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的居民聽到Drusa洪亮的喊聲,都探頭出來看。利冠翰覺得有底氣多了。

  #

  他們把老人放進接體車後頭的冰櫃,坐上接體車,護送老人回禮儀社,給化妝師整理儀容。明天,他們會再把老人運上山,在挖好的墳中下葬。

  過程中,Drusa都沒有說話。他用兩手抱著膝蓋,縮在接體車一角。

  利冠翰留他在禮儀社吃大鍋飯,Drusa拿著飯碗坐在桌邊,也沒動筷子。

  吃完飯,天色晚了,利冠翰打了電話給牧師,說讓Drusa明天再回山上。

  牧師問利冠翰:「柏霖有對你說什麼嗎?」

  「柏霖」是Drusa的漢語名字,全名是「烏柏霖」。

  利冠翰聽媽媽說過,以前山上人不能用自己原本名字,全都得改成漢語名字。但現在法律改變了,可以選擇用原本的名字、或是漢語名字。

  但多數山上人原本用了漢語名字,就懶得改回來了。反正身分證上一套、自己叫另外一套,沒衝突。

  利冠翰愣了一下,因為牧師的語氣,好像有點懼怕Drusa。

  牧師對他很好,常拿冰棒給他吃、送他糖果,也很歡迎利冠翰去他們家玩。

  但Drusa總會在牧師跟他聊天時,走到他們中間,拉走利冠翰。

  利冠翰覺得牧師和Drusa好像不是很熟,但又不是有仇的那種,就是一種微妙的尷尬感。明明是父子,卻像只是單純住一起的室友那樣。

  利冠翰說:「Drusa沒有說什麼,但他今天特別安靜就是了。」

  牧師說:「那就好。」

  利冠翰帶Drusa到他房間,這是Drusa第一次進他房間。

  利冠翰房間有電腦、有電視、有遊戲機,還有很多漫畫書。牆上貼著海報,是利冠翰最喜歡的冒險遊戲女角,穿著爆乳的裝束、拿著槍,腳上穿著高根的靴子,黑色長直髮。

  Drusa瞪著海報看了好一會兒,利冠翰得意地說:「很棒吧!這是買限定版的遊戲才送的海報,Tifa超辣的,好想揉她的奶子。」

  利冠翰想去洗澡,去除白天老人的味道。

  他問Drusa要不要一起洗,Drusa說好,兩人脫光了衣服,在山上他們就常一起洗澡,從十歲洗到十五歲,Drusa還常跟他比大小,每次都是利冠翰輸。

  但不知何時開始,Drusa就不再跟他比大小了。可能是覺得利冠翰太遜了,比了也是白比。

  利冠翰在浴缸放了水,用腳趾試水溫。

  他忽然感覺有人貼到他背上。浴室裡沒有別人,只可能是Drusa。

  Drusa體溫跟平常一樣很高,兩個人都一絲不掛,Drusa豐厚的胸奶貼著他,刺著蛇紋的地方有粗粗的觸感。

  「你幹嘛啦,很噁心耶!」利冠翰大叫。

  但他卻沒推開Drusa,因為利冠翰覺得,Drusa好像在抖。

  利冠翰想回頭看他,但Drusa說:「不要動。」

  利冠翰於是沒有動,他感覺到Drusa的呼吸,還有濕氣,全噴在他的後頸上、背上。

  利冠翰開始後悔,要是剛才沒這麼急著脫衣服就好,至少還能隔一隔,現在這樣,利冠翰都能用身體測量出Drusa許久不見的尺寸了。

  「我第一次、摸到死人。」

  過了很久,至少利冠翰覺得很久,Drusa才說話。

  「……原來是這種感覺。」

  他摸著利冠翰胸部的皮膚、掐進他肉裡。利冠翰都不敢動,倒不是怕Drusa的力氣,而是Drusa的聲音,聽起來太破碎、太脆了。脆到利冠翰擔心他一動,Drusa是不是就有哪裡壞了。

  「Kina、也是變成那個樣子吧?」Drusa又說。

  「Kina」是山上話的「媽媽」,「Kama」是「爸爸」,這利冠翰的媽媽有教過他,利冠翰想起Drusa沒見到媽媽最後一面的事,不知道該怎麼回話。

  Drusa不只掐他、抱他,還用牙齒咬他肩膀,咬出印子來,利冠翰痛得直皺眉,感覺有流血,濕濕黏黏的。

  Drusa咬了一陣子,才鬆開牙關,又抱住利冠翰。Drusa很高、很重,利冠翰腳步沒站穩,往旁邊一倒,兩個少年抱著倒進了浴缸裡,「嘩啦」一聲巨響,水花濺得利冠翰視線都糊了。

  「還是活著的、比較好。」利冠翰聽見Drusa摟著他說。

  #

  十六歲那年,利冠翰考上了山下的高中夜校,就在國中的對街。

  本來利冠翰的成績,是可以上日校的。但利冠翰想做禮儀社的事,如果上日校,就沒法幫忙家裡。

  Drusa國中畢業後,跟了村子裡一個老闆,老闆是做板模的,也兼作水電,技術很好,但沒結婚也沒小孩。

  Drusa人高馬大、力氣又大,該細心的時候又滿細心,老闆很中意他,說要把一身技藝都傳授給他。Drusa成了名符其實的水管工人。

  利冠翰跟Drusa說想讀夜校的事,Drusa就問他:「唸書有趣嗎?」

  利冠翰想了一下,「唸書不有趣,但學校很有趣。」

  Drusa問:「哪裡有趣?」

  利冠翰神秘地說:「學校有很多正妹,奶子很大。」

  Drusa皺眉頭,「你就這麼喜歡奶子。」

  利冠翰噗嗤,他還是第一次聽Drusa用漢語說「奶子」,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

  「你不喜歡嗎,奶子?」利冠翰問他。

  Drusa沒有回話。

  後來利冠翰聽說,Drusa也報考了同一所夜校。

  以Drusa國中成績,就算是夜校也很危險。為此Drusa還跟老闆請了一個月的假,專心唸書,還讓利冠翰給他補習。

  利冠翰邊教Drusa數學、邊不禁想:Drusa,果然也是喜歡奶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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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利冠翰白天幫忙禮儀社、晚上就通勤去夜校。

  但夜校不如利冠翰本來想像的好玩,光是跟他和Drusa同齡的學生就不多,山上和山邊的人佔了一半。許多人年齡是他們的兩倍,大多數人都已經在工作,還有生過孩子的。

  利冠翰和一個同班女同學交了朋友。女學生和Drusa一樣是山上人,是隔壁村的,她有點年紀,大了利冠翰足足十歲。

  她叫利冠翰「Qunu」,是山上話「小男生」的意思。

  她請利冠翰吃冰、讓利冠翰教她打遊戲。她帶利冠翰和自己的朋友出去玩,騎機車載利冠翰去溪邊、在利冠翰面前脫光衣服游泳。

  利冠翰目不轉睛看著女同學的胸部,女學生就問他:「想摸我嗎?」

  她把利冠翰帶到學校一間空的教具室,躲在角落、關著燈。女同學把全身衣服脫個精光,壓在利冠翰身上。

  「第一次嗎?」女同學笑著問他,低頭親利冠翰的嘴巴:「長這麼好看卻是第一次,真可惜。讓我教你。」

  女同學說她十五歲就破處、十九歲就跟人生了孩子,但利冠翰覺得她奶子還是很美,沒有謠傳的生過孩子就會下垂。

  但不知怎地,看著在眼前晃動的奶子,利冠翰忽然想起了Drusa。

  Drusa的胸真的很大,利冠翰有次開玩笑的用手捏他,出乎意料的肉感讓利冠翰嚇了一跳。

  在此之前,他從未想過男人也可以有奶子,手感還超讚。

  後來利冠翰的初體驗沒能完成,原因是利冠翰下面站不起來。

  女同學安慰他,說他還年輕,第一次這樣很正常,還邀他下回再來一次。

  利冠翰把這件事情告訴Drusa,本來是想多少炫耀一下,順便問問Drusa有沒有容易硬的方法。畢竟利冠翰會站不起來,大半是想到Drusa大胸的緣故,Drusa要背這一半的鍋。

  但Drusa反應卻很大。

  「有什麼了不起!雜貨店的Kalula也說要跟我睡覺啦!」他用漢語大叫。

  當時是在教室裡,同學都往他們看過來。Drusa紅著臉、抓著頭,一溜煙跑得不見蹤影,那之後整整一週都沒再跟利冠翰說話。

  #

  利冠翰問爸爸:「當初是怎麼追到媽媽的?」

  爸爸拄著助行器,對著他壞笑:「怎麼,有喜歡的女生了?」

  利冠翰紅著臉搖頭,爸爸也沒再逗他,說:「我對你媽,是一見鍾情。」

  爸爸說,那時候他剛開始做禮儀社的事,剛好遇到媽媽的表叔過世。

  他去表叔家接體。那天是爸爸第一次上山,他開了一個半小時的車、迷路了半小時,才終於找到媽媽表叔的家。

  媽媽那年十六歲,表叔平常很照顧媽媽,媽媽很難過,哭個不停。爸爸戴上手套,要把表叔收進裝屍袋裡,看媽媽哭個不停,就對媽媽說了:

  「不要哭了,要好好說再見,不然會後悔。」

  於是媽媽仰著臉、含著眼淚,說了句:「阿叔,Ucevungi anan」。

  「……就這樣?」利冠翰睜大眼睛。

  爸爸哈哈大笑,「你不懂,你媽說族語的聲音非常好聽,像是天上來的聲音。我那時候就下定決心了,我人生最大的願望,就是在死的那刻,再聽那個聲音跟我道別一次。」

  利冠翰沒想到,爸爸這麼快就實現了願望。

  利冠翰的爸爸中風後,身體每況愈下。但爸爸是閒不下來的人,就算在禮儀社裡,也還是會帶著助行器忙東忙西。

  那天爸爸幫遺體洗澡,想去牆邊拿水管,一低頭,人就忽然暈眩,倒地不起,叫也叫不出聲。

  直到媽媽來叫爸爸吃飯發現,已經是半個小時後的事。

  禮儀社裡的員工剛好都出門辦事,家裡只有媽媽,但利冠翰的媽媽不會開車,救護車繞了很久的路都找不到這裡。

  後來是媽媽急CALL山上大伯開發財車來,才把爸爸送醫。

  但醫生說,爸爸拖太久、腦袋缺氧,救活也跟Drusa哥哥一樣,得躺一輩子。

  爸爸因為看過太多茍延殘喘的死人,活著時就跟利冠翰他們說,以後如果沒救、就讓他好好地走。

  他住院住了兩禮拜,在媽媽哭著同意之下,把管子拔掉了。

  爸爸生前交代過,自己死的時候,要用山上人的禮儀。因為他娶了山上人的媽媽,娶雞隨雞。

  爸爸招靈那天,山上很多人來。天上下著毛毛雨,奶奶帶頭唸了招靈詞,所有山上人都跟著唸了。

  利冠翰沒有唸,他站在爸爸棺木旁邊,腦子裡還響著爸爸最後一次接體時,那一聲比誰都低沉響亮的:

  「May、Pasu—Li—Vay—!」。

  #

  儀式結束後,大家聚集到奶奶家去吃飯,利冠翰沒有去,他一個人站在教會外的柏油路上淋雨,Drusa從後面接近他。

  利冠翰沒有說話、Drusa也沒有說話。利冠翰往前走、Drusa也往前走。利冠翰停下,Drusa也停下。

  利冠翰先開口:「幹嘛?」

  Drusa想了一下,說:「陪你。」

  利冠翰沒說話,Drusa又用漢語說:「你穿這樣,很好看。」

  利冠翰穿了全黑的西裝、灰格子襯衫,還打了領帶,這是他第一次穿西裝,站在鏡子前面,媽媽說他看起來像大人了。

  利冠翰沉默了一下,說:「這是我爸的西裝,以前接體時用的。」

  利冠翰和Drusa併肩坐到教堂的屋簷下,兩手抱著膝蓋,看山裡下的雨。

  「……好奇怪。」

  利冠翰看著細雨說。

  「我跟我爸做了很多葬禮,接過好多好多死掉的人,沒人比我看過更多死人了。」

  利冠翰抹著眼睛、抖著嘴唇,Drusa沉沉凝視著他。

  「但是剛剛、看到我爸的屍體,躺在那裡的樣子,我忽然覺得好陌生,好像……是不認識的人一樣。」

  「為什麼,明明是我爸,是我在這世上最親、最熟的人,我卻覺得很害怕,不敢看他、也不敢跟他說再見?」

  #

  利冠翰跟夜校請了長假,父喪茲事體大,很多事情要處理。媽媽也說暫時待在奶奶家比較好,禮儀社也關閉,學徒都回家去了。

  Drusa天天來看他,把夜校功課帶給他。利冠翰做功課,Drusa就在旁邊陪他,順手抄他的作業。

  Drusa那次抱他咬他之後,利冠翰就沒再在Drusa家過夜,Drusa也沒有邀他。

  利冠翰的肩膀上,還有Drusa留下的咬痕,深得跟刺青一樣。利冠翰想那應該會留一輩子。

  Drusa陪著他住在利冠翰奶奶家,奶奶家只有一個大房間、大家都打地舖睡覺。

  利冠翰看著Drusa熟睡時的鼻尖,發覺Drusa長大了、更像牧師了。牧師是阿湯哥的話、Drusa就是小阿湯哥,最多是有點黑的阿湯哥。

  Drusa裸著上身,右胸口的蛇輪隨著Drusa的奶變大、顏色淡了,襯著Drusa黝黑的肌膚,竟讓利冠翰有種想伸手偷摸的衝動。

  利冠翰叫了一聲:「喂,烏柏霖。」Drusa沒有反應。

  利冠翰又叫了一聲:「喂,Drusa。」Drusa仍然沒有反應。

  利冠翰覺得好笑,但又不敢笑,怕吵醒旁邊睡著的奶奶和媽媽。

  他收回摸刺青的手,湊近Drusa高挺的鼻頭,猶豫片刻,咬了他鼻子一下。

  Drusa仍舊沒有醒,只是皺起眉毛,鼻頭紅紅的。

  利冠翰總算有報仇雪恨的感覺,滿足地裹起毯子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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