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在西服部門待下去,我有自信總有一天,能夠看見時尚的「瞬間」。但有人橫地裡殺過來,不分青紅皂白地奪走了那個機會。


  我按了電梯,上了地址指示的十七樓。果然是天龍人住的天龍級公寓,上電梯途中我還遇到一對母女,母親的手上戴著至少四枚戒指,。就連那個目測不滿七歲的女孩脖子上,也掛著一條看起來相當昂貴的項鍊。

  我在門前停下,按了門鈴。卻沒有人來應門。我在門口等了兩分鐘,又掀了一次門鈴,門內才傳來像是有人對話的嘈雜聲,讓我判斷這個越南設計師或許並不是獨居。

  我拉好身上G2000的西裝領口,至少第一印象我得顯得沉著穩重,不能給對方潑婦罵街的感覺,否則在氣勢上就輸了一籌。門被打開,那個越南人是個小心的人,還上了門鍊,我從門鍊細縫中窺見一個高大的人影。

  「你好,請問范先生在——」

  那人很快打開了門鍊,我幾乎直覺地就判斷出來,來應門的人就是我要找的人。

  他高大的程度令我吃驚,至少高過我一個頭的程度,讓我對東南亞人的歧視霎那間少了大半。

  他的皮膚也沒有我想像中的色澤,確實黑一點,但那是健康的太陽才曬得出來的古銅色,讓我想起CSI中在邁阿密海灘露齒一笑的衝浪手。

  男人搔著頭髮,他的頭髮染成深具品味的紅銅色。多數人不適合染紅銅色,特別是亞洲人,那會讓他看起來像個廉價的中古夜壺。

  但我不得不承認這男人是我見過最適合紅銅色的人,襯上完全不做作的低層次羽毛剪,讓我有衝動想探問他的髮型設計師。

  男人的五官也恰到好處,沒有台灣男性慣見的扁平嘴,又不似歐美人士誇張的深邃,在扁臉族和鷹勾鼻間取得巧妙的平衡感。這是一張很有品味的臉,我心想。

  回想起來,那是我和Nick第一次見面。而最令我對他印象深刻的並非他從頭到腳油然而生的時尚感,我習慣從服裝品評一個男人的格調,這也是唯一引以為傲的專長,也是我的優勢。但這個人卻讓我第一會初遇便失去所有的優勢。

  我事前對他的一切推斷全都不管用,他看起來既不像我刻版印象中的越南人,態度也不如想像中高傲,沒有預期中的古怪。他也沒有穿著七分的彩色窄管褲。

  事實上是,他什麼也沒穿。

  我用眼角快速確認了一次,沒錯,連下面也是空的。

  我想我沒有大多心裡準備會遇上這樣一個時尚的裸男。這樣的情境讓一向自忖任何場面都能從容應付的我,有了三到五秒的空白。

  而當時的Nick以一個好夢被打擾的喝欠聲做為開場白,擊破我的沉默。

  「找誰?」他問我。

  我還處在分不清真實與虛幻的夾縫中,這時有隻手臂攀上了眼前的裸男。我確定我看見了一雙名為乳房的人體器官,有個輪廓深邃、留著一頭標準西西里風情金髮的女人,用兩手摟上眼前裸男的脖子。

  我看見Nick轉頭向那個女人說了什麼,他們在我這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前擁吻。Nick的手掌順著女人的腰線下滑,脫下了女人穿上一半的紅色連身裙裝,我看不出裙裝的品牌,但可以確定它沒有好好縫緊胸部的鬆緊帶。

  過程中我至少三次目擊她的乳頭,縱使我對女人的身體興致缺缺,那並不代表我可以隨即目擊人類的乳頭而神色如常。

  Nick和女人纏綿了片刻,意識到我的存在,我從他們二人交纏的細縫望進內室,裡頭的光景說不熟悉是騙人的,至少橫陳了一打以上的男男女女,典型派對隔夜的風情。

  他身後的女人摟住他的脖子,向Nick索求一個更令她滿意的吻。我從她迷濛的眼神判斷他很可能是用藥了,沒有Rush至少也有K。

  好在我眼前這個裸男還算是清醒。Nick的手掌撫過女人飽滿的臀肉,在不動聲色地把她卸下脖子時順勢拍了她的屁股。

  女人吃吃地笑,罵了一聲什麼,很可能是髒話,但很可惜這世上可以用來罵髒話的語言太多。

  「你找誰?要做什麼?」

  這個渾身上下挑不出庸俗之處的男人問我。但我腦子嗡嗡作響,手心盜汗,滿心只有窘迫與尷尬,別說我原本就對來見Nick這事沒有打腹稿,這種狀態下沒人能夠做出有建設性的交談。

  我開始懷疑,蘇梁會不會只是誑我。這男人看來完全不認識我,如果說他是因為我在男裝專櫃工作時不注意惹到他,因而想要整我,那麼他至少應該記得我的臉,我自忖我這張臉沒有大眾化到讓人隔不到一星期就從記憶中抹消的程度。

  蘇梁知道我肯定對調職令抱持不滿,所以編了個理由,揪了隻戴罪羔羊出來塘塞我。他熟知我的脾性,不會拉下自尊拿著名片按圖索驥,卻沒有料見我一生一次的衝動。

  想通了這點的我更加窘迫,我竟然在這種理應狂歡的週五夜晚闖進一位設計師的性愛派對,在別人打砲的中途質問自己被調職的理由。

  這樣的情境令我前所未有的羞愧,我幾乎不記得我說了些什麼。

  「抱歉,我按錯門鈴……」

  我低下頭,讓女人的乳房和男人的下體消失在我的視界裡。我急於逃離那裡,如果安全門可以使用的話,我想我會毫無猶豫地打開雲梯爬下去。

  「是嗎?但是這層樓只有我這一間,你看起來不像是會連樓層都搞錯的人。」

  我無心讚嘆他小小的敏銳,掉頭闖進身後剛好開著的電梯。

  我隱約聽見那個男人在身後叫了什麼,但我耳根和腦袋都是熱的,我甚至不記得何時按下電梯的關門鍵,等我回過神時,我已站在大樓對角的紅綠燈前,等著過馬路搭公車回家,結束我人生中最窘迫的一日。

  我下公車時一摸口袋,才發覺我竟沒有拾起那張名片。不過罷了,這種丟臉事,此生再不做第二次。

  回家之後我一頭栽進被窩裡,連澡也沒來得及洗。我從小習慣如此,一但遇上了什麼我的自尊無法負荷的糗事,就會盡力讓自己進入失去意識的狀態中,但我不菸也不酒,而讓人體失去意識最簡便的方法就是睡眠。

  我換了便服,脫了鞋襪,倒頭抱住棉被便打算呼呼大睡。然而還沒見到周公,我就聽見外頭有喇叭聲。

  我住的是分租公寓,對房有什麼聲響,豎直耳朵穩聽得到,像我就知道我對門的平頭男剛交了個很會叫床的女友,而隔壁那個老愛穿內衣出來倒垃圾的豪放女,上星期剛和那個喜歡叫她「叫啊!叫得浪一些!」的警察男友復和。

  我睡眼惺忪,從眠被裡起身,拉開頭頂的老式日光燈,走到我這間房唯一的窗口。那扇窗在某一年颱風吹壞了之後便沒好過,只能開到半人大小。

  我隔著窗縫往外看,看見外頭停著一台Lamborhgini的敞蓬低底盤跑車,是Lamborhgini,我再確認了一次,瞪著車頭燈上方那頭蓄勢待發的公牛確認,雖不是現在最夯的Avendator,但我很確定他的價格肯定超越我的年薪再三次方。

  而這車上的人也像頭發怒的公牛。我聽著震耳欲聾的喇叭聲,不少住戶已經開窗在看是哪個混蛋了。

  我猜想這或許是某個酒店的公主,施展魅術迷惑了哪家的年輕財主,把人家騙吃騙喝吃乾抹淨之後逃之夭夭。而富少由愛生恨、為愛走天涯,開著藍寶堅尼到公主躲藏的公寓興師問罪來了。

  我忍不住注意富少身後有沒有跟著一隊超跑,或許我該準備相機,拍下富少擄人的畫面好投稿給蘋果日報。

  藍寶堅尼的前車門打開了,果然如我所料,有個男人怒氣沖沖地走下來。我還來不及看清他的臉孔,他就如有靈犀般地抬頭,和正在窗口窺視的我四目交投。

  我吞了口涎沫,因為我發現,這位「富少」我兩小時之前才見過。那是Nick。

  「喂,你!」Nick很快捕捉到我的窺視,他戴著男用墨鏡,如果我對墨鏡的眼光沒有因為驚嚇而偏差,那應該是Chopard的經典款,我這輩子只在好萊塢影星和Garbrielle今春的型錄上看過。

  Nick拉下墨鏡,當著我這麼多勤於實行人類繁衍本能的鄰居面前大吼。

  「你是來找我的對吧?為什麼跑走?」

  我呆若木雞,凝在窗前不動,人遇到超越理解範圍的事情時,往往會呈現這種程式過載的狀態。我就像週五晚上的PPStream,保持靜止畫面看著Nick走向我的公寓大門。

  「你下來。」這位越南人用中文在樓下喊著,好多鄰居的窗都是開著的,包括我隔壁那位豪放女。我想明天我會成為這條街的名人。

  「這張名片是我給你的對吧?你特地來我家門口找我,卻把這玩意兒扔在地上,我不明白你想表達什麼。」

  這個男人和我在門外驚鴻一瞥的樣子已全然不同。他那頭低層次羽毛剪梳理得齊整,渾身上下裝束筆挺,宛如剛從奧斯卡頒獎典禮退席的電影明星。

  他的上身是Victor&Rolf的條紋領襯衫,我對這個品牌所知只有臺灣進貨極少,專櫃什麼的也欠奉,我只在去年的巴黎時裝週影片中看到。而下半身的男褲品牌我竟看不出,鞋子好像是Tods,但我沒有自信。

  這男人渾身上下充斥著風格獨特的單品,搭起來卻又毫無違和感。他還穿了件Armani的橫紋西裝外套,同樣是Armani,在蘇梁身上和Nick身上卻有致命性的差異。

  如果蘇梁穿起來是隨波逐流的溫潤優雅,這男人就是獨樹一格的跋扈囂張,我從未見過能把Armani穿得如此標新立異又深不可測的男人,令人敬服。

  但我對他品味的景仰並不足以平息他的怒火,我闖出門時,看見隔壁的豪放女穿著一貫的內衣站在她家門口,對我抱以曖昧莫名的目光。

  我不用多猜就知道她心底的小劇場,一個男人在夜半三更被另一個男人從自宅樓下叫出門,這故事可比連續劇還精彩。

  我走到Nick面前,發現他盯著我的腳猛瞧,我才發現我還穿著夾拖。台灣夜市名產藍白拖,一雙價值十元。我記得是和我第一任逛夜市時被飲料潑溼我的阿瘦,才臨時去十元商店買的。

  而第一任被我拋棄了,藍白拖卻長久地倖存下來。

  「換掉。」

  Nick用低沉的聲音說,好像我腳上穿的不是藍白拖,而是火箭筒。但我承認當時的我慌了手腳,又或許是這男人給人的感覺太過雲端,讓我不由自主地認為在他面前穿著藍白拖是一種褻瀆。

  我轉身想回到樓上換回我上班用的阿瘦,那是我的愛鞋,穿了將近兩年了。但Nick又叫住我。

  「算了,你過來。」

  他一把拉住我的手,我接觸到他寬大的掌心。這樣一個強硬胡來的男人,掌心竟柔軟的像團蜜,令我訝異不已。但我無暇多品味他手心的溫度,我被他拉上那台我此生摸都沒摸過的藍寶堅尼的助手席,他隨後進了駕駛席,閤上車門、踩動油門。

  我驚魂未地地坐在他的身側,他戴上太陽眼鏡,雖然我不清楚半夜十二點的台北太陽眼鏡有何作用可言。伸手在後座上一摸,把一個紙盒扔上我膝頭。

  「換上去。」他使用命令句。我打開紙盒,裡頭一是雙嶄新Enrico Coveri的皮製短靴,我不知道多少次經過他的百貨專櫃,對著價目表和藝術品般的小羊皮縫線興嘆過。

  這人隨身帶著義大利頂級名牌鞋嗎?我懷著不安脫下我的藍白拖,打算把腳伸進Enrico Coveri時又被他喝止,他要我從擱在助手席下的牛皮包裡抽出一雙灰色的襪子,慎而重之地套上,再讓我的腳接受羊皮短靴的臨幸。

  奇妙的是他如此在意我腳上穿什麼,卻不嫌棄我那一身ESPIRIT運動休閒衫。我本來期待他會像小叮噹一樣,從後座再抽出什麼Dior或是Valentino的西裝來送我。

  我很快意識到我的處境。這個男人在半夜十二點到我公寓底下叫囂,讓所有的鄰居誤會我的貞操後,把我擄上車,還強迫我換下陪伴我兩年餘的藍白拖。而照他目前開車的方向和速度,不出一小時我就會連自己身處何方都不知道。

  「你……怎麼找到我的住址?」

  我想我得先開口說些什麼,以防自己在沉默中被載去賣掉。

  男人太陽眼鏡下的視線移向我,「我打電話問Ann的。」

  Ann是雨蘭的英文名字,原來他們早有勾結。

  「你和楊副理認識?」我再問他。

  Nick推了他的太陽眼鏡,我不得不承認,Chopard的遮光效果一流,我完全看不見Nick那時候的神情如何。

  「Ann是我的前女友。」他說。

  我無法形容乍然聽聞這項情報的震驚之情。不單是那位剪著短髮、向來不茍言笑,能夠穿褲子時決不穿裙裝的雨蘭姊竟然存在「前男友」這種生物。

  「你是雨蘭姊的男友?你不是Gay?!」

  「為什麼我會是Gay?」我確信Nick當時瞪了我,Chopard遮得了光,遮不了男人的殺氣。

  我手足無措,現在回想起來,我人生中鮮有這樣衝動不經大腦思考的時候,決意來找Nick是一次,而短短一個晚上,我在同一個人面前就失態了第兩次。

  「但你……你是設計師,我一直以為你應該是……」我結巴了。

  「我不喜歡男人,也從未想過和男人上床。你如果不覺得猜測一個初見面的男人是Gay有點失禮,可以不用向我道歉沒關係。」

  我懷著敬畏之心說了聲「對不起」,卻無法抹去盤踞心頭的那分震驚。Nick看了我一眼,他在打方向燈之前就左轉,車子駛進河堤下的便橋道路,窗外的燈光變暗,Nick的側臉也變得模糊。

  「你叫什麼?」他問我。

  「我只在專櫃見過你一面,Garbrielle的。Ann告訴過我一次你的名字,但那太不起眼了,我記不得。」

  這個剛才教訓我猜測初次見面的人是Gay很失禮的男人,此刻卻毫不慚愧地評價我的名字。我永遠弄不清這個男人的禮儀標準。

  「亞涵,鄭亞涵。」我盡量把中文說得完整。我才發現一件事,Nick的中文極盡標準,蘇梁說他是越南華僑,還是個混血的,但這些顯然沒有影響到他的語言本能。

  Nick對我戶籍謄本上登記的姓名抱以極盡失禮的反應。他皺著眉頭,宛如沒有藝術細胞的我,十三歲時在畢卡索的畫展中看見「格爾尼卡」時,不知該如何對這位畫壇巨檗措辭的神情。

  「英文名字?」他問我。

  「Albert。」我照實說。他這回的表情像看見了「亞維儂的姑娘們」。

  「鄭先生,那麼。」

  他這樣叫我,顯然是不打算用以上任何一個名字稱呼我。

  「你來找我做什麼?」

  我睜大眼。我得承認,我人生中鮮少被人激怒,十次中有九次都是在和Nick談話的時候,有一次是和別人談論Nick的時候。

  「我以為是你跟我們店長……或是跟雨蘭說,說我可以來找你。」

  「我說過?」

  Nick皺起眉頭。他用手揉了揉鼻樑上方的空間,拔下他毫無作用的太陽眼鏡。如果不論他欠缺常識的性格,Nick的五官平心而論稱得上賞心悅目。像一整套的法式晚宴,雖然眼耳鼻口拆開來看都不是你的菜,合在一起時,就是天菜。

  我事後回想,這或許是我忍著羞慚侮辱,卻仍著魔似地被Nick那樣當傻子耍弄的原因。我喜歡蘇梁的性格,但他的臉和身材追根究柢並非我所好。而Nick無論身材和臉蛋都像是上帝根據我的理想手冊模造出來的,可惜性格讓人退避三舍。

  如果有什麼方法把這兩個人調和在一塊就好了,認識他們倆多年之後我仍常這麼想。可惜世間事本不能盡如人意,就像我也曾幻想過一個有著郭富城的胸肌、吳尊的臉蛋、彭于晏的腰身、阮經天的眉毛、吳彥祖的顴骨和趙又廷髮型的男友。

  但或許人就是總有那麼些個不完美,否則韓國的整型事業就不會這麼發達了。

  「算了,姑且不論你的情報從哪來的。」男人用那張天菜級的臉嘆了口氣,「你來找我肯定有話要說,那你現在可以說了。」

  我思考著如何措辭,才不會顯得我愚昧庸俗。

  「我不知道一位外聘設計師,能夠插手管Garbrielle的人事事務。」我選了個保守的開場白。

  「我並沒有干涉,我只是建議。」Nick說。

  「根據我得到的情報,你威脅我們的副理,如果不把我調去女裝部門,你就要和Garbrielle解約。」我耐著性子。

  「我沒做過這種事。何況你對威脅的定義有問題,拿他人可能造能的損害當把柄要求他人給予自己利益,那才是威脅。DaoMau是我的自有品牌,我要在哪個賣場設櫃是我的自由,跟任何人都無關。何況當初我只是建議Ann,並沒有和她做任何條件交換。」

  這個越南人的中文果然還是有問題,我無心糾正他。

  「但我卻因為你的『建議』,很可能失去我本來打算做上一生的工作。」

  「我並沒有建議他們開除你。」Nick的語氣帶著訝異。

  「但你把我扔進一個我全然不熟悉的領域,那等於是逼我離開Gaebrille。」

  「採購是熟悉時尚圈的捷徑,你很快就會習慣的。」

  「我不是指職位!」這個男人終於成功惹火了我,「你明知道我是西服部門的櫃哥,卻故意把我換去少女服飾櫃裡受羞辱。」

  「羞辱?」

  Nick的嗓音近似尖叫,前方的號誌由綠轉紅,Nick因而重重踩了煞車,藍寶堅尼在人行道前停下來,我真擔心台灣粗製濫造的水泥會傷害這臺價值連城的敞蓬車。

  「你認為做少女時裝的採購,對你而言是一種羞辱?」他又重覆一遍。然而即使他重覆再多次,我也不認為我的質疑有何不妥。

  雖然我承認,Nick突如其來的情緒反應讓我多少受到動搖,但既然都上了賊車,怎麼也不能在這時候屈服於敵手。

  「難道不是嗎?恕我直言,承蒙你對Garbrielle親切的建議,我在少女專櫃待了一整個禮拜,而這個屈辱的一週給予我最大的感想是,這世界上最不懂時尚的人,莫過於那些在少女服飾專櫃消費的顧客。」

  我看得出Nick在生氣。他頰線繃得死緊,鼻孔歙張,薄唇抿成一線,而令我無法原諒自己的是,我竟看這張忿怒的臉看到目不轉睛。

  我以為Nick會叫我下車,把我扔進下一個離這裡最近的垃圾處理場。但他踩了油門,速度快到我會像CocoChanel的情人亞瑟卡柏一樣,在一場意外的車禍中身亡。

  但我不得不讚賞藍寶堅尼,不愧是歐系車款中的皇帝,價格昂貴之餘穩定性一流。Nick在闖過幾個紅燈、嚇倒幾個夜歸的路人後,平安無事地抵達他心中的目的地。

  他開了車門,示意我跟他下車。我認出這地方是西門町,老台北人都知道的年輕人約會盛地。

  即使已經午夜一點過五分,這地方仍然群聚不知充分睡眠有多麼珍貴的孩子們。他們成群結隊,彼此知道另一群的勢力範圍,相安無事地守在各自的領域裡,他們有的吞雲吐霧,有的做些比吞雲吐霧更不適合在大庭廣眾下公然為之的事情。

  其中也不乏夜歸的路人。遠遠有個穿著Zara黑直紋褲款的男性迎面走來,從他的步伐可以看出他身體內部的酒精濃度,十之八九是應酬。工作到這麼晚還只能用Zara撐場面,我對台灣的上班族抱以深厚的同情。

  Nick明顯沒有我這樣的同理心。他從擱在助手席下的包包裡抽出一支鉛筆,一本記事本,在路燈映照下我才看清包包是Agnes.b,我一直好想要個同款的。

  「拿著。」他把紙和筆遞給我,連那個看似不起眼的活頁筆記本,我目測應該也是出自於無印良品,「從現在開始,每個人一頁,把它們通通寫下來。」

  「它們?」我不確定他的客體所指為何。

  「那些女孩子,她們身上穿的衣服。上衣的品牌、裙子的品牌、長褲的品牌、外套的品牌,還有鞋子和飾品的品牌,Anyway,任何你認得出來的品牌都寫上去,可以的話,連推出的年份也一起。」

  我懵然,「要是不知道怎麼辦?」

  「那就去問。」Nick拔下Chopard,雙手抱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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