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lent Story


  「喂——」

  「怎麼?」

  「你不覺得,人生好無趣嗎?真的好無趣、好無趣喔——」

  你看著男人把手上分到一半的發票拋到桌上,整個人攤到地板上。

  「什麼無趣?」

  「就是無趣啊,到處都很無趣。起床很無趣、刷牙很無趣、洗臉很無趣、唱歌很無趣、吃早飯很無趣、用漱口杯喝茶很無趣、找不到拖鞋很無趣、用遙控器轉頻道卻永遠轉不到想看的節目很無趣,啊,總之,人生沒一件事情是有趣的。」

  你走到男人的身邊,然後慢慢地蹲到他身側,盯著他稍微有些汗溼的頸側。

  「我也很無趣?」

  「啊啊——對,你,吳雲浩,是最無趣的。」

  沒想到竟然真的這麼說,還閉著眼睛,一副不想看到你的臉的樣子。

  「這是替發票分類之後思考出來的哲學嗎?」

  你於是低下頭來,用唇觸碰著男人的唇。男人仍舊沒有睜開眼睛,只是像魚一般微微張開嘴,任由你濕潤的舌頭入侵他的口腔,然後逐漸深入、深入,被迫仰躺在冰冷的木頭地板上,像屍體一樣地喘息。

  「吻——也很無趣?」

  你放過了他,看著他衣杉不整的鎖骨,男人對著你笑,笑著極其無賴。

  「只有吻的話,無趣極了。」

  「這個月份的中幾張?」你笑著俯視著他。

  「很遺憾,全部貢辜。」他揮舞著手上成疊的發票。

  「你根本沒仔細對吧?你這懶鬼。」你看著他笑得放蕩的樣子,忍不住把他抱上膝頭,從後面吻著他的頸子。大概是汗水的緣故,他的頸間顯得潮濕,散發出只有他才有的體味,你像個變態似的,把鼻尖埋進他的衣領裡,深深地吸吮著。

  「我有好好對!每一張都看了!是真的沒有,我就說了,樓下那家便利商店的發票都不會中獎,因為他在路衝,那家便利商店的命不好!」

  「喔——?那,我再對一次,要是裡面有一張中的,你要怎麼辦?」

  「嗯唔……我就把樓下那家便利商店的國民便當全部吃光!」

  你寵溺地笑了起來,把鼻尖移離他的身體,改而把下巴架在他的肩頭。他的側臉很好看,你清楚地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就喜歡上了他的側臉,尤其是那隻喜歡斜斜看人的眼睛。就連在球場上打球的時候,也有一種惑人的美。

  他笑著,揚起下巴,額角淌下一滴汗水,好像知道自己最美的角度般地看著你。然後你就愛上他了。

  「要是你胖了,我要怎麼辦?」

  一邊說著不著邊際的話語,你就像電視廣告上那樣,佯作測量伴侶的腰圍,緩緩滑向他骨感的腰際。他慵懶地笑著,用一根指頭制止你,當然制止不住你的侵略,就任由你頑皮地褪去鬆緊帶,一路入侵他結實的大腿。

  「我胖了你就不喜歡我?」男人嘟著嘴。

  「不,你胖了的話,會夾得我更緊,我會早洩。」你的手開始入侵他的內褲,挑逗地在布料外劃著弧形。你發現男人有了反應,順著你手部的動作不安地動著,尖端有冰涼的液體。

  「下流……」他終於說話了,紅著臉的。

  「喏,你說吻很無趣……那這樣子?」

  你的手完全覆蓋在他的陰莖上,卻惡意地不動聲色。他的頭髮蹭著你的下顎,讓你知道他的意思,你卻像台壞掉的接收器般,故意假裝不懂,他只好轉過了身,把汗溼的額髮抵在你的胸口,微不可聞地呼氣:「浩……」

  「你沒回答我,這樣也很無趣?」

  你的手仍然覆蓋在他逐漸挺立的性器上,籠罩著、像在按摩什麼似地輕輕動著。他開始對著你喘息,發出微不可聞的呻吟,在你的懷裡轉了個身。

  「嗯……嗯……哼……」

  「小雨?」

  你靠近他的耳邊,把舌頭深入他的耳殼裡。你知道這個男人最大的弱點就是敏感,事實上,他的每一個弱點你都知道,而你也知道你的情人最可愛的一點,就是渾身上下都是弱點,而你卻不忍心一一將他戳破。

  「浩……嗯……唔……你……你很無趣……」

  「是嗎?」

  你知道,他還有一個弱點,就是嘴硬。

  嘴硬,然後心軟。而後面那個地方更軟。

  你盤算著懲罰他的程度,不可以太過火,因為你知道他容易惱羞成怒。但也不可以太輕微,因為你知道他太善於得意忘形。你選擇把他在地板上翻過來,已經脫了一半的運動褲就掛在他的膝頭,露出結實的臀部。

  你最喜歡他身體的形狀,幾乎和喜歡他的人一樣喜歡。

  你懷著贊嘆的心情,把掌心貼上他年輕結實的臀。在這種剛好可以從少年變成男人的年紀,臀部果然是最迷人的地方,起伏的兩座小丘,綻放著男人才有的蜜色光澤,縮攏在下面充滿力與美感的大腿上。即使只是輕微的搖晃,也是世界上最甜美的邀請。

  你像朝聖一樣地俯上去,吻他,然後輕輕咬他。蜜色的肌膚被你咬上齒痕,你聽見他軟綿綿的呻吟,知道他已經完全動了情,你從後面撩起他的襯衣,才發現你的情人早已勃起,緊緊地抵著自己的小腹,堅硬地像根鐵條。

  和他相比,你總是很慢。你知道那是你的個性,你喜歡慢,而年輕的他喜歡快,所以你花了五年的時間越來越愛他,他用最後一年的時間和你熱戀。

  「無趣了還這樣?」

  你笑了,用手握住了他堅挺的陰莖,去感受每一絲和自己不一樣的地方,還有每一絲一樣的地方,小心翼翼地。

  你慢慢地動,從臀部戀戀不捨地往下移,被他好摸的臀肉吸引,捨不得離開似地多撫了兩下,果然換得向來沒有耐性的他不滿的呻吟。

  你知道讓他著急的所有方法,卻仔細地盤算著要用哪一個。最後你決定乾脆一點,你脫下了自己的短褲,連內褲一起脫了,露出自己的陰莖,果然你比較慢,你堅持那不是年紀的緣故,即使如此,光只是用性器磨蹭著情人的臀肉,就足以換來他興奮的喘息聲。

  「就是無趣……人類才會……勃起,才會……射精,如果人生很有趣的話,就不會浪費時間做這些事了。」

  他不改變自己的結論,於是你也不打算改變自己的動作。你故意用逐漸和他一樣堅硬的性器,慢斯條理地磨蹭著他的臀,像在描繪他肌肉的曲線。

  你清楚地聽見他逐漸粗重的喘息聲,好像夏天的風一樣躁動。

  「跟我做愛是浪費時間?」你全盤接收著他的謬論,一邊卻放開他的陰莖。他終於哀求地逸出叫聲,作勢想留住你的撫慰,你卻惡質地抓住他的手,另一手則伸進他的唇舌,用指尖在熟悉的舌苔上徘徊,他的唾液流淌在你手上,因為你撫過齒間的動作而引起一陣戰慄,淫靡又羞恥的折磨終於讓他顫抖起來。

  「快……快點……」

  他口齒不清地含住你的手指,像是討好又像是求饒。你決定暫時放棄從他這個口中撬出想聽見的答案,專心對付另一個口。

  好在就算慢了,你的性器終於也和他一樣蓄勢待發。他的穴口綻放著豔紅的光澤,還留著昨天晚上,又或許是前天,你想著,大概也包含今天早上——被你狠狠捉弄過的痕跡。些微外翻的嫩肉,還帶著一點液體殘留的痕跡。

  你陰莖的尺寸和他的穴口看起來總是不太鍥合,這個男人還是男孩的時候,第一次為你口交,就驚慌失措地直說不可能。

  但他不知道,你們最擅長的事情,就是把不可能的事情變成可能。

  你把準備好的東西在穴口磨擦著,就是不肯再一次滿足。因為你太在意剛剛那個問題的答案,好在忍耐本來是你的拿手好戲,否則在遙望男人的四年裡,你不可能熬得過去。

  「小雨?我無趣嗎?和我做愛無趣嗎?」

  你耐心地、不失溫柔地問著。你知道他已經快瀕臨崩潰了,失去支撐的下體輕微地顫著,被你抓住的指尖也蒼白著,好像連眼角也滲出了淚水。

  「雲浩……」他無辜地看著你,幾乎讓你失控。

  「無趣嗎?」你伏下身子,一點也不妥協。

  「啊……無……」男人逞強似地,才說出一字單詞,你就開始了你的懲罰。不打招呼的進入,雖然裡面已經有些許殘留的液體,但是要吞沒你所有的部份還是很困難。你打算用手指來幫忙,指尖突兀地撐開他的紅肉,再趁著男人吐氣放鬆的空檔,成功地長驅直入。

  「……趣,唔!」

  你一邊確認著他體內火熱的溫度,一邊抽送著你的陰莖。翻紅的內壁和你充血發紫的性器,交織成一副殘忍的畫面。但是他泛紅的側頰,卻又透露出另一種溫柔的光景。他好像被你頂得受不了,雙手抓緊了放在地上的抱枕。

  「嗯……!」

  你沒有告訴他,第一次聽見他叫床的聲音,你就決定要讓他一輩子這樣叫下去。

  你忘記了問題,其實你們之間總是這樣。他喜歡製造問題,像個哲學家一樣,即使看到紅綠燈,也會思考為什麼中間那顆不是藍的。而你負責讓他忘記問題,用盡各種手段,你相信問題從來不是用來解答的,而是用來遺忘的。

  就像你總是忘記你其實很喜歡他,喜歡到曾經連自己都拋棄。

  你一次又一次地進入他,看著屬於自己的一部份,進入他的體內消失不見,你就有一種錯覺,好像這個人就是你,他的每一部份都屬於你,他就是你。

  即使你心裡明白,人不可能真正屬於另一個人,或變成另一個人。

  他開始哭,每次做愛他都會哭。而且是像孩子一樣地大哭,你一開始很驚慌,以為是不是身為情人的自己做錯了什麼,後來你才發現,他只是單純地喜歡哭,就像有些人喜歡披薩配蛋塔一樣,他覺得人類做愛就是要哭。

  哭,大聲地哭,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用眼淚哭出來。直到視線都模糊了,聲音也啞了,然後通常他才會高潮。

  你把最後一絲力氣,也隨著發洩的精液送進他的體內,他也流乾了最後一滴眼淚。你拔出陰莖的時候,他的穴口也跟著淌下白色的體液,就像後面也在掉淚一樣。

  「我……怎麼能……因為有趣……和你做愛?」

  看著你好像還想再一次的樣子,他總算妥協了。你於是用正面擁著他,看著他累極了的側臉,斜依你的肩頭喘息。「為什麼不可以?」你吻著他的臉。

  「因為人的一生,太容易無聊了。」

  「容易無聊?」

  「如果……如果覺得和誰做愛,和誰保持親密關係,和誰過一生很有趣,那就分不開了,永遠也分不開了,但是總有一天會分開的呀……就好像覺得對發票這件事很有趣一樣,就算知道永遠不會中獎,也還是會像著魔一樣地每個月都去收集,都去對……這是絕對不可以的事情!」

  「完全聽不懂。」你笑了。

  「啊啊,總之,不可以就是不可以,你不可以變有趣!你也不可以覺得我很有趣。」

  「我不覺得你有趣。」你誠實地說。

  「我只覺得你可惡。」

  「哪裡可惡?」你看著他睜圓了眼。

  你想了一下,想了很久。「我忘記了。」

  他逼問你,但你實在不記得了。問到最後,終於你們相擁,在地板上橫躺,看著西斜的落日,用舌頭奪去彼此問問題的機會。

  你還記得,最後你放開他時,他用足趾夾起沙發上一張遺漏的發票。

  「啊,中了。」他看著發票上的數字說。

  到最後你還是不懂,他為什麼說你無趣。你也不懂,為什麼你不能覺得他有趣。

  直到去年,你在家門前的馬路上發現他被車碾過的屍體時,你還是不懂。你只忽然發現,原來人在最親密的時候,竟會感受到一股最深沉的孤獨。

  「小雨,你說的對,那些事情真的很無趣呢。」

  很無趣、很無趣、很無趣、很無趣……然後就這樣過了一生。

  你這麼想著那個無趣的男人,而後漸漸地淡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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