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著,沒等顒壽有所回應,安斗燈一明一滅,廟口已空無一人。

  ***

    
  農曆七月半,鬼門開。

  七月古來又稱鬼月,相傳在七月開始這一天,陰門會短暫地開啟,原本與大千世界不相通的陰間鬼魂得已回到陽世,與大千世界的活人重聚。

  也因此鬼月有許多祭饗鬼神的習俗,比如俗稱七月半的陰曆七月十五,各地都會有普渡活動,會由陽世的人準備三牲四果和香火,備置在門前,讓路過的孤魂野鬼饗祭,同時也普渡好不容易回到陽間的先祖先尊。

  各地也會有祭祖先、燒紙錢的儀式,一直持續到七月二十九鬼門關閉為止。

  而鬼月通常也是各地廟宇最繁忙的日子,除了本來便供奉地藏菩薩、閻魔、城隍等疏通陰陽兩界的廟宇,一般廟宇也會有饗祭亡靈的活動,為了讓遠到而來的鬼魂方便停佇休息,有些廟享也會有限度降低防護,以免廟石的威力不小心吹飛那些弱小的孤魂。

  知誠將金爐搬到觀音廟外的石地上,用打火機點燃了案上的蠟燭。

  這是身為觀音廟祝的父親在離去前,耳提面命交代他和妹妹要照做的。事實上以往每年到了鬼門開,知誠都會幫忙家裡的祭饗活動。

  身為家裡唯一熟稔家事的人,知誠對中元普渡也頗有一些心得,每年鬼月一到,知誠就會去歸如的市場買些鮮魚、豬肉、全雞、水果和蔬菜等等回家烹煮擺盤,再在普渡那天和妹妹一起捻香祭拜。

  而且今年不單只有他,還有新的得力幫手。上次那個他在浴缸裡發現的金髮男不知道為何忽然說要住在觀音廟,而且據說還當了歸如顒衍那班的代課老師。

  更奇的是金髮男還是妹妹知心帶過來的。妹妹一如往常面無表情,只簡單解釋:『以後他要跟我們住,爸爸已經許可了。』知誠也只能愣愣地點頭答應。

  這位老是自稱椒爪將軍的金髮男意外地相當賢慧。平常觀音廟的伙食都是知誠一個人在負責,妹妹多數時間都關在房間修行,加上身為廟祝的父親經常雲遊四海,照顧家人的責任自然就落到了好青年知誠身上,他三歲就會煎太陽蛋了。

  但沒想到椒爪也不輸給他,知誠本來只抱著試試的心理,要他幫忙醃豬肉好饗祭好兄弟,沒想到椒爪竟弄出一道外觀精美鮮嫩欲滴的東坡肉來,看得知誠一愣一愣的。

  『開什麼玩笑,本將軍以前在西海時,可是被賦予培育少主的重大任務的。幫少主換尿布、跟少主玩捉迷藏、給少主當魚騎,都是本將軍專屬的職責。』

  椒爪得意地說。說完又面露惋惜之色。

  『以前我還常做蜜糖吐司給少主吃呢,要是能再給少主作菜就好了。』

  雖然具體不是太清楚椒爪在說什麼,但知誠得承認有幫手實在太好了。否則以往每年鬼月他都特別疲倦,備置普渡牲祭是一個,每到鬼月,知誠這種半調子的陰陽眼體質就會特別麻煩。

  雖說平常知誠也常被鬼纏上,鬼壓床對他來講是家常便飯。而且知誠隱約還感覺得出壓在他身上的鬼是男是女,大部分是女的,但有時也有男的。

  多數鬼都只是安份地壓著,但也有鬼比較活潑的,會順手脫他衣服或摸摸他褲檔什麼的。因此夏天知誠一覺醒來常常全身都是裸的。

  但鬼月就比較麻煩。來的鬼常常不只一隻,而是一群。而且不知道為什麼最近男鬼變得比較多,一個晚上被五、六個男鬼輪流壓在身上的感覺不是太好,知誠鬼月醒來身上都常有瘀青。

  他曾經跟顒衍商談過這個煩惱。記得他家指導老師摸了摸鼻子,表情有點微妙。

  『這樣啊,畢竟鬼也有他的生理需求……不,我是說,我幫你畫張符好了,貼在你家最靠外面的橫樑上,這樣道行比較低的妖鬼就找不到裡頭的人。』

  後來顒衍還真的畫了符給他。想起顒衍,知誠不禁懷念起來,顒衍已經很久沒來拳社,據說連學校也請了長假。而且拳社的人都像是忘了顒衍一般,連提都沒人提起,讓知誠覺得有點吶悶,原本顒衍在拳社女生中是很受歡迎的。

  但自己過了這個暑假,就要從歸如高中畢業了。之後就要像多數歸如畢業生一樣,到大都市考大學或找工作,很可能再也見不到歸如這些人。

  「顒衍老師……」知誠忍不住喃喃出口。畢業典禮因為之前種種事故的緣故,延到七月底才舉行,若是顒衍來得及出席就好了。

  「知誠學——長!」

  知誠剛把椒爪做好的黑白芝麻糖端到外面的貢桌上,山道那頭便傳來爽朗的叫喚聲。知誠抬頭一看,來者是兩個學妹,正是顒衍班上那兩個活潑的女學生。

  「啊,桃惜學妹、芬妮學妹!妳們這麼早就來了啊。」

  知誠回應地揮了揮手,那個有著異色眼瞳的學妹便一股腦衝上來,「什麼嘛,我和小桃明明走在一起,學長卻先叫小桃,偏心喔。」

  她笑著說,知誠也靦腆地笑起來,桃惜似乎不大習慣爬山路,邊喘邊跟上芬妮的腳步。

  「沒、沒想到是這麼高的地方……學長每、每天都從這裡去歸如高中上課嗎?」

  「唔,對啊,還好,來回大概三個小時就到了,只是山路比較多一點。」

  兩個女生都瞄了眼知誠短褲下完美的小腿肌,果然原子小金剛不是一天造成的。

  「對了,妳們不是說下午才會來嗎?我還想說一起喝個下午茶呢,椒爪老師做得蜜糖吐司很好吃。」

  知誠完全沒查覺到異性的視線,誠懇地問道。

  「椒爪老師還真的住在這裡啊?喔喔,金髮羅馬競技風熟男和東方禁慾功夫少年同處一室,感覺可以寫出很棒的劇本。」芬妮的眼睛放出戲劇社編劇的光芒。

  「嗯,從畢業旅行回來之後就來了,好像會住上一陣子。」

  知誠老實地答道。桃惜在一旁接口,「我們想既然場勘的地點在深山,早一點還是比較好,畢竟這裡晚了沒有路燈的,怕會有危險。而且明天就是試膽大會了,早一點確定各種細節也好。」

  「嗯嗯,十五號那天大家會先在這裡集合,按照抽籤的順序配對好之後,每組領一支蠟燭,再從這邊上去那個山洞,把蠟燭放進山洞裡再回來就算完成這個試膽大會的任務。啊,學長,那天就請多多指教了!沒想到會抽到和學長一組呢~」

  芬妮笑著對著知誠一鞠躬,知誠忙回禮,「請、請多多指教。」

  「這裡到那個山洞,會很遠嗎?」桃惜問道,她把眼鏡稍微挪下來,像在檢視什麼般往山道看了一眼。

  「不會,走路大概十分鐘左右就到了。不過那個地方……」

  知誠似乎欲言又止,桃惜便問,「怎麼了嗎?」

  「唔,我爸爸說過,那地方不是很乾淨,他從以前就要我和知心不要隨便接近。」

  知誠搔了搔頭,「其實知心也說過類似的話,小時候有次我帶她去上面玩,她到了山洞前就忽然停住腳步,我問她怎麼了,她就指著山洞後面一個地方,但我看了很久,那裡都沒有什麼,後來她就拉著我掉頭走了。」

  「連知誠學長都看不到的話,代表道行相當深……嗎?」

  桃惜喃喃說著,但芬妮絲毫不受影響,她雙眼放光。

  「哇唔,好有恐怖怪譚的感覺喔!就是因為有這些傳說,試膽大會才有意義啊。」

  她信心滿滿地說著,「觀音廟這邊就由我和知誠學長負責看顧,我和知誠學長就等大家都走完之後,再走最後一組,桃惜就在山洞這邊指示大家。本來顒衍老師要是在的話,山洞那邊由老師負責是最合適的,可惜老師好像病得很重,暫時回不來。」

  談到顒衍,三個學生又是一陣頹喪。畢業旅行之後,桃惜和芬妮也曾找知誠討論過,關於其他人逐漸淡忘顒衍的事情,他們三個似乎是把顒衍記得最牢的人,其他人或是只記得一部分,或是根本想不起來,知誠對此也摸不著頭緒。
    
  「為了以防萬一,我把顒衍老師之前畫給我的符帶著好了。老師有說過,那個符好像可以遮鬼眼之類。」

  知誠說道,「本來老師是讓我貼在家裡的,但知心不讓我隨便貼東西在觀音廟,說是會妨礙她修行,所以一直收在我抽屜裡。啊,妳們先進來坐吧。」

  知誠領著桃惜和芬妮走進觀音廟,由於椒爪進駐的關係,知誠在他的房間外另外打了個地舖,把床讓給椒爪,空間顯得有點擁擠。

  觀音廟是依山而建的傳統廟宇建築,一進門就是擺放著觀音像的神壇。大約半人高的木造神像,手上捻著一朵栩栩如生的蓮花,在這間古樸的廟宇內顯得特別具存在感。

  「原來知誠學長家真的是觀音廟啊……」芬妮感嘆地說著。

  桃惜跟在芬妮後面,看著香煙繚繞的祭壇,一時芬妮也收斂了情緒。

  「嗯,從我有記憶開始,我爸就是這裡的廟祝了。我爸從我小時候就很迷修道,常常不聲不響就去山裡修行個十天半月什麼的,他連手機也沒有,所以後來我媽媽在生下知心之後就走了。」

  知誠說著,桃惜扶著眼鏡問道:「但為什麼是觀音廟呢?令尊……學長的爸爸信奉觀音嗎?」

  知誠點點頭,「好像是,我和知心還小的時候,爸爸比較常待在廟裡。當時他每天都會找新鮮的花卉來供奉觀世音菩薩。據我爸爸的說法,好像他年輕的時候有見過一次觀音本人。」

  「觀音本人?」桃惜和芬妮幾乎是同時出聲。

  「嗯,他說他有一次遭遇山難,差點就丟了性命,是觀音救了他的。我爸爸好像也有一點靈能力,他說想報答觀音的救命之恩,觀音就跟他說,如果真心想報答他的話,就在這個地方建一座觀音廟,替他守護這座山。」

  「……好像某些神棍會說的故事。」芬妮說道。

  知誠點點頭,「我家很多香客也這麼說。不過我爸常跟我們講這些故事,講得像真的一樣,他還說,觀音其實是兩個神的合體,分別是善財童子和小龍女,兩個神祇是同出一源,好像是雙胞胎,兩個人感情很好,但個性很不相同。」

  「呃……是指觀音旁邊那兩個侍童嗎?」

  桃惜問道,仔細往神壇看去,觀音像旁確實有兩個比較小的神像,一個手持元寶,另一個則披著霓彩羽衣,知誠又點了頭。

  「他還說龍女是個很聰明的人,能夠洞悉人心,只要跟他說上一會話,他就能猜出你心裡所想。相比之下善財童子比較靦腆,看起來一臉嚴肅,也不太跟他搭話,看起來像是隨時就要衝出去火拼的黑道老大那樣。啊,他還說兩個都長得很帥。」

  「……越來越像神棍會說的話了。」

  「我其實也不是很相信爸爸說的話,不過,我小的時候,有次半夜迷迷糊糊醒來,感覺有人在碰我的臉,我睜開眼睛就看到一個男的站在我床邊,他好像用蓮花之類的東西碰我,邊碰還邊說:這一個便弱得多了,也罷,也算是福壽之輩,幸許能平順安穩地度過一世吧。」

  「那個人……是觀音嗎?」

  桃惜問,知誠搔了搔臉。

  「我也不清楚,不過從那時候開始,我妹就開始跟著我爸修行。我爸還讓知心開始茹素,還要我注意不能讓他吃太多葷腥不乾淨的東西,一直到現在。」

  椒爪似乎在廚房忙祿,桃惜他們看他邊哼著小曲,邊翻著手裡的平底鍋,忙得不亦樂乎。芬妮仰頭看著那具觀音像,忽然驚叫:

  「啊,這個觀音像竟然有兩張臉耶!你看,後面還有另外一張……」

  她繞到神像背後,桃惜也跟了過去,只見慈眉善目觀音像的後腦杓,竟刻著另一張臉,那張臉和前面的觀音像眉目如出一轍,但表情肅殺,橫眉吊目的,看起來真像是黑道準備要去幹架的模樣。

  「我爸爸有說過,他說觀音其實是有兩個面相的,我們平常熟悉的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只是他的其中一個面相。兩位學妹聽說過千手觀音嗎?」

  芬妮還沒回話,桃惜先點了點頭,「顒衍老師好像給我們看過圖片,就是後面有很多手的那種嗎?」

  知誠「嗯」了一聲,「我爸說,觀音的有的手是持蓮花、持淨瓶、持寶鏡,那些代表著他救渡世人的決心,但也有不少手是持武器,像是寶劍、鐵鉤、鉞斧、弓箭之類的,那代表觀音有降妖伏魔的使命,替世人消除危害人間的妖魔鬼怪。」

  他解釋著,「所以觀音才有兩張臉,一張臉救世,另一張臉息災。」

  「這樣啊……不過總感覺,有點恐怖呢。」

  芬妮偷偷望了眼藏在背面的另一張臉,很快又縮了回來。知誠爽朗地笑了笑。

  「這也是我爸的說法啦,他從以前就很喜歡這些怪力亂神的故事,才會修真煉丹到連家也很少回來,現在觀音廟都是知心在管理。」

  「知心是……知誠學長的妹妹嗎?」桃惜不確定地問。

  「對厚,學長還有個妹妹,是唸歸如小學嗎?」芬妮擊了下掌。

  「嗯,但是她很少去學校。我爸說知心很特別,唔,雖然我也不大清楚,但她好像有很強的能力,比我和爸爸都強。小時候帶她出去玩,她常常會忽然說哪裡有叔叔、有姊姊,但我和爸爸看卻什麼人都沒有。」

  知誠像想到什麼似的,又說:「以前知心有來過一次歸如高中的懇親會,顒衍老師看過她之後,也說過同樣的話。他說要我好好保護知心,說她很容易被不乾淨的東西襲擊,還說如果有困擾的話,可以帶知心去找他。」

  忽然提到顒衍,三個學生又是一陣沉默,彼此都在對方臉上看到某種情緒。桃惜扶了扶眼鏡框。

  「我們……沒有辦法為顒衍老師做些什麼嗎?」她深吸口氣。

  「我和阿奇曾經試著去老師的宿舍探望老師,但老師宿舍附近都是墓地,我和阿奇繞了很久,都找不到正確的路,好像鬼打牆一樣,後來只好放棄。」

  知誠說道。芬妮好奇地問:「阿奇還陪學長去啊?他記得顒衍老師嗎?」

  「他好像也不記得了。但他說我去哪裡,就算是地獄他都願意跟著,很有義氣的學弟呢!」知誠誠懇地說道,兩個學妹都沒吭聲。

  「我和小桃也想過讓秉燭同學帶我們過去,畢竟她和顒衍老師住在一起嘛。但自從老師病倒之後,秉燭同學幾乎都沒來學校上課,暑期輔導也缺席,這次試膽大會,秉燭同學好像也沒打算參加。」

  芬妮遺憾地說著,桃惜正要說些什麼,廚房那頭傳來洪亮的聲音。

  「你們想去土地廟嗎?歸如的小朋友們?」

  三人抬頭一看,就看到椒爪穿著粉紅色圍裙,手上夾著木盤子,從廚房走了出來。他金色的長髮已經用橡皮圈盤起,而且不知道為何還裸著上身,下半身只穿了條黑色功夫褲,配上粉紅色圍裙下的六塊腹肌。頓時三個未成年學生表情都有點微妙。

  「土地廟的真廟一般都設有迷陣,為了不讓一般凡人任意闖入,也有防止妖鬼入侵的功能,如果沒有特別的方法,你們這種小朋友是進不去的,就算是『鬼子』也一樣。」

  椒爪得意地揚起下顎,「想當初還是本將軍天縱英才,偽裝成鮮魚讓土地廟的人失去戒心,將本將軍帶入廟石範圍內,才成功潛入的。」

  椒爪邊說邊把木盤子擱到三人身旁的桌上,他在供桌上也放了一盤,桃惜一看,竟是座做工精緻的蜜糖吐司,烤得香脆焦香的外皮,淋上濃郁光滑的巧克力慕絲醬汁,上頭還灑著夏威夷豆和炸香蕉碎片,身為甜點店的女兒,桃惜一看就知道出自行家之手。

  「椒、椒爪老師還真的會做甜點啊……」

  桃惜看他還小心地把薄荷葉點綴在吐司塔頂端,腦裡浮現當初歸如園遊會時,某個寡言青年的身影。

  「和忌離先生有點像呢……」

  「少主小時候就愛吃甜點,想當初少主小的時候,我還跟他一起烘過小餅乾。啊~少主小時候真的可愛得不的了,特別是我拿剛做好的草莓奶油蛋糕,要少主親我一個才給他吃的時候。」

  椒爪回憶似地嘆道,兩個女學生聽得一愣一愣的。

  「對、對了,椒爪老師剛才說的,特別的方法,是指什麼?有什麼方法可以找到顒衍老師嗎……?」

  桃惜問道,一旁芬妮已經忍耐不了誘惑,拎起一塊蜜糖吐司,先小心地咬了一口,隨即睜大眼睛,馬上又拿了第二塊、第三塊,埋頭大快朵頤起來。

  椒爪從廚房泡了蜜香紅茶出來,遞給知誠他們一人一杯。

  「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讓原本就在廟裡的人主動帶你們進去,就像本將軍……咳,就像老師偽裝成魚一樣,不過這方法顯然你們小朋友是用不上了。」

  椒爪邊解下圍裙邊說,桃惜和芬妮都點頭如搗蒜,椒爪又道:「不過還有一個方法,比較迂迴就是了,你們知道香享嗎?」

  「香享?」芬妮眨了眨眼,桃惜卻輕輕「啊」了聲。

  「顒衍老師好像有在上課的時候說過,他說我們一般在路邊拜的那種土地廟,都只是香享,真正的廟是廟石所在的地方。他還說香享會承受香火,再傳遞給真正的廟主,所以在香享捻香祭拜也是有效的。」

  「老師上課都教這種事情啊……」

  知誠感嘆,他最大的遺憾就是沒上過顒衍傳說中的台灣民間傳奇歷史課。

  「沒錯,香享之所以能傳遞香火,是因為他和廟石其實是相互連結的。你們不要小看捻香祭拜這種行為,就算是一顆石頭,拜上千年也是能成仙的。香火對土地神這種小神而言也十分重要,不但可以鞏固廟石,也能增強福德正神的力量。」

  椒爪耐心地解釋著。知誠點頭,「我也聽我爸說過類似的話,他說廟裡香火越盛,供奉的神明力量越強,但我們家一直都沒什麼香火就是了。」

  「但是香享連結廟石……跟我們找不到顒衍老師,有什麼關係?」

  芬妮急切地問,一邊又塞了口蜜糖吐司。

  「你們不是常常會去廟裡拜拜嗎?媽祖或是觀音廟什麼的,難道你們從不覺得奇怪,媽祖或觀音只有一個,但廟這麼多,他們怎麼能聽見每一個信徒的請求?」

  椒爪用老師的口吻問道。桃惜和芬妮都怔了一下,桃惜的表情顯得有點尷尬。

  「呃……我以為,看運氣。」

  椒爪搖了搖頭,「神格者大多很重視信徒,就是我們西海主,在陽世也有廟宇的,只要在香享前捻香祭拜,主神廟就會接到訊息。我們西海有專司聽取求卜的官職,他們就負責待在神壇前,紀錄從各地香享傳遞來的信徒宿願,再呈給咱們偉大的西海主。」

  「喔喔,就像客服中心接線生那樣嗎?」

  芬妮饒富興趣地問,知誠這時卻舉起了手。

  「呃,所以平常我們在小廟拜拜,顒衍老師他都聽得到我們在說些什麼,是這個意思嗎?」

  知誠的表情有些窘迫,桃惜像想到什麼事似的,也抬起頭來。

  「啊……難怪,之前有一次媽媽的忌日,我心情很不好,就跑去家附近的土地公廟,邊哭邊和土地公的神像自言自語了好久。結果隔天老師就莫名其妙拿了包乖乖來給我,還拍了拍我的頭,該不會……」

  「我也是,有次我跟土地公說我長了青春痘,還長在令人煩惱的地方。結果拳社團練時,老師就忽然闖進更衣室,遞給我一罐藥膏,說是抹在那裡消青春痘很有效,後來還乾脆幫我抹。我還在想顒衍老師怎麼會知道這種事。」

  知誠耳根微紅地說著,兩個女學生都沒有吭聲。

  「咳,也就是說……香享和主廟之間,就像電話分機和主機一樣?只要我們在香享前說話,聲音就會傳到顒衍老師那裡?」

  知誠又問道。顒衍出事之後,知誠也曾經向禿頭要了顒衍家裡的電話,想問候顒衍的病情,但不知為何電話總是不通,還像恐怖電話一樣發出神秘的嗶嗶聲,好像被什麼阻擋住一樣。

  「如果福德正神還活著的話,應該沒問題吧!就算他睡著或是昏倒什麼的,精守的意識應該也是清醒的。」椒爪自信滿滿地說。

  「總覺得椒爪老酥,對土地廟豪清楚啊……」芬妮口裡塞著蜜糖吐司,口齒不清地說著。

  「開什麼玩笑,本將軍為了有朝一日能入侵土地廟救出少主,可是……咳,老師有個故人住在歸如土地廟裡,為了能常常去看他,所以有稍微研究一下。」

  「知誠學長,這附近有土地公廟嗎?」

  桃惜立刻從桌邊站了起來,還打算再叉一口蜜糖吐司的芬妮也忙擦淨嘴唇,跟著站了起來。

  「往下山的路上有一個,離觀音廟不遠,好像很早以前就設在那裡了。以前我爸還常在家的時候,每年土地公生日時,都會叫我和知心帶著供品去那邊拜拜。」

  「那太好了,小芬、學長,我們現在就出發吧!」

  桃惜轉過身,但芬妮攔住了她,「等、等等,小桃,你……你知道要怎麼做嗎?椒爪老師說的,精守什麼的,我其實聽不太懂耶。」

  桃惜的手掩著半隻鬼眼,戴著眼鏡微微點了點頭。

  「大概知道,媽媽的眼睛有留下一些基礎知識。總之,現在除了硬著頭皮試試看,也沒有其他方法了。」

  桃惜的指尖滑下眼瞼,眼神微顯深邃,「而且,我有種不好的預感。好像我們再不聯絡顒衍老師,一切就要來不及了。」

  她自己也說不上來,當初在時守莊墓地裡,她和芬妮被狍獸攻擊時,顒衍曾短暫教導過她易術,當時顒衍的手輕觸她背心,她便感覺有股熱流般的事物,緩緩流過她胸口,和四肢百骸交融,賦予她某種力量,讓她得以和龐大的妖獸對戰。

  後來桃惜才知道,那暖流一般的事物,就是顒衍的精守。對修行者而言,精守是比肉身還要重要的事物,幾乎就等於那個人本身。

  而現在,觸碰著那個曾被精守流轉過的地方,桃惜清楚感覺到,那股力量正在一點一點地減弱、漫滅,從這個世界上完全消失。

  「椒爪老師,你可以陪我們去嗎?」

  桃惜回頭問站在一旁的金髮男子。椒爪眼睛亮了一下,但隨即往內室的門看了一眼,又像條解凍的魚一樣頹喪下來。

  「我不能隨便離開這裡。但你們去吧,如果見到我家少主,跟他說有空可以來觀音廟坐坐,我做草莓優格蜜糖吐司給他吃。」

  金髮的水族朝他們比了個姆指。

  「祝妳們好運了,歸如的小朋友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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