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都不要再做了,除了陪在我身邊以外,聽懂了嗎,阿藍?」

  孟婆的娘,就是前任孟婆,其實與我挺麻吉的。

  我們從以前就是好朋友,職場也挺近,閒來無事時,還會相約在奈河旁,下下棋,聊聊天,喝幾杯水酒。

  孟婆的娘是個大美人,個性爽快,對亡魂沒孟婆這麼有耐心,但工作效率非常好,從沒見過她加班。

  孟婆的娘,也曾對我說過,她想下凡,想談戀愛。

  我那時對她嗤之以鼻,「七情六慾和生老病死一樣,都是懲罰凡人的事物,妳貴為孟婆神,何必去受那種苦楚?」

  我記得孟婆的娘笑著,還看了我一眼。

  「王爺,你不懂,我每天在奈河橋旁,看著這些亡魂來來去去,為了心中所愛之人,尋死覓活、威逼利誘,就為了再見伊人一面,心裡總是會覺得好奇,愛情這玩意兒,到底有什麼魅力,讓人這樣奮不顧身,連死了都無法放下?」

  「凡人就是因為放不下執著,所以才成為凡人,有什麼好奇怪的?」

  我沒好氣地說,孟婆的娘沒有回應我,只是飲盡杯中物。

  「但是,偶爾還是會想談一場戀愛,至少接個吻也好,想知道感覺。」她望著天感嘆。

  我那時回她:「要接吻的話,跟我不就得了?」

  孟婆的娘後來真的吻了我,就在奈河橋畔。

  我問她:「感覺如何?」

  她反問我:「你感覺如何?」

  我說:「沒什麼特別的,果然是騙凡人的玩意兒。」

  後來孟婆跟我說想嚐嚐接吻的滋味時,我也跟他提了相同的提議。

  但孟婆沒有吻我,他給了我鼻樑骨一拳,附加一句:「老不修。」

  當時孟婆十三歲,我六百五十歲,明明就沒有差很多。

  孟婆就是這種人,看似個性淡泊如水,但真的倔強起來,一但決定的事情,就會立刻去做,誰也拗不過他的性子。

  孟婆當天晚上,便丟了黎日雄房間裡所有的道具,送到黎家大宅後面的自設焚化爐,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

  阿藍始終跟在孟婆身後,當然是穿著衣服的。

  他看著孟婆燒那些道具,表情茫然,看不出是高興、還是悲傷,還是單純不知所措。

  後來我聽孟婆跟阿藍聊,才慢慢知道,黎日雄以前到底都對阿藍幹了什麼好事。

  阿藍母不詳,父親以前是黎家的管家,在一場火災中喪生,唯一的獨苗便被老總裁照顧下來。

  因為阿藍與老總裁的長子年紀相近,只長他一歲,老總裁便將他送到長子身邊,當伴讀兼保鑣。

  沒想到那正是阿藍惡夢的開端。

  黎日雄從小就與眾不同,按照阿藍的說法,他會掐死學校養的白兔,把清潔劑混進給狗的飼料中。

  以前黎日雄的姊姊黎日晶養了楓葉鼠,黎日雄就趁姊姊出遠門時,用椎子把老鼠釘在牆上,卻不把牠們馬上殺死,直到大姊校外教學回來,看見寵物鼠在她房間牆上釘成一排,全是活活餓死的。

  我忽然理解,為何大姊會在看到孟婆死而復生時,露出那種恐懼的表情了。

  那對黎日晶而言,簡直就像魔王從地獄回來了一樣。

  黎日雄長大之後,目標就從動物轉換成人,而他第一個對象,當然就是每天陪伴在他身邊的這個伴讀。

  據阿藍的說法,黎日雄在他十五歲的時候第一次性侵他。

  聽到這裡,我不禁愣了一下。

  我想了想,黎日雄是男的、阿藍也是男的,黎家有的是女性佣人,黎日雄的家教也是女性,但黎日雄卻偏偏挑了了個公的,Why?

  我背後冒冷汗,回辦公室把電腦搬出來,點進黎日雄的生死簿。

  我一條條檢視黎日雄的生前屬性:多金、帥氣、高大、高智商、有權有勢、單身未婚……一路看到「性向」那欄。

  性向:「喜歡男性,雖然有過與女性交往的經驗,但興趣不大。」

  我頓時晴天霹靂。

 
  怪就怪我在挑人選時,都在注意符不符合孟婆三高總裁的條件,沒注意拉到下面,才會有這種疏漏。

  孟婆投胎之前,向我許的願望猶言在耳:「我想和可愛的女生談戀愛。」

  孟婆還說他想生孩子。現在可好了,男人和男人生得出小孩嗎?

  不,但我安慰自己,說不定換了靈魂就不一樣了。

  孟婆這麼直,會把黎日雄的身體掰彎也說不一定,沒事沒事。

  阿藍被黎日雄強上後,就像許多被強暴的人一樣,認為是自己的問題,不敢聲張。

  但黎日雄後來變本加厲,買來各種變態道具,在自己房間弄了個簡易刑房,據阿藍的說法,黎日雄在國外的住所還有地下室。

  他把阿藍銬在牆上,用鞭子打他,用菸頭燙他。

  這還是比較輕微的,有時還把阿藍鎖在木馬上,或是脫光了橫吊在房頂,堵了他的嘴,看他呻吟掙扎一整天。

  黎日雄還給阿藍穿貞操帶,男用的那種,又在他體內塞跳蛋,搖控器拿在自己手上,欣賞阿藍因為體內情趣玩具忽然啟動,不知所措又羞憤難當的表情。

  黎日雄還把這些拍成影片,阿藍看過他拿那些影片下酒。

  孟婆問阿藍,「你為什麼不逃走呢?」

  阿藍說,他也不明白,但他想過,如果他要走,應該也要殺了黎日雄再走,否則天涯海角,這個人還是會找上他。

  阿藍問孟婆:「這些事情,您真的都不記得了嗎,少爺?」

  孟婆搖頭,阿藍便露出令人費解的表情。

  像是鬆了口氣,又像是失望。

  孟婆替阿藍向老總裁要了個房間,有獨立衛浴的那種。

  我才知道以前阿藍都是跟黎日雄睡的,不只同進同出,還同寢。

  不過兩個人有那種肉體關係,住在一起也不奇怪。

  只是孟婆把阿藍的私人物品交還給阿藍,在他面前關上房門時,我發現阿藍看孟婆的眼神,竟帶有一絲怨懟。

  孟婆在黎家大宅住了兩週,傷養好了、氣也足了。

  孟婆這孩子,雖然常會有些奇思妙想,但是個知足常樂的人。可能從小在陰世長大,看慣了生離死別,性子上反倒有些隨遇而安。

  這半個月功夫,孟婆也和黎家上上下下都混熟了,下至黎家請的五個家政婦、三個司機、兩個管家、一個園丁、一個工友。上至老總裁、二姨太,每個都覺得長子性格大變。

  但這是好的轉變,連小弟日勇都說,孟婆變好相處了,沒有以前那樣陰晴不定。

  孟婆也擄獲了黎家那些女佣們的芳心,本來黎日雄就是個帥哥,現在加上孟婆的氣質,現在孟婆每次出門,女佣們都爭著替他提包包,堪比偶像上街。

  但我鍵盤觀察,孟婆也沒和哪一個特別來電,別說戀愛了,連心動都沒有。

  我實在擔心孟婆的進度。

  雖然也不是沒有九局下半直奔本壘的案例,但依我從小對孟婆的了解,他對感情屬於慢熱型,需要長期與對方相處,才會慢慢打開心房。

  比如他九歲進我王府,剛開始三年,幾乎沒跟我說過什麼話。

  我每天噓寒問暖,變著法子從陽世買各種玩具給他玩,都沒辦法換得他對我笑一笑,就知道攻陷他有多難。

  孟婆預定一個月後,回老總裁的公司上班。

  本來老總裁招他回來,就是要他做接班人的工作,還安排了個會議讓他亮相,要向公司的人正式介紹孟婆。

  在這之前老總裁給了孟婆堆積如山的資料,還派了公司人事部的經理來,手把手教他,就怕孟婆在宣布接班人的會議上出糗。

  這讓孟婆壓力山大,我可以理解,以前孟婆還小時,總喜歡鑽我辦公室看我處理公務。

  我有時興致一來,拿幾個卷宗給他審閱,孟婆都一臉想睡的樣子。

  孟婆不擅長坐辦公桌的工作,喜歡在第一線接觸人群,和我剛好相反。

  那天深夜,孟婆一個人看完了老總裁交代的功課,到花園裡散心。

  阿藍這幾天都沒來找孟婆,本來兩個人形影不離,現在卻形同陌路。只有孟婆出門,阿藍才會以保鑣身分隨行。

  夜色如水,孟婆在花園的碎石子道上漫步。他穿著家居服,倒背著手,仰頭望著天上星晨,在一叢花樹旁站了許久。

  我看著孟婆的側臉,忽然很想跟他說說話、抱抱他,摸摸他的頭也好。

  其實以我的能力,可以投胎成樹上的鳥,或是黎家的狗,到孟婆身邊,現在的孟婆也不會知道。

  我甚至可以投胎成人,跟孟婆談戀愛,實現他的願望。

  我正看著孽鏡台胡思亂想,花叢那頭忽然有個影子一閃,有什麼人竄出來。

  孟婆似乎顧著看星星,沒注意到有人。我看見黑暗裡銀光一閃,有人拿著錐子一類的事物,往孟婆的背部刺去。

  我忍不住叫出聲。

  「小心、孟婆!」

  孟婆當然是沒有聽見,因為我們現在陰陽兩隔。

  但孟婆似乎聽到風聲,轉過身來,那錐子便直接扎進了孟婆心口。

  我嚇得從辦公室桌旁跳起來,桌上文件散落一地。

  我看著孟婆像慢動作一般,摀著胸口、彎著身體、跪倒在地。

  血跡從孟婆胸口漫延,滴落到草地上。

  難道我的員工睽違兩百年的休假,才不到一天,就要銷假回來上班了嗎?

  孟婆痛苦地嗆咳著。

  我本來已經要不顧一切,穿到黎家隔壁哪個快掛了的老人身上,衝去救我的孟婆。

  但孟婆咳了幾聲,把摀著胸口的手抬起來,上面竟只有幾滴血。

  刺中孟婆胸口的椎子掉落在草地上,尖端也有點血,但也不多。

  「妳……下手還真重,明明是女孩子。」孟婆邊咳邊說。

  他從地上站起來,脫去身上的外套,又脫下上身的家居服。我看孟婆胸腹間,竟綁了像是中古世紀馬甲的防具。

  馬甲中央裂了一道醒目的縫。多半是椎子力道太強,雖然馬甲擋去大部分衝擊,還是傷到裡頭,孟婆的血就是這樣來的。

  我看孟婆連嘴角都有血,大概是剛才倒地時咬到嘴唇,頓時連殺人的心情都有了。
  
  「還好我在黎……我在之前買的情趣道具裡找到了這個,預先穿上了,不過畢竟是情趣道具,沒辦法像真的盔甲一樣堅固。」

  孟婆邊說邊站起來,看著已經退到圍牆邊,全身發抖、滿臉不可置信的那個人。

  「你……你為什麼……」

  「妳從我出院回家那天,就打算殺我了對吧?你從餐桌上拿了牛排刀,特別提早退席,藉機埋伏在我房間附近。但因為阿藍一直跟著我,所以沒機會下手,後來妳怕餐刀少了會被懷疑,所以又自己把餐刀放回廚房去。」

  孟婆又咳了兩聲。

  「我為了讓你有機會下手,我還讓阿藍搬出我房間,製造很多獨處的機會。但妳反而猶豫了,是因為我的轉變,讓妳遲疑了嗎?」

  孟婆用手抹去唇邊的殘血,向委頓在牆邊,穿著連身洋裝,看向孟婆的眼神痛恨至極、彷彿恨不得要將他拆吃入腹的黎家長女。

  孟婆的手觸到黎日晶的指尖,被她一掌拍開。

  「你想怎麼樣?」

  大姊好像也受了傷,應該是剛才刺傷孟婆時跌倒扭傷腳踝,我看她拖著腳,一直往圍牆邊縮,一時竟站不起來。

  「反正我失敗了,你想告訴爸爸,或是報警都行,大不了也殺了我。」

  黎日晶講得硬氣,但肩膀卻微微發抖。

  孟婆嘆了口氣,我看他撿起掉在地上的錐子,看上去是美術用的鐵錐,拿來打洞之類,看來黎日晶應該是拿了自己平常的繪畫道具,上面血跡還沒乾。

  黎日晶看他拿武器,恐懼的表情更甚,又往後挪了兩步。

  但孟婆只是打橫錐子,兩手用力一折,椎子從中斷成兩半。孟婆把斷開的椎子隨手往草叢裡一扔,又走近黎日晶。

  「講得那麼輕鬆,妳剛才可是想殺了我。妳知道殺人者會怎麼樣嗎?」

  「怎、怎麼樣?」

  「死後會進刀山地獄,鬼差會把人犯放在一座刀山上,命他從山底爬到山頭,還不能不爬,因為鬼差會拿鞭子在身後催促他。亡魂爬刀山的過程中,無數的刀劍會穿透他的肉身,直到亡魂受不了、爬不動為止,鬼差會再把他帶回到奈河旁,浸泡河水讓他血肉復生,然後再回去爬山,直到贖清罪孽為止。」  

  黎日晶抖了一下,似乎被孟婆繪聲繪影的描摹嚇著。

  「你……你少在那邊講故事,說的好像你親眼所見一樣,你怎麼可能知道人死後的事情?」

  孟婆怔了怔,黎日晶問了他無法回答的問題。但孟婆從小跟著我,看了不少地獄行刑的畫面,多半已根深柢固在他靈魂裡,才能像這樣脫口而出。

  「……我就是知道。」

  孟婆也沒有在這點上揪結,他在大姊身前蹲下來。

  「殺了你的楓葉鼠,我很抱歉。但我現在什麼都忘了,你也殺了我一次,就當是扯平了好嗎?」

  孟婆發揮他在奈河旁的談判技巧,對大姊伸出手,但換來的是黎日晶的一巴掌。

  孟婆大概沒想過他會被打,黎日晶這巴掌來得十分突然,力道又很重,從他刺孟婆這一椎子,就知道這女孩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其實心狠手辣。

  而且這麼帥的臉也打得下去,我強烈懷疑黎家長女是不是也對男人沒興趣。

  「少在那邊假惺惺,你剛才說殺人者會上刀山下油鍋,你不也是一樣嗎!黎日雄,你倒是把日陽的命給我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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