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灣少女尋親記》


一、前序

  好大的雨。

  少女抬起頭,看著天空不斷飄落的雨絲。

  少女擁抱著身邊的少女。

  另一位少女已經熟睡,雨絲落在少女金黃色的髮絲上。

  少女撥了撥自己烏黑的長髮,討厭,再這樣下雨下去,頭髮都要溼透了。

  如果剛才不要這麼衝動下車就好了,在車上多待一會兒,雖然客運司機北北會罵人,但至少不會淋到雨。

  「小吉、小吉。」

  黑髮少女試著推了下金髮少女,但金髮少女睡得很熟,口水都流出來了。

  看起來一時半刻是醒不過來了。

  黑髮少女沒有辦法,她把身上的毛毯分一半出來,讓金髮少女能夠和她裹在一起。

  金髮少女的體溫透過毛毯傳了過來,大雨好像也沒那麼冷了。

  黑髮少女閉上眼睛,想學金髮少女一樣睡一會兒。

  咕嚕。

  咕嚕。咕嚕。

  黑髮少女睜開眼睛,發現聲音是從自己肚子裡傳出來的。

  肚子餓了。

  也對,從昨天開始就沒吃什麼東西,唯一吃到的東西是金髮少女像攤販要來的,某種圓圓的、黃黃的,吃起來像魚板一樣的食物。

  還是跟金髮少女分著吃的,一人半個。

  黑髮少女摸著肚子,看著雨絲那一頭的港灣,因為雨下得太大,漁船都回來了,港邊幾乎沒有人。

  另一頭像是廟一樣的地方好像比較熱鬧,但黑髮少女已經沒力氣走過去了。

  金髮少女還在呼呼大睡,口水都流下來了。

  好累。

  好冷。

  好餓。

  好濕。

  但黑髮少女是真的濕透了,從她們待在這裡開始,天空就不斷地在下雨。

  雨掉在海上、船上、碼頭上、老舊的廟宇屋頂上,讓整個城市都有著海的氣息。

  下雨,代表妳心裡在哭喔。

  不知道誰在什麼時候、跟黑髮少女說過這句話,但好像是個對她而言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但是黑髮少女不覺得他在哭。

  她只是想趕快找個地方,讓自己可以洗個澡、讓妹妹可以好好睡個覺。

  她把毛毯蓋在金髮少女身上,用嬌小的身軀奮力背起還在熟睡的金髮少女。

  好重。

  黑髮少女想要往前走,但金髮少女的重量壓得她站不直身,她試圖用小小的手掌攀著海港旁的欄杆,但還是跌了下來。

  不行了、走不動了。

  黑髮少女仰頭看著天空,雨還在下個不停,一直看著的話,真的好像什麼人在哭的樣子。

  天空忽然不見了。

  黑髮少女怔了怔,天空當然不會不見,是有人拿東西遮住了它。

  傘。

  黑髮少女抬起頭,看著頭頂上那把和她髮色一樣烏黑的大傘。

  「淋雨的話,會感冒的。」

  黑髮少女聽見傘後面傳來人聲。

  是男性的聲音。

  撐傘的人低下頭來,讓黑髮少女看見他的臉孔。

  是個還算年輕的男人,黑髮少女不太會判斷大人的年紀,但是叫他「大哥哥」的話應該不會太失禮。

  「妳們的父母呢?」

  黑髮少女聽見男性問道。

  她沒有回應,因為她也不知道問題的答案。

  「妳多大年紀?小學生?國中生?對面的攤販說妳們在這附近流浪好多天了,迷路了嗎?」

  啊,原來已經好多天了。

  難怪肚子這麼餓,黑髮少女眨著被水珠弄濕的眼睫毛心想。

  撐著傘的男人嘆了口氣。

  「算了,在這裡一直下去也不是辦法。」

  男人像是讀懂黑髮少女的心情一樣,對她和金髮少女伸出了手。

  「妳們餓了嗎?我家就在前面,先到我家裡頭休息一下吧?」

  不可以隨便跟陌生人走——黑髮少女不知道從哪裡得來的知識,但她還是懂得戒心。

  她抱著金髮少女往毛毯裡縮。

  「……我不是什麼可疑的人。雖然看起來的確是有點可疑,哪個單身男人會一個人在雨中散步。不、對不起,我又開始吐嘈自己了,獨居久了就是有這毛病。」

  青年搔了搔頭髮,但他的手始終伸在黑髮少女眼前。

  「我叫作輔順,就住在前面那間廟裡頭。」

  青年指了指遠方同樣被雨絲遮蔽的飛簷。

  「如果妳不介意的話,她也可以一起,妳背不動她的話,我可以幫妳抱她。」

  黑髮少女盯著頭頂的黑傘。

  真是不可思議,即使是這麼大的雨,只要有傘的地方,就不會淋濕。

  不會淋濕,身體就不會變冷、心情也會變好。

  她需要這把傘,金髮少女也是。

  ——不可以隨便跟陌生人走。

  「我叫……我叫作雨鳶。」

  黑髮少女伸出了手。

  「她叫作吉古拉,是我的雙胞胎妹妹。」

  但如果做了自我介紹……知道彼此名字的話,就不算是陌生人了吧?

  黑髮少女伸出的手,碰觸到青年的五指,進而抓住了青年的手掌。

  「我們正在找可以待下來的地方。你……可以讓我們不再流浪了嗎?」

第一章、

  「來喔來喔,好吃的烤竹輪喔,軟的硬的、長的短的,你要的款式應有盡有。來喔來喔——好吃的烤竹輪喔,一支三十、三支一百,只有今天,錯過就沒了喲——」

  廟口夜市,今晚依然是一如往常熱鬧滾滾。
  
  廟前的燈籠點上紅色華燈,把整條街照得像融在光裡一樣。

  肉圓蒸騰的熱氣、魯肉飯的香味、剛釣上岸鮮魚的潮氣、鼎邊銼掉進滾鍋裡的水聲……和遊客的嘈雜聲混雜在一起。

  「奶油螃蟹,當季現撈,人客上面有座位可以坐喔!」

  「肉圓、蝦仁肉圓,好吃現蒸的肉圓喔——」

  「帥哥美女要進來坐嗎?有幾位?來喲,魚丸湯兩碗、魯肉飯三碗!」

  在整排叫賣攤販裡,有個夾雜在阿婆大叔間的少女身影特別顯眼。

  少女有著一頭金色短髮,用頭巾精神抖擻地盤在腦後。上身穿著黃色的雨衣,下半身是短到大腿根部的熱褲,襯上蓋到膝窩的半筒襪。

  少女身上穿著白色圍裙,圍裙上寫著「奠濟宮前竹輪第一大支」,但「竹輪」兩個字好像被油污和熱氣融掉了,只剩下「第一大支」特別醒目。

  「小吉,給我一支竹輪。」

  穿著制服的女警湊近攤位旁,伸手指了下還在烤的半生竹輪。

  「謝謝姊,你又翹班了!」

  少女和女警似乎熟識,遠方幾個零散的小攤看見警察,默默地收拾地上的箱子包袱開始潛逃,但女警好像沒有抓他們的意思。

  「叫我范范姊啦!跟你說多少次了!」

  女警抱怨著,她穿著只到大腿一半的窄裙,頭上戴著警帽,滿臉不爽地抱著胸。

  「有什麼辦法,今天交通亂得要命,河邊那條路至少出了七次車禍,我畫線畫到手都酸了,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他們遵守交通規則?」

  「露出胸部給他們看有用嗎?」

  「就用要露我也沒有東西可以……少廢話啦!快點給我一根。」

  女警低頭看了眼自己一覽無疑的嘉南平原,再看看明明是國中生,圍裙下卻明顯是林口台地的少女,嘟起了嘴巴。

  「范范姊要長的短的?要硬起來的還是軟的?」

  「……為什麼我每次聽妳叫賣竹輪都有一種怪怪的感覺,普通的就可以了。」

  「今天有咬下去還會爆漿的,范謝姊有興趣嗎?」

  「我說普通的就可以了!」

  范謝從烤爐上拿了一根熱騰騰的竹輪。雖然她不只一次跟少女說,竹輪橫著串比較容易吃,但少女雖然叫吉古拉,對竹輪卻不是很在行,總是直著串,也因此范謝在吃的時候總覺得常有路人停下來盯著她看。

  「唔唔唔,粗的也滿好吃的……今天那個廟公沒有來幫你忙嗎?」

  范謝一邊嚼著竹輪一邊問,名為吉古拉的少女嘟了下嘴。

  「好像再過一個禮拜是什麼中元天燈祭,輔順超級無敵忙的,說要幫忙串竹輪後來也沒有。」

  「唔,沒辦法,畢竟他可是聖王爺指定的接班人,遇到祭典應該忙翻了吧。」

  「所以才會這把年紀還嫁不出去。」

  「這種狀況應該用『娶不到老婆』吧?也還好吧,阿順也才二十八歲,不過他真的沒什麼女人緣就是了,從小就是這樣,明明是個好人。」

  身為廟公青梅竹馬的女警苛刻地評論著。

  「就是說啊,而且輔順生活習慣超差,襪子都隨便亂丟,雨鳶和我都要幫忙收幫忙洗。」

  「真是辛苦妳們了……」

  「喝醉酒的時候還會裸奔,明明脫光衣服也沒什麼好看的,還會假裝聖王爺上身,跑到神像旁邊跳凌波舞。」

  「……我覺得有必要讓我們局裡婦幼身心保健科到妳們家瞭解一下。」

  金髮少女抱怨個不停,范謝嘆了口氣,看著實際上已經國中一年級、但外表只有小學五年級不到的少女。

  「不過阿順竟然會收留妳們這兩個小女孩……明明連女朋友都交不到的說。」

  范謝回想兩個少女被帶進警局那天的日子。

  她的青梅竹馬——聖王爺的契子、二十六歲還是個處男的光棍,一手牽著一個黑色長髮的少女,另一手抱著熟睡的金色短髮少女,淋著雨走進派出所的大門。

  「她們說要找爸爸。」

  那天整個派出所只有她一個人執班,而她的青梅竹馬看起來有點尷尬。

  「她說她叫雨鳶,可以幫我翻翻看失蹤兒童裡面有沒有這個名字嗎?」

  范謝翻遍了全國失蹤兒童名單,還打去社會局問,但都沒有他青梅竹馬報的那兩個名字。

  這下子她家青梅竹馬有點困擾,范謝知道他自己也是孤兒,平常住在廟裡,本來廟裡就有讓香客住的房間,當年還是她這個城隍女兒的爸爸替他安排的。

  「她們知道爸爸的名字嗎?」

  「好像不知道的樣子,我剛才有問過。」

  「等等,為什麼只要找爸爸,媽媽呢?」

  「唔,我也不清楚……」

  輔順對她的問題一問三不知,讓范謝一度覺得她這個老實的青梅竹馬是不是被詐騙了。要是把兩個女孩子帶回家,搞不好過兩天就會有黑道找上門。

  其實范謝也不是第一次看他撿東西回家。她家竹馬沒什麼優點,唯一的優點就是心軟,看到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生物就無法置之不理。

  范謝已經目擊過他把各種東西從路邊撿回家:小貓、小狗、小鳥、小烏龜、擱淺的鯊魚、有次還帶了個失智迷路的老人來派出所,還免費請他吃鼎邊挫。

  沒想到最後竟然撿了兩個小女孩,果然濫好人跟罪犯一樣是會LEVEL UP的。

  范謝提出安置兩個小女孩的提議,但是輔順卻面有難色。

  她看見那個黑髮的小女孩,緊緊抓住了她家一向沒女人緣青梅竹馬的手,緊到他的手都發紅了。

  而睡在他胸口的那個,則不安地皺了眉頭,把頭往他懷裡頭蹭。

  「還是讓她們暫時住我家好了。」她的青梅竹馬於是下了這一生最大的決定。

  雖然范謝實在不認為一個二十六歲沒接觸過女生的毒男,可以獨立撫養兩個還沒上國中的小女孩。

  但兩年多過去,這兩個女孩子竟然在輔順的……說「拉拔」有點奇怪,竟然和那個沒女人緣的男人相安無事地活了下來。

  雖然「爸爸」到現在還是沒找到,但也沒發生范謝一開始擔心的仙人跳事件。

  這兩個女孩也沒有像范謝一開始想的一樣,因為無法和單身男人同居而跑回警察局求救。

  雖然身分不明,輔順甚至還幫她們找方法進了附近的國中,像一般小孩一樣上學。

  輔順甚至還在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跑來他城隍廟後的家,看見她還一把摀住她的嘴巴,讓她以為他是終於鼓起勇氣來夜襲的。

  「噓,不准出聲,先進妳房間再說。」輔順當時神情異常緊張。

  她畫著滿頭問號被他押進自己凌亂的閨房。輔順還慎重地把門關上,然後跪坐在地上,范謝看他臉漲得通紅,耳根也是紅的,頭低低的,心裡還小鹿亂撞了一下。

  「這……這是我一生一世的請求!」

  范謝看青梅竹馬雙手合十,舉高過頭拜了拜,好像她是聖王爺一樣。

  「……范范,請借我妳的內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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