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是什麼妖鬼,什麼啊,真令人失望,大名鼎鼎的歸如土地神,居然連獸身神和妖鬼都分不出來嗎?」

  秉燭怔住了,他忙將靈元運行至眼部,定睛一看,果然那少年的氣海穩定,精守像是藍色的燭光一般,安穩而澄徹地在少年胸中冉動著。那是妖神才會擁有的精守,而且修為還不淺,幾乎和竟陵他們相去無幾。

  「你……」秉燭才說了一個字,對方便又再揉身而上。只見少年高高躍起,滿是銅釘的長尾在空中劃下一道優美的弧線,罩頭又是一陣金屬密雨。

  這次秉竹看得比較清楚了,這些銅釘全是精守所鑄,只消被掃中一個,非受重傷不可。

  秉燭沒有辦法,他一邊踏著罡步,閃避對方落雨般的攻擊,一邊朝術場邊緣側身滾去,「初六,剝床以辨,不利而往!」他右手在半空畫出圖騰,瞬間秉燭和少年腳下的石地翻起,將兩人拋往空中。

  那個少年妖神似乎沒想到他有此一著,一時猝不及防,長尾往胸前一擺,企圖擋住石子地的攻擊。然而秉燭卻沒有以易術攻擊他的意思,乘著石地掩護一個迴身,一掌已往妖神的背後襲去。

  「啪」的一聲,那個妖神被一擊得手,秉燭早在掌中灌注了靈元,這一掌力道非同小可。頓時妖神便像秉燭剛才一樣,俯臥著重重摔往地上,往前滑行了好一段才勉強止住,頓時墓地裡煙塵四起。

  秉燭更不停手,他右手又畫了個剝卦,又掀起了妖神身下石地,跟著腳下不停,右掌交替向前推出。他拳法本來快極,那妖神立足之地又被易術擾亂,這一下閃避不及,被秉燭接連擊中胸口氣海,整個人往後飛了開去。

  「唔……!」

  『你只用精守就能打退那些入侵者,幹嘛要這麼熱衷拳法?』

  『因為拳法很好玩啊。而且你不要小看體術,體術和易術是相輔相成的,體術若是流暢,在施展易術時也比較不容易給人可乘之機。你看,我前幾天看飛來我房前那隻鳶,又發明了一套新的拳法,你來陪我練練……』

  秉燭左手提起,再次揉身而上,腦袋裡閃過一些片段破碎的畫面,他只能盡力將他屏除,右手又畫了一次圖騰。

  這樣的打法是秉燭在之前和竟陵交手之間,悟出來的戰法。閻魔教會他易術的圖騰體,可以不以雙手捏訣對敵,秉燭便想到若是把空下來的手結合他的體術,應該可以發揮一定效果。果然今天實戰下來事半功倍。

  「等、等等!等一下!你先住手!」

  那個有著鐮尾的妖神跌坐在地上,忽然伸高了手叫道。秉燭一掌已點在他眉心上,聞言忙收住了勢,但他不敢大意,掌緣仍舊抵在他印堂的位置。

  「你究竟是誰……?為什麼要攻擊我?」

  那個妖神被他打得狼狽不堪,衣服都掉了一邊。

  秉燭驚訝地發現,就在那妖神肩下的位置,竟烙著一枚醒目的印記。那枚印記秉燭再熟悉不過,竟陵和忌離身上都有,那是大寺囚犯的象徵,專烙在戴罪服役妖神身上的法華蓮印。

  但和竟陵他們不同的是,這枚印記是黑色的,不同於他們身上的豔紅,印在鐮尾妖神身上的蓮印就像是死亡了一樣,黑漆漆的,透露出一股陰森意味。

  「你……是來戴罪服役的妖神嗎?」

  秉燭對著坐倒在地上的妖神問道。那妖神還在喘息,聞言竟無力地笑了一聲。

  「戴罪服役?」

  他的聲音半帶諷刺、半帶輕蔑。

  「我們犯了什麼罪?我……只不過殺了豢想我的人類,因為那個人類打算把我的兄弟賣給表演走唱的商人,我非保護他們不可。結果大寺那幫人卻說我犯了重罪,把我打入天牢,一關就是一百多年。我犯了什麼罪?他們憑什麼這樣對待我……?」

  秉燭沒吭聲,他記得之前顒衍被家鄉的妖鬼抓走,事後久染有用網路傳了當初顒衍被妖鬼折磨的影片。記得那個影片之前,那個疑似壁丹的妖鬼也曾說過類似的話。

  「如果只是關在牢裡也就罷了,偏偏十年前那些人發明了什麼服役制度,把我從神山押送過來,送進土地廟裡。」

  「那個土地神……那個土地神簡直是混帳,他把我鎖在房間裡,不僅如此,他還看上了我弟弟,要我弟弟做他的玩具。」

  那妖鬼幾乎是咬牙切齒了。秉燭的指尖仍舊停在他腦袋前,他卻瞪著秉燭。

  「我弟弟什麼事也沒做錯,他卻用我威脅我的弟弟,我身上有大寺烙下的蓮印,他就利用蓮印操控我的精守,逼我弟弟就範。」

  秉燭記起之前久染說過的,土地神與妖神之間的矛盾。但大概因為顒衍實在太溫吞,幾乎是被廟裡妖神壓著欺負也沒吭聲的地步,秉燭實在感受不到久染所說的衝突。

  「我弟弟為了不讓我再被那個土地神折磨,只好答應他的要求。但是他……那個變態土地神,居然還變本加厲,我的精守握在他手裡,他便利用這個,操控我對我的弟弟們……他還在一邊觀看,我實在忍無可忍。」

  妖神說得十分含糊,但在顒衍身邊待久了,秉燭多少也理解到一些大人的事情。

  但他以為所謂福德正神,應該都是地方上積善積德之人,就算不是大好人,至少品性應該端正。但看來並不見得如此。

  他想起顒衍說的,福德正神是介於人和神格者之間,類似橋樑一般的職位。凡人便有七情六慾,就像顒衍那個舅舅一樣,雖是福德正神,卻因為過不了親情的劫,最終被妖鬼趁虛而入,甚至害死了自己唯一的外甥。

  「好在老天有眼,歸如的土地神被公開處刑,給了我們勇氣。剛好有別的土地廟的妖神也叛逃出來,助了我們一臂之力。」

  那個妖神忽然仰著頭,大笑起來。

  「你真該看看那個土地神臨死前的樣子!一副不相信我們竟然敢違抗他的樣子……我弟弟把他交給了附近等了很久的妖鬼們,那群妖鬼把他帶進了巢穴……他現在應該還死不了吧,應該讓他好好享受一下。」

  「並不是……所有的福德正神,都是這樣子的。」

  秉燭謹慎地說著,擱在妖神額前的手稍微軟化了些。但那妖神毫不退縮。

  「或許吧,但土地神都是大寺的走狗,再好的福德正神,都不可能違抗天上那幫人類。說到底我們和人類就是不同的生物,古往今來一直如此,人類可以任意飼養我們、監禁我們,甚至打殺我們。」

  秉燭看那個少年妖神閉上了眼睛,原來他心神微亂之下,指尖觸及少年的眉頭,銳利的精守劃破妖神的肌膚,淌下一絲血線。

  「但我們只要一傷害到脆弱的人類,就得被逮捕、被審判,被當成罪犯一樣對待……而這幾百年來,竟沒有人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對。」

  他忽然睜開眼來,直視著秉燭的眼睛。「你不覺得嗎?歸如的土地神……?」

  身後風聲劇起,秉燭剛查覺有異樣,但已經來不及了。他著地滾開,但對方的動作比他更快,又是背後偷襲,秉燭根本無處可躲,被沉重的事物掃重背心,整個人往泥地裡貫了出去。

  「呃……!」

  但他畢竟體術驚人,百忙間還有餘裕單手撐起身子,在半空中緊急捏了易訣。但時機太晚,對方的攻擊已經先易術而到,秉燭被那個沉重的事物碾過右胸,頓時唇角淌血,整個人倒往墓地裡。

  「哈哈哈,人類的土地神果然都養尊處優太久,居然連背後還有其他人都感覺不出來。小鼬、小風,幹得好!」

  秉燭腦袋昏沉一片,過重的衝擊讓他視線模糊。朦朧中只見墓地裡站著另外兩個少年,一左一右俯視著他,年紀比剛才那個妖神稍輕,同樣有著一叢滿布尖刺的長尾。

  秉燭看其中一個朝墓碑方向奔過去,把少年妖神扶了起來。另一個仍待在原地監視著他。

  「兄長……要拿他怎麼辦才好?」

  那個妖神走近他,秉燭氣海被擊中半邊,胸口翻攪,一時難以再以易術相拼。他舉起手來,正想撲上去給對方一拳,但妖神的反應十分迅速,提起長尾便往秉燭肩頭一揮,將秉燭壓回泥地內。

  「當然是殺了,土地神沒一個是好東西。何況我們已經殺了那個變態,萬一這個土地神通報大寺,連你們也會成為罪犯。」

  秉燭半身陷在泥土裡,聽著這對妖神兄弟的對話。他心裡滿是悔意,不論是閻魔還是久染,在教授他易術時都有耳提命面告訴他,對敵時需得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因為敵人從不會照教科書那樣進攻。

  像秉燭一向欽佩顒衍,對敵時總是有層出不窮的鬼點子。

  『你到底在做什麼?為什麼不以易術相抗?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

  『人家想試試看新的拳法嘛!~你看,我從你撿回來的那隻貓身上悟出來的拳法,很可愛吧喵?連善財都說可愛了。』

  腦袋裡渾沌一片,片段的畫面讓他太陽穴漲痛。

  秉燭看著朝自己逐漸走近的妖神,心中懊悔。難道就要死在這裡了嗎?在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情況下。還是顒衍昏迷不醒、土地廟危急存亡之秋,雖說顒衍有尚融守著,不至於出什麼大事,但秉燭還是覺得抱歉。

  對不起,老師,直到最後還是沒能幫上你……

  「四十二手,法器,金剛杵。」

  秉燭才閉上眼睛,等著鐮尾朝他襲來。然而預期中的攻擊卻沒有發生,只聽頭上一聲器物的悶響,像是什麼東西砸中血肉之軀的聲音。

  「小鼬!小風!」

  秉燭聽見那個較年長的妖神淒厲的叫聲,還來不及弄清楚發生什麼事,兩個少年妖神便雙雙倒在秉燭身前,隨即有樣東西垂直砸在倒地的兩個少年妖神的腦門上,頓時少年腦漿迸裂,死得淒慘無比。

  秉燭怔愣在那裡,少年一旦身死,身體也跟著化回原型,秉燭見地上委頓著兩隻像是果子貍外型的生物,雖然腦袋爆開有點難以辨識就是了。而將他們打成這樣的罪魁禍首是支禪杖般的法器,法器上還淌著鮮紅的液體。

  「妖神『鐮輪』一向是三兄弟一同行動,況且他已告知他還有兄弟,為何汝不知道警示?」

  秉燭的視線順著法器往上看去,發現墓地裡竟不知何時站著一個青年。

  青年穿著現在很少見到人穿的長袍馬掛,戴著現在台灣鄉間偶爾會看見的草編斗笠,腳上居然還穿著草鞋,整個人看起來像從民間傳奇中走出來的人物。但穿著復古歸復古,青年的表情木然,好像天生就沒什麼七情六慾,看著秉燭的表情也很無機質。

  青年還留著長髮,用木簪子盤起,他膚色蒼白,五指白如玉石,看起來像畫中走出來的人物,而擊打那些妖神的禪杖就拿在青年手上。

  說是「手上」不盡正確,青年的兩隻手垂在身側,拿著禪杖的手自青年背後伸出。

  秉燭透過精守看得出來,那隻手完全是靈元所形成,但靈元要強大到形成這樣具象的肢體,還能夠拿武器打人,就算秉燭對易術的知識不深,也知道這絕非易事。

  「而且汝身上既有二長老請我設計的護心咒,除非吾死亡,即使是二長老親自攻擊你,也傷不了汝精守分毫,汝何必如此畏首畏尾?」

  青年冷冷地說著,秉燭全身疼痛,還來不及回話,青年口裡卻又響起另一個嗓音:

  「善財,你太嚴厲了,感覺他才剛學習易術沒多久,哪能懂得這麼多東西啊?」

  秉燭愣了愣,因為如果他沒有聽錯,這嗓音竟似女性,充滿某種撫慰人心的溫柔感,和青年生硬的嗓音恰成對比。

  但青年眉頭一皺,很快又恢復剛剛木訥無機質的聲音。

  「吾只是不想自己的精心設計護心咒被如此蔑視,小龍,況且汝不是說血腥場面不宜觀瞻,不介入此事嗎?」

  「我只是怕你嚇到這孩子了,你看,他的肋骨好像斷了。」

  「吾會妥善處理,汝稍安勿燥。」

  秉燭這青年竟就這樣自己和自己對話起來,不禁訥罕。但青年很快重整態勢,他收起幻手上的法器,面對著那個有著鐮尾的妖神。那妖神似乎還震懾於兩個兄弟被當場擊斃的衝擊中,他跪在墓地裡,雙手滿是顫抖。

  「妖神『鐮輪』,渠等六十三年前因涉犯殺傷人類之罪,經大寺判處懲役刑,卻多次試圖逃脫。大寺既往不究,加恩令汝戴罪服役,汝卻不知受恩,數次違抗所轄服役地福德正神命令,復在上月中旬,夥同其他妖神謀殺福德正神顏玉,罪無可逭。」

  青年木訥地宣告著。秉燭看那個鐮尾少年緩緩站起身來,站在墓地那端,他眼神空洞,從妖神的眼角流下兩道淚水。秉燭從他眼楮深處,看到某種放棄一切、絕望卻又帶著怒火的悲壯。

  他心中一跳,只覺得曾經在什麼地方看過這樣的眼神,卻又想不起來是在哪裡。

  「如今汝等又在歸如襲擊人類修士,罪加一等。吾在此宣告……」

  「小風、小鼬,你們等著……」那個鐮尾妖神依舊流著淚,嘴裡喃喃自語,緩緩低下身子。

  秉燭感到太陽穴一陣疼痛,他發現是因為那個妖神的精守,原先那個精守像是藍色的火燄一般,澄徹而乾淨,光是接觸便讓人感到舒服。

  但此刻但清楚地感覺到,那團火燄逐漸地轉暗轉沉,雖然仍是火燄,但彷彿加入了什麼骯髒的事物,變得混濁而黏膩。

  精守墮落。秉燭曾從久染或是顒衍口裡無數次聽過這個詞,但是頭一次目擊這樣的過程,他人還委頓在地上爬不起來,心臟卻禁不住狂跳起來。

  「你們等著……哥哥馬上就……」

   他口裡不知含混地說了什麼。跟著便從原地拔起消失,秉燭吃了一驚,那妖神的動作快極,比剛才襲擊秉燭時還快上幾分,轉眼間少年的鐮尾已那團已然欺到青年眼前。混濁的精守乍然加劇,像炸開的煙花一般熊熊燃燒起來。

  「小心……!」

  秉燭忍不住出言警告,但青年完全不避不閃,甚至也沒有提手起來抵禦。

  秉燭看他兩手依然垂在身側,背後卻忽然精光暴起,秉燭的眼睛還來不及看清,青年的背後忽然深出七、八隻蒼白的手臂,其中兩隻倏地捉住了半空中的少年,另一隻手持著大斧,照頭便往少年頭臉劈下。

  鐮尾少年眼角還掛著淚痕,一瞬間瞪大了眼睛,似乎想偏頭閃開。但秉燭看到另一隻持劍的手飛快繞過少年背後,劍尖寒芒一閃,已然穿過少年的胸膛。

  那妖神少年喉間湧血,他兀自不肯放棄,硬是在半空中回過身,無視穿心而過的長劍,再度舉起鐮尾,似乎想給青年臨死反擊。但青年的動作比他更快,兩隻持著鐵鉤的手無聲無息地自下方襲來,這回直接穿過少年的腹部。

  少年便像待宰的牲畜一般,被三隻手穿刺著懸卦在半空中,墓地裡頓時被鮮血染紅。

  「……吾在此宣告,妖鬼鐮輪,罪孽深重,就地誅殺。」

  青年的嗓音依然木訥。他長手一甩,已然被插得面目全非的少年便被他甩落地上。血塊從妖神口裡湧出。

  秉燭不忍觀看,只得瞇起了眼。只見那個曾經的妖神少年趴伏在地上,他四肢併用,似乎想往那兩隻已然死透的小妖神處爬去。

  秉燭清楚感受到他的精守,像即將熄滅的火燄一樣,閃閃爍爍,卻又一息將存。

  「馬上就……為你們……」

  但青年連最後的機會也不給他,秉燭看那隻拿著禪杖的手悄沒聲息地揚起,輕易地伸到少年的上頭。「啊,先等一下……」秉燭才張開口,那隻手直上直下,和剛才砸死那兩個小妖神一樣,照頭將少年的顱骨擊個粉碎。

  「報仇……」

  他隱約聽見少年嗚咽的語尾。青年這樣連殺三妖,表情卻一點變化也沒有,秉燭看他又伸出另一隻手,這隻手拿的不是武器,卻是朵和眼前血腥場面格格不入的蓮花。

  青年只用蓮枝在地上輕輕一點,那三個妖神的精守便像是被吸引一樣,化為三朵燭燄似的火光,從已然形滅的軀體間回歸青年手上的蓮花。

  「你也下手太快了,善財。鐮輪墮落成妖鬼,你就地誅殺也就罷了,那兩個小的,至少應該帶回去經過大寺審判才對。你就這樣處決他們,到時候四姊她們又要說話了。」

  柔和的女聲說著,雖然是譴責的話語,卻說得無比輕柔,若不是秉燭剛看過他們殘殺妖神的畫面,恐怕也會被這樣溫柔的嗓音吸引。
    
  「殘殺福德正神、謀害人類修士,依照大寺律法,本來人人得以誅之。吾等親眼所見,罪證確鑿,毋庸再審。」

  青年恢復剛硬的嗓音說道,秉燭注意到他以另一個聲音說話時,右眼會泛出精守的光澤,而以現在的嗓音說話時則是左眼,料想是不同精守作用的緣故。但像這樣兩個精守神格共用一個軀體的,秉燭還是第一次見到,不禁大感好奇。

  「道長,為何阻止吾?」

  秉燭正盯著青年發怔,卻聽到對方用男性嗓音開口問道。

  「咦?……嗯?」

  秉燭愣了愣,他還是頭一次被人稱呼為「道長」,不太確定是不是在叫自己。但青年從上頭俯視著他,眼神依然木然,看過剛剛的場面後,秉燭莫名有種恐懼感,彷彿青年隨時會舉起手來,把他搥成一團肉泥。

  「吾方才處決妖鬼之前,汝開口阻止吾,難道不是?」青年問道。

  秉燭這才恍然,剛才少年爬向弟弟們的畫面太過慘烈,秉燭下意識便脫口而出,沒想到青年在殺人之餘還能注意到。

  「呃,對、對不起……只是反射動作。」秉燭只好解釋。

  他看青年似乎微不可聞地「哼」了一聲,那張白皙的臉面無表情地動了下,「婦人之仁。」他似乎嘟嚷了一聲,把頭別了開去,秉燭不禁鬆了口氣。看過剛剛那場戰鬥後,即使秉燭再怎麼欠缺常識,也知道眼前此人是強大到他難纓其鋒的修行者。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青年這個不以為然的小表情,他竟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那個……請問你是?」

  他忍不住開口問道。見青年又朝他看過來,他忙縮了一下。「呃,我沒有惡意,謝、謝謝你們剛才救了我一命。」他誠心誠意地說道。

  青年仍舊瞅著他,沒有答話。倒是另一個聲音開口了:

  「聽說歸如的土地神現在昏迷不醒,這片墓地本來憑靠廟石和福德正神的精守鎮壓,現在土地神自身難保,這地方陰氣也會相對失控,不宜再在這裡修行,秉燭。」

  秉燭怔了一下,「呃,你……認識我?」

  青年揚起唇角,仍是那個溫柔的嗓音。

  「何止認識你。從你被二哥從大寺送往這間歸如土地廟的那一刻起,我們就一直看著你。你胸口這個護心咒,是二哥請善財親自繪製,再以他的精守加封在你胸口的,難道沒人告訴過你這個護心咒的名字嗎?」

  觀音護心咒——秉燭看著青年的唇型,頓時恍然。

  青年眨了眨眼睛,這回兩個聲音重疊在一塊。

  「走吧,該是去看看我們親愛徒弟的時候了。勞煩你帶路了,秉燭。」

  ***


  「喵型拳第三式,看到逗貓棒的貓,喝!」

  神農剛匆匆走進辦公室,胸口便受到莫名的重擊。

  他猝不及防,雖然某位討人厭的上司一直要他修習體術,但神農對和人肢體接觸上有潔癖,與其和人在練武場上彼此交纏,神農寧可留在煉丹房多做兩個實驗。

  「你在幹什麼……?」

  那掌雖然擊在胸口上,卻不甚疼痛,顯然出掌的人收斂了力道。即使如此神農還是覺得煩燥,他幾乎是瞪著那個襲擊他的貓耳少女。

  「我在練拳啊。小農農你來的正好,我在閉關期間悟出了一套新的拳法,正愁找不到人跟我對練呢,你看你看,我是從跑進五彩石洞裡的貓咪身上體會出來的,整套一共有七種拳形,每一種拳形又可以化出五種變化。」

  少女一邊說,一邊十指縮攏,同時腳下步伐不停,雙臂蜷縮,往神農身上又撲了一次。神農閃身想避開,但少女的拳法竟是認真的,神農往左閃,卻正好撞進少女的懷抱裡。少女還打蛇隨棍上,兩腿攀上神農的大腿,竟是把人壓制在辦公廳的地板上。

  「像這個是第四式『貓討抱』拳形的第二種變化,可以迅速地接近敵人、鎖定敵人,如果敵人想跑,還可以像這樣撲倒敵人……」

  「你……」

  神農在少女身下掙扎著,除了頭上的貓耳,少女其實只穿了件簡單的裙裝,上半身還只有件白色小可愛,疑似還沒穿內衣。

  他知道上司為了方便cosplay,辦公室的穿著通常不會太繁複。平常就算她以男性姿態,只穿件兜檔布進出他的辦公領域,為了大寺他也可以視而不見。

  但這種時候,神農只覺得煩燥,見少女挺身躍起,竟又揉身而上,他只得往牆壁的方向退避,但少女的動作快極,瞬間已欺到他身前,右拳變為掌,在擊中神農頭臉前又倏忽變招,一掌抵在神農身後的玉牆上,把他困在臂彎之間。

  「你給我住手……!」

  神農終於忍無可忍。他推開少女,從牆上直起身來,少女顯得有些委屈。

  「小農真是的,每次都這麼害羞。虧我在五彩石洞時一直想起你,想說出來之後一定要演給你看的說」少女嘟嚷著說。

  「還是小農真的比較喜歡我的男性肉體……」
  
  「不准變!給我維持原樣!就說跟男的女的沒有關係了!」神農看著直起上身,一副又要變化為伏羲的貓耳少女,實在無法理解這位上司的腦迴路。

  「而且你覺得現在是做這種事情的時候嗎……?在你說了那些話之後?」

  神農咬著牙問,就在昨天,他的上司、大千世界道行最深的修行者,同時也是支配這間大寺廟享的住持,在長達百年的閉關後召集了大寺所有的長老,宣布了令神農震驚的訊息:人類之祖媧皇,即將從大寺修成正果,飛升成神。

  但更令神農震驚的是,這人沒頭沒腦地宣布完之後,就一溜煙地跑了。神農找了他大半天,才發現他竟然在許久不曾出現的辦公廳舍裡打拳。

  少女「喔」了一聲,眼神微微別開。

  「那個啊,反正又不是明天就要飛昇,用不著這麼緊張嘛。」

  「那是什麼時候?」神農追問。

  「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下個月,也有可能是明年,也可能是十年後……小農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寺裡一年和十年也沒什麼差別……」

  大概是神農的表情實在太猙獰,連貓耳少女也少有地收斂起來。

  「差別大了!你忽然說要修成正果,你打算拿大寺怎麼辦?住持的位置怎麼辦?」

  「當然是小神接掌啊。唔,現在跟小神當住持好像也差不了多少就是了……」

  神農實在無法稱讚上司的自知之明,特別是如此輕易地就把修行者的頂頭大位拱手讓人這件事。

  「你是在開玩笑嗎?你怎麼知道你要修成正果?」

  「就是知道啊。」

  少女答得自然,眼神變得有些遙遠,「就是知道喔。小神總有一天也會來得這個境界,到時自然就會知道。何況小神早該有所準備不是嗎?早在決定神修向道,踏進大寺廟門的那一刻起,我們都知道遲早會有這天到來。」

  神農愣了一下,他和他的上司來到大寺都已太久,許多細節不復記憶。但神農還記得,他的廟享是少女替他封誥的,當年他越過許多慕名而來神修的下仙,晉升為大寺第二位神格修行者時,惹起的爭議還不小。

  『炎帝神農,你願意棄絕你俗世的身分,奉入廟享、潛心向道,為世人奉獻你的神格,直到修成正果的那刻嗎?』

  修行得道、飛升成神、棄世獨立,這是所有大寺修行夢寐以求的終極目的。而現在他的上司即將達成這個目的,論情論理,都是件值得慶賀的事。

  但不知道為何,神農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心口像是有塊石頭似地,壓得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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