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仔細想起來,會喜歡上相葉雅紀那個人,好像也跟吃有關。

  自己是不怎麼喜歡吃的人。應該說比起積極地表態說「我喜歡吃什麼東西」,他比較擅長默默地把送到口邊的食物吃掉,然後在心底品嚐這樣東西合不合他胃口,這樣好吃的東西就只有他清楚。人也一樣。

  那個人吃相說不上豪邁,但總是很真誠。年少時候吃拉麵,自己總是坐在他右手邊,深夜時分,坂前往往只有他們兩個小鬼。

  他喜歡從那人的右側看著他吃拉麵的模樣,喜歡他用左手拿起筷子時,和用右手拿筷子的他不經意碰觸的手肘。

  他想不起來真正對這人的吃相動心是什麼時候。大概是有一次,他和那個人,還他們的團員S君,不知是收錄什麼節目,總之結束了便相約去吃飯。

  S君挑了蕎麥麵店,他和那個人都沒有意見。但點了之後才發現意外地難吃,他自問已經是對吃不甚堅持的人了,連他都覺得無法下嚥。

  當時他和S君對看一眼,幾乎同時放下了筷子。但卻發現坐在他對面的相葉竟然沒停筷,不只如此還吃得特別快,一口接著一口。他記得S君當時睜大眼睛,「相葉くん……你沒問題嗎?」

  S君不好意思挑得太明,相葉就像是沒聽懂似的,「嗯」了一聲,繼續拚命吃著手裡的麵,直到那碗麵乾淨見底。

  他記得那時,他一直坐在那個人的對面,靜靜地看他吃完整碗麵。而那個人顯然也不覺得麵好吃,卻像要完成某種儀式般,伸筷夾麵、沾麵醬、湊進邊、一口氣吃盡,再伸筷夾麵,動作虔誠而執著。甚至連休息的時間也沒有。

  而那個人吃完了麵,長背往椅上一靠,擱在筷子,竟吐了口長氣:

  「啊,疲れだーー」

  相葉露出笑容,唇角還蘸著未乾的麵醬。當時他並不明白,只覺得目擊那個笑容的瞬間,他那顆向來不容易為什麼東西撼動的心臟,有一小塊地方,像是被電擊一樣,突地酥麻了一下,然後緩慢地朝全身擴散開來。

  很久很久以後他才明白,那種感覺,就叫作心動。

  
  二、


  「我可以去你家吃飯嗎?你今天有煮吧?」

  忘記是第幾次像這樣拿起電話,打進那個人家裡。這個月也不過是第三次吧?還是第四次?

  他們的團逐漸走上坡,彼此都忙碌起來的日子,收錄往往到半夜,沒了青少年條款後,往往兩人一起工作到深夜,吃個拉麵再搭電車回家這種事也成為奓望。在一起的時間減少,讓他得以看見那個人吃飯的機會也相對減少。

  雖然在樂屋裡還是見得到。吃吃便當或拉麵什麼的,但那畢竟不只他和相葉,總是有很多其他什麼人。

  想要不受打擾的、安靜地,看這個人的吃相。獨佔地。

  「真是的,忽然就跑來了,我也不見得就有食材可以煮啊。薑燒豬肉可以嗎?」

  「又是薑燒豬肉,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家沒其他東西了嗎?」

  「突然這麼要求我也……啊,還是吃火鍋?老媽前幾天才剛寄了麻辣湯底來。」

  有時候他會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單純喜歡這個人的吃相,還是喜歡和這個人聊天的氛圍。又或者是在一起吃飯的過程中,這個從小就是Super Star的男人被自己獨佔的短暫光陰。

  又或者這些都是理由,他想。

  「你要小心喔,這湯底非常辣,比麻婆豆腐還厲害。吃的時候不要說話,要是一不小心吸氣的話,咳——咳咳、咳咳咳,啊——咳咳咳咳咳咳咳……」

  「……到底是誰應該小心啊?啊,等等,你這都濺出來了,もう、お前本当に……」


  三、


  「……相葉さん?」

  「啊,是ニノ啊,怎麼了這麼晚?」

  對方的聲音聽得出來極力壓力,周圍嘈雜聲不小,料想是在餐廳之類的地方。而他也知道,這人就算情況再為難,也不會漏接任何一個電話。

  「剛剛打你沒接啊,今天可以去你家吃飯嗎?」

  「今天?啊,我不在家呢,在和番組的人聚餐。」

  「聚到這麼晚?」

  「對啊,畢竟很久沒聚了,而且今天有新成員,所以喝得比較晚。」

  「這樣啊,那就算了,下次囉。」

  「嗯,まだ今度ね。」

  *

  「相葉さん?」

  「是,ニノ嗎?怎麼了?」

  「喔,沒事,我剛下工,今天巻き,想說還有時間,問你要不要去吃個飯。感覺很久沒一起吃飯了,我大概十點前能結束吧。」

  「啊,抱歉ニノ。今天有點……」

  「你還有工作?」

  「唔,也不是。就是……私人上的朋友先約了我,我們待會要在附近的KTV會合。啊、但你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一起來,風PON也會陪我一起去。」

  「那就不用了,下次還有機會。」

  「嗯,下次吧。」

  「下次吧。」

  *

  「相葉さん?」

  「請問是哪一位?」

  「……我是二宮,にのみやかずなりと申します。」

  「啊,ニノ啊。啊,對,真抱歉,我換了一支手機,結果裡面通訊錄都不見了,風PON幫我重建,但還是有很多很久沒聯絡的人,資料找不回來。」

  「……這樣啊。」

  「對了,有什麼事嗎?這個時間打給我?」

  「嗯,沒什麼。我也是不小心刪掉通訊錄,想說這支電話會不會是你的,所以打電話來試試看。」

  「喔喔,原來如此。」

  「沒什麼事,你忙你的吧!在吃飯?」

  「嗯嗯,在和工作上的人聚餐。你呢?」

  「我已經吃飽了,在家裡,待會要睡了,今天比較累,じゃ。」

  「嗯嗯,BYE-BYE……カズ?」

  「嗯?」

  「你沒事吧?聲音聽起來有點沙啞。」

  「……天氣冷,有點著涼而已。我很累,先去睡了。」

  「喔,好,那下次再聊,晚安,ニノ。」

  「晚安。」

  他放下手裡的電話,坐在空無一人的客廳地毯上,發怔良久,半晌又拿起手機來,播了一個他不是那麼熟悉的號碼。

  「喂,Y君?」

  「嗯?先輩?呃,是二宮君嗎?怎麼了,這個時間……」

  「你現在有空嗎?沒在工作吧,要不要來我家吃個飯?你之前來過,應該知道在哪裡吧?」

  「咦?咦——?前輩家嗎?這麼突然……不、我是說,有什麼特別的事嗎?」

  「若是不想來就算了,不勉強你。」

  「欸?不,前輩等等,我、我去!我現在就去——!」


  四、

  「今天晚上結束後一起吃個飯吧!」

  被這樣說了,雖然知道是一時順應節目效果,但他無法克制自己聽見「吃飯」這幾個字時,內心那種久違的悸動感。

  多久了?被這個人邀請去吃飯。仔細想起來,自從那個人不聲不響地搬家後,連單純去那人家裡坐坐的機會也沒了。

  看著那人熟悉的、燦爛中帶點靦腆的笑顏,讓他忽然勾起那天在蕎麥麵店裡,讓他的止水產生波動的,那一瞬間。

  雖然他很清楚,這只是炒熱節目效果的場面話而已。認識二十年,對方處於什麼狀態、出於什麼動機說什麼話,彼此早已摸得一清二透。他知道那個人沒把這邀請當真,而因為這句邀請而悸動也只是出於他個人理由。

  他很明白那分悸動只屬於他自己,從來都只屬於他自己。

  「大家辛苦了!」

  他不知道自己也有自虐屬性。明明心知肚明,收錄後總是第一個開溜的他,當他家那個帥得像讀者模特兒的經紀人進來找他,問他什麼時候要離開時,他也只是笑笑,說聲:再等一下。

  他盡可能忽視馬內甲狐疑的眼光,戴著鴨舌帽,在樂屋通道的飯賣機前操弄他的手機。遠方那個人好像是遇見了別的節目中認識的工作人員,正在向他招呼寒喧。

  他從相葉微帶靦腆的笑容看得出來他跟對方不是那麼熟,也因此更難以脫身。

  他聽見其他人陸續離開的聲音,他家經紀人終於按捺不住,從外頭竄進樂屋裡來,湊到他耳邊壓低聲音:

  「沒事的話該走了吧,二宮さん,你明天還有工作。」

  他看著樂屋那頭依然笑容滿面的俊臉,最近這個人染了頭髮,配上近乎完美比例的身材,像是外國時尚雜誌裡走出來的模特兒一樣。讓他差點想不起來,那個頂著一頭亂髮,在他面前硬吞著蕎麥麵的笨蛋男孩是什麼模樣。

  他看了好一陣子,強迫自己把目光移開。

  「嗯,我們走吧。」他抬頭對依然摸不著頭緒的馬內甲笑笑。

  遠方的那人似乎聊到一個段落,回頭朝他的方向看過來。

  「啊,二宮くん、お疲れ様でした。」

  那人朝他的方向鞠了個躬,禮數周道。除此之外沒有什麼多餘的話。

  他笑笑,從販賣機上站直起來回了個禮,「嗯,你也辛苦了。」

  那個人邊和工作人員聊著,邊往走廊那頭遠去。頎長的背影在地板上投下長影,明明只有幾步距離,他卻覺得格外遙遠。

  『啊,對了,不是說好要跟你去吃飯的嗎?』

  他想像著那個人忽然回過頭來,帶著他熟悉的、惶恐的笑,堆著眼角的煙花,從人群裡奔向他身邊。就像那時候他錄完影回家,總會叫上他的愛拔桑,因為他知道那個人需要他,需要有個在總武線末班車前陪他吃拉麵的夥伴。

  但想像終究是想像,他一直到那人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那頭,才把視線挪開。

  「T桑,回家的路上,陪我繞去拉麵店吃個拉麵好嗎?」

  「欸?嗯?好是好,但、但是二宮さん……」


  五、

  「相葉桑和風間君感情很好吧?經常會私底下見面嗎?」

  雖然知道是節目錄影中,他還是忍不住豎起了耳朵,前方的AD桑矗直著看板,示意要他們家主播君進一步追問。

  「算是……很好吧,好像上週才一起吃過飯?文字燒?」

  忙著把吹箭裝入箭筒,他盡可能不讓自己顯露得太感興趣。畢竟只是節目,節目上的話語不過就是逢場作戲,虛應一下故事,沒人會把它當真。也不該把它當真。

  就算當真了,也是當真的人不好。

  「欸,上週嗎?」

  「前陣子我因為工作去新加坡兩週,兩個人都找不到人吃飯很寂寞,這傢夥還跑去找橫山君一起吃飯。」

  「欸,你是在吃醋嗎?」

  「這種事情講明了就變得很奇怪了啦……」

  他用力把最後一枚吹箭塞進箭筒裡,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們吃完蕎麥麵回家的路上,他們並肩坐在總武線的電車椅子上,他在右側,而他的竹馬在左側。他聽著左邊的人不甚舒服的打嗝聲,忍住到唇邊的笑意,和他一起看窗外流瀉而過的霓虹。

  『既然不好吃,為什麼硬是要吃完?』他忍不住問他。

  『嗯?老闆都特別做完了,當然要吃完……咳喔。』

  雖然是早知道的答案,但他還是嘟噥了一聲「笨蛋」。那個人把背沉進總武線的座椅裡,像重整腸胃似地撫了撫肚子,又轉頭望向他。

  『而且其實好像也沒那麼難吃啊,和你一起吃的話。』

  『嗯?』

  『……沒事啦。對了,以後可以再找你或翔君吃麵嗎?』

  當年他沒有回應,他也沒有解釋那句話的意義。只是從那之後,數不清多少個因為練習和收錄晚歸的夜晚,在坐上末班總武線前,兩個人總是並肩坐在拉麵屋的坂前,一人吃著一碗拉麵、或者蕎麥麵、或者餃子、或者中華料理。

  你的話,隨時可以找我吃飯啊。

  由於太像社交辭令了。這句回應,他當年並沒有說出口。

  以後大概、也永遠不會說出口吧。


  『……本來以為在節目上都這樣說了,就是會去吧。但我等了又等,節目結束之後待在樂屋裡沒回家,等了兩個小時,由我自己邀請有點奇怪,畢竟是他自己提出的嘛……於是我等了兩個半小時,一直等著他。但他說了『掰掰』之後就閃了。……原來他那些只是社交辭令啊,明明是今後還要一起努力的夥伴……真悲傷啊。』

  『聽到這些話覺得悲傷的人,請幫我寫信到相葉桑的廣播吧……說二宮桑可是等了兩個小時,等到都哭了喔!』

  『因為,這是事實嘛……』


—食べ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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