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知道為何,面對這個身,神農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心口像是有塊石頭似地,壓得沉甸甸的。

  「何況我也不是篤定就能飛升,在這之前有個大劫。如果渡不了那個劫,我可能就到此為止了吧。」

  少女若無其事地說著,神農又是一驚。

  「大劫?什麼劫?雷劫?還是心劫?」

  「唔,不知道耶,大概是天劫吧?」

  少女笑著說道,神農卻一怔。凡修行者必定遇劫,但即使是劫數也有各種不同之分,最常見的便是天雷劫。相傳上天對於逆天修行者,會降下天雷,妨礙其修道。若是修行者道行不足,轉眼便會飛灰煙滅。

  此外還有心劫、魔劫、情劫,大多是修行者內部小宇宙產生的種種魔障,在修行前階段就會不斷遭遇。有些修行者遇到一輩子跨不過的情關,就此放棄修行,回歸凡俗的也所在多有。

  此外還有天劫,神農曾經聽人說過,當因果律無法阻止修行者修成正果時,會給予修道之人最後一道考驗。

  考驗的內容不定,通常是該位修行者此世最難跨越的關隘,可能是親人遭難,也可能是所愛之人形滅,也可能傷殘修行者本人以礪其心志。這樣的故事在大寺舊藏的典籍裡層出不窮,但神農實際上卻沒聽說過誰真正碰見了。

  「什麼樣的天劫……?」神農忍不住問道。

  「不知道,天機不可洩漏,如果先讓我知道了,那就不叫天劫了。」

  少女笑著說道,神農看他在辦公椅上坐下來。隨著時代演進,大寺的辦公廳舍也與日更新,神農為了方便管理,採購了一批電腦,還接了ADSL寬頻網路。雖然他很快就後悔了,因為他的上司很快從電視購物晉升為網路購物,九重都快被不明雜物塞滿了。

  「先不說這些了,我閉關期間,應該發生了不少事吧?啊對了,讓妖神戴罪服役的事進行得怎麼樣了?好像挺順利的不是嗎?」

  神農還是無法釋懷,但他知道再追問下去,少女也未必會和盤託出,只能慢慢找機會旁敲側擊。

  「從你入關之前就開始了。託這個制度的福,寺牢壓力總算減輕了一些,畢竟已經沒有多餘的空間再安排白籙寺卒了。」

  神農面無表情地報告著,談起公事,他眉頭皺紋又深了一層。

  「我請五長老他們設計了特殊的烙印,名為『法華蓮印』,蓮印一端連結妖神的精守,另一端則透過廟石和大寺的戒律鐘相連,若是妖神有叛逃的行為,又或是擅離服役地、逾時不歸,戒律鐘就會奏響,大寺就會立即接到通報。」

  「這樣啊,那有妖神反抗過喵?」

  少女歪著頭問,神農瞄了他一眼,大概是太久沒聽見上司熟悉的語尾,他竟覺得有幾分懷念,一時沒有抱怨。

  「零星的違規事件是有,但多數很快就被鎮壓下來。」

  神農慣性地推了下眼鏡,「管理土地廟的福德正神也可以透過各地的鎮廟石操控妖的精守,除非廟破,否則妖神絕不可能從土地廟叛逃,也無法違抗福德正神的命令。」

  「鎮壓……啊。」

  少女似乎頗有感觸,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望著神農。

  「所以說,這是小神你的選擇嗎?」

  神農愣了一下,他依稀記得少女在閉關前曾詢問過他什麼,但畢竟是幾十年前的事了,當時他也正案牘勞形,也無心回應少女的突發其想。他聳了聳肩。

  「沒什麼選擇可言,既是罪犯,就得為自己做過的事情負責。這無所謂人或妖神,都是一樣的。」

  「歸如呢?」少女忽然問道,「歸如土地廟呢,什麼樣的妖神在那裡服役喵?」

  「歸如?」沒料到上司有此一問,神農似乎愣了一下。對大寺而言,做為眾神之鄉、陰門之口的歸如,一直都是兵家必爭之地,在大寺的歷史長河裡,歸如被妖鬼占領,因而不得不大動干戈的事也不只發生過一次。

  對身為大寺實質住持的神農而言,歸如土地廟的人選也一直是他最頭痛的點。他已經不知道多少次派駐修行者過去,不到兩天西王母就跑來找他,說福德正神又被妖鬼搬回巢穴裡吃掉了,被吃掉的還大多是男性。

  神農也曾去請託幾個隱居山林、道行高深的修行者,希望他們接手。但那地方的危險性有目共睹,誰也不願放棄百年道行去接手隨時會殉職的高風險工作,也只有初出茅盧的年輕修行者,為了搏得大寺的青睞才肯干冒風險。

  「前一位福德正神在兩年前陣亡後,目前還未晉補。」

  神農終是嘆了口氣,他扶了下眼鏡。

  「福德正神的實力無法期待,只能從妖神上下手。四長老日前擬了名單,打算將寺牢裡幾個實力最強大的妖神派駐歸如,否則正神廟再折損下去,也有損大寺的威信。妳在閉關前加持的五色廟石都快不夠用了。」

  「那土地神呢?有人選嗎?」

  少女難得熱心地追問,神農有點訝異,青年這近百年來閉關修行,幾乎已不問俗世事務,連大寺都丟給底下的長老。

  如今竟對一個小小土地廟如此關心,神農不禁有幾分疑惑。

  「正神人選的話,吾有提議。」

  九重的門外傳來一個硬邦邦的聲音,神農和少女都回過頭,有個手持長杖、頭戴斗笠的青年就站在門口。這幾年大寺隨著時代變遷,幾個長老大隱隱於市,生活模式也大多隨著時代有所變化,像神農這幾年也穿起西裝辦公。

  但大概是長年閉門修行的緣故,這位大寺實質意義的家裡蹲長老到現在還是長袍馬卦,每次看到這位長老,神農都有一種時代錯亂的感覺,據說對方到現在都還用青布包裹重要部位。

  「啊,財財,你來得正好,我正準備和小神喝下午茶呢。」

  少女開心地說著,神農不記得自己和她有這樣的共識。

  「對了,小龍呢?還在睡嗎?」少女問道。青年的右眼隨即泛起燦光,「承蒙住持大人關心,龍女惶恐,還未恭祝住持大人成功出關呢。」

  青年露出笑容。神農對同事出現在這裡感到意外,一時沒有吭聲。

  「財財說的人選,是什麼人?」少女問道,這回青年的左眼泛出光澤。

  「吾有位徒兒,自幼父母雙亡,被吾收在庖栖寺內,如今修行有成。吾忖度時機,也是到了該讓該位徒兒出山之時。」

  「那個……『蠢度』是什麼意思啊?」

  少女回頭問站在一旁的神農。神農額上暴起青筋,「就是思考的意思,妳應該閉關修行妳的國文能力。觀音,你是指顒壽?」

  他喚了青年的神格,青年微微頷首。

  「吾徒出生即具神格,也因此福德太厚,剋死父母至親,孤苦無依,然而頗有資質,不過十數載功夫,已將吾所傳授之易術道法盡數習得,壽兒本人也有入世之打算,正神廟或許正適合吾徒。」

  「啊,就是那個小帥哥嘛。」

  少女擊掌,「我還記得他,感覺才剛被財財你們抱進廟裡不久不是嗎?居然已經到了要出山的年紀了,凡人真的成長得好快啊。怎麼樣,長大之後還是個帥哥嗎?」

  青年窒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少女無釐頭的疑問。這時另一個聲音接口了,帶著笑意。

  「壽兒的相貌確實不錯,他的年紀,在俗世大概也到了論及婚嫁的時期。實際上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善財才打算趕快讓壽兒出山入世的。」

  少女大感好奇,「怎麼說?有人在追他嗎?」

  青年微笑了下,「說追也算是吧,壽兒心性純善,精守又比一般修行者來得強大,平日在山裡經常廂助一些孱病受傷的精怪,其中也有道行深厚的獸身神,不少妖神因而仰慕壽兒。」

  「我和善財每次回庖栖寺,都會看到廟享前堆著妖神們進獻給壽兒的珍寶,上次還有個妖神送了壽兒九十九朵玫瑰。但善財擔心的不是那些妖神。」

  「那擔心什麼?」

  少女好奇地問,青年右眼又泛起光芒。

  「孽障孽緣,何需多談。」

  青年難掩忿忿之情,另一個聲音便又笑起來:「其中有個獸身神,比較特別。我和善財也不知道壽兒是什麼時候遇見他的,畢竟我們一旬才去一次庖栖寺。好像是壽兒在山谷裡救起來的妖神,族裔是獸族。」

  「獸族?有什麼不好嗎?」少女問道。

  「如果只是單純獸族也就罷了,善財問過壽兒才知道,那獸身神非但是獸族,還是隻大狍,住持大人應該知道,狍族乃是大千世界裡最強大的劇毒之獸。」

  神農在少女身後凝起眉頭,「狍族至今只有一脈相承,你該不會想說……」

  「沒錯,二哥你應該也有耳聞,那位壽兒救起來獸身神,就是如今獸族狍王尚嘉之子,好像叫做尚融還什麼的吧?他的身分特殊之外,據傳母親還是已晉神格的天神,所以獸族人多以神獸相稱。他才是善財真正操心的『追求者』。」

  青年的左眼一閃即逝,似乎不打算再對此發表評論。神農抑住心底一絲波動,冷著臉道:「據我所知,該位神獸是雄性。」

  「就是這樣善財才擔心啊。」

  青年的右眼泛起金光,「若只是單純追求也就罷了,壽兒對於神獸的追求竟不排拒,反而有所心悅,這點連我都很驚訝。」

  「什麼意思,他們兩個在交往嗎?」少女雙眼放光,似乎對此頗有興趣。青年的左眼又泛起危險的藍光,他哼了一聲。

  「獸族豎子,竟敢蠱惑吾徒,行那羞惡之事,士可忍孰不可忍。」

  「我和善財都勸過壽兒,畢竟人妖殊途,再者龍陽相交,非屬正道,雖說壽兒心性純正,不至於會被妖異之物影響,但長此以往對壽兒的修行不是好事。」

  青年右眼泛著光芒,嘆了口氣,「說起來也是我們不好,應該讓壽兒早一點出世,他在陽火最烈的時期一個人關在山裡,庖栖寺也沒什麼人類異性,也難怪他會這麼容易就被妖神拐騙,那位神獸確實相貌堂堂,身材也不壞。」

  「啊,所以財財的徒弟,是下面那個嗎?」

  少女認真地問道,感覺眼前的青年整個石化了一下。

  「總、總之,壽兒應該只是一時失慮,若是讓他出山個幾年,離開那個環境,以壽兒的聰明,應該很快就會清醒過來,我和善財都是這樣想的。」

  青年咳了一聲,像個操心的母親說著。但少女似乎頗為神往,用指尖頂著下唇。

  「唔哇——但是,獸身神和天然神格者的戀情,感覺好浪漫啊,像童話故事一樣。兩個人聯手的話,感覺好像可以征服世界呢。」

  少女這話讓辦公室裡一下子靜下來。神農望了少女一眼,她仍是那副天塌下來都無所謂的悠閒模樣。

  「不愧是住持大人,一下子便洞悉關鍵。」

  青年的右眼燃起燭燄一般的光。

  「當年撿拾壽兒,是憐他孤苦無依,但實際傳道過後,才發現壽兒資質深厚,更難為的是精守強大,或許是大寺創寺以來僅見的逸材。只要不入魔不出岔子,假以時日,壽兒必定奉入大寺廟享,成為住持大人左右臂膀。」

  青年的聲音溫柔,但語氣卻深沉。

  「若壽兒只是尋常人類,或那位獸身神僅是普通妖神,壽兒若心悅,由得他們去也未嘗不可,畢竟這只是壽兒身為神格者的第一世,有各種七情六慾的體驗也非壞事。」

  「但不說壽兒,那位神獸承繼尚嘉血脈,據說至今妖神各族還未有人敢纓其鋒。獸族與大寺又若即若離,鉤吾谷至今仍是無法地帶。若是壽兒因為兒女私情,因而背離大寺,投靠獸族,後果不堪設想。」

  神農沒有說話,少女也罕見地並未發表評論。青年的兩隻瞳眸燃燒半晌,在九重的天然日照下緩緩閉起了。

  「絕不能讓天然神格者和神獸結合……即使用盡一切手段,也非拆散他們不可。」

  ***


  秉燭奉上了剛泡好的烏龍,恭敬地端到蒲團前的地板上。

  來客從進來土地廟開始就一直坐在那裡。他還自備了看起來就年代久遠的蒲團,戴著的斗笠就擱在一邊,身上還穿著那件長袍馬褂,他似乎完全不在意上面還濺著剛才慘死妖神的鮮血,連擦乾它的意願都沒有。

  「多謝道長。」

  青年用雙手接過秉燭用來裝茶的馬克杯,似乎第一次見到這種杯子,青年皺了下眉頭,他神色依舊木然,禮貌性地淺淺啜了一口,又把馬克杯放回地板上,繼續閉目打坐起來。

  秉燭退回到廚房門口,那裡早站著另外兩個人。忌離和竟陵一左一右,三個土地廟的房客都帶著戒慎的目光,望著突然冒出來的不速之客。

  「他就是『觀音』……?」竟陵首先出聲問道,他雙手抱臂。

  其實他也有點驚訝,他從久違的劍社團練中回來。說是團練,也只是竟陵單方面在發洩情緒罷了。

  令竟陵覺得氣悶的是,劍社裡的人也沒幾個記得住顒衍,明明之前友誼賽期間,顒衍以探勘敵情之名,來劍社指導過好幾次,雖然竟陵覺得他只是在物色美少年學生罷了,但現在問起顒衍,這些男學生都一臉腦中查無此人的表情。

  這讓竟陵更覺火大,比起這些人忘記顒衍,竟陵更氣自己把那個人記得如此之牢。

  如此深刻、如此鮮明。連想忘記一點,都辦不到。

  把幾個學弟蒸煮炒炸、隨意凌虐之後,竟陵便撤劍梳洗回家。這次去學校,竟陵才知道女生班還真的辦了個試膽大會,有個學妹怯生生轉交了籤條給他,說是某個女生抽中了和他一起走夜路。

  但竟陵對雌性一點興趣也沒有,看都沒看就隨手收進口袋裡。

  但他懷著滿腔忿悶回到土地廟,就看到秉燭一個人渾身是血地進門,身後還跟著一個穿著彷彿從宋朝穿越回來古裝的青年。

  他本來還想秉燭真是變了,還懂得帶男人帶回家了。但從青年踏進土地廟那一刻起,竟陵就清楚感覺到,有個不遜於顒衍體內精守的強大事物,進入了這間土地廟的廟石範圍。

  竟陵一向討厭大寺那些長老,即使經過這麼多年,他仍然記得自己被那些面容僵硬的寺卒纏著符籙、帶到議事大廳中央時,被那些人環繞著進行審判的情景。

  令人厭惡的倒非審判本身,而是那種……竟陵不知該如何形容,總覺得在那些大人物眼裡,即使他是修行逾百年的鵠子,也比螞蟻高級不了多少。

  只要那些人願意,伸支手就能把他就地捏死。竟陵心底深處始終存在著這樣的恐懼。

  他身邊的忌離顯然也是差不多想法。竟陵看他少有地簇著眉,安靜地往後退了一步,藏身到櫥櫃陰影中。

  「嗯,應該是,他、他是這麼自我介紹的。」

  秉燭不確定地說道。事實上青年要他帶路進土地廟,但進來之後也沒做任何動作,拿出蒲團坐在地上便打坐調息起來。倒是青年的另一隻眼睛一直瞄著廟裡各種擺設,似乎對這些擺設感到新奇,和另一隻平靜無波的眼恰成對比。

  「我以為『觀音』其實是兩個人?衍好像說過,他們是兩兄弟共修一個神格。」

  竟陵不大確定地說著,他得用指尖掐著手臂,才能壓抑住那種想轉身逃跑的不適感。

  「好、好像是,剛剛那個身體裡有不同人跟我說話。」

  秉燭點頭,竟陵觀察著青年眼神不一的兩隻瞳眸,也顯得好奇。

  「所以說本來是雙修,後來乾脆讓肉身合而為一嗎?說的也是,以前我姊姊也曾經試過雙修,但雙修最麻煩的就是彼此肉身無法契合,身體雖然是皮囊,但無法契合心境也會混亂,進而影響修行,但若是同一個肉身就不會有這個問題。」

  竟陵經驗老道地說著。秉燭不太清楚,不過依照顒衍過去教給他們的神佛歷史知識,他印象中的觀音應該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化身,歷史課本裡的觀音圖片總是一臉慈眉善目,手上還拿朵蓮花之類的。

  但剛才在墓地裡那幕……雖說對方也算是一命償一命,但這樣的觀音,和秉燭印象中有很大落差。

  但他也習慣大寺長老的神格和印象中不同這件事了。畢竟連媽祖都可以是人妖了,相比之下,殺妖不眨眼的觀世音菩薩好像也不算什麼了。

  「這個人……我以前曾經見過。」

  忌離忽然出聲,竟陵和秉燭都望向他。他迷惘地瞇起眼。

  「他和我兄長……好像是好朋友,我很小的時候他曾經來我家裡,和兄長下圍棋。」

  「下圍棋?等等,你是說那個老是用文言文推文的西海主向敖嗎?」竟陵大驚。

  「……兄長最近已經進步很多了,會用顏文字。」

  忌離嘆了口氣。談起自家兄長,向敖一直到最近都不放棄鼓吹忌離回家,而且已經從要他回家結婚生子繼嗣海主,讓步到允許他把尚融帶回西海,讓尚融入贅成為西海女婿這樣前衛的建議。

  「當時他們還是兩個人,兄長稱呼他們『善財弟』和『龍女妹妹』。」

  忌離淡淡地說著,「那兩個人……長得很像,但性格很不一樣。兄長很喜歡那個『善財』,他們會一起下棋、還會一起品茗,有時還會一起吟詩作對。兄長當時被西海那些臣子逼著娶親,但他總是拋下未婚妻,和這個人見面。」

  「的確……他和你哥給人的感覺還真有點像。」竟陵似笑非笑。

  「但後來我出事之後……兄長就很少再找他來了。兄長似乎很不能諒解,對於大寺長老的議決。」忌離閉起眼睛。

  秉燭可以理解,他聽閻魔說過忌離被大寺長老以九比零票處決的事。對向敖來講,自己的知心好友居然是決定處決自己心愛弟弟的人,內心衝擊可想而知。

  「那他來土地廟做什麼……?總不會是來找你的吧?」竟陵看著忌離。

  「啊、他好像有說過,要找徒弟什麼的……」

  秉燭回憶似地說道,竟陵和忌離都怔了一下。「徒弟?」

  秉燭只好把剛才的經過粗略說了一遍,竟陵一臉怔愣,「殺害土地神的妖神?不是妖鬼?」他和忌離對看一眼,兩人都想起半月之前那場慘烈的戰役。

  當時綁架顒衍的雖然是妖鬼,但果然那個直播影片還是投下了某種震憾彈。但竟陵本來以為就算有妖神因此受到煽動,也不到立即付諸實行的地步。但看來各地土地廟的狀況比他們想像得還嚴峻。

  如果真的演變成妖神和大寺之間的戰爭……竟陵望著忌離,兩人都不由自主地按住了烙在身體上的蓮印,他們的土地神還躺在床上,而守護他的神獸因而受到牽制,要比的話沒有比現在更好的脫逃時機。

  竟陵也承認,剛被帶到這間土地廟時,他確實有過吃掉土地神、再俟機逃跑的念頭,要不是如此,他也不會迂尊降貴去勾引一個怎麼看都像大叔的人類土地神。

  但這念頭隨著和顒衍相處日久,漸漸地不知消融到哪去了。現在就算顒衍趕他走,竟陵也不肯了。

  他心頭忽然揪了一下。他好想念顒衍,竟陵發現,他竟如此想念那個人的一切,顒衍的聲音、顒衍的體溫,還有被他勾引到受不了,把他壓倒在床榻上時,那種明明害羞又硬要裝酷的彆扭神情。

  「我絕不會……背叛衍的。」

  竟陵定定地說道,一旁的忌離卻沒有說話。

  「不過『徒弟』嗎?啊,尚大哥確實說過……」

  竟陵想起尚融那番話,一股不安的情緒在胸中擴大。就在這時,青年忽然從蒲團上站了起來。

  「走吧,該是會會那位『神獸』的時候。」

  竟陵和其他兩人都回過頭來。只見青年給人的感覺一下子甫變,經過剛才一番調息,青年的靈元在周身流轉,雙眼精光劇盛,他的斗笠仍然放在地上,但光是站在那裡,竟陵就有一種被吞噬的感覺。

  「你想做什麼……?」

  見青年緩步往前,竟是往二樓走去,竟陵畢竟擔心顒衍安危,忍著恐懼攔在樓梯前。秉燭也很快往前一步,站到竟陵身後。

  青年回過頭來,似乎第一次察覺到竟陵的存在,唇角竟露出笑容。

  「啊,鵠子竟陵,你長這麼大了。」

  是另一個柔和的嗓音。竟陵沒料到他會識得自己,一時怔愣,青年卻微笑起來。

  「在歸如土地廟待得還好嗎?三年前我們在決定發配到歸如的妖神人選時,二哥選了你,還被不少人反對。善財說你心性太烈,容易衝動,雖然關了百多年有所反省,但你是性情中人,難保不會為了感情再犯事。」

  竟陵被說得一愣一愣的,觀音的指尖忽然朝他伸來,竟陵一時呼吸遽止,對方只是朝他伸手,他竟找不到任何足以反抗的破綻。

  但觀音的手卻沒有觸及他,只停在他的大腿外側,正是他烙有蓮印之處。

  「看來你很安分守己,精守比三年前烙印時強大不少。歸如對耽於攝食的鳥族果然是個好地方對嗎?有不少道行深厚的妖鬼。」

  他說著,收起白如蔥玉的五指,竟陵這才敢重新吐了口氣。

  「你剛來的那年,我們還一直很擔心,怕你又惹事,所以三天兩頭就問管理你的土地神。但你的土地神總是說你的好話,說你很安份守己又守戒律,還說歸如土地廟沒有你不行,我們才決定讓你待下來的。」

  觀音的嗓音難掩笑意,竟陵一怔,還來不及仔細咀嚼觀音話中之意,對方已掠過他。

  「你們就跟著來吧,妖神們。畢竟是你們的土地神,如果他一直醒不過來,你們也會覺得困擾不是嗎?」

  說著便逕自上了樓。竟陵已沒了抗爭的心情,見秉燭跟在觀音身後,只得也匆匆跟了上去。

  觀音一路走到尚融和顒衍的房門口,好像一開始便知道顒衍所在之處似的,一點遲疑也沒有。只見房門緊閉著,其實這數日以來一直如此,竟陵來和尚融吵過架之後,也沒有再踏進這間房間過,就只剩下那兩人獨處。

  青年在房門口站了好一會兒,似乎在考慮什麼,眉頭微微凝起。秉燭感覺得出來,觀音正在運行精守,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神生之獸尚融。」

  觀音總算開口了,出口是屬於善財平板肅穆的嗓音。

  「把汝的影贄從門口挪開,吾等並不打算與汝為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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