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不行。」男人像是下定決心似地,用比以往都還決絕的語氣說了。小勇看見立樹的臉整個白了一圈,「我永遠不會對立樹產生立樹所期望的那種感情,過去不曾,以後也不會。因為是立樹,所以才不行……你能明白嗎,立樹?」

  因為立樹背對著他,小勇看不見他的表情。但立樹比一般男人單薄的肩垂著,小勇感覺他好像在哭,但卻沒有掉下半滴眼淚。

  他忽然有股氣湧上胸口,無以名狀地。

  「小勇……那個孩子還好嗎?」男人忽然問立樹。

  小勇吃了一驚,作夢沒想到這兩人會在這時候提起他。果然立樹也有點訝異,抬起頭來看著男人,「……恆恆提他做什麼?」

  「看來你們還沒和好。」男人笑了笑,「我後來想了一下,那個經常在你身後跟著的男孩,應該就是當年那位睡美人吧?這麼說來,你們應該是很好的朋友,還是認識這麼久的朋友。」

  男人似乎嘆了口氣,「這真的很難得……你看恆恆活到這年紀,一個交往超過一、兩年的朋友也沒有。」

  小勇聽得心裡一跳一跳的,深怕立樹接下來會說什麼過分的話,但立樹張開口,終究什麼也沒說,男人便拉住他的手。

  「哪天有空,帶他到家裡來玩吧!我會讓楊昭商準備好晚餐等他的。」

  立樹忽然扭過頭,把小勇給嚇了一大跳,忙像驚嚇箱玩偶一樣倒縮回桌底下,動作太猛還差點撞到頭。好在立樹根本無暇發現他,小勇見他眼眶如他所感覺地一圈微紅,男人出聲似乎要叫他,但立樹很快推開椅子,就往露台外跑。

  小勇撫著頭上的腫包從桌底下站起來,踉踉蹌蹌地追出兩步,回頭才發現男人竟然視線盯在他身上,還對著他微笑,顯然認出了他是誰。

  小勇看得心驚膽跳,他收回視線,回頭看了立樹的背影一眼,終究還是追了上去。

  立樹跑得還真是夠快,小勇看他一路穿過二樓的穿堂,跑到走廊另一頭去,在欄杆旁停了下來。

  他把兩隻手擱在欄杆上,似乎正對著外頭深呼吸,小勇忽然明白立樹之所以跑開,是擔心自己在那個男人面前失態。這個特別穿上白西裝的立樹,無論如何都想在那個人面前展現他最好的一面。

  不知道為什麼,小勇那股氣又湧了上來,這讓他衝口而出。

  「立樹……!」他叫道。

  立樹果然立刻回過頭來,看見是他,臉色卻不如小勇意料地陰沉或發怒,反而有幾分驚慌失措,但他極力壓抑,「徐未勇……?」

  他看見立樹往走廊那端退了一步,右手扶住欄杆,竟似想閃避他的樣子。

  小勇看著他退縮的動作,越看越是不爽快。他認識的立樹,他認識的卑鄙國國王,應該是要永遠高高在上,站在他的王座上,對著下方云云眾生頤指氣使才對。或是對他提出一些無理的要求,讓他無奈之餘不得不跟著配合。應該要是這樣才對。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紅著眼眶、頭髮散亂地,躲避一個像他這樣的平凡人。

  「立樹,關於那天的事……」

  小勇總算先開了場白,看見立樹別過了頭。

  「……忘了它吧。」他竟然這麼說。

  小勇覺得胸口那股氣更盛了,「怎麼可能忘得了啊!你……你把我打成這樣子……」他慌亂起來,說出口的話完全不是心裡想的。

  果然立樹怔了一下,還真的露出愧疚的神情,「抱歉,我沒控制力道……我那時候很慌,我沒打算讓你受傷。」

  小勇瞪大眼睛,看立樹一直別著頭,他索性衝上前,伸手去抓立樹的肩膀。但立樹的反應更讓他心寒,他竟然往後退,貼著欄杆避開他的觸碰。

  「你道什麼歉啊……!」

  小勇總算知道自己火在哪裡了,他想了整整一個星期的賠罪方針,竟然被對方給搶先了,這比唸了半天的三角函數卻發現考出來的全是矩陣還要讓人揪心肝。

  「是我對你做出那種事耶!我對自己的好朋友這樣蠻幹,我脫你的衣服,還摸你,還親你,把你壓在身下,對你做了這麼多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是我幹的事情……」

  小勇抓了抓頭,現在飄起回憶的跑馬燈他還會頭皮發麻。

  「我……我還試圖……試圖對你做A片裡那些男優對女優做的事情,你明明是男的,還是照顧我這麼多年的兄弟,我……我……」

  小勇知道自己全亂的,他的賠罪一百零一條方針全都沒用上,可能還有反效果也說不一定,果然小勇看見立樹的臉窘了下,又別過頭,這回耳根子竟然是紅的。

  「是我灌你酒。」

  立樹吐口氣,閉上眼睛,像要把他的臉從視覺螢幕上削除,「我那天有點太過得意忘形,我知道你喜歡公主,自以為發現了你的秘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總之等於是我讓你喜歡的對象拒絕你的,你會想要報復我也是無可厚非。」

  立樹忽然笑了聲,笑聲中滿是和年齡不符的淒涼。

  「我真是自作自受,現在我自己也遭到同樣的報應了,哈。」

  小勇看著立樹沮喪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我才不是為了要報復你!我才沒有卑鄙國的國籍!」

  這回倒換立樹怔了下,他吸了下鼻子,漲紅的眼眶總算直視著他。

  「那是為了什麼?」立樹哽咽著聲音地問:「還有什麼是卑鄙國國籍?」

  小勇有點臉熱。立樹的個頭一向比他稍矮,立樹靠在欄杆上,而他圍在立樹的身前,剛好把他困在欄杆和牆的中間。他看著立樹那頭銀髮,還有微紅的眼眶,以及大概是因為壓抑情緒、比平常更蒼白一層的臉蛋,最後定在他因為太常咬住而泛紅的唇瓣上。

  小勇忽然明白那股氣是什麼了,他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抓住立樹的肩膀,對準立樹有咬痕的唇,就這樣凶猛地親了下去。

  立樹顯然大吃一驚,小勇親完之後沒想過如何收場,立樹也不是省油的燈,小勇記得他有空手道黑帶的功力,頓時手腳並用,把小勇遠遠踢了開去,還在他肚子上補了一記。小勇抱著肚子彎下腰,剛好聽見立樹忿怒的嗓音。

  「還說這不是報復?那這是什麼?」

  小勇的氣沒順利發散乾淨,此時全衝到了喉口,「笨蛋!當然是因為喜歡你!」

  校園裡一片寧靜……不,應該說是小勇在耳鳴。他甚至不明白自己剛才說了些什麼,只見立樹也愣在那裡,彷彿小勇剛剛說的是拉脫維亞語,而他正在腦內翻譯。

  「啊……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小勇囁嚅起來,看著立樹慢慢回覆一點血色的臉頰。

  「我是說,我們是青梅竹馬,從小就相處在一起。雖然有時候你有點霸道,也有點卑鄙,太過纏著人讓人有點煩,有時候讓人想掐死你……我、我是說,我要是真討厭你,就不會這麼多年放任你黏在我身邊了。」

  小勇試著表達,「總之,我不會……報復你還是什麼的,其他人可能會因為你的出身、你的地位、你的長相或其他什麼事情,對你不滿甚至陷害你,但那個人永遠不會是我。我就算對你不滿,也會直接說出來,我永遠不會在背後陰你,聽懂了嗎?」

  他看見立樹微微張大了眼睛,「未勇……」

  小勇還來不及聽立樹想說什麼,露台那裡就傳來一聲驚叫,小勇和還眼角還掛著水光的立樹都回過頭去。

  「要、要掉下來了!」是個女孩子的驚呼聲。

  小勇看見立樹神情立刻一緊,推開小勇就往露天咖啡座的方向衝去。小勇也趕緊尾隨其後,一回到那裡就吃了一驚,原來那個臨時搭建的木工露台,不知何時竟然斷裂了一邊,只剩下另一邊的木板苦苦支撐。

  原本那就是個從中庭陽台沿伸出去的簡陋露台,大概是承受了過多的重量,先前會議上公主就有提出反對,但小勇看立樹一意孤行,也不好出面阻止。只見上面幾個學生連忙驚叫奔逃,紛紛逃回建築物的方向。

  「恆恆!」立樹叫了一聲,小勇看見原本坐在最外圍的那個男人,似乎也感覺到露台在傾斜,往走廊這頭挪了一步。但露台很快嘎吱響了聲,又往中庭的方向沉,幾個旁觀的學生看得臉色都發白了。

  小勇看見立樹往前踏了一步,似乎就要跑過去救人,忙從後面扯住他。

  「等等,你沒看見嗎?那個露台就是因為過重才會垮的,你現在去剛好變成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反而會出事的!」小勇說。

  「你知道什麼!」

  沒想到立樹忽然回過頭來,惡狠狠對小勇吼。小勇頓時一嚇,「你懂什麼!你對恆恆什麼都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他對我有多重要!要不是有恆恆……要不是恆恆在的話……我根本就不可能活到現在!」

  立樹說著把小勇推開,作勢又要跑過去。這下子小勇也火了,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竟然反過身來,抓住立樹的肩膀。

  「對啦,我是什麼都不知道啦!」

  小勇胸口那股氣不只湧到喉嚨,還湧進了腦子,湧出耳殼、湧出眼睛、湧進鼻子,湧進他四肢百骸每一顆細胞。他忽然明白自己自從看見立樹和那個男人見面開始,始終鬱結在胸口的那些是什麼了。

  「我也不知道你這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未勇在他腦子能思考前便脫口而出,「擅自纏著我、擅自改變我的人生,擅自干涉我的感情!等到真的出事了又擺出一副和我從此毫無瓜葛的樣子,有沒有像你這麼任性的少爺啊你!」

  立樹怔住,小勇覺得自己腦內有哪個開關打開了,啪地一聲。

  「對啦!我真的不知道你跟那個大叔是什麼關係,但是我現在只知道,你這個我永遠弄不懂的人現在想去做危險的事,還要我這個做朋友的眼睜睜地看著、不要管你!」

  立樹張開唇,剛想要再說什麼,然而身後學生又是一聲驚叫,兩個人回過頭。露天咖啡座又在往下垂了一點,不少木屑往下墜落,中庭那裡人頭竄動,似乎有人去叫老師,還有人抬了像是體育館軟墊的東西來,但都阻止不了露台下墜的態勢。

  小勇看見那個男人緩緩沿著欄杆挪動身體,臉色也有點蒼白,似乎不敢向下看的樣子,他想起剛才男人說過自己有懼高症。

  只見他一次一點,而露台隨著他的移動也開始喀吱亂響,整個三樓走廊的學生都圍在那裡,屏息看著男人一步步接近走廊。

  「恆恆!」

  立樹也一樣臉色蒼白,只見男人總算一隻手搭在走廊的女牆上,所有人都鬆了口氣。立樹也露出小猴子看見母猴子的眼神,「恆恆……」
  
  但此時露台卻劇烈地晃了下,支撐底座的木條喀地一聲,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斷裂聲。立樹和男人都怔在那裡,小勇站在他們後面一步的地方,清楚看到身為最後一根稻草的支樑終於宣告不治,緩緩地、彷彿慢動作播放電影一般地,朝中庭那一端墜落。

  「林立樹——!」

  小勇只記得某幾個片段。他記得自己把反射要衝向前的立樹往後一推,他記得自己飛撲向那個據立樹說法對他很重要的男人,他記得那個男人用驚詫的目光看著他,記得他在男人肩頭用力一推,把他推往立樹身上。他記得自己收勢不住……

  他記得自己,因為地心引力的緣故,和即將崩塌的露台一起,墜落。

  小勇看著逐漸放大的地面和人群,內心只想著一句話。

  這一次,是真的死定了吧……

  *
  
  墜落懸崖的武林高手總是能安然無恙。

  這是武俠連續劇中的鐵則,小勇只要看到哪個角色掉進懸崖,哪怕下面是小河瀑布刀山油鍋都好,基本上這角色的命就包準是保住了。比國泰人壽保險還要可靠。

  但小勇不是武林高手。他是睡美人。

  睡美人徐未勇自從十年前從學校露台上墜落後就昏迷不醒,林家公子用盡藥石用盡美國最新醫療技術仍無法讓英勇的小勇清醒,直到十年後一個風和日麗的晌午,已成長成美青年的林立樹走進十年如一日的病房……雖然小勇很想這樣讓劇情發展下去,但很可惜,現實生活總是很不連續劇。

  小勇在保健室裡清醒過來。

  他眨眨眼,保健室燈火通明,窗外的燈光卻有點暗,往外一看,夕陽已經沉到兩幢建築物之間。他本來期待可以看到床邊圍了一圈親友,但很可惜只有一個人。

  是林立樹。小勇意外地眨了眨眼,看見立樹就坐在保健室的床旁邊,低頭思故鄉。

  看見小勇清醒過來,立樹也沒有喜極而泣的樣子,這讓小勇判斷自己肯定沒有昏迷超過十年。立樹只是看了他一眼,別過頭,把手裡一個插了吸管的牛奶遞給他。

  「喏,喝吧。」立樹說。

  「……請問你是哪位?我是誰?這是哪裡?」

  「這個梗不好笑,我偶爾也會看連續劇。」
 
  「……對不起。」

  小勇乖乖地接過立樹御賜的牛奶,把吸管插進去,吸了兩口。甜甜的保久乳,讓小勇的思緒終於恢復過來一點。

  「不是說撞到頭後不要馬上攝取水分比較好?」小勇忽然想到。

  「你沒有撞到頭。」立樹沒好氣地說:「你從三樓掉下來,先是撞到二樓攤位的棚子,把篷子壓垮之後掉進中庭的草叢裡,除了手腳有點擦傷以外,沒什麼大礙,上點紅藥水過幾天就會好。這都是保健室阿姨說的。」

  小勇覺得他祖先一定有救過皇帝的命之類的,陰德多到滿出來。

  「那我為什麼會昏過去……?」

  「保健室阿姨說是驚嚇過度,還有睡眠不足,說讓你睡飽就好了。」

  立樹看了一下手錶。「沒想到你一睡就睡了五、六個小時,園遊會都結束了,大家也都回去了,沒見過像你這麼愛睡覺的男人。托你的福,我這個學生會長在閉幕典禮和慶功宴上通通都缺席了。」

  小勇啞然了好一陣子,想來頭痛也是因為上次立樹用檯燈砸他的傑作,不是掉下去摔的。他撫著後腦杓那塊尚未消去的腫包,自己也有點臉紅起來,「對、對不起。」

  立樹看了他一眼,又別過頭。「算了,反正你就是個睡美人。」

  這話說得小勇忍不住笑起來,但因為立樹的臉很臭,小勇笑了一聲就不敢再笑。但他感覺得到,他和立樹之間,有什麼氛圍不大一樣了,而這種改變讓小勇心情愉悅。

  「那個男人……我是說,那位叫恆恆的,他沒事嗎?」小勇又想到。

  立樹仍舊低著頭看地板,臉色顯得有點彆扭,好像小勇問的是他內褲顏色似的,好半晌才小聲開口:

  「他沒事。你在下墜之前把他推到我身上,害他手指頭撞到地板,有點扭傷。」

  「呃,抱歉。」小勇愣愣地說。

  立樹瞪了他一眼,眼神有點怨懟。

  「是你救了他。」立樹好像很不願意承認似的,「恆恆不像你這麼蟑螂命,他總是很倒霉,要是掉下去的話肯定不會像你一樣毫髮無傷。是你保護了他,你保護了那個對我而言最重要的人。」

  立樹特別強調了「最重要」三個字,小勇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剖白弄得一怔,從床上看過去,立樹的側臉微微發紅,好像在掙扎著什麼似的。

  過了好半晌,立樹才忽然回過頭來,伸手扳過小勇的肩,小勇發現這個美少年竟然直視著自己,而且不是普通的看,是那種深深的、令人難以移動視線的凝視。

  「立、立樹?」小勇的嗓子走調了一下。

  立樹就這樣盯著他良久,臉上的表情忽而凶狠、忽而緩和,忽而變得嚴肅,忽而又悵然若失,最後立樹好像終於放棄了,他鬆開小勇的肩膀,在床邊重新垂下頭。

  「恆恆跟我說,當我覺得一個人很可惡,討厭他討厭到想殺死他都不足為奇時,要做的事不是逃走,而是至少有一次站在那個人面前,看著他的眼睛問自己:這個人是不是真的這麼討人厭?」

  立樹吶吶地說:「恆恆的話總是很有道理,所以我想照著他的話做做看。」

  小勇怔了下,立樹說這些話時,頭微微偏著,臉頰還有點微紅。一直以來,小勇眼裡的立樹總是高傲而跋扈,對,像是那國的王子一樣。

  這是小勇第一次發現,王子原來也有他所不知道的另一面。好像王子忽然拿下了冠冕,走入民間微服出巡一樣。

  小勇看著立樹,小心地開口問:「那……結果呢?」

  立樹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從鼻尖冷哼。

  「果然還是很討厭你。」立樹說,小勇胸口一記重擊,「連那種蠢事你都做得出來,還指望我像以前一樣對待你嗎?」

  「立、立樹……」

  「但是因為你救了恆恆,還為恆恆受了傷。」

  但立樹很快接口,「所以兩件事情相互抵銷,兩件事情我都當沒發生過。從今以後你也不準再提,明白了嗎,徐未勇?」

  咦?欸?小勇一度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本來有心裡準備立樹接下來會一連串惡言惡語,就像之前他在公主面前做的那樣。

  現在事情竟如此輕易了結,小勇想要不是他其實還在瞑夢,就是眼前的少年是個披著立樹皮的外星怪物,像異形或是MIB演的那樣。

  小勇用力捏捏自己的臉,會痛,而且好痛,顯然不是前者。

  他伸出手,去扯立樹的臉皮。立樹還在為他的舉止發愣,被小勇一捏得手,疼得他推了小勇一把,「你在幹什麼啦,徐未勇!」

  小勇看著撫臉退避的立樹,忽然覺得心情大好,過去一周的烏雲頓時從心頭煙消雲散。他不由得瞅著立樹,坐在病床上哈哈大笑起來。

  立樹用一種「你腦袋摔壞了嗎?」的眼神看著他。但小勇仍舊笑著,半晌用手拭去眼角的眼淚。

  「你知道嗎?公主問我要不要跟她交往。」

  立樹表情微訝,臉上閃過一抹既鬆了口氣,同時又有點悵然若失的神情。小勇這次沒有遲鈍到放過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

  「這樣啊,運氣不錯嘛。」他頓了一下,「恭喜你。」

  「不過我打算拒絕她。」小勇認真地說。

  立樹一怔,「為什麼?你不是一直喜歡她嗎?」

  小勇凝視著自己從小到大、甩不脫也擺不掉的青梅竹馬,吃吃笑起來。

  「不知道。」他傻氣地笑著,「大概真的是,腦子摔壞了吧!」


  保健室窗戶外頭,吳正桓抱著剛上了點藥的手腕,靜靜看著窗內的兩個少年人影。

  腳步聲在他背後響起,吳正桓仍舊沒有回過頭來。他剛打了電話給還在幼稚園忙錄的楊昭商,那頭大猩猩一聽見他受傷,驚得說要立刻趕過來,所以吳正桓才留在學校裡等他,順便等立樹的好友清醒。

  然後身後的腳步聲,吳正桓從壓碎的落葉量判斷,那絕不會是他現在的情人。

  「別靠得太近。」腳步聲越來越接近。吳正桓深吸口氣,仰頭看著一碧如洗的傍晚晴空,「我也不會回過頭來,我想我們還是不要面對著面比較好,以免我會不小心在你臉上打上一拳。這樣就沒辦法好好聊立樹的事了。」

  腳步聲果然停了下來。然後是男人微顯沙啞的嗓音,倨傲中帶著低沉。

  「你還真認得出是我。」男人說:「……恆恆。」

  吳正桓微垂下頭,笑著,「兩個人加起來歲數都快破百了,這種幼稚園小朋友的稱呼還是免了吧。雖然我不討厭幼稚園小朋友就是了。」

  「恆恆。」男人相當固執,「你變了很多。」

  他沒應他的話,只是側首看著保健室裡的窗影,又說:「都特意在開幕時間來了,何必一直窩在校長室裡呢?立樹他嘴上沒說,其實還滿期待你來的。」

  他聽見男人在他背後嗤之以鼻。「那孩子從來不期待我參加他任何活動,他期待的人只有你。」

  吳正桓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只是感慨地看著立樹的剪影。

  「如果說,立樹有一天喜歡上男人,你會怎麼樣?」他問男人。

  男人頓了下,似乎沒料到他有此一問,「沒有怎麼樣。喜歡男人或是女人,這都是他的自由,我管不著他,他也不會讓我管他。」

  「如果立樹有一天,因為喜歡男人而不願結婚,或為了某一個特定的男人和你鬧翻,你會怎麼樣?」吳正桓垂下頭,「你會拆散他們,用各種方法強迫立樹按照你的意思走完他的人生,就和當初你父親對你做的一樣嗎?」

  男人沒有開口,似乎被吳正桓逼人的問句噎住,彷彿有所感似地也望向保健室窗口。

  「我想會吧。」男人最終老實地說:「如果立樹的選擇,妨礙到我的選擇時。」

  吳正桓笑起來,笑得感慨萬千。男人發現他終於回過了頭,反過身來靠在牆邊。

  「你也變了很多呢。」他輕輕說:「秀朗。」他終是喚了男人的名字。

  男人盯著他的背影,像要從他身上看出一絲殘存的動搖來,直到確認吳正桓的眼睛一無波瀾,才彷彿放棄似地吐了口長氣,學他一樣背靠在牆邊。

  「小孩子長得真快,一下子就變成我們所不認識的樣子了。」他用爸爸的語氣說。

  「就是說啊。昨天還抱著你的脖子叫恆恆,今天就會摟著你的脖子吻你了。」吳正桓也像爸爸一樣感慨起來。

  「反正那孩子現在還只十八歲。」男人說:「以後的變數還很多,現在為立樹想這麼多,也不見得就有用。來日方長。」

  吳正桓看著保健室裡又吵起來的兩人,立樹似乎向小勇吼了什麼,「徐未勇,你這個笨蛋!」而小勇也笑著回了什麼,兩個少年鬧成一團。他緩緩燃起一抹笑容:

  「是啊,來日方長……」

  *

  睡美人吻了卑鄙國的王子。

  卑鄙國王子清醒過來,眨著過長的睫毛,看著眼前陌生的睡美人。

  「你是誰?」王子開口問睡美人,睡美人有點不知所措。

  「呃,我是睡美人。」睡美人只好這樣答。

  「為什麼你要親我?」王子又問。

  睡美人看了看城堡周圍,曾幾何時,他們周圍全是荒煙蔓草,城樓上爬滿藤蔓,旗幟與王座被雜草所環繞,城牆上大大地寫了「卑鄙國」三個大字,四下靜無人聲。睡美人不清楚王子的親人和僕人們去了哪裡,也不知道王子為何流落到這裡。

  他只知道,王子如他所猜測的,有著一頭銀色的頭髮、漂亮的眼睛。而他很喜歡那雙眼睛。

  於是睡美人遲疑開口了,「應該是……為了要跟我當好朋友吧?」

  「為什麼我要和你當好朋友?」王子驕傲地問。
  
  「因為我吻醒了你。」睡美人謹慎地說:「這是規定,王子應該跟吻醒他的人當好朋友,就像公主要跟屠龍的王子上床一樣。」

  王子好像被說服了,他用挑剔的眼神看了一眼睡美人平坦的胸部,又問:「但是父皇說過,好朋友之間不會接吻,那是只有相愛的人才會做的事。」

  「那並不難。」睡美人望著那雙漂亮的眼睛,很誠懇很誠懇地開口了:「我們可以先接吻,再相愛。」

  王子似乎終於認同了,他伸出手,牽過已經是他好朋友的睡美人,走向城堡的深處。而他們所到之處,詛咒也跟著解除了,旗幟重新飄揚、王座亮麗如新,雜草紛紛從城樓上褪去,藤蔓開出鮮豔的花朵,彷彿歡迎著王子的歸來。

  於是睡美人和成為卑鄙國國王的王子,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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