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叫了那人的名字。

  我看那個年輕的保鑣瞪著地上的黎日翔,臉上表情陰沉的可以殺人。黎日雄整張臉都歪了,阿藍下手沒在客氣的,看起來在外頭忍很久了,鐵門的門栓是被踹開的。

  他走到次子身後,將他從地上拉起來,將他背向壓倒在鐵床上。

  黎日雄滿頭滿臉是血,他喘著粗氣,一臉難以理解地看著轉著手腕、坐在鐵床邊皺眉等待疼痛過去的孟婆。

  「你……你不是和他鬧翻了嗎?」

  次子抹著臉上的血,嗆咳了兩聲。

  「我、我問過日勇,他說你最近都在大姊房裡,根本沒跟阿藍碰到面。而且我有確認過,你從進廟到離開廟,根本沒和阿藍說過半句話,也沒有傳簡訊或打電話的動作……」

  「我是沒有。」

  孟婆爽快地說。他似乎頗為疼痛,一直用毛毯摀著下體,眉頭也緊緊縮著。

  「但日翔,如果你不想讓我想起來之前發生的事,就不要大剌剌的把我的照片釘在自己房間,還貼了一整面牆,而且一部份還是裸照,我看到不懷疑你也難。」

  「你、你調查我?」次子露出難以致信的表情。

  「知道自己的車被人動手腳後差點車禍死掉,任何人都會把家裡的人從頭到腳調查一遍吧?畢竟攸關自己小命……可惡,真的好痛。」

  孟婆說明過程中還不忘抱怨,滿臉都是委曲。

  「不過你安心,調查你之後,你的嫌疑已經洗清了。你只是個單純的狂熱粉絲兼變態,而且心思也沒有細膩到懂得在大姊的房門下放信指路。」

  黎日翔一點也沒安心的表情。

  「但你怎麼知道,我是今天要下手……」

  「這個啊,如果你要用我名義訂去義大利的機票,就不要用公司的電腦啊!你知道公司電腦可以用共用網路相聯,只要用資訊室的ID就可以任意查看任何一台電腦的資料。」

  孟婆嘆了口氣。

  「你打算跟大家說我搭今天傍晚的班機,到義大利玩兩週吧?話說你該不會真的打算關我關兩週吧?照你這種玩法會死人的啊!」

  「但、但是地點呢?你應該不可能記得這個地點……」

  「喔,這個啊,你貼在牆上的照片,有幾張有拍到這裡。再加上這幾天你只有一有空就會往這裡跑,是在準備這些玩意兒吧?鐵床和那個門栓看來都是新的,我本來看到照片,只大概知道是在後山這一帶,還好你自己帶了路。」

  「我在你訂機票那天,就告訴阿藍時間、地點,還告訴他可能需要破門而入、請他帶工具,然後如果我和你在講話,先你把話講完,我打Pass給他再進來等等的細節。」

  孟婆說著又哭喪著臉。

  「但我沒想到你會用蠟燭,早知道就讓阿藍帶個冰包過來了,痛死我了……話說你到底為什麼會想把蠟油這種東西滴到男人的……男人的那種地方啊?你自己滴兩滴看看,真的很痛耶!」

  我記得孟婆以前最是怕痛,神明雖然沒有生老病死,但被打到還是會痛,就像雖然不吃飯也無妨,但對食物、對性愛還是會有慾望。

  以前孟婆只要跌倒,哪怕只是擦破一點皮,都會坐在地上哭很久。

  明明工作再難再繁重、即使遇上親娘消失不見這種事,都沒掉一滴眼淚的孩子,卻這麼惜肉。

  每次非要我把他帶進房裡,給他上藥,對著傷口又是吹氣又是假裝施法,做盡各種笨老爸會做的笨事後,孟婆才會破涕為笑。

  「所以你、是故意疏遠你的保鑣?你跟他沒有吵架?」

  「什麼吵架不吵架,又是不是幼稚園小朋友。只是上次大姊的事讓我體認到,阿藍不跟著我要比跟著我好。他不像跟屁蟲一樣黏在我身邊,所有人都會覺得我有破綻,反而比較容易在我面前露出馬腳。」

  「而且這都什麼年代了,又不是一定要見面才能交流。我和阿藍每天晚上都用Skype熱線呢,還是阿藍手把手教給我的。」

  孟婆看了阿藍一眼,後者沒什麼表情,只是持續壓制著滿臉驚詫的次子。

  我看孟婆又拿了還架在床頭的攝影機,檢視了一下裡頭的檔案。

  「這個我就替你收著了,以免你哪天想到又要我滴我蠟油,要記得如果哪天我出什麼事,你這段影片就會被剪輯放上YOUTUBE,然後我的臉會被馬賽克,你的不會,你如果不想紅到以後連公司都進不去,就不要再輕舉妄動。」

  「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他望著孟婆,露出第一次認識眼前此人的表情。

  「我是你的大哥啊,剛才不是還叫得很親暱嗎?」

  孟婆終於微笑起來。

  「親愛的弟弟,我們別待在這個冷死人的地方了,回去我們的屋子吧……我還有很多事情想跟你聊聊呢!」

  我沒有再繼續聽孟婆兄弟敘舊。

  我把孽鏡台蓋上,坐回我的辦公桌椅裡,把身體深深沉了進去。

  有人在閻王辦公室外敲門,敲得價天響,但我沒有理會,我瞪著眼前已然沒有畫面的孽鏡台,心跳聲卻還無法平復下來。

  我閉上眼睛,試圖把方才的畫面從腦中驅離。孟婆裸著下身、被人綑綁在鐵床上、銜著口枷、張著大腿、肌肉緊繃、因為痛苦而呻吟的模樣。

  我想到孟婆那張渲然欲泣的臉,還有咬著口枷時,唾液從唇縫間溢出的痴態。

  一直以來,我都認為孟婆是我的孩子、我的兄弟,就像地府許多從小待到大的員工一樣。我自問無分軒輊的愛著他們、關心他們所有需求。

  雖然孟婆確實比較特別,他自幼失怙,他母親又跟我是好麻吉。

  加上任何人都看得出他天質聰穎,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奈河橋畔少不了他這個優質員工,所以我也對他青眼有加,多照顧他一些而已。

  孟婆也很親近我,雖然他嘴上不說,我知道他還挺依賴我的。

  我自問無法成為孟婆真正的親人,但至少是相類似的存在。

  但這樣的我,卻在剛才,目賭我的親人身陷危機,擔心固然是擔心、想立即請對方來地府喝茶的心情也是有的。

  但我竟然,看著孟婆的裸體,有了反應。是男人對女人的那種反應。

  我對著孟婆,硬了。

  全公司的人都感覺到,黎家長子和次子的關係似乎變了。

  以往在公司裡,次子和長子幾乎是不交談的,即使有什麼業務往來,不是次子讓公關部的人過去找哥哥,就是長子把文件交給業務部的什麼人去跑腿。

  在公司的酒會上也好、會議上也好,即使兩人在同一個場域,也像各自不認識對方一般,就算擦肩而過,也不會交談半句。

  但現在,公司上至高級主管下至灑掃阿嬤,都會看見長子精神抖擻、西裝筆挺地走在前方,而次子亦步亦驅地跟在後方,幫著拿文件提包包,還不時驅前跟長子咬耳朵,兄弟倆耳鬢廝磨、相濡以沫。

  公司也因此謠言四起,有人說長子和次子達成了某種協議,要一起對抗老總裁惡勢力。

  也有人說是次子自知敵不過有了巨大轉變的黎日雄,因此主動討好巴結,希望能在長子繼承後不至於被掃地出門去。

  「這樣夠了吧?黎日雄,我們都幾歲了,不至於連午飯也得一起吃吧?」

  我從孽鏡台裡看見,黎日翔一邊食之無味地扒著手上便當,一邊湊近孟婆身邊,在確認周圍沒人聽壁角後,露出當時在倉庫的凶惡神情。

  「你應該叫我「哥哥」吧?還有,如果你不想自己舉著燭台對男人雞雞滴蠟的表情上傳到公司公共網域,就把便當裡的紅蘿蔔吃掉,不要浪費食物。」

  黎日翔心不甘情不願地夾起紅蘿蔔,惡狠狠地放進嘴裡。

  「……全公司的人都在看我們了,你到底有什麼企圖?如果你只是要羞辱我,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我沒有什麼企圖,我說過了,我只是想多跟你相處。」

  自從黎日翔監禁孟婆未遂後,孟婆以影片為脅,要求黎日翔答應他一件事。

  我看黎日翔本來已經心如死灰,他大概想孟婆要不就是要他滾出黎家,以黎日雄生前的稟性,多半還會趁勢要求黎日翔成為他的性奴隸,他下半輩子可能都要在狗籠裡渡過之類的。

  但孟婆只提出了一個要求:要形影不離地跟在他身邊。

  孟婆還多加了注釋:『形影不離的意思就是,一天二十四小時,不管我到哪裡,你都不能離開我方圓三十公分以內。包括在家裡、在公司,包括我吃飯、出門、開會、出差都一樣。』

  『那上廁所?』

  『上廁所也是,我們都是男的有什麼好害羞的。』

  『洗澡?』

  『洗澡也是。』

  『……總不成連睡覺也要一起?』

  『當然。我已經讓阿藍把你房間裡的行李打包,今晚就搬過來。』

  我看黎日翔用一種看惡魔的眼神望著孟婆。其實我也頗不懂孟婆的打算,如果是我的話,知道對方用那種變態眼光看自己,還對自己這樣那樣這樣那樣,我躲他嫌棄他都來不及,決不會允許對方和我同房。

  但孟婆顯然自有考量。他說到做到。第一天晚上同床共衾時,黎日翔還想趁孟婆睡著後偷跑。

  但前腳剛溜下床,孟婆就清醒過來。

  只聽「鏗鏘」的一聲,黎日翔回頭一看,手上竟不知何時多了個手銬。

  「之前沒燒到的玩具,沒想到意外的還挺堅固的,別看我,鑰匙在阿藍那邊。」

  孟婆還晃了晃手,手銬另一端銬在他自己手腕上。

  黎日翔難以置信地瞪著他,「你這個變態!」

  「再變態也比不上你啊。好了,趕快睡吧,明早還要開董事例會呢!」

  我看著笑吟吟的孟婆,這孩子睽違兩百年出遠門一趟,竟然這麼快就學壞了,我不勝欷歔。

  關於我看著孟婆裸體勃起這件事,後來我也給自己做了心理建設。

  我認真想過,那場景那麼香豔,就算對象不是孟婆,任何男人看了,應該多少都會有點反應才對。

  為了證明這一點,我還跟鬼差借了他們珍藏的G片,一個人在辦公室裡播放。

  果然,聽到男優邊翹著屁股、邊向來討債的大哥說:「哥哥,快,拜託你把雞○放進我的○穴裡」、「啊啊,我、我快不行了,好大、好熱!」,即使影片裡的人不是孟婆,我還是有了正常男性都有的生理反應。

  我安心了,我沒變態到對自己麻吉的兒子意淫,純粹是神明的本能使然。

  雖然我看G片打手槍時,白判剛好開門進來,看見我的樣子整個人當場灰化。我雖然手忙腳亂穿上褲子,還是阻擋不了小女生尖叫。

  「王爺!孟婆不在才不到兩天,你也不要饑渴成這樣好嗎?!」

  我羞愧難當,慎重向我們女員工道歉,把G片都丟了岩漿地獄。

  但事後想想,白判這話毛病有點多。第一,我並沒有饑渴,至少不會看著G片止渴,只是為了做實驗。

  第二,就算我饑渴好了,那跟孟婆有什麼關係?

  我懷抱著這些疑問,接到了縣城隍廟那裡關於黎日陽的回函。

  我興沖沖地打開公文,沒想到公文只有兩行:「黎○陽屬未滿十歲之夭折幼童,無正當理由,不得請求公開卷宗,諒達。此致 地府閻羅王辦公室」

  我一下子爆氣,拿起電話直撥縣城隍廟。

  接線的是城隍員工,我氣急敗壞的要求直接跟城隍通話,但對方卻熟練的說,城隍現在不在,有什麼事跟他說就可以了。

  我只得直接向接線員工陳述我的需求,但得到的只是「我們會統一層轉」、「城隍官網可以查詢陳情案件查辦進度」等等的官腔,不論我怎麼強調我是地府閻王、威脅再不讓我跟城隍說話我要放鬼去咬人都沒用。

  「可惡!你們這些官僚!」最後我忍不住嗆聲,憤而把電話掛上。

  說到底,城隍和我們陰曹地府不同。城隍與陽世直接接壤,管的是陰陽界線間的各種違規犯紀、疑難雜症,有點像陽世的警察局或派出所。

  只是派出所管的是人,而城隍廟管的是鬼。

  也因此據我所知,各地的城隍,都是在陽世選任可通陰陽、具有資質的凡人擔任。既然是凡人,就會有凡人的習氣,每個城隍各自不同。

  而地府比較像是陽世的司法機關,一般說陰曹地府,其實地府只是陰間的一小部分而已。地府外多的是荒涼不毛之地,也有不少孤魂迷失方向,連鬼差都拘不到人,在陰間徘徊數百年才得以輪迴的也有。

  也因此才會優惠未滿十歲的亡魂,可以不用下到陰曹,由城隍直接安排他們盡速投胎轉世、免再受地獄苦楚。

  但也因此幼年夭折的亡魂,制度上是個無法查核的黑洞。城隍擁有全權,地府管不著、也摸不到。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吐維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