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來。」夏至恆對他招招手,露齒微笑。

  腳踏墊得承認,這人類男性笑起來還真不錯,比起在前主人家時,動輒對他露出的那種不懷好意的淫笑,夏至恆的笑容明顯美好多了。

  但腳踏墊也沒有立馬被蠱惑,他是一隻貓,舉凡貓都是傲嬌的,即使骨子裡是個M,樣子還是得做做,那事關貓咪界的面子問題。

  因此他昂起頭,打了個旋,又趴回去他的窩,深怕這樣子還不夠傲嬌,腳踏墊又伸直後腿,做了個標準的貓背,就著貓床前的地毯旋了一圈,保持同樣的方向又趴回地毯上去,只用五分之一的眼白偷覷夏至恆。

  名為夏至恆的人類直起身來。

  「你不過來,我要過去囉。」夏至恆說,這句話瞬間破解了腳踏墊的傲嬌。腳踏墊很快知道自己遇著了高手,他保持鎮定,把尾巴捲得更緊一點,在轉身逃跑和按兵不動間遊移不定,最終選擇了後者。

  那時候腳踏墊還不知道,這個決定,將會影響他一生的命運。

  夏至恆走向固守在地毯上的腳踏墊,把手伸向他的後頸。腳踏墊心頭一驚,很少人知道,貓其實和人類一樣,身上有敏感點。

  人類的敏感點通常在他們從事繁衍活動時發揮功能,至少他的主人春是如此。腳踏墊就常聽夏至恆和春進行生殖行為時,邊用調侃的語氣說:『春,你的敏感點在這裡嗎?是這裡?還是這裡……?』

  但貓的敏感點不同。每隻貓都熟知自己的敏感點,那會讓他們在地毯上打滾,或是在沙發旁磨蹭時,迅速地讓自己感到舒服滿足。雖說要恰恰好觸碰到敏感點並不容易,需要天時地利人和,許多貓終其一生,都在為此而努力。

  多數的貓不會輕易讓人知道他的敏感點,那事關貓族的尊嚴。能被獲准知道這些秘密的,只有他們最信任的豢養者。即使是朝夕相處的人類,有些貓也懼於讓他們知道這種種族機密,那會使他們太過沉迷於人類的愛撫,有失貓族尊嚴。

  腳踏墊是隻小心謹慎的貓,從不讓別貓知道他的敏感點。當然春也不知道。春是個不會輕易「觸碰」其他個體的主人,無論是貓,還是人。

  而令腳踏墊感到心驚的是,這個叫夏至恆的人類,竟然瞬間就「觸碰」到了他的敏感點。

  腳踏墊的敏感點在耳朵後根,這不是什麼太罕見的敏感點,一百隻貓裡有二十五隻和他有相同的敏感點,機率約是四分之一強。但貓的耳後根範圍很大,有的貓敏感眼偏上,有的偏下,有的偏左,有的偏右,有的埋得深,有的紮得淺,不一而足。

  但夏至恆的指尖,就像是裝了定位儀一樣,準確地「觸碰」在他的敏感點上,比亨利•安達在美職棒賽後季九局下半揮出的全壘打還要準確。

  腳踏墊忍不住「喵——」了一聲,這讓他感到丟臉,一隻有尊嚴的貓是不會隨便發出聲音的,貓應該靜如處子、動如脫兔,一隻叫個不停的貓是不科學的,要送到貓委會接受懲戒的。

  但夏至恆的指尖簡直有魔法,大部份的人類不諳愛撫貓的方法,總是把人類那套硬是安在貓身上,不是太深入,就是太淺出。

  腳踏墊的前主人常把腳踏墊抓痛,讓他尖叫著逃離他的掌握,再沒品地和朋友指著牠哈哈大笑。

  但「夏至恆」上輩子的符徵一定是「貓」,腳踏墊確信。那厚實有力的指尖、與心跳同步的律動、伴隨著愛撫而來的濁重吐息,無一不是腳踏墊夢寐以求的至高領域。

  夏至恆還左右手併用,一手在他肚腹上搓揉,另一手在他「敏感點」上逡巡。指尖造訪之處,無一不是恰到好處,簡直像是腳踏墊自己生了十指,在撫摸自己一般。

  不行,腳踏墊把持著最後一抹神志清明。他是爺們,不是娘們,爺們在另一個爺們撫慰下欲仙欲死是不科學的。

  不,不對,他沒有欲仙欲死,只是有點陶醉而已。

  夏至恆的指腹磨蹭著他耳後根,另一手伸進了他的肚腹深處。骨感的指背蹭著他的鼻端,滑下他胲下凹陷處,末了還牽起他的右前爪,用唇吻著他的肉掌。

  「舒服嗎?」磁性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啊,其實爺們跟爺們在一起,好像也不賴,與生俱來,沒什麼可非難的。就算是貓,也知道這個時代多元家庭的重要,腳踏墊是一質很有後現代性別意識的貓,他為自己過去歧視屋頂上的同胞感到羞愧。

  夏至恆在他身後咧唇一笑。

  「還是貓比較好,誠實多了。」

  他的指尖撫過腳踏墊的後耳根。此時的腳踏墊已完全撇開了性別歧見,文化水平上升了不只一個等級。明年他要在社區發起彩虹貓行,腳踏墊在此時此刻下定了決心。

  「……不像你的主人,我總是不知道,他心底真正的想法是什麼,對我。」

  夏至恆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行為,將在貓界掀起一陣天翻地覆的革命。他望著窗外,喃喃自語。

  「正常人遇到銀行搶匪,都是會害怕的吧?他應該也看到新聞了才對,我是『真的』銀行搶匪,『真的』拿著槍指著銀行員的鼻子過,我甚至想過殺死那些人,就像他們殺死恆春一樣。」

  夏至恆的指尖滑進腳踏墊棉軟的胲毛下,笑笑。

  「正常人應該都會怕的話?會怕得不得了不是嗎?至少該去報警。但是春沒有,春就這樣『接納』了我,不,說接納太傲慢了,春不是這樣的人。是他選擇重新『認識』我,『認識』這個非日常的我。」

  夏至恆用指腹磨蹭著腳踏墊的額毛。

  「很不可思議吧?明明是這麼樣理性的一個人,春腦袋裡有很多的『理型』,每樣事情都有他最正確的樣子——找出它們來是翻譯的工作,春曾經這麼跟我說過,正確的稱呼、正確的形描方式、正確的文法結構。」

  夏至恆忽然瞥了他一眼,輕笑。腳踏墊發覺自己小貓亂撞。

  「就像你的名字『腳踏墊』一樣,春一定是覺得,這名字是最符合你理型的符徵,所以才替你取的吧。這是個好名字。」

  腳踏墊感到不滿,他不認為他與那種擱在浴室或玄關裡,就算被人踐踏也動都不動的綿軟物體有何相似之處,他的話至少被踩到尾巴會叫。不過夏至恆好像是在稱讚他,腳踏墊決定勉為其難地接受。

  「春不停地在修改他字典,不,不對,是他『容許』我修改他的字典。」夏至恆說著,「他放任我窺視他的字典,容忍我在他的字典裡刪改、容忍我加油添醋,即使我修改的範圍,早已超出他容許的程度。」

  夏至恆忽然停下撫摸腳踏墊的手。腳踏墊發出不滿的呼嚕聲,但夏至恆下一刻卻忽然舉起他,凝視他的眼睛。碰咚一聲,腳踏墊的貓心臟漏跳一拍。

  「春會不會有一天,終於清醒過來,後悔『參與』了我的搶案,後悔讓我修改他的字典。他會不會忽然拿起電話,撥給警察,做他一年前本來就應該做的事呢?」

  他瞇起眼睛,又笑。「還是貓好。」

  他又說了一次,把腳踏墊摁進了懷中。「如果春是貓,我就可以像這樣,把他藏起來,讓他看不見任何人。這樣他就算想逃,也逃不掉了。」

  腳踏墊擺了下貓尾巴。夏至恆說的話他一句不懂,但「還是貓比較好」這句稱讚,腳踏墊還是懂得的。雖然貓比較好是當然的,但被夏至恆這樣誇獎,腳踏墊竟覺得有點高興。

  難道說,這就是所謂的戀愛嗎?

  可是,他是爺們,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雖然他不岐視同志的,也有很多同志的貓友,他愛他的同志貓友。

  但要他從此走上薔薇色的不歸路,說腳踏墊心裡完全沒有轉折,那是騙人的。而且聽說爺們和爺們在一起,以後會上不了貓天堂,雖然腳踏墊並不具體知道貓的天堂裡有什麼,大概是有無限的貓罐頭,還有人會天天替他抓跳蚤吧?
  
  夏至恆把腳踏墊鬆開,把他的貓肚子擱在大腿上,五指揉過他的小肚肚。腳踏墊發出酥麻的呼嚕聲。

  唉,算了吧,腳踏墊心想。就算去了天堂,也不見得比這裡舒適愜意。

  那裡搞不好還沒有貓抓板呢。

  *

  春走進他四疊半大小的房間,訝異地望向窩在夏至恆膝窩裡的腳踏墊。

  「真難得。」春喃喃說,看著腳踏墊舒服到捲起來的尾巴。「牠很少願意給陌生人抱,連我都很少。」

  「我不是『陌生人』。」夏至恆說。

  他跨開雙腿,春發現他只穿了一條四角褲。但比起腳踏墊的臣服帶給他的吃驚,夏至恆「那個」的衝擊,春已經有點麻痺了。

  「你怎麼讓他接受你的?」春問,「上次責編想摸他的背,結果被他扒了一爪。」

  「想試試看?」夏至恆問。他從地上爬起來。有條長毛巾落在地上,顯然這個男人有遵守約定,至少圍了毛巾。圍了,動詞過去式,了是副詞,代表曾經,而現在該狀態已經不再持續了。

  春看著養了四年的貓即使在被夏至恆放開後,仍然酥麻得在榻榻米上蜷縮成一團的模樣。以前腳踏墊是絕不睡地板的,他對自己的名字缺乏認同感,是隻抗拒天命的貓。

  他不記得夏至恆是何時改變他的貓的。就像春永遠不記得,這男人是什麼時候開始改變他的,包括他的心情,包括他的身體,

  「試試看什麼?」春問,感覺夏至恆繞到他的身後。

  夏至恆從背後環住了他的手臂,低頭吻他的背頸。手滑上他的肚腹,拈著春的薄T恤滑了進去。「讓腳踏墊接受我的『方法』。」
  
  春扭動身體,「我不是貓。」

  夏至恆低低地笑了。「我知道,你是春。」

  「我是『人』。貓是分類,腳踏墊是類舉。」

  夏至恆咯咯笑起來,「我知道,但你還是春。」

  春不解地回頭看他。但夏至恆的手持續往下滑,滑進不規矩的地方,春很快知道了夏至恆所謂的「方法」,但他很確信,夏至恆摸的肯定不是腳踏墊「那個地方」。

  「『春』是分類,在我的字典裡。類舉有:美好、甜蜜、可愛、幸福、未來、安心、溫暖的家、一起做舒服開心的事情……」

  夏至恆的類舉沒能繼續下去。應該說,春沒能聽到最後。

  夏至恆的「方法」確實效果驚人,春完全能理解他的貓為何會慘遭攻陷。


  而那天晚上,腳踏墊第一次貓如其名,在地板在渡過了美好的一夜。

—番外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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