見勇者的唇瓣還往下移,咬住魔王的喉結、舔舐魔王的鎖骨,更可怕的是魔王從頭到尾都沒清醒。

  如果不是她適時進來的話,眼前這個王國第一勇者會對他的俘虜做出更過分的事情。

  「我應該有向陛下說過,我因為身體不適不克出席了,瑟費蘿殿下。」

  勇者淡淡地說,公主直覺地感受到,勇者現在很不愉快。

  「你一直待在地牢裡,還一直待在魔王的牢房裡。」公主說。

  「我待在什麼地方,無需向殿下報備吧?」勇者淡淡說。

  「你我有婚約在身,我以為你至少記得這一點,勇者閣下。」公主說。

  「恕我直言,您似乎曾和不少人有過婚約。」勇者諷刺地說。

  公主終於爆氣了。

  「你到底為什麼會這麼執著於這個人?不過就是個低賤的魔族,沒了魔王的身分,根本什麼都不是,又是個男的,難道你真想跟他共結連理?」

  「共結連理。」勇者複誦著公主的話,輕笑了聲。「如果可以的話,那該是多美好的事情。」

  公主瞪大眼睛。

  「你以為國民們會允許這種事嗎?你難道忘了,這些年來,魔族……不,你眼前這個男人,殺了多少王國的子民嗎,勇者?」

  「我也殺了不少魔族。」勇者淡淡地說著,「『我們』也殺了不少魔族。」

  「你在說什麼?我們殺魔族,是在主持正義,這跟魔族毫無理由地殘殺人類、以虐待人類為樂,那是完全不同的。」公主說。

  勇者臉容略顯陰沉,他似乎不想再持續這個話題。

  「如果你是來邀請我參加晚會,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公主殿下。」

  公主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到底怎麼了,亞瑟?」她喚了勇者的本名。

  「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你記得嗎?你從魔界回來那段時間,我們常一起讀書,你還救過從聖樹上掉下來的我。」

  公主眼眶漲紅。

  「但從退魔戰爭回來後,你就變了,變得好奇怪,俘虜魔王後變得更奇怪,簡直像瘋了一樣,我都快不認識你了,亞瑟哥哥。」

  她指著鐵椅上的魔王,男人似乎仍舊昏迷著,即使再怎麼討厭魔王的人,都無法否定魔族人與生俱來的美貌。

  「我拜託你變回原來的樣子好不好?你和這個魔族是不可能的,下個月祭神節他就要被處死了,再這樣下去,會害你跟你的家族身敗名裂,你不為自己想,也要為亞德里亞想想,他從小殘疾,不被你父親重視,已經夠可憐了。」

  勇者頓了一下,在公主提到某個人的時候,他深吸了口氣。

  「我自有分寸,你放心,我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跟妳不同。」

  「你這樣對我,果然是因為,知道我曾和魔王訂過婚約的緣故嗎?」

  公主仍不放棄。「我和父王也跟你解釋過很多次了,那是退魔戰爭前的權宜之計。是為了安撫魔族、讓魔王失去戒心的計策,事實上我和魔王也只有見過那一次面而已,那晚什麼也沒發生,魔王對我完全不感興趣。」

  公主語氣尷尬,畢竟要親口承認另一個男人對自己「不感興趣」,對高傲的王族而言不啻一種侮辱。

  勇者臉色一沉。「跟那沒有關係,妳到底走不走,瑟費蘿?」

  公主握緊雙拳,緊到十指發顫。

  「你沒聽說過嗎?亞瑟哥哥,魔族人天性淫蕩,他們透過交合奪取他人魔力,多數魔族沒有固定伴侶,一生會和無數人交配,就像動物一樣。他們還會想方設法誘惑人類,你沒看見大神官猊下看他的眼神嗎?」

  「連猊下都被他蠱惑,一般人類可想而知。」

  公主冷哼一聲。

  「你以為他真的心甘情願被你咬嘴唇?別傻了,只是因為現在形勢比人強,這人才委身於你,他早就跟幾百人、幾千人都這麼做過了。」

  「……住口。」勇者沉聲,但公主彷彿沒有聽見。

  「你不過是被他利用的工具,他想逃過被處死的命運,一但逃走了,他這輩子都不會想見到你。你以為他會喜歡上一個滅了他的國家、把他脫光光綁在祭台上遊街示眾的勇者嗎?想也知道不可能啊!」

  「閉嘴!」

  勇者大吼,公主只覺有個力道擊中她胸口。她往後飛了出去,背脊重重撞上冰冷的石牆。

  血腥味在公主口腔裡漫延開來,公主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睛,勇者剛才用聖劍魔法攻擊他,那把劍還是萊特國王親自賜的。

  「你……竟然敢攻擊我!你敢攻擊王室的人!太讓我吃驚了,亞瑟。」

  「妳如果再不離開這裡,我會做出更讓妳吃驚的事。」

  勇者把手按在聖劍鞘上,微微揚起唇角。「妳不是說我瘋了?那正好,我可以讓妳體驗看看,我究竟有多瘋。」

  公主睜大眼睛,她搖了搖頭,按住胸口退了三步。勇者周身散發出令人難以逼視的殺氣,公主直覺地感受到,她的兒時玩伴是認真的。公主發覺自己生平第一次,對什麼人打從心底感到恐懼。

  「你給我記住,亞瑟。」

  公主抹去唇邊的血跡,站直起身。

  「我會讓你後悔的!我會讓你這一輩子,都後悔今天這樣對待我!」

  公主邊叫著,邊忿忿離開了地牢。

  勇者凝視著他的背影,鬆開為魔王傳輸魔力的掌心,望著他右手腕上尚未淡去的半圈符印。

  集萊特王國所有大神官之力所下的咒印果然頑強,勇者已經嘗試了半個月,還未能突破這個最後的咒印。

  雖然最近這個月,咒印的化解速度忽然變快很多。勇者不知道是他的魔力變強了,還是魔王自身也在用他不知道的方式解開咒印。

  但還需要時間。

  現在還不能跟王室的人鬧翻,包括公主在內。

  雖然貌似已經到極限了

  勇者閉了閉眼,淡淡開口:「亞德里亞,你在嗎?」

  地牢的黑影中走出一個身影,對著勇者單膝下跪。「在,有什麼吩咐?」

  「跟緊公主殿下,他一有什麼動靜,馬上向我回報。」

  黑暗中的身影凝視勇者片刻,最終低下了頭。

  「遵命……亞瑟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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