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宮和也已經算不清自己是第幾次被疼醒。

  疼痛初始總是來得不大劇烈,像是針紮一樣,更輕一些像是躺在新剃草皮上的滋味。很容易忽略。但在某一個時點……通常是毫無預警的,會像刻意提醒他一下,以一種過雲霄飛車的頻率,忽高忽低地襲擊他的神經。

  這種時候他通常還能安眠。如果是在工作中的話,大概是能笑著面對鏡頭繼續吐嘈,頂多只是挪動一下坐墊的程度。

  但有時候,疼痛會突如其來地變得令人完全難以忍受。「完全難以忍受」這日文多少有點怪,但二宮想不到更好的形描方式。

  就是……完全的、全面的、沒有容赦地、把人的理智和非理智全數吞噬下去的,痛。

  他自認算是五感敏銳的人,至少周圍的人慣例這麼說他。

  但只有在那種時候,身體所有的其他感官都停止作用,聽覺、視覺、觸覺、嗅覺、靈覺、對冷的感覺、對熱的感覺、對濕度的感覺、對風向的感覺、對季節更迭的感覺……在那時候通通都像靜止下來。

  他的眼耳鼻口肌膚甚至腦袋,都專心致意地、像對待熱戀中的情人一般般,和痛覺纏棉在一塊。

  就像現在這樣。二宮清楚地感覺到腦袋是空白的,被一種名為疼痛的事物佔據,而佔據的點初始來自他的腰,慢慢地擴大到骨盆的部分,然後停住,像滴進水裡的髒東西一樣,緩慢地、像某種病毒一般地,在你掉以輕心的時候,擴散到你身體每一個細胞。

  四肢會麻痺、通常從左手開始,身體支配權被剝離,像是被沉浸很深的水底,水裡有無數隻看不見的小蟲子,撕咬他的血肉和神經。有時痛到骨子裡時,甚至會有種,那裡的肉是不是和身體分體的錯覺。

  肉離れ,二宮挺佩服發明這詞的人,實在太貼切了。


  如果是在採排中、在樂屋……甚至在本番中發作,那都還好。至少他張開眼來,身邊還看得到人。

  雖然他的好同事對他的情況都很清楚,每當他綵排中忽然離席、或是一個人在樂屋最深處的沙發上,趴伏著等待疼痛過去時,基本上沒有人會來打攪他。同事也好工作人員也好,演藝圈多的是會讀空氣的人。

  但最怕的是獨處。他並不排斥獨處,雖說在人群裡,有時候更能冷靜地看待一些事情。但有時一個人待著也好,至少玩起遊戲來不會被打擾。

  但一個人的時候,身體的各種感覺都會比平常更深刻。

  這是二宮最害怕的地方,在演唱會上或是番組中發作,大概是因為周圍有人,有觀眾的視線,知道自己正被看著、愛著的話,至少還能夠保持微笑。

  然而沒有被注視著的時候……沒有攝影機、沒有觀眾、什麼也沒有。這種時候,他總會有一種感覺,好像自己不在存在於這世界上。

   不是消失了,而是……到了另一個地方。一個冰冷潮溼、暗得看不見五指的地方,那裡沒有聲音也沒有光,地板是硬的,像監牢一樣。就算伸出手、就算用力敲打牆壁,也沒有任何人會有所回應。

  這種時候,他就會有彷彿全世界的人,那些喜歡他的人也好、他摯愛的工作夥伴也好,都忘記了,世上有他二宮和也這個人,的錯覺。


  疼痛開始漫延,如預料之中。二宮皺了下眉,翻了個側身。雖然他知道依以往的經驗無濟於事,這種痛一但開始,除了忍受它到盡頭之外,沒有其他緩解方法。

  但今天似乎來得特別快。以往在發作之前,至少都還有點緩衝時間。雖然他也不確定哪一種比較好,只是雲霄飛車和慢性胃炎的區別,但突如其來的劇痛讓他心臟緊縮,他張唇吸氣,卻發現連伸舌頭都有困難。

  是錄節目的時候動得太過的關係嗎?明明都已經主動放棄了、明明有好好聽話,沒有再逞強了呀。以前他是絕不會這麼做的,不喜歡因為自己身體的緣故,讓演出受到任何影響。

  但人果然是膽怯的動物啊。怕受傷、怕死、怕痛……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屈就於生物本能,想到「這種時候」的痛苦,敬業和自尊都只能暫時退讓。

  再捱一下就好了、撐過這一段就好了、沒有問題的……他像平常一樣在心底安慰自己,把臉埋進枕頭深處,舌尖抵著上顎,等待這種難熬的酷刑過去。

  通常這種時候他的腦袋總是一片空白,因為任何多餘的思緒,都只會讓疼痛更加難堪。

  然而這疼痛像是沒有盡頭……有一瞬間他甚至以為自己溺水了,張開口卻吸不到空氣。如果在這裡死掉的話,會給很多人添麻煩吧,媽媽會很困擾、經紀人會很困擾、公司會很困擾、還有成員們……

  得和什麼人講一聲才行、非和什麼人說說不可……二宮恍恍惚惚地有這樣的念頭。

  他往身後一摸,剛才拿來打遊戲的手機就壓在他身後。他忍著讓身體半邊麻痺的劇痛,從身後抽出手機,眼前居然是黑的,疼痛捲著黑暗朝他的五感壓下來。

  他甚至無法拿穩手機,只能盲目地滑動手指,掙扎著轉到通訊錄。用發抖的手指倉促打了幾個字,按下了「送信」鍵。

  他甚至來不及看是發送給誰,宛如海水一般的黑幕就將他淹沒……

  『助けて。』

  *

  「あざ―す」

  最後一個成員、二宮走進了樂屋。收錄節目之前,嵐的情緒都會特別緊繃。樂屋裡一如往常的光景:松本潤戴著耳機,不知道在聽什麼CD專輯,櫻井翔拿著小冊子,低聲和Staff不知確認什麼事情,相葉雅紀。大野捱著沙發坐著玩手機,相葉雅紀則不在位置上,估計是又去了廁所。

  二宮在屬於他的那塊沙發上放下小背包,櫻井翔最先抬頭跟他打招呼,然後是潤,他身邊的リーダー讓了個位置給他,頭也不抬地。他點頭回禮,默默地在沙發上坐下,從背包裡拿出平板,樂屋裡又恢復安靜,一如往常。

  沒人和平常有什麼不同。當然二宮也是,他試著以最平靜無波的表情打開遊戲程式,讓自己看起來像是投入遊戲裡,以掩飾現在內心波濤洶湧的程度。

  昨晚從床上醒來,二宮立馬查看了手機。縱使昨晚痛成那個樣子,他也還是清楚記得每一個細節。

  包括他怎麼拿出手機,怎麼打了封像是求救信一樣的東西,怎麼把通訊錄打開,怎麼把那封丟臉的求救信發送出去,以及怎麼在發送的途中就失去意識的整個過程。

  『救救我。』

  他還清楚記得信的內容。想到就覺得羞憤欲死。

  然而即使記得這麼多細節,讓二宮困擾的是,他唯一不記得的就只有一件:那就是這封信到底發送給了誰。

  他本來以為只要看送信履歷就一目瞭然。但今天他在褓姆車上找了又找,都找不到日期是昨晚的發送紀錄,而且更令他感到哀傷的是,最後一次發送郵件紀錄居然是三個月前。他開始檢討自己最近是否過於和社會脫節。

  他很確定這個郵件有發送成功,因為郵件旁掛著「已發送」的標記。

  因此二宮和也百思不得其解。來樂屋的路上,他想破了頭,連電梯裡有人和他打招呼都無暇回應。

  最大的可能是他在發送之後,又下意識地刪除了送信履歷,以雙子座人格分裂的程度,確實有此可能也說不一定。二宮百無聊賴地安慰自己。

  但這下子問題就更大了。他依稀記得昨晚的狀況,疼痛讓他無暇搜尋通訊錄裡的特定姓名,於是他隨手轉到通訊錄,發給了常用名單上的其中一個人。

  而他向來沒什麼朋友。常用名單除了親人,就只有他那些摯愛的同事們。

  問題是到底發給哪個人了啊……二宮的視線從遊戲機上偷偷抬了一公分,主播君似乎看完了報紙,正靠著方桌在操作手機。而他們家的末子過來跟他不知聊了什麼,兩人就在桌邊低聲交談。

  ……如果是這兩個人的話,確實有可能會顧慮他的狀況,裝作沒有收到那則郵件。

  以他們家主播的智能,應該很容易就猜到他可能是錯發,而體諒得當作沒有看見。而他們家弟弟則是當面提會覺得尷尬,畢竟是那種示弱的內容,但事後可能會透過其他方式給予關心。這兩個都不太好判定。

  他瞄了一眼松本潤,大概是講演唱會相關的事,兩個人討論得十分專心,連有人拿水進來都沒抬頭看上一眼。

  但二宮想以他家末子藏不住心事的程度,就算裝作不知道,眼神接觸時多少都會露點餡,至少看到他時會有點不自在。像這樣子看不出端倪,應該不會是他,二宮對自己了解自家弟弟的程度還有點信心。

  至於他們家主播……向來不在他能夠掌控的範圍。二宮覺得即使他收到,都很有可能出於各種理由置之不理。

  大野智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角落去倒了杯水。

  二宮把視線放回遊戲機上。不會是這個おじさん,他肯定地在心裡想著。如果是大野的話,即使知道可能會讓他難堪,他還是會不吝惜地付出關心。

  對這個欠缺演藝圈常識的小老頭而言,他就像是缺愛的少年一樣,這人認定他就是個需要保護的小弟。大概不只他,整個團的成員在他眼裡都是這樣,都是哪裡有什麼缺陷、需要被他摸摸頭才會修復的小朋友。

  所以不會是大野接到的。要是接到這種莫名其妙示弱的簡訊,只怕就算是半夜,早就打電話來把他挖醒,問清楚是什麼事了。

  「今天是三本?那第一本的佳賓是……」

  高瘦的身影穿過他的身側,像往常一樣自然地拿了茶几上的台本,順手把側背包放到沙發上。也不顧他還在打遊戲,一屁股就貼著他在同張沙發上坐了下來。

  二宮挪了下位置,視線還盯上遊戲機螢幕上,頭皮已經有點發麻。

  身邊那人翻了幾下今天的台本,彎腰下來綁了球鞋的鞋帶,光是這動作就讓二宮驚弓之鳥般地嚇了一跳。那人又直起腰,走到樂屋的旁邊,用紙杯倒了杯熱咖啡,再坐回沙發上,這回離得遠了一點。

  「要嗎?」大概是誤會了他視線的意義,相葉雅紀對他舉起杯子問他。

  ……最麻煩的是這個傢伙。二宮絕望地想著。

  這個人、這個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傢伙。飯們都說他是天使、是天然,好像怎麼欺負都不會記恨。每次看到這種評價,二宮和也都會在心底默默顫抖,沒人比他更清楚,這人在大天使的糖衣下,藏了多少酸甜苦辣在裡頭。

  他又偷瞄了眼相葉雅紀。很好,沒有刻意避開他的視線、沒有明顯跟他保持距離,也沒有一邊顧作輕鬆的談話、一邊抿緊起皺的嘴角,揚起笑紋時眼睛裡也有笑意,不是那種死魚眼。也沒有講些一聽就尷尬的蹩腳場面話。

  他瞇著眼睛,注視著自家老友兼團員好一陣子,確認他認識的那個相葉雅紀一切如常。

  縱使如此還是不能掉以輕心,二宮謹慎地看著那個倒完了水,走回座位上,開始做抬腿訓練的男人。要說有什麼人他二宮大師三十二年人生看不透的,除了PAD的金蛋機率外就是這傢伙了。

  「二宮君……你還好嗎?」

  身後的發問喚醒了他,他回過頭,發現是節目的AD桑。手上拿著A4紙一類的事物,對著幾乎要把某團員盯穿的他發問。

  二宮立刻感覺到來自左右四道明顯的視線。這些人就是這樣,平常看似熱熱鬧鬧打成一片,其實隨時都在注意其他團員的狀況,藉以調整自己的態度,以便緩和衝突、維持平衡。

  他放下遊戲,稍微清了清嗓,用眼角衡量一下門把的情況。

  「沒什麼,我很好,為什麼這麼問?」

  AD桑看來有點惶恐,特別是他也注意到其他幾個人盯著他看的時候。「うん、何でもない。只是覺得二宮さん的黑眼圈好像特別重……」

  年輕的AD邊講邊縮了一下,大概是沒想到自己隨口一句客套的關心,竟會引來成員這麼大的關注,後面的聲量是以淡出方式呈現。

  二宮笑笑,把視線投回遊戲把手上,「沒什麼,昨天比較晚睡而已。ありがどうこさいーす。」他還點了一下頭。

  他注意了一下周遭的反應。聽見他這麼說,整個樂屋的空間好像一下子輕鬆了下來,每個人又各自把注意力放回手邊的事情上。

  他的同事真的個個都是演戲的能手——二宮不禁感嘆。

  「收錄十五分鐘前。」一個Staff開門過來提醒。樂屋裡的人禮貌地點頭回應,二宮把遊戲把手擱了下來,其他人也各自收下手邊工作。二宮看他家竹馬往廁所方向走,不論如何,這人本番前也上太多次廁所了……他一邊在心底慣性地吐嘈著。

  但是他才從沙發上站起來,唯一坐在板凳上的那人就叫住了他:「二宮くん。」

  那人從包包裡不知抽了什麼東西,先退到角落,跟他招了招手,

  他意外地看了眼他們家的主播君,吞了口唾沫好掩飾一下子加快的心跳。如果要說誰是他最不希望接到那則郵件的人,除了相葉雅紀以外,就是這個人了。

  該怎麼說呢……當然他們的主播君是個立派的大人,就算接收到這種明顯不該由同事發出的訊息,也會用最成熟大人的方式應對。

  但他和櫻井翔之間,應該說是某種默契吧。就像是兩條線一樣,在同一條水平線上,卻在截然不同的兩端相互拉鋸,藉由相同的力道維持某種平衡,這一直是他們之間相處十六年得以安然無事的默契。

  如果向這個人示弱的話……雖然對方可能不會在乎、不,在乎的應該只有他。但總覺得就會因此而破壞什麼。

  『文章打到一半就錯手發出去了』、『要發給遊戲裡隊友的簡訊不小心發錯了』他在心底擬了幾個即使是慶應BOY也難以拆穿的腹稿,乖乖跟著到茶水間。他家二哥還特別走到樂屋看不見的角落,讓他更佳忐忑不安。

  「二宮君、昨晚……」主播君說了意料之外的開場白。他實在受不了這種氣氛,於是決定先下手為強。

  「翔ちゃん,不好意思,昨天晚上那則簡訊是其實是……」

  「簡訊?什麼簡訊?」主播君的回答卻出乎他意料之外。二宮看他瞥了眼樂屋,隨即彎下腰來,從擱在地上的紙袋裡,拿了個像是防塵袋的東西出來,遞到二宮手裡。他趕忙接下。
 
  「雖然過得有點久,講起來有點不好意思。就是、生日快樂。」

  對方壓低聲線,做了個「よろしく」的手勢。二宮還有點懵,這才趕緊接下來,抽出來一看,卻是個做工堅實的雙肩背包。

  「我想說你不知道想不想讓其他人看到你從我這邊收到禮物,所以沒在樂屋送。這款我昨晚路過一家精品店時看到的,你看這邊,還可以改成單肩的。」主播君一邊說,一邊示範式地替他調整起肩帶。他這才反應過來。

  「每次都送你涼鞋,也有點不好意思。今年送點比較不一樣的。」對方又補充。

  「啊啊,あ、ありがどうこさいーす。」

  「雖然距離你生日的時間有點久了,但想說你原本那個隨身舊了,多少會用得上,所以看到還是買了。」

  主播君又一貫謹慎地加以說明。

  「我很需要,謝謝了——」二宮略微模仿了下搞笑藝人的梗,櫻井翔也上道地回了個「不客氣」的手勢。

  他隨即把背包背上身,主播君繞到他身後,替他順著肩帶,忽然又開口問道:

  「你還好嗎……?」

  二宮愣了一下,一時反應不過來,「嗯?什麼?」

  「喔,沒有。因為你從早上開始就有點心神不寧。我在樂屋講了些冷笑話,還以為你會接梗,但你都沒反應,我只好自己收掉。」

  櫻井翔用一種玩笑的語氣說著。他不禁額上冷汗,他還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但相處了十五年的同事果然不是假的。

  大概是看二宮沒回話,主播君也沒有繼續就這個話題深入下去,他看了二宮一眼,又若無其事地問:「你剛剛說的簡訊,是指什麼?」

  二宮心裡一突,他本來還以為剛剛蒙混過關了。但櫻井翔就是櫻井翔。

  「うう,別に。」他頓了一下,盡可能表現得若無其事:「我昨天晚上不小心發錯了一則工作上簡訊,但發完就把履歷刪了,不知道發到誰的郵箱裡。你應該沒收到奇怪的郵件吧?」

  他試探著,觀察主播君臉上的表情。雖然說老實話,櫻井翔雖是他們之中表情最富變化的人,二宮常懷疑他的臉會不會因此抽筋。但這就像是某種面具一樣,這人同時也是成員中他最看不透的人。

  「簡訊?我沒有收到。」

  果然對方一本正經地否決了。二宮得承認他在一瞬間鬆了口氣,但櫻井翔忽然又開口:「會發錯工作的簡訊到別人郵箱裡,還真少見哪,對你而言。」

  二宮一驚,但主播君顯然是把他當作一個玩笑式的調侃,邊說邊揮揮手,回到樂屋那頭去了。


  接下來的節目錄製,二宮都在多少心不在焉的狀況下渡過。雖然如此他還是有本事讓人覺察不出太多端倪,十九年藝齡讓他就算在腰痛到連視線都模糊的時候,也能夠對他家相葉君做的蠢事準確地做出吐嘈。他甚至連多個坐墊也沒和工作人員要。
  
  結束漫長的收錄,今日大概因為一次三本,收工時間比預定要推遲許多。結束之後由於有些人還有工作,五個人沉默而迅速地返還樂屋,二宮彎腰把電源線收進剛收到的防水背包裡,準備用最快速度上車回家時,意料之外的人攔住了他。

  「ちょっといい?」

  如果是其他什麼人,在這種收工之前攔住他,他一定會隨便敷衍個幾句就迅速逃離。

  但這次攔住他的不是別人,是在成員之中最認真、某些方面來講也是他最無法拒絕的人。

  「怎麼了?」他停下腳步,面對眼前的濃眉大眼。他們家末子的私服今天一樣很搶眼,牛仔褲上居然還吊了拼布的掛鍊。

  「有點事想跟你說……可以跟我過來一下嗎?」

  松本潤壓低聲音,還看了一眼正從他們身邊經過的Leader。

  二宮聽見自己喉嚨「咯」地響了一聲。不會吧?是他嗎?雖然就後續處理而言沒有傳給另一位奇跡BOY糟糕,但想到自己居然對一個比自己年紀小的成員示弱,就找台夾娃娃機把自己掩埋起來。

  「うん、あ、はい。」他趕忙像演唱會採排被指正時一樣,誠惶誠恐地貓著腰跟了過去。


  松本潤一路走到通往停車場的電梯。二宮見他雙手插在口袋裡,背靠在牆上,低著頭像在思考什麼。這時間電梯沒什麼人出入,兩個人獨處讓他忐忑不安。

  自家末子仍舊沒有開口,這讓二宮幾乎就要確定,那封該死的簡訊就是送到這位克己的弟弟手裡了。

  然而面對主播君,他可以想好一堆塘塞的社交辭令。在這個從小看著他長大,從小包子長成十頭身模特兒的男人,他實在無法再像平常一樣天花亂墜地跑火車。總覺得不管說什麼藉口,都讓他覺得羞恥。

  「あの、松本さん,昨天我……」

  他受不了這氛圍,決定主動開口。但沒想到對方卻搶在他前面。

  「二宮君、ごめなさい……」

  他忽然朝二宮低頭。這讓二宮嚇了一跳,任憑他心思再快,也猜不透自家弟弟現在演的是哪齣。尤其是對方道歉之後,又再次低下頭,輪闊深遂的臉滿是陰影。

  「怎、怎麼了嗎?」二宮只好主動開口。弟弟卻有點難以啟齒似地,伸出頎長的五指搔了搔後腦杓。

  「就是那個……上個禮拜二錄節目的時候,我的發言、不,我隨口講出來的話,好像不是很適當。」

  難得處女座也有含糊的時候。二宮雖然自詡是最了解自家團員的嵐飯,還是不懂松本潤葫蘆裡在賣些什麼藥。

  「節目上的話我不會在意的,不過、呃,到底是什麼話?」

  「就是……我說二宮君是、是受け、受け……」

  松本像是難以把那個詞說出口似的,但這對二宮來講已經夠了。他有點訝異,雖說這種彼此顧慮、彼此衡量團員之間氛圍的細膩,他們十六年來已經操作得很習慣了。這位年紀最輕、卻身為舞臺總監的末子更是從未懈殆過。

  像這樣為了一句話、一個動作請求諒解的作法,以前也不是沒有。只要稍有覺察一點可能的星火,總會有什麼人用不經意的方式迅速撲滅。他們就是這樣的團體。

  「呃,不用在意這個,應該說我根本不太記得你說些什麼了……」

  二宮說的是實話,連日來劇本台詞堆得跟山一樣高,腦內記憶體早已不敷使用。但他們家末子似乎還無法解懷,再次低下那張輪廓深遂的臉:「不,再怎麼說,二宮君比我年長,又都是男性,無論如何我都不該隨口說出那種話……」

  松本潤的聲音越發低沉。二宮知道這位克己的弟弟一認真起來,城牆都擋不住,他在「有點可愛還是多捉弄他一下好了」和「好可憐啊快點讓他釋懷啊」間掙扎了五秒鐘,最終還是選擇了後者。

  「気にしない、本当に,松本さん。再說那天節目的效果也很好,雖然是台本之外的發展啦……」

  他搔搔頭。但末子好像還是無法輕易解懷,「但是,這好像造成你的困擾。前幾天節目播出之後,我在推特上看到很多……」他說到一半卻欲言又止,在二宮面前垂下頭,彷彿有什麼難以啟齒。

  到底是在推特上看到什麼啊……好令人在意啊。雖然他自從停掉自己的網路日記後,就放棄以網路和人類交流這件事了。倒不是擔心被那些評價影響,他一向很難被影響,只是覺得沒必要,即使網路上燒得再厲害,隔天也還是要上班哪。

  而且他很久以前曾經偷偷上去看過一次,借用他家竹馬的電腦。但只不過輸入自己的名字,就出現許多讓他費解的詞彙,像是嫉妒宮、女子宮、エロ宮這些他都還可以理解。其他還有像什麼磁石、末ズ還有像是「AN」、「SN」、「All N」或是「激ピンク」之類神秘的標記。

  當時與生俱來的直覺告訴他還是不要隨意點進去的好,總覺得會開啟某種新世界的大門。

  他忍住問他家末子「到底在網路上看見了什麼?」的衝動,伸手拍了拍松本潤寬闊的肩頭。

  「真的不用在意,你這麼在意,我反而覺得不好意思了,好像我們很不熟似的。」
    
  他說著。這話終於讓處女座稍微緩和一點,但那張濃眉大眼仍舊回過頭來,擔憂地看了他一眼。那表情和當初在夏威夷後台裡,凝視因為腰傷而動彈不得的他時如出一轍。

  「……你沒事嗎?カズ?」

  他問得小心翼翼,二宮感到意外。

  「沒事啊,怎麼了嗎?」他頓時警覺,「……為什麼這麼問?」

  松本潤「う」了一聲,「沒有,只是覺得二宮君今天特別心神不寧,好像有什麼心事似的……可能是我太敏感了。」

  二宮覺得喉嚨一陣乾澀,「喔,沒什麼,只是昨天晚睡了一點。」

  他的答案似乎總算讓末子感到安心,這時經紀人從樂屋那頭出來,在找失蹤已久的,二宮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還感覺到心臟一顫一顫的,連帶牽動著今天始終安分的腰神經。

  ……還以為、自己跟平常沒什麼不一樣呢。

  明明已經極力保持常態了、明明已經好好地忍住了。影帝多少覺得有點挫敗,沒想到自己還不夠到家。連他們家末子這樣的老實人也矇混不過。


  他扶著彷彿又開始隱隱作疼的腰,坐上經紀人駕駛的車輛時,手機又傳出誨澀的電子音。

  他一開始還沒意識到那是什麼,直到那聲音響到連經紀人都透過後照鏡瞄他時,他才驚覺那是他手機的聲音。

  他慌忙把手機從口袋裡抽出來看。才發現那是LINE的提示音。

  也不能怪他沒反應。前陣子好像因為誰的生日,他們五個人因此知道彼此的LINE帳號,還創建了群組。這玩意兒和郵件信箱不大一樣,郵件是個人對個人的,若不回應就得承擔後果。但LINE的群組就算只看不回,也不會因此破壞什麼。

  也因此他們的群組就像他們曾虛擬的同居關係一樣,一般鮮少有人出聲,都是丟些共同工作的照片什麼的,再不然就是新聞笑話的連結。

  看看上次有人發言,已經是一週前的事了。除了這群組,他也沒有其他會跟他互傳LINE的朋友,手機對他而言形容裝飾品。

  他慌忙點開程式,發送人欄上卻掛著令他意外的名字。

  『にのきょうだいじょうぶかい』

  發信人顯示為「リーダー」,是他自己設定的。而當然,他們團體的リーダー就只有那一萬零一個。

  他盯著那則沒有標點也沒有表情符號的簡訊,邊吐嘈這麼大的人了連漢字轉換都不會,但看著那黏成一串的平假名,二宮忽然覺得鼻子酸酸癢癢的。他說服自己是因為車內冷氣開太強的緣故。

  『だいじょうぶかなあ』

  『つかれたら』

  『こまることあったら』

  『いつでも』

  『おいらにいいてくださいね』

  『ほんとうに』

  ……到底是要分幾次發啊,那個老頭。LINE還在持續不斷跳出訊息。大概都是些類似寬慰的話,二宮只得暫時先把訊息提示音給關了,以免經紀人一直回頭看他。

  他想了下,在訊息欄輸入了「何でもない」,思考半晌,又加上「ちょっと疲れだだけ、ご心配いただき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的字樣,順手還加上了「OK」的表情符號。他也沒確認對方讀了沒有,逕自按掉了手機螢幕。

  他已經放棄回訊息問他們家Leader為何忽然用這種蹩腳的方式關心他。沒想到他那點小小的脆弱,沒用簡訊的方式發給這些人,倒是以其他方式傳達了。


  他把手機覆蓋著擱在後座椅墊上,淺淺嘆了口氣。腰上的疼痛暫時緩解下來,二宮卻感覺腦袋變得昏沉沉的。

  不過還好,那個人……那個最麻煩的傢伙,似乎沒有查覺什麼異樣。

  若是連那個傢伙都瞞不過,他真要愧那些頒獎給自己演技的大人了。

  好像故意要打擊他的自信心似的,正當他閉上眼睛,想多少假寐一下,以便回家能夠好好和他心愛的遊戲機廝殺到夜深時,擱在一旁的手機又響了起來。

  二宮實在痛恨自己的預感。前頭的經紀人已經按捺不住好奇心,從後照鏡裡盯著在坐墊上震動的手機。二宮覺得他一定在吶悶,平常這個宅男偶像怎麼忽然變得這麼夯,又是LINE又是深夜電話的。

  「……是朋友嗎?」看他一直沒接,經紀人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

  「うん、多分。」

  他含糊地答道,刻意讓手機多響了兩下,想看看對方會不會因此而放棄。但事實證明他預想的那個人執拗起來永遠超乎他想像,他只得認命拿起手機。

  「もしもし、二宮です。」
                                                                    
  他把手機貼近耳邊,用接近嘆息的聲量說。

  「ニノ?」

  手機那頭流瀉的嗓音有些低沉,沙啞得令人陌生。讓二宮一瞬間還以為自己猜錯,但對方很快打破他的期望:「是我。你工作現在結束了?」

  二宮抿住薄薄的上唇。「還沒有,我正在忙工作。怎麼了嗎?」

  「騙人。翔くん說你今天收錄完就沒事了,你現在在車上?」

  團裡有個對成員行程表瞭若指掌的團媽真是件麻煩的事,他輕嘆一聲。

  「うん。不過相葉さん、我晚上還有……」

  「我煮了相撲鍋,一不小心煮得有點多。家裡還有啤酒,我想晚上你要不要過來,一起吃個飯?」

  彷彿把他的推託之詞都預想好了,電話那頭直球得讓他無法招架。二宮扶著好不容易不再折磨他的腰,仍然試圖掙扎:

  「這麼晚了,Tさん剛才載我回家。你也知道,我不方便自己開車……」

  「我的車停在老地方,就是你後門外那間便利商店前,待會直接過來。你記得戴頂帽子就好。」

  保姆車駛進地下停車場室,手機也跟著斷了訊。二宮聽著揚聲器流出的電子音,腦子還有點茫然。

  不過這人到底是怎麼辦到的?他明明是他們之中最早離開樂屋的,而且這人的公寓明明比他的還要遠啊,是飆車嗎……?

  他邊想著這些鎖事,也不記得他家經紀人是怎麼跟他道別的,只知道自己回過神來時,人已經戴著鴨舌帽,站在他家竹馬指定的位置上等待著。

  「上來吧。」

  大概是腦子不太清楚,以致這個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的男人為他打開副駕駛車門,壓低聲音招呼他,二宮都還有點暈糊糊,像被下了什麼蠱似的,連記憶也變得模糊。

  「會冷嗎?」他只記得他家竹馬伸手到他面前,撥弄了一下空調。而他唯唯喏喏地點了下頭。

  氣溫被調高,身體變得溫暖,而他直到跟著公寓的主人上了電梯,脫了鞋,被遞了杯水到手裡,耳邊傳來熟悉的「我把東西稍微熱一下,馬上就可以吃了」的嗓音時,才漸漸恢復過思考能力來。

  「你身體還好?」他聽見相葉雅紀在他耳邊問。這讓他吃了一驚。

  「很好啊,都很好。幹、幹嘛忽然這麼問?」他欲蓋彌彰地挪了下腰。
  
  「別に,因為你整路上都好安靜。」

  他家竹馬語氣平靜,聽不出有特別試探的意味,二宮卻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相葉把火鍋用的陶鍋搬到電磁爐上,不太熟悉地調整著火力。他只好趁此轉移話題:「這裡還不錯,至少吃飯的時候也看得見電視。」

  「在拉配線的時候,有特別讓他們注意一下……欸,你第一次來嗎?」

  相葉的語氣帶著疑惑。二宮「うん」了一聲,他便歪了下頭。

  「總覺得你有來過……啊,以前倒是很常來,是因為這邊比較遠吧。」

  相葉把湯匙碗筷從廚房搬過來,邊笑著說。

  二宮安靜地喝著水,沒有吭聲。相葉買了新公寓搬家的事情,有陣子還成為他們在樂屋的話題,他不知為何下意識地覺得,這人選擇在進入三十代的年紀喬遷新居,某些方面就像是某種暗示,一種他們之間才讀得懂的sign。

  童年竹馬到成人同事之間的分水嶺……諸如此類的東西吧。總之讓他覺得不適合再興致一起就跑來分食他的生薑燒肉。

  「你要配啤酒嗎?要冰塊嗎?」

  相葉還在廚房忙著,二宮看他端了整盤的肉和豆腐出來。是說這量還真是……是打算讓整個棒球隊到他家吃飯嗎?

  不過這多少讓他放下心來,他本來還在揣度竹馬久違邀他到寒舍的目的,搞不好真是因為那封求救簡訊,那就太麻煩了。畢竟這種像密室一樣的私宅,他家竹馬真要拷問起來,他無處可逃。

  好在Mr.千葉好像沒他想像中這麼拐彎抹角,可能真是因為晚餐又準備過量了,就像以前一樣。

  「我買超市的湯包組合,應該不會再像上次那麼辣了……啊,上面說是嗆辣口味,咦?怎麼會?我看包裝的時候明明沒寫啊……真糟糕。那就多加一點水好了,ニノ,你把放流理台上那個水壺拿來給我……」

  相葉用筷子在鍋裡忙著,還殷勤地幫他倒了啤酒,看起來倒真的一切如常,他家竹馬還獻寶式地打開了面向餐廳的電視,替他涮牛肉,把青蔥和豆腐猛往他碗裡面堆,末了還舉起啤酒,作勢要跟他乾杯。

  「這樣好像在拍CM喔。」

  相葉談笑著。二宮舉起杯子,和他淺淺碰了杯。
  
  「你要拿來當節目上的梗說嗎?」二宮啜了一口啤酒,抹掉唇邊的泡沫。

  「什麼啊,說的好像我邀你來家裡都是為了製造梗似的。」男人笑得眼角全是笑紋,「不過最近好像有人說我都一直在講老梗,都是以前的事。」

  「就算你隨便亂編,我也會配合你哪,有什麼好擔心的。」

  「我才沒有隨便亂編!你和潤君老是說我說謊,我在電視上都要沒人格了。」

  「沒人格的是我吧?就算被拆穿是謊話,她們也會覺得是我在胡扯,反正我在她們心裡就是這樣的人。」

  兩人邊閒聊,喝酒的速度也變得快了。轉眼間擱在手邊的酒罐已清空不少,相葉不停往他杯子裡倒酒,比平常還要殷勤。

  二宮也無暇去想竹馬異常的舉動。他也確實需要酒精,來麻痺一整天下來疲憊的身心桌子那頭的相葉雅紀輪廓變得模糊,腦袋也因此輕鬆不少,困擾了他一整天的問題彷彿也不再重要。他主動開了罐新的啤酒,斟滿自己的杯子,打算一飲而盡。

  「……所以,你可以說了嗎?」

  啤酒滑入喉中,還沒到一半,二宮耳邊便傳來相葉忽然低沉下來的嗓音。

  他喉嚨「咯」地一聲,酒喝到一半,無法決定到底該放下酒杯還是繼續飲盡。反倒相葉學他也拿起了啤酒杯,飲著杯中的殘酒,從酒杯玻璃間直視著二宮比平常顯得更蒼白的面容。

  「我本來想你可能不是很想說,所以都沒有問。」相葉慢慢放下酒杯,杯底碰在木質的餐桌上,發出鈍響,「但既然翔さん和潤くん好像都問了,我想我再問一次也不至於太造成你的困擾,再說我也實在忍耐不住。」

  二宮還沒從啤酒的效力中恢復過來,朦朧間只看見他家竹馬在口袋裡摸索半晌,抽出最近剛換的智慧型手機,螢幕轉向他,遞到他逐漸泛起粉色的臉頰前。

  大概是因為酒精造成的視線不清,二宮幾乎要看不清霧面螢幕上,發訊人為「ニノ」、發訊日為昨天、巨大卻又模糊的印刷體文字:

  助けて。

  「我……」

  他只說了這麼一句,酒精的效力一陣陣襲上來,連帶安分已久的腰神經又開始作祟起來,讓他無法好好拼湊事情的全貌,他只能暫時趴到冰涼的桌上緩解。

  所以說,這簡訊不只發給了相葉嗎?他的同事們也收到了相同的簡訊?等等,但是這樣說不通啊,他明明記得自己只發了一次而已啊。

  再說那兩個人……一個送過期的生日禮物、一個為了莫名其妙的事情向他道歉,再算上那個忽然用起高科技的平成老頭,都沒提到簡訊的事情不是嗎?

  「翔桑和潤君本來都想自己問的,但他們怕你覺得尷尬,所以終究沒能問出口。不過他們跟我一樣嚇得要死,畢竟在深夜接到那種簡訊,還以為你出什麼事,但第二天你又沒事人一樣出現在樂屋裡,害我們也不知道該問不該問……」

相葉的聲音像在水底一樣,衝擊著他的聽覺神經。不知道為什麼,二宮覺得相葉的語氣夾帶著些許怒氣,但逐漸湧上的醉意和疼痛侵蝕著他,他覺得頭疼,物理上和心理上都是。

  果然啊……這個人對他而言,實在是太吵了、太麻煩了。

  「我接到簡訊的時候已經是隔天早上,還是在要去工作現場的途中。回播你的電話也不通,直到在樂屋遇見像是沒事人一樣的你。我本來想直接問的。但你看起來很不想讓人問,一有人接近你就很慌張,錄節目的時候。」

  是嗎?原來這麼明顯啊……

  不、這傢夥,平常有這麼敏銳嗎……?

  「我本來想就算了,就這樣過去,但果然還是沒有辦法。」

  「你總是這個樣子。如果不是像這個樣子逼問你,你根本不會說出來。你總是說我太會忍耐,說我都不會說出來。但是你呢?……你有在聽嗎?ニノ?ニノ?……二宮くん……?」

  實在是、太吵了。

  二宮選擇把自己的感官暫時關閉,實際上酒精也不由得他不關閉。他也不是太記得他的好同事兼兒時玩伴之後又說了些什麼。

  只隱約記得,他在相葉扶著他。問他有事沒有時,把煩惱了一整天、終於放鬆下來的腦袋靠在他厚實的肩上,近乎囈語地喃喃出聲:

  「對不起……」

  *

  二宮和也走進樂屋,發現他又是今天的最後一個。

  成員們各自佔據樂屋沙發的固定位置,某主播的面前仍舊攤著五份報紙、某位最近網路中毒的弟弟正在用手機刷推特、還不時緊皺眉頭。某位萬年老頭一早就斜靠在沙發上,半閉著眼睛神遊。而某個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的Super Star正半身扶著沙發背,做立式伏地挺身做到汗流浹背,拿著長毛巾擦拭背脊上的汗水。

  「早安——」

  一切都和往常一樣。如果硬要說有什麼不同,那就是在他在沙發上落坐時,看起來還在睡的某歐吉桑微微往旁邊挪了一下,讓他有較大的空間能夠斜躺下來,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喔,好吧,也除了他家某位竹馬。

  在他進門的時候,從抬腿運動中微微偏過視線,像是要確認他存在似地飛快瞥了他一眼。說實在他也不是很能確定,自從昨晚的事情之後,二宮大師得承認,他越來越不懂這位從小一起長大、現在是國民偶像的這男人了。

  好在昨天晚上在他費了一番功夫、信示旦旦地表示那天真的只是腰痛,還在對方死纏爛打下再三保證現在一切安好,如果之後出了什麼事一定會第一個報告對方,這些他自己聽起來都肉麻的承諾,那個麻煩的摩羯男才肯放行讓他回家。

  也是託他的福,二宮才發現原來他的簡訊發進了群發的設定群組裡,而好死不死他的手機著信履歷是分開的,再加上他實在太久沒用那個群組,以他天縱英明,竟然沒有發現要去那群組裡找一找群發紀錄,二宮覺得自己真是老了。

  他不得不感嘆他的同事,果然都是藝齡超過十年的老手。別人都說他是影帝、演技精湛什麼的,其實真正的影帝都藏在這裡。

  但不知道為什麼,知道真相之後,儘管想找個地洞鑽進去的心情還是有。但除此之外,總覺得有什麼東西掉了進來,在那個原本只有他一個人的世界裡。

  他沒有被遺棄……至少全世界都忘記他的時候,還有這幾個人記得他在這裡。會把頭探進來、出聲叫他的名字,對他伸出手,把他從裡頭拉出來。

  ……不過那個傢夥除外。二宮斜眼看著那個和AD禮貌地打著招呼、又準備起身上廁所的男人。想到昨晚的慘況,他到現在還心有餘悸。如果有什麼是比把求救信群發給同事更不智的事,那就是隨便坐上相葉雅紀的車了。

  絕對、絕對、絕對不再輕易踏進那男人的私人領域了。三十二歲的國民偶像在心底發著毒誓。


  看著那人的背影消失在化妝室那頭,二宮回過頭來,看著他十五年如一日的同事們。

  他思索半晌,低下頭來,飛快地用指尖在手機裡輸入一串文字,轉到先前那封簡訊發送的群組,停頓了一下,按下了「傳送」鍵。

  樂屋裡四支手機不約而同地發出了形色各異的著信音。他滿意地看著同事們同時抬起頭來,各自確認手機,又同時望向他的方向,臉露意外之色。而他卻在這時低下了頭,若無其事地重新滑開平板上的遊戲軟體,唇角逸出一絲笑容。

  「發生什麼事了嗎?怎麼大家都笑得這麼奇怪?」

  從廁所回來的男人怔愣了一下,看著笑得曖昧的幾個夥伴。在沒人回答他後逕自拾起了擱在茶几上的手機,滑開了最新訊息的內容。

  他先是驚訝,抬起頭來望了他的竹馬一眼,然後緩緩地、對著兩則重疊的訊息露出了笑容:

  『助けて』

  『助けてくれて……ありがとう。』

  

—助けて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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