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妹發現我一天到晚在奇怪的時間外出,對我嘖嘖兩聲,語重心長地道:『你又去跟蹤你的夢中情人?老哥,我知道你從小就是變態,沒想到變態至此啊。』
『誰跟妳跟蹤狂!我才沒那麼閒!』
『嗯?莫非我所料有錯?要不你是去那?』
『我是去當我同學的奴隸……慢著,妳什麼眼光?不是妳想像的那樣……喂!喂!跑什麼跑啊!我是你老哥耶!給我回來,我不是變態啦──』
不過我也發覺,梁惡魔他真的很忙,也很認真。而且林子一大,什麼鳥都有,即使是如此富盛名的事務所,時而可以見到當事人在辦公事叫罵,什麼「沒良心的律師」、「收了錢不辦事」,雖然不才在下的法律唸得不怎麼樣,也知道有些人真的是法院控,什麼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想起訴,告不贏又怪律師,一整個無理取鬧。
看著他在沙發裡熟睡的面容,剛才有個太太才來叫囂說要告這間事務所,因為他旗下的律師沒幫他爭取到足夠的贍養費,我不禁長長一嘆。
十多年的歲月,我真是白走了。
而令我更感到鬱悶的是,許彥安自從見了梁惡魔,竟然就再也不來上班了。我打電話去他家,也沒有人接。我問梁惡魔是怎麼回事,他看了我一眼,簡短地說:
『他要找的那個男人,已經去世了。』
我感到心慌意亂,這麼說來,許彥安的男友已經不在人世了?我想起他說的:『除了他以外,別人都不行。』我忽然擔心起來,這孩子該不會想不開吧?等梁惡魔放過我之後,還是去他淡水的家探探他好了。
清明節前一天,剛好是我和梁惡魔契約的最後一日。那天他出奇的沒有騷擾我,我懷著感戴神恩的心情,拿著一籃蔬果餅乾,跳上捷運打算去找他,但我才剛出捷運口,就看到老街旁圍了一圈人,好像發生了什麼事。有人大叫著:「跳水啦!有人自殺,快去找人幫忙!」我心頭一緊,連忙提著籃子狂奔到河邊。
「什麼人跳水了?誰跳水了?」
我著急地問圍觀的人,有人答道:「是個年輕人,長得還挺不錯的。」另一人說:「唉,年紀輕輕,為什麼這麼想不開呢,過了這麼久還沒撈上來,大概沒救了吧?」我心中熱血上湧,馬上脫了上衣,想也不想就往淡水河裡跳了下去,還一面大喊著:
「彥安!你別怕!前輩我來救你了!」
結果就是,十分鐘後,我被叨叨唸唸的消防隊半扛著扛上岸來,警察還開給我罰單,一面碎碎念:「歹年冬,搞蕭郎,閒著沒事不會在家自己割腕啊。嫌河川污染還不夠嚴重嗎?」我擔心彥安,但又動彈不得。直到有個熟悉的臉湊到我眼前。
「前輩?」
十分驚訝的呼聲,我濕淋淋地睜開眼來,許彥安那張清秀的臉映入我眼簾。
「……彥安?」
「前輩,你在幹嘛啊?好好的幹嘛跳河自殺呢?」
我看見他提著一個大塑膠袋,好像剛從超商之類的地方回來,全身上下乾乾爽爽,一個月不見,他變得更纖瘦苗條,沒有任何尋短的痕跡。我呆得說不出話來,連忙跳起來抱住了他,他掙了一下,倒是沒有堅持。
「你沒死!你竟然沒死!」
「前輩你在說什麼啊?我一直好好的,怎麼會死?」
「我聽那個王八蛋說,你要找的人已經去世了,我還以為你想不開,也……」
我冷得渾身發抖,才發覺我衣服都溼了。許彥安聽了我的話,臉色微微一暗,掙開我的懷抱,掉過頭說道:「沒什麼,知道真項也好,好過一直掛著,那才真正折磨人。」他看著渾身溼淋淋、傻愣愣的我,忽然說道:
「楊大哥,你能陪我一下嗎?求求你。」
不必他開口,光是那聲「楊大哥」,就足以讓我為他赴湯蹈火。我和他提著大包小包的塑膠帶,回到他的公寓,我發覺那幾大包全是綠茶,現在回想起來,他好像常喝這種綠茶,廠牌是御茶園,還是特大號裝的。我幫他把綠茶放在客廳,他走進臥房,換了一身全白的睡衣出來,如喪考妣,然後在我身邊坐了下來。
「我一直沒好好謝謝你,讓我見到那位律師。如果不是你,我一輩子也不會知道問津的消息,謝謝你,楊大哥。」
我心中一顫,這是我忍受梁惡魔的屠毒,夢寐以求想要聽到的話。但不知為何,當許彥安親口對我說出來,我竟覺得悵然若失,一點高興的情緒也無。他從袋子裡抽出兩大罐綠茶,一罐丟給我,自己就口便灌了起來,如飲烈酒。
我怔怔地瞧著他,直到他主動開口。
「楊大哥,你知道嗎?問津他這個人,是個標準的悶騷鬼,有什麼不滿,或有什麼需要,從來不會說出口,總是要等我拐著彎問他,或趁他不注意時套他的話,他才會不心說出來。說出來了,又會彆扭地叫我不要管他,總要等我什麼都做了、事情已成定局了,他才會不情不願地對我說聲:謝謝你。」
「楊大哥,問津他這個人,還是個路癡喔!他總是找不到正確的目的地,即使同一個地方走過再多次,只要換個方向,他就又不會走了。而且他迷了路,還不肯承認自己迷路,也不肯拉下臉問路人,到最後就是同一個地方,走上幾十遍,直到我出門找他,他才連紅著叫住我,只有到那時,他才肯向人伸手求援……」
「楊大哥,問津他…………」
他一面灌著綠茶,一面向我侃侃而談。談的全是何問津這人的種種,他邊說邊瞇著眼笑,講得有趣的地方,還會拍著我的肩前翻後仰,好像何問津這個人還活著,他只是背著他,和老朋友偷說他壞話而已。
我心裡一陣陣疼,忍不住拉開他身子,抓住他的肩膀:
「你喝……你精神不好,還是去睡個覺吧!許彥安,去睡個覺吧!」
我看他一口一口喝著綠茶,難道連喝綠茶也會醉嗎?還是御茶園特大號綠茶,其實是參有酒精的?但許彥安的確像是醉了一般,覆到我身上,摟著我的頸子,呵呵笑著說:
「楊大哥,你知道嗎?問津他還留了錄音帶給我,原來他之前和我說的一切,包括他的名字,全都是騙我的。他還害死了自己的弟媳,騙我說已經改邪歸正,其實他呀,一直都在迷路,就像從前他迷了路,卻不肯承認一樣,楊大哥,他是不是很傻?」
他拿著綠茶坐到我身上,我渾身發顫,卻捨不得推開他。因為他看起來是如此脆弱,彷彿玻璃製的玩具,一捏就碎了:
「他迷路了……但他卻沒有說,一個人像個傻子般自己摸索。你說,方向感這麼差的人,能摸索個出什麼來啊!一定只有繼續迷路的分。我也真傻,一直沒有查覺,一直沒發現他在求援,我一直在等他問路,向我問路,還一直指給他錯誤的路……」
「彥安,你累了……喂,別這樣……別這樣!」
他整個人靠在我胸膛裡,半晌,竟抬起眼來看我,笑得有些迷茫。我一時怔愣,他竟然抬起手,撫摸我的臉頰:
「你為什麼不問我?你不再信賴我的嗎?還是你早看穿我,只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卻自己為是地自稱路神,所以你只好丟下我,自己想辦法找路?問津?」
那聲「問津」打醒了我,我開始劇烈掙扎,但他用兩條腿夾住了我的腰,竟然低頭開始吻我。我大驚失色,雖然許彥安的吻,我一直以來不知想過多少次,甚至想著他自己解決慾望,但我要的不是這種吻,這種吻令我心膽俱裂:
「彥安……許彥安,你清醒一點,我不是何問津!我是楊啟賢哪,唔……」
「問津,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求求你,再一次就好。你再問我一次,這一次,我保證不自以為是,我會站在你那一邊,為你指路,陪在你身邊,和你一起走下去,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好不好……?」
我呆住了,溼漉漉的觸感滑過我的指尖,許彥安伏在我肩頭,哭得全身發顫。脖子上的金屬十字架落入我胸前,冰冰涼涼的,我覺得心中那道防線,在那一瞬間潰散了,我反手抱緊了他,不自覺地低首吻他。何問津也好、楊啟賢也好,都已經不重要了。
「彥安……安…………」
原來我那顆少根筋的心,也是會痛的。
正當我幾乎要放棄掙扎的同時,忽然感到口袋一陣震動。這一整個月,我為了讓梁惡魔可以隨傳隨到,幾乎隨身帶著手機,有一次我大著膽子關機,換來的是被迫穿著設計奇特的警察制服,在辦公室裡倒茶倒了三天。
我交遊不廣,所以這時間打來的只會是那個人。
我的神智一下子清明起來,彷彿有神光從天上飄下來打在我頭上,我忙掙扎著從沙發上爬起來,手忙腳亂地把綠茶一丟,按了接通鍵。
「喂……喂喂?我是楊啟賢!」
「……你跑去那裡?我打了四通電話你都沒接。」
我呆了呆,梁惡魔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憂心忡忡,但我不敢妄加猜測他憂心的對象是我。許彥安好像完全神智昏亂,捧住我的頭,鍥而不捨地在我額上一吻,我發出「唔唔」地掙扎聲,梁惡魔的聲音又傳過來:
「你到底在幹嘛?別忘了我們的契約還沒結束。」
「到今天十二點就結束了不是嗎?先別管這個……梁又真,快來救我!」
如果再沒人來的話,不是我吃了許彥安就是許彥安吃了我吧?照他那種如瘋似狂的模樣,後者機率還比較大。梁惡魔聽了我的話,語調一下子緊張起來:
「你說什麼?你怎麼了?」
「我……我被一個我一直很喜歡的男人纏上了,他現在跨在我身上又摟又親,還試圖脫我衣服,我怕再這樣下去我會做出不該做的事情……媽的我描述這麼詳細幹什麼?總之你快點過來救我啦!」
「……我怎麼聽你都不像是要人救的樣子。」
「不是啦!不是像你想的那樣!許彥安把我當成了別人,如果他清醒了一定會很後悔的,我不想要這樣,但我控制不住自己……」
「許彥安?」惡魔的聲調一下子提高兩音階,我聽見他沉默了一下:
「你和他在一起?」
「對啦!你管我跟誰在一起,總之你也不想你的奴隸被不明不白地姦掉吧!唔啊,彥安,那裡不行,好痛!啊……啊啊……」
「……把地址給我,我馬上過去。」
我本來以為以淡水假日的車況,梁惡魔再快也得將近半小時才到得了。沒想到五分鐘後,我聽見「碰」地一聲,許彥安家的門被撞開了,我驚訝地抬起頭,正好見到穿著風衣、連頭髮也沒梳的梁惡魔,像君臨天下一般站在門口。
「怎、怎、怎麼這麼快?」我傻眼。
梁惡魔飛快用眼睛環顧室內一圈,看見滿臉通紅的我,還有騎在我身上的許彥安,背對著我說:「自用直升機,從事務所頂樓直接起飛。」
我還沒反應過來,他把我從沙發上扯起來,直接摟到懷裡,力道大到連瘋狂的許彥安都攔不住。他又在房裡走了一圈,從門邊的櫃子上拿了一小盒東西,翻出來看了看,扔到我面前,我看見那是膠囊一類的藥品,已經被打開了大半:「這是什麼?」
「迷幻藥之類的東西吧!之前辦毒品案有見過,真不愧是黑道老大的男人。」
「彥、彥安他吃了這種東西?」
梁惡魔瞪了我一眼,不知有何不滿。半晌才聳聳肩。
「大概是想吃安眠藥誤食了吧,或許是另一個男人留下的東西,還愣在那做什麼?真的想被強姦嗎?趕快打電話叫救護車!」
梁惡魔的話有種令人不得不從命的氣魄。我趕快撥通附近醫院的電話,許彥安一直喃喃自語,癱軟在沙發上,我覺得十分心疼,替他倒了杯水,跪在沙發旁照顧他。忽然覺得頭頂發麻,抬頭才發現梁惡魔俯瞰著我,表情萬分不爽,我才想起他救我的事。
「啊,謝、謝謝你,還好你趕來了。」
我「哈哈」地笑了兩聲,發現他還是瞪著我看,視線集中在襟口,我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的衣物亂成一團。我忙驚慌失措地拉攏,
「真、真是沒辦法呢,這孩子。難過到這種程度,竟然還逞強,不、不過嚇了我一跳,我本來還以為,喝綠茶也會醉,差點要去消基會告御茶園廣告不實,我……」
「還有三十分鐘。」
我試圖從梁惡魔身邊繞過,以避開他刀割一般的視線。但他卻伸手拉住了我。
「啊?」
「離我們契約時間結束,還有三十分鐘。」
我心臟一跳,扭頭看時鐘,果然指針指著十一點三十分。幹,早知道就晚一點再打電話了,不過照剛才的情況,可能撐不了三十分鐘吧?我正忐忑地想著,梁惡魔竟慢慢朝我逼近,我嚇得退了兩步,他的大掌卻快一步把我攔住,從後面摟住我的腰。我才開口:「喂,你想……」就聽見拉鍊的聲音,令我倒抽一口冷氣。
「你、你在幹嘛啦,梁書卷?」
「你硬了。」
他把唇靠在我耳邊,低沉地說道。我的臉騰地一下紅了起來,忙別開頭,手忙腳亂地想拉回褲頭,但大律師的手卻繞過來握住我的腕,讓我動彈不得。奇怪,平平是坐辦公室,這傢伙那來這麼靈活的身手?
「我、我有什麼辦法?我喜歡的人對我投懷送抱,還坐在我大腿上,換作你你不會硬喔?」我硬著脖子反駁。
「你喜歡他?」
梁惡魔完全沒抓到重要,一面問一面摸了過來,先順著腰繞一圈,重新拉開拉練,竟然伸手進我內褲裡。我大驚失色,連忙扭動身子:
「梁書卷,你想做什麼?」
「沒什麼,幫你弄出來而已。你不該會想就這樣回家吧?」
「不、不用你雞婆!要……要弄也是我自己弄,你放手,快放手!」我拚命扭動身體,但梁惡魔摟住腰的手異常強硬,竟然一步步把我逼到牆邊。膝蓋抵進我的大腿間,左手堅定地拉下我最後的遮蔽,敏感的器官接觸到冰涼空氣,令我渾身戰慄起來,我唇色蒼白地抬頭:「不要……梁書卷,我不……」
「又真。」
「又真,我不要,我不想……」
「反正你留在這裡,遲早也會跟那個許彥安上床不是嗎?我只是做你原本想做的事情而已。」梁書卷的聲音充滿情慾,內容卻打在我脊樑骨上,令我渾身冰涼:
「別忘了還有三十分鐘,你沒權利抗拒我的命令。」
不理會我的抗議,粗糙生繭的掌撫上我的昂揚,開始慢慢磨擦起來。我不得不承認,這傢伙的技術真的很好,一定常和不同的人實戰,我一方面感覺複雜,又覺得這樣下去不行。楊啟賢,你總是這樣,能滿足口腹之慾就好、能滿足身體需要就好,別人怎麼看你,都沒有關係,你不就是這樣一路活過來的嗎?
「啊……啊……唔……梁……嗯啊……」
他的動作逐漸加快,難以抵抗的快感一陣陣往小腹襲來,但我的心底卻不知為何,逐漸冰冷下來。直到飽含慾望的器官顫抖地在惡魔手中吐出白霧,我一下子軟倒,被他伸手托住。我乾脆賴在他懷裡,低低地喘息,一動也不動。
「……楊啟賢?」
我聽見他叫我的名字,大掌伸了過來,抬起我的下顎。
「怎麼了……?」他凝視我的臉,沉默了一下,開口詢問。
這回倒換我一呆,我眨了眨眼,才發現睫毛上有水珠,自己竟然哭了。真丟臉!我埋怨自己,都幾歲了,被另一個男人強制自慰幾下也能哭。我用力推開他的掌握,掉頭想找衛生紙擦眼淚,他卻一步向前,扳過我的肩膀,把我壓倒在沙發上。
「梁又真!」這是我十多年來,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還是你覺得慾求不滿,想要再進一步?反正離救護車來還有時間,我的技術肯定比那個許彥安好,要不要試試看?」完全輕蔑調侃的語氣,他一面說,一面俐落地剝去我的襯衫。我一時反應不過來,他便伏下身來,濕滑的舌舐過我的頸側,又笑道:
「何況你也很習慣這種事了嘛,大學時代男友一個換過一個,還老是拿餐券跟我換宿舍的單獨使用權,不是嗎?」
我的腦子一陣空白,好半晌才漸漸明白他在說些什麼。有什麼像蟲一樣的東西鑽入我的耳殼、流進我的腦門、沁入我的胸膛,把我冰封多年的某樣事物,霍地一聲粗魯地融化了。我聽見自己的心在狂呼、在敲擊,我很快明白,那種情緒叫做憤怒。
「開什麼玩笑啊!」
我伸手亂抓,客廳裡沒其他東西,我順手抓了綠茶就往梁又真頭上敲。大律師猝不及防,後腦被我敲著正著,暈是沒暈過去,但也痛得讓他受不了,他抱著頭詫異地抬起,我餘怒未消,對著他的俊臉又貓了兩拳,兩拳都正中鼻樑。我不知道是我動作太快,還是他沒有躲,總之看見他鼻子淌下鮮血,我才稍微冷靜一點:
「你也差不多一點,梁又真!大律師又怎麼樣?會唸書又怎麼樣?我楊啟賢雖然沒社會地位又沒錢,好歹也是個人好嗎?」
我看著他抹去鼻血,驚訝地看著我。我已經不去管後果會怎樣,眼淚鼻涕一直流下來,真是煩人:
「你把我當奴隸使,那是我為了幫助別人心甘情願的,反正老子本來就踐,本來就給人踩慣了,讓你多踩幾下也沒關係。反正要得到什麼就一定要付出什麼,這是這個社會必然的法則。但這不代表我可以讓你隨便侮辱!」
「梁又真,我不知道你是怎麼看我的,或許在你眼裡,我就像阿米巴原蟲一樣不起眼,像隻放在角落就會長香菇的蛞蝓一樣卑微!但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我沒像你這麼濫情,也沒像你這麼無情!老子雖然長得不怎麼樣荷爾蒙也不健全,但對每一個情人都是真心真意的,那些男人是,許彥安也是,不是那種人盡可夫的混蛋!」
我一口氣吼完這些話,覺得心裡好爽,「呼」地一聲又倒回沙發上。半晌才查覺不對勁,梁又真一直都沒動靜,該不會他氣到直接Call私人保鏢來把我綁到地下室私行拘禁吧?我越想越是害怕,很卒仔地抬起一絲視線偷看他,才發覺他竟然在笑。
「……梁又真?」
該不會剛才綠茶打那一記,把大律師打成白癡了吧?糟了,傷害罪要判幾年啊……不對,打成白癡,應該是重傷害罪,那……
「楊啟賢,你真的生氣了啊?」大律師出口的話卻更令人費解,我愣愣地看著他,他忽然坐到我身邊,竟然伸手摸我的頭髮,把我攬到他胸口。語氣忽然變得很溫和:「我還以為,這幾年來你真的變了,變得連怎麼生氣都忘了。」
他像拎貓一樣,從後頸把我的脖子拎起來,讓我看著他的笑臉。
「你還記不記得?大四的時候畢業旅行,我們全班去九州玩,半夜男生房睡不著,玩起國王遊戲。結果剛好是我和你抽到號碼,那時候國王命令我脫你的褲子,大家都起鬨叫好,我則追著你滿房間跑,結果後來我抓著你褲頭時,你大吼著把我踹開,還騎到我身上把我扁一頓,大罵著:『玩遊戲也要有個分寸,都幾歲了啊你們!』」
「你那時候真的好生氣,平常總是很有學者風範、溫柔大度的你,第一次發這麼大脾氣,把大家都嚇住了,趕快圍過去跟你道歉,後來你一星期都沒和我或國王說話。那時你生氣的臉,我到現在都還記憶猶新。」
他看著現在的我,好像想喚醒十多年前的記憶,我也想起來了,不禁老臉微紅,其實那時候班上有個我滿喜歡的男生,那天大家都穿得很隨興,他看起來也超性感,害我不小心就勃起了。要是被脫了褲子一定會露餡,所以我才這麼生氣。
那時候,自尊和面子,是多麼重要的東西,想起來真不可思議。
梁又真當然不知道我在想什麼,半晌他嘆了口氣,放開了我。「其實我也沒資格怪你,這些年來,我自己也變了很多,」他別過頭,看著茶几上的安眠藥盒子說:
「我自己拚了命地站到實務的最頂端,但卻發現你竟然一蹶不振,賴在小出版社當個法務就心滿意足。一開始從同學會知道這件事時,我覺得很生氣,覺得自己被你騙了、被你背叛了,所以我……想激起你的鬥志,就變些法子刺激你。但你一點都不在乎,樂呵呵地和大家打鬧,吃完還說要外帶回家,把我的刺激視若無物。」
他嘆了口氣,又說:
「後來我讓你當僕人,本來想說做到這種程度,你應該會反抗了吧?但過了一天、兩天,一星期、甚至一個月都快過了,不管我的要求多麼過分,甚至把你從被窩中叫起幫我沖馬桶,你也真的沒有絲毫怨言,所以今天,我本來已經放棄了,沒想到卻發生這些事。啟賢,我的心情,你……你明白嗎?」他看著我。
「我明白啊。」我很快答道。
梁又真的表情有些驚喜。「真的?明白什麼?」
我側頭想了一下。
「嗯……你還是很有良心的人,並沒有因為當了幾年律師,良心就被螞蟻搬走。你覺得以前這樣無理取鬧對我而言很過分,所以想向我道歉,又覺得大律師向小法務低頭賠不是很丟臉,所以拐個彎子還搬出回憶錄還表達你的心意,這我都懂啦!」
「……還有呢?」梁又真的語氣微顯不耐煩。
「還有?喔,因為救護車算算快要來了,你梁大律師雖然無恥,也沒開放到在一堆醫護人員面前做愛的程度,但想喊停又找不到臺階下,所以找點感性的話來轉移焦點?」
「……和我相處一個月,你就明白這些?」大概是錯覺,我覺得梁惡魔臉上有青筋在蠕動,像超魔人要變身前的狀態。
「當然不止!我還明白最重要的一件事!」
「什麼事?」
「你是變態,而且是比我還變態的變態!」我擊掌說道。。
我發覺得梁又真在發抖,暗忖自己會不會說得太過分了點,雖然他忽然和顏悅色下來讓我膽子大了點,但惡魔還是惡魔,牽到淡水也不會變天使啊!慘了,該不會剛才的話全被錄下來了吧?我忙東張西望地找起錄音筆來。
「楊啟賢,你這個人,有的時候,真令人忍無可忍。」我聽見惡魔這麼說,不知為何,我覺得句型好熟悉。正呆呆地回想,一張紙卻驀地遞到我鼻尖前:
「簽字!」
「啊?」
「叫你簽字!從明天……不,已經過十二點了,從今天開始為期一年的奴隸契約!楊啟賢,你以為你大老遠把我從萬華叫來,什麼代價都不用付嗎?」
「等、等一下,萬華離這裡又沒有多遠……」
「你知道我被你叫來前在和什麼客戶談事情嗎?你知道你害我損失多少嗎?還是楊啟賢,你比較想用你銀行帳戶賠償我的損失金額?」梁惡魔笑得好甜蜜。
「不,我不是這意思,但一年實在是……」
「叫你簽你就簽!不要逼我按著你的手畫押!」
「不要啊────!」
事情就是這個樣子。當聽到損失金額高達八位數的時候,我含淚簽下了萬劫不復的字據,過了一年的悲慘生活。
而且惡魔的花樣又更多了,除了幫他送食物送晚餐外,還多了什麼『陪我去王品台塑吃飯』、『陪我去水族館看鯊魚』甚至還有『跟我去杜拜帆船飯店住三天』等等五花八門的要求。害我幾乎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法務,還是梁又真的專屬秘書。不過待在他身邊,確實可以學習到不少事情,法律或非法律的,這倒是意料之外的收獲了。
不過令人高興的是,清明節過後一段時間,許彥安竟然又回來上班了。
不只是回來上班,再現身的許彥安滿面紅光,笑得無比燦爛,好像天下所有的幸福,忽然都降臨到他一個人身上。我從未見過如此陽光的他,午休時間他跑來找我,我照面便看得呆了,直到他向我撲過來,整個人撞進我懷裡。
「楊大哥!謝謝你!」
他開心地攬住我,半晌又不好意思地退下來,微低下頭,他脖子上依舊墜著那條金屬十字架項鍊,我看見他後頸微紅。
「真的……很不好意思,我竟然做出這種不成熟的事情。仗著自己傷心,把楊大哥當作發洩的對象,還利用楊大哥對我的感情,真的……很對不起。」我見他對我深深一鞠躬,慌的連忙揮了揮手,雙手把他扶起來,
「沒、沒有這回事。你難過時肯找我談心,我已經很高興了。」
我遲疑地看著他,正想開口問,又怕問錯了會引他傷心。但許彥安卻忽然抬起頭來,悄悄跑到門後,把一個人拖了過來。我呆了一呆,那是個十分蒼白纖細的男人,身材很修長,看起來像吸血鬼般有些病態,我還沒開口,許彥安就搶著道:
「他就是我男友,問津,這是我跟你提過的前輩。」
「你好,謝謝你照顧安。」男人有禮地對我頷首,眉目間不洩露半分情緒,只有那雙深邃的黑眸微微一閃。我呆的說不出話來,好半晌才結結巴巴地說:
「呃……啊……耶?這個,你、你、你不是死了嘛?」
話一出口,我才驚覺這樣說很失禮,又想起那個惡魔說過,許彥安的男友是黑道老大,不禁有些害怕。許彥安聽了我的話,略略垂下視線,代男人答道:
「他是死過一次了,不過而今而後,我們會走在同一條路上。」他回頭看了男人一眼,兩人露出默契的笑容,看得我有些茫然。他回過頭,對著我微微一笑:
「前輩,真的很感謝你,如果不是你,我一輩子都找不回問津。你說的對,我應該更珍惜和路人的緣份,因為茫茫人海中,可能就藏了像楊大哥這樣的人,能遇到你,能向你問路,我覺得自己很幸運。謝謝你,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
許彥安邊說,邊微掂起足,在我額頭上蜻蜓點水的一吻,我腦子一暈,差點向後軟倒,我知道自己的口水八成又流了一地。許彥安吶吶地退回來,好像也有點不好意思,又窩回他男友身邊去,換那個男人走上前,伸出手來和我相握。
「你幫忙安,也等於是幫忙我,我也該謝謝你才對。」我唯唯諾諾地點了點頭,男人的手冰冷異常,但嗓音卻沉沉充滿磁性,充滿成熟男性的魅力。我一時有些迷醉,男人卻忽然湊近我耳側,我本來以為他也要吻我額頭,沒想到他竟壓低聲音:
「雖然你是安的恩人,敢對安動歪腦筋的話,我會讓你灌水泥沉到東京灣裡。」
咦?耶?什麼?我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他的話,嚇得站在原地發抖,不過等一下,為什麼是東京灣啊?這裡不是台灣嗎?
男人從我身上退開,對我拋了個微笑,完全看不出半點威脅的意思,摟起許彥安的頸子,在他唇上輕輕一吻,然後牽起他的手。「那麼前輩,我們就先告辭了,等這邊的事情搞定,我會再回來上班的。」許彥安一臉幸福地說。
我看著他們相偕離去的背影,雖然有些驚魂未甫(我是不是應該識相點換工作?),但也有些感慨。或許人與人的緣分,就是這麼一環扣著一環,有為人指路的時候,也有向人問路的時候,許彥安為那個男人引路,而我又為許彥安指路。
那我呢?誰又來為我指引接下來的道路?
我正這麼想著,我的手機就響了起來。來電顯示上,寫著我這一年來再熟悉不過的名字:「喂?喂?楊啟賢?你耳聾了!響那麼久不接電話?我忽然想喝珍珠奶茶,但裡面放的要是愛玉,二十分鐘內給我送到,聽見沒有?」
「啥?放愛玉那叫珍珠奶茶啊!還有二十分鐘內那可能……」
「少囉唆,奴隸,給我照辦!」
想到這問題時,不知為何,我的腦袋竟浮起那個惡魔的影像。我渾身打了個顫,搖頭揮去那種荒謬的想法,抓著錢包便衝了出去。
什麼嘛,向那種人問路?
根本是問道於盲…………對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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