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秉燭很快就把視線移開了,忌離看他回到房裡,在顒衍曾經打地舖睡過的地板上打坐了一整夜。

    
  導師縱然昏迷不醒,學校的活動還是得進行。

  顒衍昏迷的事,對外宣稱是在畢業旅行得了重感冒,要入院休養,而且為了養病,謝絕所有學生的探訪,這才止了女生班上學生絡驛不絕的探詢。

  「同學諸君!其實你們別把歷史看成這麼困難的學科,歷史就是回憶,而一個人的腦子裡的回憶叫作記憶,許多人共同的回憶,就叫作歷史……」

  結束了愉快的畢業旅行,就是歸如高中的學生人人期待的暑假。

  不過說是暑假,對部份學生而言也仍然是忙碌的日子。暑假是多數社團集訓的高峰期,特別是武術和體育類社團,像拳社和劍社,每年暑假都會到歸如附近的山上集體修行,由即將畢業的學長姊指導學弟妹,以求來年的賽事能武運昌隆。

  而暑假對一些學力差的孩子而言,也是惡夢的開端。

  歸如高中雖然一向不主張升學主義,學生玩樂的時間往往比坐在書桌前的日子多。但也不至於放任學生的成績墮落到深淵。

  特別是對這些即將升大學的高三學生,歸如高中規定只要哪個學科在及格邊緣,當年度的暑假就要到校補習該科。

  班長桃惜看著幾乎是滿席的歷史輔導課堂,幽幽嘆了口氣。怪就怪他們的顒衍老師向來不上傳統的歷史課,課本上的歷史課文,許多人一點印象也沒有,當然面對考卷的時候也是。

  女生班有半數以上歷史都是靠補考過關,也難怪這堂輔導課會大爆滿。

  輔導課也需要老師出席,學校便再次請出那位穿著夏威夷花襯衫、老是露出半片胸毛的金髮男子,充當暑期輔導課的代課老師。

  看著那位金髮碧眼的妖神站在臺上,穿著白色西裝,口沫橫飛地講述著歷史經,學生們的擔憂都寫在臉上。

  特別是芬妮和桃惜,做為最後見到醒著的顒衍老師的學生,兩人顯然承受了不少壓力。

  桃惜對那晚的事幾乎沒有記憶。她只依稀記得自己被那隻恐怖的大狗咬了一口,疼痛和呼吸困難很快攫奪了她的意識,在昏迷過去前,她只看見顒衍撲向她,護在她和芬妮身前,臉上帶著他一貫的倔強和愧疚……然後她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再醒來的時候,她和芬妮已經雙雙躺在民宿的通舖上。芬妮比她還早清醒,桃惜看她低著頭,手上拿著不知道什麼物事,雙手五指竟微微顫抖。

  桃惜覺得奇怪,靠過去觸碰她的肩頭。卻發現她手裡抓著的竟是張照片,正是他們昨天和顒衍一道去燕子口時拍攝的,顒衍少數展露笑容的那張合照。

  芬妮感覺到她的視線,驀然回過頭來,桃惜發現她的眼楮竟是濕潤的:

  「老師……老師他、不見了……」

  桃惜湊過去一看,才發現那張照片的右側,那個本來應該是顒衍跳起來的地方,現在卻空蕩蕩的,竟是什麼人也沒有了。

  她和芬妮在回到歸如後,還曾試著把顒衍其他照片也找出來。但一來顒衍平常就不愛拍照,就是和班上的活動,他肯入鏡的照片也很少。好不容易募集到幾張平日女學生偷拍他的照片。

  原本應該是顒衍或者在道場前脫下上衣、在教職員室趴著睡覺,或是蹲在校園的一角,扳著臉餵養流浪貓的照片,現在竟只剩一道道薄不可見的輪廓。有的還勉強看得見影子,但有泰半已經像融進大海裡般,什麼痕跡也不留下。

  「竟然會有這種事……」

  桃惜抓著那些照片,她試著用鬼眼檢視那些照片,想從中看出什麼端倪。但那些照片就只是普通的照片,沒有任何超自然力量的介入。

  這讓桃惜她們感到害怕。這些照片是如此理所當然,少了顒衍,其他風景的部分卻什麼也沒改變。簡直像是原本就應該這樣似的。

  簡直像是,照片裡的男人,從一開始,就不該存在似的。

  學校裡的其他人反應也很奇怪。除了女生班的學生以外,歸如高中的其他老師,就像是忘了他們的導師一般,既沒有人問起顒衍去了哪裡,桃惜上回去教職員室,想從顒衍的隨身物裡找線索,卻發現顒衍的座位竟不見了。

  桃惜只好問一向坐他旁邊的春花老師,沒想到春花老師一推眼鏡,竟然困惑地問:

  「顒衍老師?那是什麼人?」

  這讓桃惜感到害怕。好在女生班的人都記得顒衍,暑期活動的第一次班會,她們還討論了要如何去顒衍家探望顒衍的病,否則桃惜真要以為,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場很長的夢境,夢境裡有個名為顒衍的人。而那場夢現在已然醒了。

  「正因為歷史儲藏了這麼多形形色色人們的回憶,才會有這麼多令你們感到棘手的不同詮釋哪~!妳們可以把它想成是歷史的個性,每累積多一個人的回憶,歷史就會染上一分截然不同的個性,也因此歷史才會如此富有樂趣……」

  講臺上的椒爪還在說著。桃惜環顧了一眼教室,幾乎所有女生班的同學都參加了補課,唯獨斜前方的位置少了一個人。

  「小燭她……是不是從老師會來那時候開始,就一直沒來上暑期輔導?」

  芬妮似乎看出她的心思,湊過來問道。

  「嗯,小燭她對老師的事情……好像有點消沉呢。」

  兩人一起看著那個空蕩蕩的座位。從花蓮回來後,秉燭就變得相當奇怪,照理說以他對顒衍的關心,顒衍發生這種事,秉燭肯定是最緊張的那個。

  但那一天,那群奇怪的男人把他們的級任導師帶回民宿後,幾乎所有女學生都圍在顒衍身邊,七嘴八舌地噓寒問暖,秉燭卻一個人走出了民宿。

  桃惜遠遠看他神色凝重,一手扶著左邊太陽穴,彷彿那裡有傷口似地,站在民宿外看著一望無際的油菜花田。

  那之後秉燭的樣子就一直很怪。回歸如的路上,秉燭不但一次也沒來照顧過顒衍,一個人坐在遊覽車的最後端,盤腿凝視著逐漸消失在起伏山巒間的道路。

  回來之後秉燭的狀況也沒有改善,平常下課後,總會和她們一起去Misericorde喝個咖啡、吃吃蛋糕的秉燭,現在不是早早就病假退席,到後半乾脆連學校都不來了。

  桃惜畢竟是班長,也擔心秉燭的狀況,還打了轉學時秉燭留下的聯絡電話,但都沒有人接聽。她也不知道秉燭家住哪裡,以前一塊出去玩,秉燭都是到墓地附近就揮手和他們說掰掰。

  有傳聞說秉燭和他們的導師顒衍住得很近,常有人目擊他們在學校附近同進同出。但現在就連顒衍,也已經不在他們身邊了

  「所以小燭她……果然是因為顒衍老師的關係嗎?」芬妮問道。

  桃惜沒有回答,發現她把黑框眼鏡拿了下來,那張原本平凡無奇的黑眸,剎那間變得有些妖異。

  「嗯,感覺顒衍老師……好像出了什麼事。」桃惜遲疑地說。

  「出事?」芬妮睜大眼睛,隨即壓低聲音,「老師他……果然不是病倒而已嗎?」

  「我也不知道怎麼說。感覺老師……好像在一點一點地被削減、被侵蝕,雖然速度很慢,那種感覺也很微妙……就像是一疊很厚的紙,而有人試圖從最底下開始,一張一張把他抽出去那樣。」

  「什麼意思?是指老師他……從此就消失了嗎?」

  「不,跟消失又有點不一樣。該怎麼說呢,老師的……啊,這應該就是老師所說的,『精守』的感覺吧?老師『精守』的感覺還在,但就是有什麼不太一樣了。雖說具體而言我也說不出是哪裡不一樣,唔,要是當初再跟顒衍老師多問一點就好了……」

  芬妮猶豫了一下,彷彿鼓起勇氣般開口。

  「老師他……不是人類嗎?唔,我是說,顒衍老師並不是普通人,對嗎?」

  「顒衍老師是人類……對歸如高中的學生而言,不,對整個歸如的人類而言,老師是不可或缺的存在,至少這點我是知道的,媽媽的眼睛是這麼告訴我的。」

  桃惜看著講臺上還在淘淘不絕的椒爪一眼,壓低聲音說著。

  「我也不是很懂,但依照媽媽的記憶說,老師是這地方的里長,但不是普通的那種里長,他專管這片土地上所有的修行者。他們都稱呼顒衍老師為土地公。」

  「土地公!?」

  芬妮不由得叫出聲來,但好在椒爪講得陶醉,似乎沒有注意到她們的竊竊私語。

  「呃……土地公,是我們平常知道的那種土地公嗎?就是家附近常常會有人蓋小廟,土地公生日的時候全家還會去拜拜祈求平安的那種。」

  「好像是。但是我記得老師說過,大多數的土地廟都只是香享,真正的土地廟是廟石所在地,也就是土地公鎮守的地方。只要廟石沒有破,土地廟就會守護當地的安危,不會被妖鬼或是其他髒東西污染。」

  「呃,也、也就是說,如果有什麼不好的東西,想要污染歸如這地方的話,第一個找的,也會是身為土地公的老師囉?」

  「應該是吧……至少媽媽的記憶裡是這麼說的,只要土地神不死,土地神的精守與廟石是相連的,而廟石是個叫女媧的女神親自煉的,很難攻破。」

  「也就是說只要保住老師……保住土地公,就等於保護了整個歸如了嗎……」

  芬妮喃喃地說著,桃惜剛要再說些什麼,就聽見旁邊有按捺不住的女學生舉手了。

  「老師,可以講些有趣的故事嗎?一直聽歷史經會讓人想睡呢!」

  而旁邊的學生不意外地馬上跟著起鬨起來,「對啊,老師,我們暑假還要來上課,可憐我們一下嘛!」、「以前顒衍老師都會講很多課本以外的故事說……雖然幾乎都是課本以外的故事就是了」。

  桃惜看椒爪抹了下額髮,為了來這裡上課,椒爪除了穿上了夏威夷襯衫外,好像還特地抹了髮膠。桃惜想要是顒衍遇到這種情況,肯定會露出一副無奈的神情,邊罵人邊莫可奈何地開始講些奇奇怪怪的民間傳奇。

  他忽然發現他好懷念這個人。他相信這個班上其他學生也是一樣的,雖然和代課老師相處愉快,但桃惜下課時看到不少女同學在偷偷紙鶴,說是要拿去醫院給顒衍老師,以祈老師早日康復。

  「真是拿妳們沒辦法,好吧!就讓身為道行五百年、官拜西海主人座下三翎將軍的本大爺我,好好教教你們這些小輩們吧!」

  椒爪拍著胸膛說著,「俺就來講些有趣的東西,大家聽過女媧嗎?」

  桃惜一怔,沒想到椒爪會忽然提起這個,顯然是聽見了他和芬妮的竊竊私語。

  「女媧……」她不自覺地喃喃出口。

  「沒錯!這位可愛的同學。許多古書中都有關於女媧的記載,山海經、述異記……而女媧的傳說,根據時代、地域的不同,也有各種不同的說法。有人認為女媧其實是上古的一個崇拜蛇的民族,有人認為女媧是一位以殺蛇治蛇害聞名的領袖,也有人認為,女媧其實只是一種最早人類燒陶製陶技術的代稱。」

  椒爪淘淘不絕地說著,班上的女學生都安靜下來聽著。

  「而目前最可靠、最廣為人知的說法是,女媧是盤古開天闢地後,在這世上修成正果的第一位真神。」

  「女媧的形象,我想大家都在山海經裡看過。她有著像女子一樣姣美的容顏、長髮披肩,上半身是人類雌性的身體,而下半身則是大蛇盤踞的軀殼,簡而言之,就是半人半妖怪的造型。女媧同時也是人類始祖,他煉石補天,揉土造人,這個大家都知道啦!」

  椒爪彈了下手指。

  「但大家不知道的,是女媧的另一個面相。喂,那邊的小朋友,你聽過『伏羲』嗎?」

  椒爪點了聽得正專心的桃惜,桃惜愣了一下。

  「咦……咦?是指伏羲氏嗎?」

  「沒錯沒錯,這也是一個,關於伏羲的傳說,和女媧一樣有各式各樣的說法。你們應該都看過一張畫像,女媧和伏羲各踞畫的一邊,有著女人身體的女媧在右,而有著男人面容的伏羲在左,而他們尾巴交纏在一起,彼此面向著對方。」

  「關於女媧伏羲的關係說法也很雜,有人說他們是兄妹,也有人說他們是夫婦,是一族裡的長老和長老之妻。」

  「但最有力的說法是,女媧和伏羲,人類的母神和父神,這兩位創造人類的神祇,事實上是同一位神。」

  椒爪走回黑板前,用粉筆在黑板上寫下了「女媧」和「伏羲」四個大字。

  「雖然是同一位神,但之所以用女媧和伏羲兩個不同的神格名稱表現,正是要說明這位創世神截然不同的兩個面相。伏羲做為男神,代表著人類剛毅與秩序的一面,同時伏羲也是繁衍之神,保護人類的子孫在地上綿延不絕,是婚姻與媒妁之神。」

  「但女媧不同,女媧做為女神,代表著創世神陰柔的一面,也體現著這位神祇變動與不安的一面。相較於伏羲的穩定,女媧被認為是喜怒無常、情緒較為澎湃的,她憑自己的喜好造人,也不須透過交配這個儀式。」

  「因此有人認為,伏羲和女媧,正如他們在古書裡的形象一般,代表著上古時期生活在那片神州大地上的兩種族群的形貌。」

  「伏羲正如他們的上半身的形象,代表著人類,講求安定,追求男性與女性的結合,以求生生不息的繁衍。」

  「而女媧正如他們下半身的形象,代表著人類以外的族群,也就是所謂的『妖』,他們喜好自由,隨時隨地都在追求新的刺激,他們帶給人類新的挑戰與樂趣,同時也帶給人們不安與恐懼。而繁衍對他們而言,從來不是人生的重點。」

  班上發出一陣竅笑聲,還有學生問道:

  「老師,那你是追求上半身的人生,還是下半身的人生?」

  桃惜一直在台下安靜地聽著,他發現椒爪的視線,忽然變得有點遙遠,彷彿在看著什麼不屬於這裡的地方。

  「也因此傳說中,女媧以男神的形態降臨人世時,就代表人類得以昌茂,而妖物會受到壓制。據說黃帝在驅逐蚩尤前,便在夢裡看到伏羲與他所創造的八卦圖。」

  「而女媧以女神的形象降世時,就代表人類要倒大霉了,歷史上女媧每每以女神的形象現身,都是人類已然腐敗不堪、無藥可救的時候,例如封神榜裡的紂王,就是因為得罪了女媧,才間接促成他舉國覆亡的命運。」

  椒爪用一種感慨的語氣說著。

  「我們這個時代也是一樣啊,女媧說不定早已悄悄降臨我們之間,準備給予人類與妖神審判了。然而這一次,女媧選擇的是幫助人類,還是毀滅人類呢?」

  桃惜一怔,鬼眼凝視著椒爪那張留有金色髭鬚的側臉,感覺有什麼東西從她的太陽穴貫入,狠狠撞擊了一下,有什麼畫面因為這些撞擊,在腦海中四散而迸裂,但很快又融進看不見的霧氣裡消失無蹤。

  她大感詫異,還沒來得及從那些異樣的衝擊中回神,就聽見下課鐘響的聲音。台上的椒爪也很快閤起了手裡的歷史課本。

  「好啦!今天為師的課就上到這裡,小朋友們,快去享受你們的青春年華吧!歲月是不等人的哪~」

  學生們紛紛湧出教室。桃惜看著椒爪的背影,想了一下,終是從後面追了出去。

  「老師……椒爪老師!」

  桃惜大聲叫道,看見那個穿著夏威夷迷彩服的男人回過頭來。

  「喔喔,是你啊,班長小朋友。」

  椒爪豁達地招著手。他頓了一下,眼睛瞥過桃惜那隻已然重新隱藏在眼鏡下的鬼眼,卻什麼也沒說。

  「有什麼事嗎?」他問桃惜。

  「老師……對於顒衍老師的事情,知道些什麼嗎?」桃惜衝口問道,

  椒爪似乎有些驚訝,他難得顧慮地瞥了下身後,「知道什麼……?」

  芬妮不知何時也走到桃惜身後。桃惜深吸了口氣,鼓起勇氣。

  「老師……並不是人類,對嗎?呃,我是說,老師並不是普通人,雖然有人的外型,但實際上還有另外一種身分,像是妖怪那樣的……啊,對、對不起……」

  大概是看椒爪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微妙,桃惜忙慣性地鞠躬致歉。

  椒爪望了下長廊末端,好在還沒有學生注意他們這邊。桃惜看他的表情有半分無奈、半分考量,視線一直停留在他那隻鬼眼上。

  「鬼子啊……我早該猜到的。哼,真不愧是歸如,本將軍選擇用這種屈辱的方式留在這裡保護少主果然是正確的。」

  桃惜嚇了一跳,她忙推了下眼鏡,「不,我並沒有要冒犯老師的意思……」

  「我啊,是罪犯喔。」椒爪忽然語出驚人。他壓低了聲音,桃惜只覺得鬼眼驀地一跳,彷彿被眼前妖神澎湃的精守所驚擾,臉色不由得白了一圈。

  「罪、罪犯?」桃惜問。

  大概是感覺到桃惜的驚嚇,椒爪總算滿意了些。他直起身來,伸手撫了下後腦杓的金色髮絲。

  「妳們不知道吧?大寺那幫傢伙,那些道貌岸然的長老們,為了控制我們這些強大的妖神,好讓他們掌控這個大千世界,把所有犯了錯的妖神們像狗一樣鍊起來,名為戴罪服役,其實是他們怕了我們這些優秀的水族罷了。」

  「戴罪服役……是指老師是、因為犯了罪,所以才被指派到這裡當老師的嗎?」

  椒爪「哼、哼」了兩聲,在兩個小女生面前挺起胸膛。

  「說是說戴罪服役,本將軍是為了守護少主,才接受媽祖的建議自願待在歸如的。至於那個小女孩,就是那個天然神格者,本將軍才不放在眼裡。」

  「天然神格者?」

  桃惜又愣了一下,總覺得今天接收的資訊已經超過她的理解範圍。

  從母親留在鬼眼的記憶裡,雖說也不乏對天然神者的資訊。但大多是空泛的理論,桃惜只知當初也跟他說過,神格是修行者經過不斷地修身、渡劫、修成正果而得,有許多人累積幾世的果報,都無法修成一個正經神格。

  天然神格者,就是出生就注定要成為神的人,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桃惜實在無法想像。

  「是啊,小朋友們不知道嗎?你們說的那個歸如土地神老師的父親,其實也是個天然神格者,他出現的時候,我們家的海主還操心得很呢!擔心大寺因此而實力大增什麼的。其實根本用不著擔心,想我們水族人天縱英明……」

  「顒衍老師的父親?」芬妮在桃惜身後問道,桃惜也同樣露出困惑的眼神。

  椒爪的表情略顯訝異。「妳們難道不知道嗎?他不是你們的導師嗎?」

  桃惜搖了搖頭,神色複雜地和芬妮對看了一眼。顒衍雖然私底下很關心她們每個人,但平常卻很少談自己的私事,她們這些小女生千方百計地想套出顒衍的背景,都以失敗告終,當了兩年的師生,她們對顒衍的認識卻連陌生人都不如。

  「你們老師的父親,是個不得了的人呢。雖然我討厭人類,但也不得不承認。」

  椒爪抱起雙臂,這位總是過度自信的代課老師,臉上竟少有地浮現一絲敬畏。

  「他不單只是天然神格者,據說還是大寺有史以來,資質最高的一位神格者。大寺在他很小的時候就想辦法延攬他入寺,還輪流教導他易術,連我們家海主都說,那人類是千年難得一見的人才,以後要統領整個大寺也說不一定……」

  「等、等一下,老師!」

  大概是看出桃惜已經呈現暈眩狀態,芬妮代替好友阻住了他。

  「老師剛才說的……什麼長老、還有大寺,或是什麼天然神格者的,都是真實存在的東西嗎?」

  椒爪睜大了眼睛,「當然是真實存在的東西,大寺數千年以來,都支配著大千世界芸芸眾生的運轉,包括陽世和陰間。」

  「那顒衍老師他……會遇到這麼多事,包括現在忽然昏迷不醒……還有從照片上消失的事,全都是因為……老師說的那些東西的原因嗎?」芬妮又問。

  「唔,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土地公這玩意兒,從以前就是高危險性的工作,大寺那幫傢伙,據說總是把擁有靈力、但又不怎麼聽話的人類派去當土地公,一來可以幫忙那幫傢伙鉗制我們妖神,二來也可以變向地管理土地公。他們最初會把那個天然神格者派去歸如,八成就是存著這種心思。」

  「所以老師……老師會到歸如來,不是因為偶然,而是因為老師的父親,當年也在這裡當土地神的關係嗎?」桃惜不確定地插口。

  「這個當然,原來小毛頭妳們連這個都不知道啊?你們老師的父親……本名好像叫顒壽什麼的吧?就是在歸如殉職的。詳細情況我不清楚,但好像是被妖鬼攻擊而死的,真是令人意外,原來天然神格者也沒想像中那麼了不起嘛。」

  桃惜顯然吃了一驚:「殉職……?所以老師的爸爸不在了嗎?被什麼人殺死了嗎?」

  「是啊,這在妖神間是很有名的事呢!不過本將軍……為師為了來歸如探查,也下了不少功夫就是了。怎麼,你身為鬼子,居然連這個也不知道嗎?」

  「所以說,老師的父親,是被那個什麼妖鬼的……被之前攻擊我和小桃的『那種東西』,給殺死的嗎?」芬妮臉色蒼白地插口。

  「大寺是這麼對外宣布的,歸如的土地因為妖鬼襲廟,不幸殉職。這種事對土地公來講也很常見就是了,不過……」

  椒爪撫住了下顎,桃惜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忍不住追問:「不過什麼?」

  「不過,妖神之間流傳著另一種說法……雖然只是謠言啦。就是那個天然神格者其實不是被妖鬼殺死的,而是被……」

  椒爪說到一半就戛然而止。桃惜看他抬起頭來,往她身後的方向望去。

  「唔,時、時間也差不多了。好啦,本將軍……為師要擺駕回宮了,就、就不必遠送了。」

  椒爪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緊張,桃惜看他悄悄地往中庭的方向挪動。

  桃惜的視線順著他看去,發現窗外不知何時多了個年齡約莫才十歲、左看右看都是個普通的小學生,頭上還綁著雙馬尾的小女孩。她手上拿著符籙一類的事物,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裡。

  桃惜是第一次看見這個女孩子,總覺得她的五官有點面熟,桃惜卻想不起來在哪裡看過。

  「啊,老師……」

  她看見椒爪匆匆走向那個小女孩,那女孩也沒和椒爪說什麼,只是伸出細瘦蒼白的食指,往觀音山的方向一指,椒爪便低頭乖乖地尾隨她身後,兩個人很快消失在校門外,轉眼已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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