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打算……在這間諮商所裡,待到什麼時候呢?」

  這事得話說從頭,事實上按照深景市府頒布的就業準則,所有學生應該在高中畢業後一年內找到適當的工作,少數優秀的讀書人才,可以經由考試成為政府的研究員,繼續在市政府經濟援助下進修。

  對於特殊職業的實習生而言,高中畢業當然也意味著正式就業的開始。獨立執業性質的職人,會先加入該職業的公會,開始接案工作。有些職業具有團體行動的性質,例如魔法少女或五色戰隊之類,也會開始貼公告招募自己的夥伴。

  而契約性質的職人,則會盡快找到契約主,與契約主訂立契約後,由契約主照顧從者的生活所需,並且給付薪資。有時契約從者也會再雇用其他的契約從者,協助自己的工作。總而言之只要付得起錢,契約主通常不愁找不到幫手。

  也因此少數專當契約主的職人,例如最著名的就是魔王家、英雄家,或是一些皇室家族,本身通常擁有雄厚的背景,以及與背景相應的龐大財力,才能夠負擔這麼多契約從者的生活。

  癸家向來就以家財萬貫著名,相傳背地裡常做一些不為人知的生意,因此攢積了相當的財富,九夜雖然注定被流放,但從小也是像少爺一樣被癸家養大的。

  「呃,九夜,你說癸家出現經濟危機,是真的嗎?」

  玖琅在旁邊問。九夜嘆了口氣,用手押了一下太陽穴。

  「我也不是很清楚,畢竟從小我就沒在插手癸家的事務,我父親……就是前任魔王出去雲遊四海前,把很多東西都教給了姊姊,這些東西隨著姊姊出意外,也沒能來得及交接給我,我現在也很頭痛。」

  九夜神色凝重地說。

  「不過,前幾天我回癸家一趟,嚴執事跟我說了很多,才發現好像真的是這樣。因為我父親丟下癸家不管,姊姊又猝死,癸家很多事務空窗了整整兩年,再加上連續兩年實習,為了搞出指南書規定的那種排場,好像花了很多錢……」

  「原來你之前你忽然說要回家,又不准我跟,就是為了這個啊。」玖琅用手指在桌上畫著圈圈說。

  「嗯,總而言之我也不知道父親之前都是做什麼生意賺錢的,但如果不趕緊做點什麼,癸家真的會破產也說不一定。」九夜說。

  「欸?這是說我們回拿不到薪水嗎?開什麼玩笑,這樣下個月要出的小澤●寫真集不就沒著落了!」寅夜暴走了。

  「是啊,拳皇十三的加強版好像也是下個月出……」玖琅也跟著神色凝重起來。

  「所以你就想仿效初代魔王癸千堂的做法,開這種心理諮商所嗎?」

  無視周圍男性的金錢觀,辰方對著九夜嘆了口氣。

  數週之前,辰方回到九夜在信中說的地點時,不禁吃了一驚。

  他本來以為九夜在有所動作之前,都會待在癸本家那間誇張的別墅裡,但是九夜卻說,因為某種緣故,需要大量的人流和便利的交通,所以和玖琅一起搬進了癸家位在市區的某幢別莊。

  等到辰方按圖索冀地找到這間別莊,看見門口掛著的招牌時,又是一怔,因為招牌上頭寫著:『十方專業心理諮商事務所』,旁邊還加上附注:「輕鬆解決您所有生活、工作、求學、健康與戀愛上的疑難雜症,等你喔~」如此可疑的文字。

  而裡面還真的很像間心理諮商事務所,包括有個裝模作樣的櫃台,上面掛著第一次來診的登記表單。等候區還有幾坐長沙發,弄得像洛可可時代一樣華麗,還有各種舒眠的花茶可以自由取用。

  再往裡面走就是心理諮商室,裡面放了一張讓人很想在上頭一睡不醒的舒適大床,窗上懸著百葉窗簾,旁邊點著一盞氣氛十足的LED立燈。

  而在大床旁邊的,是張一看就很專業的秘書椅,辰方甚至可以看見某個心理醫師戴著銀邊眼鏡,交扣著十指,坐在那裡和床上的病患玩字母遊戲的情景。

  「那是玖琅的主意,他說歐美電影裡的心理醫生都是這樣演的。」九夜苦笑。

  「什麼我的主意?說要找地方工作的也是你啊!誰教你這個少爺連做個便利商店的店員也可以搞出巨額帳單!」

  辰方聽說九夜和玖琅兩個人,因為整個漫長的冬天無所事事,魔王和女僕索性就手牽手跑去打工。

  而打工的情況據說可以用慘烈來形容。兩個人先是去當育兒院的保母,結果不到一天玖琅就把小孩弄哭,玖琅還因為涉嫌教唆小孩暴行未遂(其實他只是想教孩子格鬥技),被深景市警局抓去審問了一番。

  兩個人只好去便利超商打工,但是因為九夜這輩子連自己倒茶這種事都沒做過,更別說拖地運貨這種勞動階級工作。

  據說他們先是砸了一排收銀台後方的酒,跟著推倒了門口的紙箱山,道歉的時候九夜又撞翻了貨架,貨架上的東西像是瀑布一樣轟隆隆地倒下,讓九夜和玖琅石化當場,還弄傷了剛好來買東西的一對母子。

  『從沒見過像你這麼沒用的工讀生!』店長據說還當場飆人。

  最後兩個人沒有辦法,只能領了巨額賠償帳單,灰溜溜地躲回家裡。這時候玖琅便突發奇想,提出了開設諮商所的建議。

  癸家當心理醫生的歷史源自於初代的癸千堂,這是幾乎所有職人都知道的事情。只是那個時代,心理醫師也不大需要什麼證照,想開就可以開,所以癸千堂之後好幾任癸家繼承人,都是以此為業。

  但是自從五十多年前職業統合後,就連一般職業也需要經過市府認證,要成為正式的心理醫生,手續和知識背景都比過去複雜許多,因此漸漸的癸家就不這麼幹了。

  「都是九夜的錯好嗎?說到底為什麼明明是你開的諮商所,卻要用癸十方的名字當事務所的名稱啊?」玖琅不滿地說。

  「呃,因為你不覺得自己的名字掛在招牌上很羞恥嗎?再說有姊姊的名字在,我也比較安心一點。」

  既然心理醫師需要證照,九夜乾脆就不叫診所,直接以煩惱諮商所為名。兩個人還在門口掛了個銀鈴,只要有客人來,拉了銀鈴,就算在後花園打得如火如荼也能聽到。

  但是等了一個禮拜、兩個禮拜,一個月、兩個月,等到寅夜和辰方他們都照著九夜寫給他們的信來了,那個銀鈴還是完全沒有被拉動過。

  這讓玖琅鬱悶至極,他還自己用電腦做了傳單,在傳單上放上醒目的巨乳女郎照片,到金隆廣場附近散發。

  「輕鬆解決您所有生活、工作、求學、健康與戀愛上的疑難雜症,等你喔~」這種文字配上巨乳女郎的照片,倒真的是吸引一些人停下腳步關注。

  但這些人除了要求和穿著女僕裝的玖琅拍照外,沒有任何人是真心想來煩惱諮詢的。而且似乎因為正值選舉期間,除了玖琅以外到處有人在發傳單,大家往往都拍了照之後就把諮商所的傳單順手扔到垃圾筒裡。

  這讓玖琅在憤怒之下,打飛了幾個無恥的色狼後,又垂頭喪氣地回到空蕩蕩的諮商所。

  「可是這也太不合理了吧,就算招牌再怎麼可疑,這城市心理有病的人這麼多,總會有一、兩個人出於好奇進來試試看的不是嗎?」寅夜抱著手臂問。

  「『招牌可疑』是什麼意思?那個招牌可是我想的耶!」玖琅不滿地說。

  「癸千堂的時代,網路、資訊都不發達,許多人就算滿腹煩惱怨氣,也找不到發洩的管道。說是和朋友談心,這世界上沒朋友的人也實在太多了。再說和朋友談煩惱是有風險的,不是每個朋友都是可以談心的朋友。」

  辰方從桌上的茶壺裡斟了一杯花茶,捧在手心說著:「可是兩百年後的今天,深景市到處都有無線網路,平常人們白天工作也好上學也好,幾乎很少不用到電腦。部落格、推特、噗浪還有BBS,可以和人抱怨心中不滿的管道要多少有多少。」

  九夜點了點頭,「而且網路匿名性很高,文字又比言語更容易按照發言者的心意歪曲事實,塑造成對自己有利的狀況。只要文辭稍微煽動一點,就能在網路上引起大量的安慰與共鳴,事後又不必負任何責任,算是很方便的心理治療管道。」

  「還不用擔心名譽問題,去看心理醫師,要是被親友知道的話,很難不被和神經病劃上等號,但是利用網路,就沒有這問題。」

  辰方接口。九夜忽然笑了笑,說:「要是癸千堂小姐生在這個時代,恐怕也會利用網路,煽動深景市的市民推翻政府吧!開個心理諮商所,政府還可以來抓人、可以勒令她歇業,但是網路的身分來無影去無蹤,要逮到她就更加困難了。」

  「網路上的魔王……嗎?」玖琅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

  寅夜搔了搔頭,「雖然不是很懂,但總而言之,就是網路搶走了我們的客人,害我們沒生意,是這樣嗎?」

  九夜笑了起來。「除了網路,現在媒體也比以前發達,教育也很普及,每個人都可以自由而大量地獲取自己想要的資訊,電視、報章雜誌加上書籍,相信自己的判斷、自己的想法才是最正確的人,也會跟著變多。其實這和宗教沒落的現象是一致的,比起相信什麼人可以拯救他們,多數人認為他們自己就能夠拯救自己。」

  「那該怎麼辦,開不成諮商所的話,我們不就無法採取行動了嗎?」寅夜問。

  「如果魔王不煽動犯罪的話,深景市就不會有犯罪嗎?」

  玖琅像是忽然想到似地,抬起頭來問道。

  「理論上來講,確實是的。」

  辰方開口了,「事實上深景市的歷史上,確實有好幾次出現癸家繼承人空缺的狀態。有的是魔王死於非命,就像這回癸十方的狀況,有的則是魔王忽然下落不明,也沒有安排繼承事宜就消失。」

  「沒有犯罪那不是很好嗎?啊,雖然我講這種話不是很合適啦!我是說,這樣子九夜就算不工作,對深景市也沒有任何影響不是嗎?」寅夜搔了搔後腦。

  「嗯,看起來好像是這樣沒錯。那幾個魔王空缺的時期,單就歷史的文本讀起來,都是深景市史上治安最好的時期,人人安居樂業、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辰方面無表情地說,他又望向九夜,「就像現在,魔王只不過是賴在這裡幾個月、無所事事地看書練武,什麼事也不做,我昨天看到新聞,深景市治安指數聲稱攀到了新高,目前的市長受到了極高的讚譽,據說很有可能連任。這都要拜我們的魔王之賜。」

  九夜苦笑起來,「我也想要做點什麼,但是不知道從何做起。開心理諮商所顯然也不是一個好方法。」

  「妳還是沒說啊,如果魔王一直都沒有動作,深景市會有什麼變化嗎,辰方?」

  玖琅看出辰方還有話沒說,趴在桌上問道。辰方張開口,正要說些什麼,一個清脆的聲音忽然從玄關那頭傳了過來。

  在場眾人都吃了一驚,因為那個聲音,正是九夜等人這數月以來一直期盼的聲音。

  那是諮商所迎客銀鈴的聲音。

  ***

  
  五個人幾乎是一齊衝向了前廳。

  諮商所的大門還開著,但裡頭當然空無一人,就連最有耐心的卯夜,在守了三天的空門之後,也忍不住跑回後院練習起魔法陣來。

  但此時一向空無一人的櫃台前,竟悄立著一個身影。

  那個人穿著全黑的斗蓬,蓋住了頭臉,斗蓬上有白色的圖紋,他看起來身形頗高,一手拉著銀鈴,似乎對那個東西很感興趣似地,視線在諮商所裡環顧了一圈,露出了興味的笑容。

  「歡、歡迎光臨!」

  玖琅自行綁上了項圈,恢復女僕的模樣。他第一個趕到前廳,在充滿羅馬風情的沙發旁遲疑地鞠了個躬。「呃,請問你是……要來諮詢煩惱的嗎?」

  九夜和辰方等人也趕到他身後,只見那個人低下了頭,對著女僕模樣的玖琅露出了笑容。

  「煩惱諮詢啊……的確是有不少煩惱呢!」低沉爽朗的男聲說。

  九夜睜大了眼睛,看著那個人放下銀鈴的繩子,緩緩直起身來,用手撈下了頭上的斗蓬。一張清爽充滿東方氣質的年輕臉孔頓時出現在眾人眼前。

  「更吾言……先生!」九夜叫了出來。

  辰方也在九夜身後停下腳步,但她的反應沒九夜這麼客氣,整個人直接石化了。

  「父、父親大人?為什麼您會在這裡?」辰方難得失態地叫出聲。

  眼前的青年有著十分俊朗的面容,一頭黑色的長髮編成頗富中國風的辮子,垂掛在身後,身上依然穿著九夜上回見到他時那件繡紋長袍。

  他轉向辰方,露出潔白的牙齒一笑:「當然是因為想妳了,我的親親辰方寶貝,誰叫你離開家都不跟爸爸說一聲的。」

  「……魔王,請問屬下可以斃了這個入侵者嗎?」

  「開玩笑的、開玩笑的,哎呀哎呀,癸九夜……不,現在該稱呼你為魔王了。你還真是開設了一個有趣的東西啊!讓人想起你的祖先千堂小姐呢。」

  更吾言爽朗地笑著說。九夜之前見到他時,還是在魔王實習期間,當時更吾言身為評議委員會的一員,九夜還覺得他有點道貌岸然的樣子。但現在看來,他稍微可以體會,辰方為什麼總是對這外表和她差不多年輕的父親如此頭痛了。

  「父親大人,您來到底有什麼事?」

  辰方瞪著更吾言說,口氣已經完全不像對長輩,是對自家的小狗之類的生物說話。

  更吾言像是一點也不在乎的樣子,他用手又扯了一下銀鈴,笑著說:

  「既然是煩惱諮商事務所,拉了這個鈴就是客人了吧?至少上面是這麼寫的。」

  銀鈴上連了一張紙條,上頭寫著:「您有煩腦嗎?請拉鈴召喚我們吧!」字跡歪七扭八,煩惱的惱字還是錯字,顯然是出自玖琅的手筆。

  「那麼魔王大人……可否傾聽一下在下現在的煩惱呢?」

  卯夜去後頭的廚房裡泡了花茶,拿到前廳的希臘式沙發座椅區。

  在這些人裡面,卯夜泡得茶可以說是唯一可以喝得下口的東西。九夜這輩子還沒替人泡過茶,連茶是用熱水沖到茶葉上泡出來的東西都不曉得。玖琅只會泡茶包,上回把整包上好的凍頂烏龍茶葉全毀了。而從來不知道家事二字怎麼寫的寅夜就更不用說了。

  大家本來指望辰方,這個魔王契約從者中唯一的(真)女性。但沒想到辰方第一次泡茶,就把癸家別府耗資百萬改裝的豪華廚房給炸了一半。

  『我以為直接把茶罐放到微波爐裡面煮熟就可以了。』當事人這樣面無表情地解釋。

  因為以上緣故,從寅夜等人回歸開始,這間諮商所的家事就全落到了十歲的卯夜身上。卯夜似乎從懂事以來就一直是一個人在奇家的別院生活,所以泡茶洗衣煮飯鋪床什麼的都難不倒他。

  但卯夜畢竟是十歲小孩,再怎麼聰明伶俐,會做的家事還是有限。最明顯的就是在晚餐菜色上,因為卯夜只會煮咖哩飯,所以五人已經被迫吃了一個月的咖哩飯了。

  『你不是女僕嗎?女僕不是應該負責照顧主人的生活起居嗎?』

  在吃了第十頓咖哩飯晚餐後,寅夜在前幾天終於暴走了。

  『你以為我想嗎?從小我們家就不把我當成女僕的一份子,我哪有機會學啊!』

  『竟然淪落到要讓黑巫師替大家煮飯……』一旁的死神默默地絕望了。

  九夜也不是沒有想過雇個廚子,但經濟問題沒解決前,再增加契約從者並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

  「更伯伯,請用茶。」卯夜把茶杯放到更吾言面前,乖巧地在九夜身邊坐了下來。

  辰方還是很不能釋懷的樣子,抱著手臂鼓著腮幫子坐到一邊,滿臉警戒地看著更吾言的一舉一動。

  但更吾言依舊一臉悠閒的樣子,端著卯夜泡的花茶,用湯匙慢慢攪動著。

  「請問……更先生特地過來這裡,是有什麼事嗎?」九夜謹慎地問。

  「還習慣嗎?」更吾言忽然笑著問。

  九夜怔了一下,更吾言便出聲笑了起來,「通過實習成為魔王,到現在已經快滿一年了吧?怎麼樣,有什麼心得嗎?」

  九夜沉默了一下。「更吾言先生,我……其實我什麼都還沒有開始做。」

  「嗯,看得出來,深景市府的治安指數創了新高,已經快超越當年教皇大管制時期的治安水準了。市府警局也閒的要命,最近聽說要舉辦遊行活動呢!打擊犯罪系統的職人失業率也越來越高了,有百分之六十以上立志主持正義的畢業生找不到工作。」

  九夜露出愧疚的表情,他嘆了口氣。

  「對不起,我……我不知道該從何做起。更吾言先生,你知道,我本來不是要成為魔王的人,所以很多事情我並不是很能理解……」

  「不能理解的話,就問它啊。」

  更吾言忽然直起身來,伸出食指湊近了九夜。九夜愣了一下,更吾言的指尖停在他的右眼前,辰方等人都警戒地挺直身,寅夜更是連武器都半出鞘了。只有九夜仍舊一動也不動,只是用一種深遂的目光凝視著眼前的長者。

  「問你的眼睛,這個被稱為『怙惡之眼』的東西。」

  但更吾言的手在將要觸到九夜眼球之際停了下來,對著同樣凝然不動的九夜,更吾言露出微笑。

  「癸家能夠維持數百年的魔王地位,到現在人人都還聞魔王色變,就是因為這雙眼睛的緣故。而怙惡之眼的能力遠超乎一般人的想像,即使到現在,評委會也還不能摸清怙惡之眼所擁有的真正力量。

  「九夜,怙惡之眼會引導你,成為真正的魔王,魔王是不需要任何其他人協助的。」

  更吾言收回了指尖,端起花茶吹了一下。

  「還是說……你有任何無法盡情使用怙惡之眼的理由?」他問九夜。

  眾人都望向九夜,九夜的臉色難得陰暗了一下,那張蒼白的臉彷彿罩上一層面具,看不出喜怒哀樂。玖琅這一年以來,還是第一次見他這個樣子,忍不住撞了他一下。

  「喂,你還好吧?」玖琅低聲問。九夜卻沒有答他的話,只是抬起頭看著更吾言。

  「不過,要是你不論如何都不知該如何開始的話,我這邊倒是有個提議,可以讓你稍微感受一下,做為深景市魔王的感受。」

  更吾言笑了笑,十指交扣著靠回椅背上。這時寅夜像是按捺不住了,開口問:

  「是什麼提議啊?」

  「是這樣的,事實上,雖然在去年的實習裡,魔王取得了優秀的成績,基本上各方面都相當符合指南書裡對於魔王的要求。不過呢,因為評委會內部的一點小小的協調問題,導致有部分人士認為,魔王可能還有加強實習的必要性。」

  「看來還真不只是小小的協調啊……」

  九夜忽然撫了一下太陽穴,苦笑著說。

  「哈哈,果然還是瞞不過魔王哪。」

  更吾言爽朗地笑了起來,「其實多數的評委是沒有什麼意見的,但你知道,團體裡總是會有這種人,認為自己的意見於比他人重要,自己在意的事情非立即解決不可,他們的聲音通常比較大,我們這種不擅長嚷嚷的,也只有摸著鼻子敷衍他們了。」

  即使是最遲鈍的卯夜,也聽得出來這個滿面和善的青年藏在笑容背後的怨念,不由得齊齊打了個寒顫。

  更吾言又繼續笑著。

  「不過今天過來這裡一趟,倒讓我安心了,看來魔王也有亟需要評委會協助的地方。既然這樣,聽一聽在下的提議如何?」

  沙發上的眾人都安靜下來,九夜放下手裡的瓷杯,安靜地問:「是什麼提議呢?」

  「嗯,魔王剛才似乎有提到,不知道今後該怎麼做,對魔王的工作有所迷惘,是這樣子沒錯吧?」

  「是……這樣子沒錯。」九夜謹慎地答。

  「那麼這就好辦了,事實上,我們評委會想出了一個企畫。這個企畫不僅能讓魔王充份體驗身為深景市魔王的樂趣,透過這個企畫,魔王或許也能好好想想,今後在深景市該如何執業的方向。」

  更吾言還沒說完,辰方已經在一旁插口了:「父親,您到底想要對癸九夜做什麼?假如你打算對魔王已經取得的資格……」

  「怎麼樣,魔王,有沒有興趣聽聽看?」

  更吾言難得沒有理會女兒的質問,只是像個溫和的長者般看著癸九夜。

  玖琅看見九夜忽然抬起頭,深深凝望著更吾言,那雙金色的眼瞳閃動著光芒。他就這樣看了良久,久到起居廳裡的人都不知道他在看些什麼,九夜才開口。

  「……伯父真是個不可思議的人。」九夜像是疲倦似的,用手遮住了右眼,就這樣用單眼看著更吾言,「伯父請說吧!是什麼樣的企畫?」

  「九夜,你看過全部的魔王指南書吧?」更吾言雙手交握,玖琅注意到他的神態輕鬆不少,好像終於達到營業額的商人一樣,連對九夜都改口叫名字不稱「魔王」了。

  「嗯,實習的時候一字不漏的背誦過。」九夜說。

  「魔王指南書的內容,很長很繁瑣對嗎?」

  「嗯,總共十五章,共計有一千兩百多頁,精裝起來像字典一樣,恐怕比深景市的司法全書還要厚。」九夜嘆了口氣。

  更吾言笑了起來。「魔王指南書確實是囉唆了點,畢竟癸家在評委會是沒有席位的,所有的條文都是其他的家族,根據自己對於『惡』的印象,以及對過去魔王所做所為的印象,所寫下來的刻版條文。」

  更吾言緩緩地說著。

  「因為裡頭事關許多家族利益的頃軋,所以到最後不得不將各個家族提出的條文,全數納入指南書中,所以才造成指南書如此疊床架屋、繁瑣又綁手綁腳的狀況。九夜,你記得我和你說過,魔王事實上根本不該納入實習制度的事情嗎?」

  九夜點了點頭,更吾言就說:「事實上我也多次向評委會建議過,將魔王從指南書勢力中完全抽去,如此一來,善與惡的因果才能真正的維持平衡,就像兩百多年前的癸千堂之樣。而不是成為一種被管制的、規訓的惡,一旦惡也成為權力者的操縱工具,貴族議會末年的悲劇必定會重蹈覆轍,這是歷史不變的循環哪……」

  「但是一旦代表變動的惡涉入的權力中樞,開始參與制定規則的話,又會和惡的定義背道而馳,對嗎?」九夜說。

  「是啊,所以這真是個兩難,自從有評議制度以來,一直都是個無解的難題。」更吾言抱著雙臂,認同似地點了點頭。

  「……喂,你聽得懂他們兩個在談什麼嗎?」寅夜悄悄問旁邊的玖琅。

  「……完全不懂。」玖琅的眉頭凝出一滴汗水。

  「呼,那就好,我還以為只有我一個人聽不懂咧。」

  寅夜拍拍胸脯。只見辰方和旁邊的十歲小男孩卯夜都聽得很專心,連兩個人交頭接耳的事都沒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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