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業博覽會


  「你好,我想來了解一下你們公司是什麼性質……」

  又來了,他無奈地想,又是一個毫無誠意,只是來探門路的小毛頭。

  霍然進這間設計公司已經第八年了,從苦幹實幹的小職員一路做到現在協理的位置,他們公司說起來就是個普通的廣告公司,客戶提出商品,他們公司就幫客戶想個經濟實惠又能打響名號的提案,半帶設計辦帶行銷。

  公司的名字叫晨果,和那個好像很有名的公司只有「ㄣ」和「ㄥ」的區別,但實際上待遇卻天差地遠。

  人家是大學生畢業生票選第一名畢業後最想去的公司,霍然的公司卻是連續幾年都招不到新人。老人又因為結婚生子出國留學不爽幹了各式原因不斷流失,是個正在走下坡的奈米公司。

  總經理基於「我們公司需要一點新血」這種膚淺的理由,決定參加這場校園徵才活動。說是校園徵才,其實人才就和美少女一樣,不會平白無故從天上掉下來,天上會掉下來的只有鳥屎而已。

  因此他們最多也就只能發一發簡章、做些看起來很有格調的介紹影片。再給那些大學生填填基本資料,有的大學生一腳都已經踏出校園了,填出來的履歷都還不倫不類,還有人在專長欄寫「中文不錯」。中文不錯?他明明記得台灣的母語是中文不是嗎?

  還有人寫「肌肉健美」,這個人真的知道他在應徵什麼公司嗎?

  霍然看著眼前來來去去的大學生,每個臉上都寫著「我是草莓,請小心輕放」的字樣。他前幾天剛過三十五歲生日,面對這些大冷天還穿著吊嘎的大男孩(重點是為什麼穿吊嘎來這種場合啊?),霍然除了陌生以外只覺得煩燥。

  「廣告公司是做什麼的啊?電視廣告嗎?啊,你們會做像徐若瑄那種頭髮廣告嗎?」

  廣告又不是只有電視廣告,請明星代言也不是每個客戶做得起的。

  「我希望起薪至少有25K,應該不過分吧?」

  還沒被錄取就先談薪水,你要不要順便談談你的退休金?

  「我是唸園藝的,不知道進你們的公司會不會很吃力……」

  嫌吃力的話就不要來應徵啊!去種你的花啦!要不然去種花電信應徵也好啊!

  霍然喝了口放在手邊的薑茶,這是他坐在攤位上第三個小時,整個人已經快被心底不斷湧出的吐嘈給淹沒了。

  說到底他最近在公司的表現確實沒有很好,好幾個案子不是臨場被改稿,就是接到客戶的投訴。所以公司才把他派來這裡活受罪,這種像保母一樣的苦差事,來過一次就怕了,難怪公司裡那些再老一輩的人談起校園徵才就色變。

  和霍然一塊來的還有公司裡一個助理,今年才二十六歲,據說剛唸完研究所。霍然每天都看她在茶水間塗指甲油。

  年輕人,嘖。

  事實證明薑還是老的辣,同樣是博覽會的接待員,大部份的大學生都往霍然這邊靠,特別是女生。有的女大學生邊和他講話還邊臉紅,霍然想應該是自己縝密的言詞和端正的儀態讓這些小女生感到羞愧,頓時有種身為社會人士的優越感。

  「我想我們公司可能不是很適合你……」他今天已經不曉得第幾次說這句話了,而他眼前的年輕人竟然還一臉震驚的樣子。震驚個頭啦!難道你以為你自己會錄取嗎?

  霍然嘆了口氣,正想起身到附近的樹下散散步,呼吸一下沒有三十歲以下年輕人的空氣,又一個人影往攤位靠過來。

  霍然只能重新在攤位前坐下。

  「你好,我們是晨果廣告企畫股份有限公司,請問你是畢業生嗎?」霍然頭也抬,用平板的聲音問道。

  但沒有回答。霍然只好抬起頭來,映入眼簾的景象卻讓他呆了一下。

  攤位前坐著的毫無疑問是個大學生。他和霍然這幾天下來看見的大學生沒有兩樣,削肩的白色吊嘎,結實年輕的手臂和胸肌透過吊嘎一覽無疑。下身套著活像垃圾堆裡撿來的牛仔褲,還是要短不短要長不長的七分褲,霍然看見他的小腿一球一球的,肌肉的線條讓人想起歐洲的足球員。

  雖然是六月天,那件吊嘎卻出乎意料的薄,而且這個大學生不知道是剛打完球還是從海底被撈上來,整個人幾乎是濕的。白色的布料貼著汗水,該看的不該看到的一覽無遺。

  霍然頓時覺得臉頰有點熱,他把視線移開,移到大學生的臉上。

  這時大學生開了口,「天氣真熱啊。」

  霍然看見一張五官立體的臉,特別是那雙眼睛,深邃有神得讓人吃驚。霍然不確定他有沒有畫眼線,現在年輕男孩就算畫妝也不奇怪。

  霍然晃晃腦袋,讓自己醒過來,「如果你對我們晨果的徵才方向有興趣,就麻煩你填一下這邊的簡單履歷……」他把放在左手邊的紙推到大學生面前,才發現那個大學生一直盯著他看,那雙眼睛亮的讓人覺得刺眼。

  「我叫常居,葉常居。常識的常,居心不良的居。」大學生說,對他伸出手。

  霍然想他的意思應該是要跟他握手,但現在不是握手的時候。

  「你可以在這個地方填你的名字,還有你簡單的聯絡資料,可以的話最好留給我們你的手機和地址,方便後續我們聯絡你面試……」

  「喔,要填資料嗎?」大學生說,興沖沖地拿了筆,洋洋灑灑地寫起來。

  字還挺醜的,霍然不由得在心底腹誹,現在年輕人果然都不練字了。可惜了這張臉。

  大學生填完了資料,把資料表倒轉著遞給霍然,霍然看上面寫著手機電話和地址,滿意地點點頭,剛要把資料表收下,就發現自己的手被按住了。

  這年輕人顯然有手汗。手心滑膩膩的,霍然從胃裡湧出一股不適感。

  「你的資料呢?」大學生問。

  霍然把手抽開,「什麼資料?」

  「你在這間公司工作嗎?」大學生問他。

  「這位同學,如果你不是來了解我們公司的話,就請你出去,後面還有不少同學在等你。」霍然沒好氣地說。

  大學生雙眼放光,「我如果到你們公司工作的話,會每天看到你嗎?」

  霍然覺得自己腦袋裡有根名為理智的線斷了。

  「你的履歷!」他拍了一下攤位的桌子,他身邊的助理不知為何現在不在位置上,多半又去塗她的指甲了。「如果連履歷都沒有的話,你連面試的機會都不會有!」

  「你喜歡看水鳥嗎?」

  「什麼?」霍然覺得自己無法和眼前這個年輕生物溝通。

  「我很喜歡看水鳥,你知道黑腹燕鷗嗎?那是一種在台灣南部溫暖的溼地棲息的候鳥,每年十月到十二月會到沙洲上過冬,他們跳舞的模樣非常的美麗,被水鳥觀察的學者譽為夕陽下的魔術師,你如果喜歡,我可以帶你去看。」

  霍然看了下鐘,還有一個半小時才下班。

  「我對水鳥沒有興趣。如果你不知道怎麼寫履歷……」

  「黑腹燕鷗迴舞的目的,學者間有很多種說法,但最有力的一種說法是他們在求偶,如果雄鷗在迴舞中表現得好的話,就會得到雌鷗的青睞,啊,你知道鳥類大多是單口生物這件事嗎?」

  什麼跟什麼!霍然的太陽穴一陣抽痛,剛剛他嫌那些探頭探腦的大學生煩,現在他卻好希望有哪個大學生過來探一下頭。

  「單口生物,就是排泄和生殖使用同一個洞孔的生物,簡單來說就是射精的地方,和尿尿的地方是同一個。」

  大學生用極為精確的口吻說著「射精」兩個字,專業到霍然幾乎要以為他在說「賽局理論」或是「損益平衡點」之類的字眼。

  「單口生物通常比較低等,像是鳥類或是爬蟲類大多是單口生物,哺乳類則比較多非單口生物。不過人類比較微妙,人類中的雄性,就是男人,是單口生物,我們射精和排泄都是用同一根陰莖和馬眼。但人類中的雌性不同,她們的排泄的口和做愛的口是分開的,女人是非單口生物。」

  大學生揚起唇角,笑得像七月的太陽一樣純真。

  「就這方面來講,人類這種人物,女人比男人來高等。男人因為單口,所以容易受性的慾望支配,對男人來講,性的慾望和活下去的慾望是同樣的。」

  大學生說這些話時,眼睛盯著霍然,霍然不知為何背脊抖了一下,特別是他講到「受性的慾望支配」這幾個字的時候。。

  「你是唸生物的?」

  大學生咧唇一笑,「不,我是園藝系。」

  又是園藝!他今天是跟園藝有仇嗎?

  霍然告訴自己得搶回主導權,他是專業人士,沒理由被一個毛還沒長齊……雖然現在看起來是長得滿齊的,沒理由被一個年輕他一輪生肖的孩子牽著鼻子走。

  「總而言之,請你在這張履歷表上填寫你的嗜好、專長、學經歷,嗯,你們這種大學生大概也不會有什麼經歷,有打工經驗的話也可以寫上去,再來就是有哪些證照、駕照或是語言證照的話都可以。精通的話就寫精通,略懂就寫略懂,不要打腫臉充胖子。」

  「你喜歡吃海膽嗎?」大學生問他。

  霍然覺得自己遇見了有生以來最大的挑戰,關於他的腦袋迴路的。

  「你不是問我的經歷嗎?我在漁船上打過工,我們學校有漁業服務社,我們去澎湖抓過海膽。」

  大學生依然雙眼放光地說著,霍然真希望他可以不要一直這麼盯著他看,他又不是海膽。

  「其實海膽是一種非常懶惰的生物,沒有必要海膽絕對不會動,就像樹獺一樣。」

  「海膽不是本來就不會動嗎?」霍然忍不住接了他的話題,接了之後又覺得後悔。

  果然大學生咧齒,露出開心的笑容。

  「會喔,海膽就像武林高手一下,不動則已,一動則動如脫兔,起若驚鴻。他看到獵物時,一瞬間可以移動自己身體長度的數十倍距離,非把獵物弄到手不可。從這方面來講,海膽是非常狡猾的生物喔。」

  霍然皺起眉頭,大學生仍然盯著他的臉,像在期待他發言。但霍然完全不知道針對海膽這個話題他可以發表什麼意見,那簡直比總經理要他對年度虧損數字做出分析報表還困難。

  「我只知道海膽很好吃,是高級食材。」

  「喔,但你知道嗎?」大學生像是終於逮到霍然的話頭,笑得像隻開口的海膽,「我們平常吃沙西米的部份,就是那個黃黃的、表面有顆粒,像橘子皮一樣的東西,其實是海膽的生殖器。」

  霍然傻在那裡,大學生再一次覆住霍然的手背,湊近他的鼻頭。

  「沒錯,雖然說海膽是體外受精,所以不能一概而論,但真要比喻的話,那地方就是海膽的睪丸,我們人類把海膽的睪丸從體內挖出來,活生生一口口地咬下去,把那視為美食,這就是人類有趣的地方。」

  「睪丸」,大學生的口吻專業的像是年終業績報告。

  霍然再一次抽開自己的手。

  「除、除了漁業服務社的經驗,你還打過其他的工?」他問,拿著筆在大學生空白的履歷表上虛劃。

  「你看過星軌嗎?」大學生問。

  霍然已經放棄跟著思考,這比和歐巴桑爭執為什麼要插隊還要不切實際。

  「星軌是一種天文射影技術,使用高感度的攝影鏡頭,把光圈開到最大,使用長曝的技巧,再運用腳架,把鏡頭固定在拍攝得到北極星的地方,一張張拍射星星的移動軌跡,最後再用軟體疊圖,做出像是星星繞著同一個圓轉圈的效果。」

  霍然看了一眼剛才大學生填的資料卡,確認他的姓。

  「葉同學,我想我們不用再浪費時間了。」他把嘴唇抿成一線,「如果你對你的未來漠不關心,那麼我想你並不適合我們的公司。」

  「非常美麗喔,星軌。」

  霍然怔了一下,因為他發現大學生不知何時站了起來,那雙畫了眼線一般的眼睛,居高臨下地望著他,朝他眨巴著。

  「雖然可能要花很長的時間,失敗很多次也說不一定。還是很多人願意為了追求那一瞬間的美麗,在看得見北極星的地方,挨餓受凍好幾個晚上,一次又一次地嘗試,為了每一張更美的照片尖叫驚喜,這就是星軌的魅力。」

  大學生凝視著他。「為了美麗的東西,人類,特別是雄性,是可以不顧一切地去追求的。」

  霍然從那時候就確認了一點:他果然,最討厭年輕人了。

  *

  「啊、啊、啊、啊,嗯……嗚……啊………啊,輕點……腰要散了……」

  霍然一直認為,老人和年輕人最大的差別,就是老人怕麻煩。

  因為怕麻煩,所以房子買的比租的好,因為不想跟房東打交道。因為怕麻煩,朋友還是越少越好,以免伸手借錢又死不肯還。因為怕麻煩,過著沒有女朋友的單身生活也很好,至少不用逢年過節就得跟人擠花店擠百貨公司。

  不要和人發生關係,就不會有麻煩,這是霍然人生最基本的鐵則。

  所以霍然完全不明白,為什麼像他這樣,怕麻煩又怕變動,從身到心都不再年輕的老人,會陷入現在這樣的境地。

  「輕點……輕點……求求你慢一點點,不要這麼用力,疼……好痛……要裂開了,啊、啊啊——」

  霍然伏在潔白的床單上,身後的年輕男人凶猛地按住他的腰,胯間的凶器生龍活虎地在他身後進出著,力道大到霍然的身體支撐不住,只能用手揣緊身下的床墊應急。

  「住手……住手啊……會死的……太用力了……你……」

  霍然叫得嗓子都啞了,剛才最瘋狂的時候隱約他還哭過一陣,但他怎麼也不想承認這段回憶。

  被一個小自己一輪生肖的青年幹得在床上放聲哭泣,那對他這個上司兼長輩來講,怎麼也太傷自尊了。

  「一下子就好了,再忍一下……」年輕急躁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有張臉從後面繞過來,堵住霍然還在喘息的唇,也堵住他差一點要不顧丟臉求饒的聲音,「霍然,叫我的名字,我想聽你叫我的名字……」

  「嗯……嗯……啊……居……常居……」

  那個騙子!那個居心不良的混蛋!叫出身後人的剎那,霍然清楚感覺到身後的凶器又漲大了一輪,壓迫著他已然無甚空間的內壁,緊繃感和窒息感幾乎讓霍然發瘋。

  特別是那個年輕瘋子在這時捉住他的腰,開始大力抽送,不顧他昨晚就被做到貼沙龍帕斯的腰,足以撐裂他身體的東西一下子壓到最底,霍然的神經從尾椎一路麻到了腦門頂,還沒有餘裕思考,原本就已經漲得發痛的東西滴答流出白濁的液體。

  而差不多同時,伏在他身後的結實身軀劇烈地顫抖兩下,在霍然體內注入熱燙的精華,黏膩的感覺從穴口擴散至大腿間,整張床都是那種令人鬱悶的氣息。

  「哈……哈……哈……」

  霍然伏在枕頭間,感覺射在小腹上的精蟲也跟著他癱軟成一灘爛泥。他發誓今天晚上再也不動一根手指。

  但身後的年輕人顯然不怎麼想。霍然被他翻過來,大腿朝上,被強迫著壓至胸前,霍然在年輕的情人臉上看到閃閃發亮的眼神,他頭皮發麻。

  「……我明天有專案要向客戶做簡報啊……」他連吐嘈都覺得懶了。

  「請假不就行了?」年輕人笑瞇瞇地說,四年前還是大學生的他,如今已經是他們公司的一員。

  怪就怪霍然不好。當年在就業博覽會裡收下他的履歷,雖然霍然怎麼看那個履歷怎麼覺得光怪陸離,正常大學生怎麼會又是去南極觀測星星又是下東沙群島捕魚的。

  後來他還是人老心軟,把它提交到了總經理手上去。

  沒想到總經理一看大為讚賞,當天就把這位大學生叫來面試,面試之後沒多久就宣布錄取。直到他用那雙閃閃發亮的眼神看著自己,叫他「學長」時,霍然還不敢相信從今以後他和這個年輕過分的男人會成為同事。

  「我才不像你……我是協理……哪能隨便請假……」

  「哪有什麼關係,別忘了下個月我就是企畫部的經理了。」

  讓霍然覺得氣悶的是,這個輕浮的男人,錄取不到一年,就做出了讓他們最大客戶讚不絕口的廣告案。

  對方的負責人大力讚賞常居的創意,還說:不愧是年輕人,果然有想法。

  雖然霍然對他的提案總是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是口香糖廣告,為什麼要讓兩個男人抱在一起滾來滾去?明明是內衣廣告,讓一個女孩站在雨裡渾身淋得濕透,真能體現內衣的好處嗎?要是霍然,肯定不會買這種溼答答的內衣。

  但現實就是,他們同事四年,這個年輕的企畫下個月就要升他們部門的經理,而他仍然還是那個萬年不動的協理。

  年輕人緊緊貼在他的身後,就和他們現在物理上的狀態一樣。

  「阿然,我想要你……」年輕人還在磨蹭著他的臀,討好的用仍然硬梆梆的下體蹭著他已經累到抬不起來的東西,「讓我進去,我想要進去你裡面,再一次,再一次就好……」

  而更讓霍然無法理解的是,被年輕人追到屁股後也就罷了。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如此理所當然地任由這具年輕的肉體壓在他身上,盤踞他的身心,而他竟然偶爾還覺得這樣很甜蜜?

  「不行,我受不了了……」

  「阿然,你好迷人,我喜歡你的裡面包著我的感覺,好熱好舒服……」常居用唇吻著他的胸膛,順勢用手捋住可憐的小霍然,乳珠在男人舌尖挑豆下變得硬挺,連帶腦子也變得暈陶陶的。

  硬得發痛的東西抵著霍然被操得軟綿綿的穴口,霍然倒抽一口冷氣。

  他實在不明白這小夥子怎麼還硬得起來,都已經第三次了耶,果然是年輕人……

  他恍惚間看向那面原本空無一物的牆。牆的左側貼著黑腹燕鷗在夕陽下旋舞的照片,兩群燕鷗在染紅的大海上方交錯,交織成一幅刺繡似的黑色風景畫。那是三年前兩個人一道去南鯤身時拍的,常居騎摩托車載他當時他還不怎麼信任,是他硬押著他,用一台125駛過夕照下的長堤,在寧靜的北風下併肩靜待候鳥的到來。

  牆的右側,貼著一張漁船照。這是兩年前他們一道去澎湖出差時拍的,那時候遇到風浪,船遲了兩天,常居就說要去內海捕魚,還說要捕海膽給他吃。

  霍然以為他在他開玩笑,對他嗤之以鼻。沒想到後來還真的給他撈到,他們在常居熟識漁夫的船上,常居捧著一條兩尺半長的大魚,霍然心不甘情不願地拉著一網子的海膽。背景碧海晴天,常居搭著他的肩,笑容也如碧海晴天。

  牆的正中央貼著一張放大的彩色照片,是星軌。

  那是一年多前,他們一道去擎天崗拍的。當時是新年,所有人都去圍爐,只有他陪著常居傻瓜似地蹲在最能看清北極星的陵角上,架好腳架、調穩光圈,傻瓜似地盯著單眼相機的螢幕,整整十小時沒有動彈。

  霍然直對他潑冷水,說是根本不可能拍成功。罵一陣又看一陣的,常居只是把他抱在懷裡,用毛毯蓋著他的肩,告訴他要有耐心。直到半夜他撐不住睡著,被年輕人興奮的叫聲驚醒,他在酩酊狀態下湊近常居手裡的單眼相機,看到了一生看過最美的風景。

  常居把單眼相機的螢幕拿到他眼前,閃閃發亮的眼睛看著他:看,阿然,這就是星軌。

  那時候霍然看見的,不只是天上的星軌,還有人間的星軌。

  就在他年輕的情人眼裡。

  「星軌很漂亮吧?」

  硬挺的東西急燥地擠進他雙腿間。霍然悶哼一聲,視線從牆上那些星軌上收回來,把頭埋進枕間,就是不看那個得意洋洋的男人。

  他曾經問過他這個眼睛裡有星星的情人:「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而對方的回答不意外是:「從第一次見面就喜歡上了啊!」

  霍然對此嗤之以鼻,「你又不知道我是Gay,再說除了你以外,我又沒和其他男人交往過。」

  對方的回答是一個吻,外加一個興奮的擁抱。

  「怎麼說,看到你坐在那裡,一臉煩悶卻又撐著勉強應付的模樣,就不由自主地想跟你搭話,腦袋裡完全沒辦法思考……我想,這就是所謂的命運吧!」

  宿命論、一見鐘情。果然是年輕人,哼。

  ……但不知道為何、有點高興。

  「等……居,你想幹什麼?不是說不可以再進來了……啊!」

  雙腿被屈折到極限,抵在被蹂躪得發紅腫痛的乳尖上,隨著情人每一次的撞擊,霍然一把老骨頭都像被撞散了一樣,從肺臟到心臟,好像連靈魂,都因為那樣的律動跟著顫抖起來。

  最後霍然不得不用手掩著面頰,和以往無數次一樣,完全喪失年長者尊嚴地哭求起來。

  「啊……不行了……饒了我……我快累死了……」

  「才第三次而已啊,阿然。」

  「……混蛋,也不看看我們差了幾歲,我已經、已經快四十……等下,不要用磨的,要來就一次來,這樣很難受,年輕人就是不乾……不、我後悔了,你慢慢來,求你慢慢來、居,常居,不要、會死,啊……啊啊,啊——」

  但霍然有種感覺,無論過去他們各自走過的歲月多寡,今後他們一起渡過的人生會是一樣的。

  想到這一點,霍然就覺得情人的年輕,好像也不是不能原諒了。

  年輕的男人俯下身,吻在他年長的情人唇上。
  
  「十年後,再一起去拍星軌吧,阿然。」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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