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街有家日租旅館,我們打車過去。計程車前和房錢都我來付,我今晚欠一個幹我的人。」


  我看得出來這男人喜歡我。我們相偕走近旅館陰暗的Lobby時,這位虛張聲勢先生還頻頻偷瞄我Levis下的大腿線條。

  我向櫃台Check-in,服務生對於兩個男人來開房間沒有任何質疑,這條街多的是這一類的俱樂部,想來他也司空見慣。

  我付了房錢,拿了鑰匙,轉身挽過虛張聲勢先生的手。他看來受寵若驚,但我單純是想盡快與人肌膚相親。

  經過電梯間時,我看到一對情侶,高的那個摟著矮的的手。

  起先我以為矮的那個是女人,但近看才發覺就女人而言他的身材太高了。他穿著晚上公園裡常見的那種運動兜帽外套,愛迪達的,兜帽拉起來蓋住了他的臉。

  高的那個是個虎背熊腰的男人,單就身材而言和我的第二任有點像。從他攬腰的方式可以看出控制慾甚強,我度量如果他們是要去開房間,兜帽男隔天恐怕直不起腰。

  我按了電梯,兜帽男和熊男從我們身邊擦肩而過,我想他們房間多半在二樓,打算走樓梯上去。我出於好奇,在兜帽男經過時窺視了一下他的臉,結果卻令我瞬間凍結。

  那張臉,即使兜帽男一直低著頭,我還是無法不認出他來。只因為那張臉我實在太熟悉。

  那是蘇梁的臉。

  兜帽男始終低垂著頭,我從他的動作判斷他不想被人認出。而他也沒有發現我,熊男就這樣摟著他的腰,兩個人低調地上了二樓,我聽見電梯盯著一聲,虛張聲勢男站在電梯狐疑的望著我,我卻無法從方才的震驚中清醒過來。

  搭電梯上樓的途中,我還一直懵著。剛才那個人不可能是蘇梁,我嘗試著說服自己,電梯間的燈光昏暗,即使是男性雷達如此敏銳的我也很有可能看錯。也或許蘇梁有個雙胞胎,從幼失散,一個被帶到了北京,一個在台北賣身茍活。

  蘇梁是個彎的……?那個正經八百、娶了老婆還跟前妻爭小孩監護權的蘇梁是個小彎彎?這可能嗎……?

  我進房時還心不在焉,虛張聲勢男進了沒有浴簾的淋浴間沖澡時,我坐在床邊整裡自己的心情。

  鄭亞涵,冷靜點,這世間事本來如此,彎即是直,直即是彎,阿彌陀佛,沒什麼大不了的。

  那男人出來時我總算整理好了心情。他似乎還想說幾句場面話,但我對他肉體以外的東西渾然不感興趣。我湊近他的唇吻住他,他的唇齒間有菸味,不是我熟悉的大衛朵夫或寶馬,更不是More或Dunhill那個檔次,我懷疑是新樂園。好一個虛張聲勢。

  他回吻我,試著找回一點主導權。我想他多半不敢做Bottom,方才邀約時的話只是想釣我上鉤。

  我讓他坐倒在床頭,拉下他那件稍嫌過大的Giordano,底下的東西不意外的已經一飛沖天,比我想像得還要衝動。

  我承認這人中意我的程度讓我有點虛榮,拉下他的白色裡褲,他的尺寸比我想像的略嫌遜色,但夠打發一個晚上。

  我跪在床頭親吻他的陰莖,用嘴唇含住,用舌頭舔,盡可能不碰到牙齒,他的激動全寫在那玩意兒的血液裡,那東西迅速漲大到我幾乎無法容納的地步。

  這時他拉住我的額髮,湊上來主動吻住我。我被他推倒在床頭,他著急地褪下那件不大合身的Giordano,我想他一定很後悔穿Giordano來釣弟弟,大眾成衣品牌的剪裁總是不能完全貼合身體的線條,以至於不大好脫。

  他一邊甩著他的腿擺脫他的牛仔褲,一邊忘情地親吻我。我伸手觸碰他的東西,他卻阻止了我,我明瞭他的意思,平躺在床上任由他擺布。

  他從床頭櫃上數來第二個抽屜裡拿出必備物品,看來他也挺熟門熟路的,我心想。

  他脫了我的Levis,隔著裡褲用他的臉磨蹭我的東西。我滿心只想趕快有個東西捅進來,好讓我忘了白天那些該死的屈辱,我的腦海裡浮出蘇梁的臉,他坐在辦公室後的身影,還有方才戴著兜帽的身影,兩個蘇梁重疊在一起。

  我想像蘇梁被那個熊男帶上樓,帶進了房間。蘇梁掀下兜帽,那張禁慾的臉上流露出渴望的表情。

  熊男揪住他的領口,蘇梁被壓到牆頭,熊男吻住的唇瓣,粗糙的手掌從蘇梁的腰底往上探,粗暴地捏住他的乳珠,蘇梁一開始憋著,像平常一樣佯裝道貌岸然的表情,漸漸受不了這樣的對待,在男人的蹂躪中溢出若有似無的呻吟。

  蘇梁的呻吟是壓抑的、漫不吭聲的,但是飽滿的、熱情內斂的。蘇梁的抗拒一如他的人,含蓄且沉默的,蘇梁的眼神是熱切的,但唇間吐出的話語卻是冰冷的。

  蘇梁的大腿被分開,熊男從後面瘋狂地進入他的軀體。於是所有的冰冷被擊碎,蘇梁的肌膚變得燥熱,空氣變得濕滑,而蘇梁的神情開始變得饑渴。他用手抱住熊男的脖子,低聲請求他慢一點,他的腰卻在迎合。

  蘇梁低下頭,用囓咬熊男的脖子掩飾他的怒氣,直到連這樣的力氣也失去。

  「你好精神。」虛張聲勢男對我說,吃吃地笑,笑聲裡帶著自豪。

  我驚覺光是想像那些情景,我的陰莖便已勃起,堅硬得讓我吃驚,我想不起來上次如此亢奮是在人生哪個時期。

  他剝下我的褲底,搓揉我的臀部,低頭吻我的唇。我對他感到抱歉,如果他知道我的亢奮並非來自對他的仰慕,而是對一個前一分鐘還被我咬定是直男上司的性幻想,恐怕他身為男性的自尊會受到嚴重的打擊。

  我試著專心,回吻他帶著新樂園菸味的唇。但性幻想的對象我無從控制,特別是我意識到蘇梁很可能就在一牆之隔的地方,或許是樓下,或許是隔壁。這樣的想法讓我細胞為之戰慄,血液為之沸騰。

  男人的舌頭伸進我的口腔,舔舐我的味蕾。

  我想著以蘇梁的個性,若是和我接吻,第一次肯定不不會吻得太深,他會試探,試探我是那個允許他跨過界限的人。直到他逮住了我,熟知我的味道和脾性,他會變得主動,像延攬店裡的常客,用他流俐的吻技攪得我為他著迷。

  男人撫摸我的腰,用膝蓋挑動我的情慾,足趾滑下我的小腿。

  若是蘇梁,不會如此浪費時間。他知道我的敏感點在腰際,我在一次共乘公車的機會中偶然透露給他,雖然我不清楚他是否知道箇中意義。

  男人親吻我的陰莖,討好地舔舐。

  我想著蘇梁並不適合口交,我無法想像他用那張說教的嘴巴含著男人雞巴的情境,那會使我陽萎。蘇梁會吻它,讚美它的弧度和堅挺,然後低聲問我:行了嗎?Albert?或許他會叫我亞涵,那說不準。後來我決定是亞涵,母語的名字聽起來親切得多。

  男人改用他的陰莖親吻我的後庭,我意識到他沒有戴上保險套,但卻又有一種由得他去的心情。戴著套子的感覺有時令我作嘔,廉價保險套留在體內的觸感有時一整個星期都揮之不去。

  男人問我:可以了嗎,寶貝?

  我翻翻白眼,這種稱呼法讓我無法再性幻想下去,我把腦海裡的蘇梁扼殺,專注在眼前的Giordano縫線上。

  男人的陰莖頂進我的體內,我呼痛,但這無助於阻擋他的雄性激素。他大概如多數自我感覺良好的男人一樣,以為呼痛是一種情趣。

  但慶幸的是他的確填滿了我,儘管技巧差勁,但這正是我需要的。

  他動著腰,我盡力地張開大腿,配合著他的頻率叫床兩聲。過程說不上愉悅,至少對我而言不算太舒適,但要說完全沒有爽到,對這個特意穿了Dolce & Gabbana的男人而言又不公平。至少他夠努力,從他勃起的速度看得見幹勁。

  他頂到的地方時對時不對,我的腰發酸,他的下半身太長,我只能懸著腰配合他的衝勁,他的腰也不好過,我們維持這種不上不下的姿勢好一陣子。他表示他要射精,把陰莖從我體內拔出來,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他我不喜歡這樣,他就對著我的臉射出來。

  精液沾在我的鼻樑,部分鑽進我的鼻孔,我因此背過身去打了個不算文雅的噴嚏。

  「對不起。」男人說,我聽不出他的聲音中有歉意。我知道我遇到一個迷戀顏射的男人,而且他射了精,我還早得很,但他好像沒有注意到這件事,俯身到我耳際。

  「寶貝,我們再來一次吧?」

  *

  隔天我腰酸背疼,騎機車時顛得我了無生趣。倒不是因為縱慾過度,真要說的話還有點縱慾不足。

  昨晚的最後我默默地射了精,但總覺得不痛不快,就像吃了飯必定會拉屎,拉屎時並不會覺得特別爽快,只是生理自然反應。

  我回想昨晚的性愛,總的來說挑不出什麼大錯處。那個男人縱是個射顏控,還是個早洩的,但他很有禮貌,紳士做盡,一切結束後還記得替我穿衣拿東西,還和櫃台掛了電話為我叫了台計程車。只是計程車錢由我自付而已。

  而我也早已過了迷信性愛萬能的年紀,年輕的時候總以為性愛就是享樂,一夜情就是追求身體的滿足。而好的性愛必定使人迷醉,下了床還會失神地回味三日。

  但如此典型的性愛終究只存在A片裡,人的身體皮囊終究缺陷太多,性愛和伴侶一樣,你可以要求他專心,但無法要求他盡善盡美。

  因此我的心裡雖然諸多不滿意,心底還是草草打了個六十五分。如果對蘇梁的性幻想能夠持續到最後,我相信昨晚的高潮會來得痛快得多。

  不過看得出來,虛張聲勢先生極力討好我這個只是一夜露水的對象。他送我上計程車時還遞給我名片。這多少讓我覺得虛榮,有一種寶刀未老的自負感。

  我在車上檢視那張名片,名片上頭銜的部分寫著:『長榮資產管理公司 副理』我知道天下間資產管理公司都有個別名,叫作討債公司,附注黑道。我在下計程車時順手把名片丟進了我家附近的活動垃圾筒。

  蘇梁倒是一大早就來我辦公室找我。我見到他時怔然好一會兒,任何一個人看見前一晚的性幻想對象西裝筆挺地走向自己,恐怕都會有這種反應。

  他卻對我的反應深感不解,然後沉靜地叫我起身,把我領去位於五樓的女裝部門。

  「你的調職令下週才生效,在這之前,店長讓你在女裝專櫃先站一週的櫃。」

  走在他身後時我一路觀察,蘇梁步伐正神,儀態從容,和以往我認識的那個蘇梁並無任何不同。我期待他在步入電梯時露出破綻,腰閃一下或是大腿打顫什麼的,但什麼也沒有。

  這讓我懷疑昨晚驚鴻一瞥的記憶。或許我精蟲上腦,錯把幻想當成現實,那只是一個和蘇梁長得很像的人,這種事情常有。但心底某個聲音卻告訴我我沒認錯。

  我能確定的只有蘇梁完全沒注意到我,否則即使是這個蘇梁,也無法在一個目擊他跟男人(還是那種部分Gay夢寐以求的山熊族)開房間的下屬面前神色如常。
  
  蘇梁在櫃姊面前充分展現他的演說功力,他極盡所能地推銷我的工作能力,態度和昨天考驗我的少女品牌認知能力判若二人。櫃姐們對他的誇大泫染沒有半點懷疑,這就是蘇梁的本領,完全把我當作一個嫻熟於女裝的型男櫃哥。

  接下來的一個下午我完全像個廢物。男裝部的客人多數是女性帶著男性,最近年輕一些的潮男會獨自來挑選西服,但在這個男人還不需要淨靠外表吸引女性的年代終究還是少數。

  而女裝部的客層完全不同。多數女性是和她們的同性女伴結伴而來,挑選衣服對她們而言就像另一個社交會場。

  來到西服賣場的夫妻通常十分專注,他們會安靜地試穿你為他們挑選的西裝,聽你說明品牌、質料、縫工與價格間的交互作用。

  但在女裝部,你永遠不知道你的顧客是來串門子的還是來買衣服的,她們對於自己該穿什麼永遠有自己一套獨特的見解。即使你推銷的顏色和肩線明明更適合她的身段,她也可能因為她愚昧的女伴一句:「可是我覺得剛剛那件你穿起來比較顯瘦。」而把你專業的建議拋諸腦後。

  這是我依照蘇梁的建言,在各櫃之間像個人形立牌站了一下午的成果。

  我曾聽人說Gay和女人的關係有兩種,一種和女人過從甚密,完全把自己當成眾姊妹中的一員,另類的閨蜜。而另一種多半被女人傷過,明瞭她們並非如同外表那樣小鳥依人,Gay和女人之間終究存在著植物與海生物的戰爭,不可能妥協。

  但對我而言以上皆非。我並不厭惡女人,也不像有些同志嚮往擁有女人們的某些特質。我只單純對她們不感興趣,換言之,沒FU。

  而女裝部門對我這我這樣的Gay而言,誠然是最糟的選項。

  蘇梁現身了幾次,他身為忙碌的店經理,每天有搞不完的接待和訂單要審核。以前在男裝部門時偶爾會看到他到賣場巡視,但機會不多。

  但今天我確定他多經過了幾次,雖然其中幾回是帶著外賓匆匆路過,但看見我手足無措地站在某個Scottish House的櫃裡,還和我對上了幾眼。

  我努力克制自己不去臆測昨晚的事。蘇梁很可能只是失婚過久,在女人那裡遭受到太多挫折的男人很容易因此對異性失望,轉而向同性懷抱的機率不是沒有。但更大的可能是蘇梁穿了太多年的直筒褲,忽然發現自己內心深處其實渴望著七分窄管褲。

  我又忍不住想起蘇梁談起他離婚的原因。他說外遇的人是自己,卻沒有侃侃而談外遇的對象,我回想過去幾年觀測蘇梁的經驗,以這個人工作狂的個性,二十四小時中有十八小時都待在Garbrielle店裡,卻沒有一位店小姐和他眉來眼去。

  難道蘇梁也曾經主演過斷臂山?蘇梁不愛釣魚,也不穿Neil Barrett的牛仔外套,但我無法否認這種八卦劇情發生的可能。

  如此一來我與蘇梁之間的友誼就值得重新探討。我相信他對我並沒有那個想頭,憑我那種容易讓人會錯意的天資,倘若蘇梁對我有一丁點那樣的意思,我們倆個早就烈火乾柴。

  想想,情場老手、失婚多年的優質男人,我們見面的地點不該是老氣的咖啡屋,而是蒙地卡羅的蜜月小套房才對。

  但既然都想到了這裡,就不免深究蘇梁對我興致缺缺的原因,這種想法令我感到鬱悶,一直以來我在夜生活裡過關斬將,就算是個沒緣份的,至少也都會耍花槍個兩下。

  只要不是個直的,哪怕是小指有那麼一點微彎,我都有自信能吹得它隨風飛揚。

  「抱歉……請問這件有其他顏色嗎?」

  女性的詢問聲打醒我。眼前這個看起來只有十九歲出頭的少女,拿著Scottish House的褐色格子襯衫仰望著我,無辜的眼神可比小羊。我才驚覺我竟想蘇梁的事想得出神,連站櫃的職責都拋諸腦後。

  「當然,請稍等一下。」我擺出專業笑容,回頭求助於女裝櫃的資深同事們。

  一天站櫃下來,我對少女品牌的理解沒有一點進展,辜負了蘇梁的用心良苦。倒是對蘇梁的理解多了不少推敲。

  我對蘇梁此人有了全新的認識,其一、蘇梁並不如我所想像的筆直,至少不是全直的,當然他也有可能是個雙插頭,前頭虎軀一震和前妻生小孩,後頭含苞待放和男人在深夜開房間。

  其二、蘇梁極可能是個Bottom,喜歡被捅屁眼遠勝過捅人。

  其三、蘇梁喜歡上山打獵,對熊有特殊偏好。

  其四、以上三點,蘇梁都隱藏得很好,至少做為職場上與他最親近的人,我斷定蘇梁沒有向任何人出櫃過。

  其五、他並不想讓我知道。倘若蘇梁知道我看穿他的褲底,我們友誼的裂痕可能會比我向他出櫃更嚴重。

  基於以上五點,我決定保持緘默。就連下班之前,蘇梁特地又回到女裝櫃前,探看我是否倖存的時候,我也裝作一副老僧入定的派頭,眼觀鼻、鼻觀心,還能笑著和蘇梁表示一切都好。

  蘇梁卻對我這樣的修為報以擔憂的目光,他在櫃姐們下班後主動湊近我。

  「需不需要去喝一杯,Albert?」

  我拒絕了蘇梁的邀約,原因倒不是我發現他的小秘密,而是我太疲倦,可能驚覺蘇梁對我沒興趣的挫敗也有一點。

  我當然沒有自負到以為全天下的Gay都會對我感興趣的程度,但,怎麼說,這就像是你本來以為你考不進夢寐以求的學校,是因為錄取的學生個個開外卦走後門。但有朝一日才忽然發現,原來是你在入學考時有科根本拿了零分。

  這種感覺不算太好,雖然不至於到有陰影的程度,但心底總有個疙瘩。


  蘇梁對我的推拒顯然也感到困惑。他大概以為我在一天女人的催殘後,會需要一個穩重體貼的朋友秉燭夜談,撫慰心中的憂煩。

  而隔天的狀況一樣糟糕。我像個人形立板般矗立在各個少女櫃裡,我永遠分不清迷你裙和收腰裙有何不同,搞不清楚25.5腰和26腰間的微妙差異,圓領、V領、圓底尖領、V底荷葉邊在我眼裡看來只是鴨子和鵝的差別,我對蕾絲和綁帶束手無策,對多層次穿搭完全無感,我甚至無法像我的同事一樣,隨手就替少女們調整出合適的胸線。

  一天下來我疲累至極,不是身體,而是心靈。

  我想念我的西服櫃臺,想念Boss流暢的腰線和Armani精亮的袖釦,想念那些上了年紀的夫妻們,想念高腰褲下鬆緊適中的褲檔,更想念窄管褲下筆直挺翹的大腿。

  我和櫃姐們一字排開,鞠躬送走了今晚最後一個穿著蕾絲圓裙的客人。我拖著疲憊的腳步離開Garbrielle,就連便利商店前閃爍的霓紅,在我眼裡看來也是黑暗的。

  我想過再找個人撫慰我的身心,但上次的際遇讓我得到教訓。與其來一場不時尚的性愛,還不如一個人獨處。

  除了疲憊外,這幾日催殘下來,我發覺隱藏在我胸中的還有憤怒。

  我胡亂在便利商店買了包Dunhill,對著路燈吞雲吐霧,對街路燈下有對小情侶正在爭吵,女生的下半身穿著Knight Bridge的格子裙,而我今天才把這個品牌和Kingloch Anderson的新春到貨搞錯,畢竟兩個品牌都是我第一次接觸。

  我心中怒火高升。堂堂一個Gay圈老手,我犯什麼得搞清楚這個與我無緣種族的穿著?

  而這一切的一切,全歸咎於一個人,那個多管閒事的設計師。全是他的錯。

  我伸手往褲袋裡摸索,蘇梁給我的名片佼倖還在。我盯著上頭的地址,大安區和平東路,那地段全是低調的公寓大樓,一坪的價格就足夠我一年的房租。

  這讓我更無名火起。我叫了計程車,直接報了名片上的地址,車把我載到大樓樓下時,我才驚覺我正在做什麼。

  我自覺是個隨波逐流的人,大學畢業以來我換了兩、三個工作,其中也不乏機車的老闆。但就算是情人節前夜要我留辦公室加班,我也只是在臉書上抱怨個兩句了事,不至於衝進辦公室裡用辭呈扔老闆的臉。

  然而Garbrielle的工作,是頭一個讓我感覺:「啊,說不定這輩子就這樣了。」的職業。不單單是因為我在那裡認識了蘇梁,我想我從那些穿著時裝的人身上,感覺到了某種激情,所謂Passion。那讓我有了長治久安的想望。

  我那個在當賽車手的外甥女,兩天前她寫信給我,說她不打算再跑賽車了,要去學影像動畫設計,信是從東京寫來的。她告訴我,她找到了動畫影像設計的「瞬間」。

  依據我那位外甥女的哲學,每樣職業、每個嗜好都有它的「瞬間」,我的外甥女做過對她這年齡而言過多的職業類別,而且一個比一個怪。她當過人體彩繪藝術家,做過口風琴老師、在市政府前當過街頭藝人,考過玉山國家公園的野生動物保育員,做過保險公司的業務,還在花園夜市裡賣過石板烤肉。
  
  『亞涵叔叔,你知道嗎?每樣工作都有他的瞬間。超越過最強對手的瞬間、拍攝到最佳鏡頭的瞬間、拉出最美麗的一首旋律的瞬間、看見走失的小狐貍和母親重逢的瞬間、想到最能說服顧客一句台詞的瞬間,找到自己最滿意的身體角度的瞬間……』

  『就連石板烤肉也有瞬間,你試過把肉放到滋滋作響的烤盤上,等待油花濺起的片刻,從石板上一把撈起,享受那種恰到好處的滋味嗎?那就是石板烤肉的瞬間了。』

  『只要能看見「瞬間」,你在那份工作上的一切努力,就值了。』

  雖然我並不喜歡石板烤肉,但她的話不無樂趣,帶給我許多思索。

  時裝的「瞬間」是什麼?或者說,時尚的瞬間是什麼?我想絕不會是看見試穿西服的客人拉起一度卡住的褲檔拉鍊。

  如果能在西服部門待下去,我有自信總有一天,能夠看見時尚的「瞬間」。但有人橫地裡殺過來,不分青紅皂白地奪走了那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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