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燭夜話:秉燭終章


  「小農……小農!你在哪裡啊,小農農~~!」

  大寺長廊的深處,傳來這樣的呼喚聲。

  此處是大寺宮宇的深處,被稱為「九重」之處,是世間所有修行者憧憬的機要之地。多數大寺重要的辦公室、寺史室、彈藥庫、寺議法庭甚至對大寺而言最重要的果律鏡都在此處,從四千六百年前大寺興建至今,一向只有大寺的長老們才能涉足。

  而原本應是整座大寺最神聖莊嚴的地方,卻被這一聲故作甜膩的呼聲完全破壞了。

  呼喚的人顯然是個女子,她穿著淺藍色的連身長裙,裙擺還長到一部分拖曳在石子地上,更顯女子的身形短小。女子有著一頭及膝的同色長髮,這頭長髮像是有生命一樣,泛著流水一般的亮麗色澤,隨著神山裡的清風舞動著。

  女子如果站著不動的話,任誰都會為她清麗如女神一般的外表神奪。但現在她卻在大庭院裡張望著,一手毫無氣質地將裙襬高高撈起,就連頭上也不知為何,戴了一對毛絨絨的白色貓耳,就連臀部後方也連結了一條同色的貓尾巴。

  「小農、小農……啊,原來你在這裡!」

  而女子正在尋找的對象,此刻正在大寺最深處的辦公室裡。

  這裡本是闢來給大寺住持辦公的地方,大寺的住持,打從上回天門開以來,四千六百年來都是同一個人,那是大寺絕對的權威、大千世界裡道行最深的人類修行者。只是據說這幾年幾乎都隱居在大寺裡,沒多少人見過她的真面目。

  只是本來應該坐在這些文件前的人,一年之中有百分之九十的時間都不在這裡,所以神農只得硬著頭皮越俎代庖。不是因為他雞婆,而是這些堆積如山、來自台灣各地的修行者事務,要是再沒有人要處理,只怕有人要揪團來大寺前靜坐抗議了。

  神農放下批改文件的鋼筆,伸手拔下眼鏡,用手按了下因為用眼過度微顯酸澀的眼睛。女子便在這時潛進他身後,用兩手勒住了神農的脖子——真的是用勒的,神農只覺一瞬間窒息了下,忙回過頭來瞪著身後這個膽敢偷襲他的人。

  「……給我一個妳還在這裡閒晃的理由。」

  神農冷冰冰地說,他把眼鏡重新架上鼻樑,用中指推上去。

  「小農,我買的電視購物終於到貨了!最近電視購物好方便喔,只要打個電話,就可以在家裡買到想要的商品耶!」

  外貌清麗的少女完全無視神農語氣裡的不爽,在大寺二長老面前轉了一圈,展示她的貓尾巴。

  「鏘鏘~你看你看!很可愛對吧?『超擬真情趣萌系貓孃套組☆讓你心愛的人體驗全新不同的你!』這個東西超熱賣的耶!我是早上五點起床一開賣就打電話訂購才買到的,你摸摸看,做得很不錯吧?」

  少女一邊說,一邊蹭上了神農因為批改文件而酸澀的手臂,貓尾巴掃過神農因久坐而僵直的下半身。

  「你看這個尾巴、還有耳朵,跟真的貓咪一樣呢,喵!」

  「……有時間早上五點起床來做那種無聊事,為什麼會沒有時間處理公務!?」

  神農的額上不由得浮現青筋。但從以前的經驗他就深深學會一件事,跟這個人認真一點用也沒有,結果只會浪費時間而已。

  果然少女嘟了下唇,她持續摟著神農的脖子,幾乎是整個人賴在他身上了。

  「哎,小農,你好冷淡喔。你果然比較喜歡我叫你小神喵?」

  神農按住了太陽穴,「我說過,請叫我二長老,妳和我是上司和屬下的關係,至少也完整稱呼我的神格。還有妳的語尾令我煩燥,請妳改掉。」

  「啊,我知道了!」少女擊了下掌,「小神不喜歡女孩子對吧?女孩子裝貓耳小神沒興趣,那這樣子呢?」

  少女說著,神農還來不及回頭阻止,感覺摟著他的雙臂一瞬間變粗變硬,身高也隨之抽長。轉眼間摟著他的少女,已變成一個長相清秀、身形修長,有著平坦而不失結實的胸膛,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個俊朗青年的男性。

  青年的那頭長髮倒還留著,一樣是長及腰的長度,只是那頭清麗的水藍色似乎稍微暗沉了些,變得如大海般深邃。

  而感觸更深刻的是下面的部位,神農清楚感覺到原本貼著他的某個地方明顯突了一塊,貌似還是硬的。這下神農再冰山也不由得叫出聲:「給我變回去……我說過幾次了,不准在我面前變化成伏羲的神格,更不准在抱著我的時候變!」

  「呵呵,小神還是這麼容易害羞哪!」

  少女——青年變化之後連嗓音也變了,以致於平常那些調笑的言語,在青年帶磁性的聲音下也變得格外惑人心神。神農窘迫到連眼鏡都差點歪了。

  「小神不喜歡我這個模樣嗎?」青年直起了身子,總算把脅迫物遠離神農的身體。

  「……兩種模樣我都不喜歡。」

  神農推了下眼鏡,眼前的青年雖然變化成男人,但頭上還戴著那對貓耳,屁股後的尾巴也還在擺動著。而且就算是男體化,纖細的身材和陰柔俊美的外貌仍舊沒有變,給人一種異樣的美感。神農強迫自己把視線移離青年臀部擺動的尾巴。

  「有時間在那裡胡鬧,不如過來處理一下這個,女媧。」

  神農嘆了口氣,終於喚了上司的神格。

  「寺牢已經妖滿為患了,這次雪山的梟裔鬧事,又得關進去一批,再不找新地方建寺牢,就快要不夠關了。」

  青年用指尖點著下顎,「那就通通放出來不就好了?」

  「別開玩笑了,妳知道寺牢裡關的都是些什麼妖神,特別是最底層那些,妳親自審過他們,應該明白才對。只消放哪一個出來,明天大寺就得進入戒嚴狀態了。」

  青年沒有答話,神農看他從自己身後起身,搖擺著背後的貓耳,坐到卷滿為患的辦公桌前,用手托著下顎。神農也安靜下來,他知道他這個上司胡鬧歸胡鬧,神農還在山林間採藥做研究時,這人就已經坐在這位置上了。

  說到底,神農還是被他逼進來的。大寺是他這位上司一手創建起來的,雖然神農怎麼看,都不覺得這個大白天戴著貓耳走來走去的人是這麼偉大的人物就是了。

  「你憎惡獸身神嗎,神農?」青年忽然問道。

  神農怔了下,他的上司在大寺裡算是溫和派的,在那些我行我素的長老彼此爭執到快要打起來的時候,青年只要一句「來吧!我們來喝下午茶!」就能輕鬆地排解開來。

  這樣的青年會用上「憎惡」這種強烈的辭,神農還真有點不習慣。

  「……和憎惡與否無關。」

  神農給了答案。

  「妖神也是修行者,修行者犯了罪,違犯了因果律,就得由大寺加以制裁,這點無分人類或是妖神,都是一樣的。」

  「那麼小神覺得,獸身神和人類修行者,終究是不同的嗎?」青年又問。

  神農這回著實愣了一下,他皺了下眉頭。

  「自然。妖神究竟是野獸,野獸吸取天地日月菁華,久而成魅、再而成精,得道有成者則為妖,自古以來皆是如此,就算成為妖神,修成人形、能為人語,究其本體仍然是野獸,和人類不會是一樣的。」

  青年忽然笑了聲,「那麼小神覺得,我是妖,還是人呢?」

  神農一呆,原因是青年擱在辦公桌下的雙腳忽然變了,長而滑膩的蛇身、耀目絢爛的鱗片,一路盤旋在青年纖細柔韌的腰身上,神農不是第一次窺見上司的「原形」,但每次還是很不習慣。

  「妳自然是人,妳是大寺住持,人類修行者之首,毋庸置疑。」

  青年忽然嘆了口氣,收起了詭譎的蛇身。「小神真是個誠實的人。」

  他又笑起來。

  「抱歉,是我問了奇怪的問題,大概是最近幾年修行都無甚進境的緣故,我的腦袋裡常有一些奇怪的想法,有點困擾,所以我都窩在房間看電視,避免和別人接觸。或許等今年陰門關閉後,我會閉關一陣子吧。」 

  神農還來不及咀嚼藍髮青年話裡的深意,對方便又開口了。

  「小神知道嗎?在很久很久以前,人和妖,其實是一體的。」

  青年用說故事般的語氣講著,「在那個天地還混沌的年代,人即是妖,妖即是人,人與妖之間交配也是天經地義的事。而且相較於人類,妖是更加美麗智慧的存在,和妖混血生下的孩子,往往會成為一族之中的領袖,帶領人類前往下一個世代。」

  青年淺淺吐了口氣。

  「只是人類……不,弱小的人們終究害怕那些遠遠超越他們的存在。這些天賦異稟的英雄,曾幾何時漸漸地被冠以妖異之名,或成為階下囚,或被驅逐而殺害。人們於是以『妖』為名,將他們區別出人群外,這才是『妖神』之名真正的由來,小神。」

  神農抿了下唇,鏡片下的雙眼難得有些迷惘。青年卻又微笑起來。

  「不過人類終究會需要他們的。小神,你想過嗎?距離上次天門開以來,大千世界已經有四千六百年不曾出現過真神了,就連我,也遲遲無法突破那個最後的關隘。」

  神農微不可聞地顫了下,「妳……妳的時候到了嗎?」

  青年搖了搖頭,「還沒有,不過這是遲早的事情喔,小神。」

  青年緩緩地說著,他將蛇身化回屬於人類的雙腳,神農發現他的身形也逐漸變化起來,胸前隆起,腰身變得細窄,變回他所熟悉的少女外貌。

  「小神說的對,妖確實和人類有所『不同』,但就因為那分『不同』,我們才需要他們的力量。」

  少女說著,神農發現她忽然回過首,望進他的雙眸中,眼神裡滿是慈悲與不捨。

  「小神,總有一天……我會離開這裡,而你會坐上我的位置,成為大寺的住持。到時候,就是小神面臨訣擇的時候。」

  「抉擇……?」少女的話讓神農心臟一陣扭絞,他只能用推眼鏡來掩飾。

  「該如何看待妖神們的選擇。」

  少女的語言一如往常撲朔迷離。

  「同時也是,對我的未來……對我們大寺未來的,選擇。」

  神農望著眼前的少女,即使和她共事將近三千多年,少女的外貌仍舊沒有絲毫變化。大寺也從原本兩個人相依唯命,到現在神格者一個一個被選進來,目前敬陪末座的九天玄女在一百多年前奉入大寺廟享後,已許久沒有變動了。

  而少女也一直是這間大寺毋庸置疑的住持。至少形式上是,實質姑且不論。神農舒了舒批改公文批到快得五十肩的手臂,他發覺自己竟無法想像,少女有一天竟會不在這裡、不在這座大寺裡的光景。

  「對了,關於小神剛才提到寺牢滿出來的事……」

  似乎沒有察覺神農那些許的情緒,少女很快恢復往常的樂觀天然,在神農面前雙手合十地綻開他記憶中的笑容:

  「我想到一個好主意,臺灣各地不是有很多土地廟嗎?或許我們可以把那些雖然犯了死罪、但威脅性不那麼大的妖神們……」

  ***


  狍王尚嘉駕崩了。

  這消息在修行者間一傳開,無論妖神、妖鬼或人類,人人都流露出震驚之色。

  狍王尚嘉,目前是大千世界裡生死簿登記陽壽最長的生物,沒人知道這隻德高望眾的獸族之王真正活了多久。多數人一在這世上呱呱墜地,狍王的名字便如雷貫耳。

  他就像是恆星一樣,人們總以為在夜裡抬起頭,就一定能見到他。

  誰也沒想過星星有一天會殞落。縱使尚嘉身體欠佳的消息,這幾年在獸族裡不脛而走,狍王這些年也幾乎都在沉睡狀態中,而他也確實安排了適當的接班人,但誰也沒想到這日子來得這麼快。

    狍王說走就走,半點沒有預警,也半點看不出對陽世的留戀。

  這位眾修行者無論識與不識,都抱持著崇敬之心的長者,親自指定的接班人,據說竟是個低賤月鵵裔的孩子。

  而和他的父親一樣,以真神之子在修行者間大名鼎鼎的神獸尚融,據聞卻被自己的親生父親驅逐出谷,和翠雨臺的王座永遠絕緣。

  而鉤吾谷現在的國王,月鵵之子尚延,在狍王駕崩後一日內便正式發布了消息,並難得開放了一向外人止步的鉤吾谷,供狍王的舊識們憑弔。

  狍王縱然形滅,但據說狍獸的生命力驚人,可以維持肉身至少一個月不腐敗,也因此狍王仍舊停靈於他的故鄉翠雨臺,讓獸族人有充份的時間追思他們的王者。

  這些消息傳到歸如的土地廟裡,已經是狍王駕崩三天以後。正是土地廟的妖神們歸如高中結束畢業旅行,重返土地廟的日子。

  傳訊的人是久染,她是打電話來報訊的。那時候除了她因為寺議的事滯留在神山外,土地廟的眾人都待在廟裡。

  接電話的人是忌離,他表情平淡地聽久染用十萬火急的嗓音傳達這個惡耗,久染還叫住他:

  「尚大哥呢?這件事他知道了嗎?」

  忌離神情安靜,好半晌才開口答:「……應該是還不知道。」

  他頓了一下,又說:「他現在,有更關心的事情。」

  久染的聲音顯得憂心忡忡,「是嗎?聽說現在妖神界很不安穩,畢竟狍王已經統治獸族超過百餘年,別說獸族,水族、鳥族現在也都蠢蠢欲動。」

  「據說鉤吾谷打算在鬼門開的那天為狍王舉行葬禮,我怕到時候會有動亂,很可能波及到歸如。唉,但現在我又走不開,久羊他不許我踏出他的視線範圍一步……」

  忌離靜靜地聽著久染的囉皂,狍王駕崩的消息,忌離其實早先也從網路上知道了,就如久染說的,整個妖神界為此鬧得沸沸湯湯。

  他發現現在妖神妖鬼會使用網路的還真不少,發生那件事情之後,忌離在靈異版上看到一個已經失效的連結,PO文的人說是「處決土地公的過程」。

  雖然影片已經沒有了,但下面的推文還是觸目驚心:

  『那是哪裡的土地神?』

  『我好像上次在Lodus裡看過他,他是Lodus的員工不是嗎?穿著很可愛的襯衫呢!』

  『好想認識那個土地神哪!長得很俊俏,應該不錯吃。』

  但現在的尚融,不要說妖神界的動蕩,連自己的父親逝世也無心理會的理由,忌離也很清楚。一方面是故鄉早已被弟弟占據,神獸因此有家歸不得。

  另一個原因是,歸如土地廟現在,有更大的事讓他們這些戴罪服役的妖神去煩心。

  這間土地廟的主人、他們的管理人,歸如的土地公顒衍,打從畢業旅行回來之後,到現在都還在昏迷當中。

  忌離對事情發生的經過並不完全清楚,那天晚上,忌離沒有跟著神獸和鳥妖去墓地尋人,只待在田梗裡發怔了很久。直到曙光將露,才看見本來是他枕邊人的人,雙手打橫抱著一個血淋淋的人影,從微光中十萬火急地走向時守莊的方向。

  忌離直到現在,還很記得那時候的情景。那個在他眼裡不可一世、彷彿什麼人都不放在眼裡,霸氣地對他說著「你是不是我的伴侶,是我決定的事,不是你」的男人,竟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恐慌神情。

  他兩手抱著懷裡屬於顒衍的軀體,像是捧著什麼易碎品似的,俯身凝視著那張不再密布著鬍渣的臉,這個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神獸,竟露出了無比戒慎恐懼的神情,連抱著顒衍的手都在顫抖。

  忌離沒有問他發生了什麼事,或許是水族與生俱來的第六感,他知道那個躺在尚融懷中的男人,已不再是他們熟悉的那個土地廟廟主。

  他對這位形同他獄卒的歸如土地神,雖然從來算不上有交情,但忌離知道他是個好人,縱使有時雞婆起來讓人有種厭煩感,但忌離並不討厭這個人。

  但看見尚融懷裡,那個眉清目秀男人的瞬間,忌離便馬上明白了。

  他就是那個「一」。

  他也好、那個雞婆的土地神也好,對這個活過千年的神獸來講,都不過是拿來排遣寂寞的過客罷了。他們都是「二點五」,無論如何努力,都不可能超越。

  尚融他們身後,還遠遠跟著那個從入夜開始就不見蹤影的鳥妖。

  竟陵的狀態也十分異常。尚融抱著顒衍闖進時守莊,竟陵也沒有阻止,只是像木棍一樣杵在庭院中,臉上的神情可以用呆滯來形容。忌離也從未看過這隻一向倔強的鳥妖臉色蒼白到這種地步。

  他們十萬火急地將顒衍抱進時守莊,枉顧學生們的驚呼,還有那個叫秉燭的房客驚慌地追問,把顒衍像屍身一般失去生命力的身體,抱進來擱在房間的地鋪上。

  那之後尚融用進了各種方法,想要喚醒地鋪上的男人,又是洗身體又是包紮的,尚融還把自己的靈元死命地灌住進去,但全都徒勞無功。顒衍再也沒有睜開眼睛來。

  而回到土地廟後情況也差不多,尚融不顧竟陵他們反對,直接把顒衍帶進了他房裡。

  依尚融他們的說法,顒衍體內的淨蓮還在運作著,雖然心臟沒有在跳了,但精守並沒有離體或消散,這對修行者而言,就算是活著了,至少久染是這麼解釋過的。

  這幾天土地廟的眾人從在床邊圍成一團,到排定次序輪流守著顒衍的身體。

  期間竟陵他們還各自到處找人求救,但大寺長老們這些天因為寺議的緣故,幾乎都待在大寺裡,他們撥了好幾通電話給久染,都是無人接聽的狀態。

  尚融本來還想立馬衝到大寺去,但先前化回原形消耗了他太多體力,尚融現在四肢都還有些發麻無力。倒是竟陵自告奮勇去了一趟,但被駐在山上的瑤仙擋架下來,說是寺議進行中,別說是妖神,任何長老以外的生物都不得擅入。

  這下子土地廟的人再神通廣大,都只能束手無策。這幾天每個人都食不知味,每天做的事就是等待他們的土地神清醒過來。

  這幾天尚融幾乎都待在房裡,凝視著顒衍那張淨白的臉,還有那雙彷彿永遠不會睜開的眼睛,大掌握著他的手,片刻未離。

  忌離幾次送飯來給他,尚融卻連動也沒動一下,好像深怕一放手、一移開視線,眼前這個好不容易回來的人,又會從他面前消失無蹤。

  秉燭曾一度來向忌離詢問事情的經過。忌離看著尚融的房間裡頭,那個躺在從前他位置上的男人,回答非常簡略。

  「他回來了。」忌離只說。

  「回來了,誰?」秉燭問。

  忌離微微閉了下眼睛,蒼白如脂玉的五指竟些微顫抖著。

  「他回來了,那個人。」他說。


  自從顒衍回來後,秉燭也變得有點怪異。原本最關心顒衍的人就是秉燭了,本來以為發生這種事,秉燭更應該寸步不離地跟在顒衍身邊。

  但秉燭非但沒有擔起土地廟良心番的職責,這幾天甚至沒踏進尚融房裡一步,還經常無故外出。昨天晚上是輪秉燭守夜,秉燭卻整夜消失不見,到天明時,忌離才偶然瞥見他站在土地廟後的墓地裡,仰頭看著遠方初露的曙光,久久沒有言語。

  有次忌離看見他站在長廊上,遠遠望著躺平在床上的顒衍。

  從花蓮回來後,另一個讓忌離不解的一點,是顒衍那張臉。顒衍的鬍子被剃掉了,頭髮也被修剪得整整齊齊,聽竟陵他們說,這是出自妖鬼的手筆。

  門面修理乾淨的顒衍,整個人看起來像年輕了十歲,像個初出矛盧的大學生一樣清純,即使在昏迷中,也有某種勾人心魄的力量。

  忌離發現秉燭站在門口,也沒有出聲打招呼,只是用一種茫然中帶著徬徨的眼神,盯著床榻上那張清秀的臉龐。看秉燭的神情,竟像是有帶著恐懼一般。

  但忌離不懂他在害怕什麼。真要比較的話,顒衍原本那副尊容還比較讓人害怕。

  而秉燭很快就把視線移開了,忌離看他回到房裡,在顒衍曾經打地舖睡過的地板上打坐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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