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樹。」吳正桓試探地叫了聲,「可以聊聊嗎?」

  立樹動了一下,沒有答話。但終究對象是吳正桓,立樹還是挪了一下屁股,在沙發上讓出一個空位,以示不反對。

  吳正桓捱著立樹坐下,把飯糰放到桌上。

  「你好幾天沒回家,有給你爸打電話嗎?」

  吳正桓問。雖然他明知這是立樹最忌諱的話題。

  果然立樹咬住了牙,回頭看了吳正桓一眼,把頭埋到大毛巾裡去。

  「我很喜歡立樹。」吳正桓忽然說,這話讓大毛巾裡的立樹蛞蝓整個顫了一下。吳正桓要很努力才能掩飾笑意,「立樹常來這裡,我很歡迎,立樹比楊昭商那個死板的老頭也有趣得多。之前你功課忙,有時候一段時間都沒來,我又不好意思打電話去林家,只好偷偷看你小時候的照片想念你。」
  
  立樹張開嘴巴,又閉緊嘴巴。

  吳正桓笑了,「看著立樹一天天長大,我的心裡本來有許多的結,立樹每長高一公分,我就覺得自己心裡的結多解開一個。在我的生命中,還是第一次體會到這種感覺,把另一個人的喜怒哀樂,當成是自己的喜怒哀樂,把另一個人的成長,看做是自己的成長。這種感覺卻又不是帶著情愛癡纏的,我想就是所謂親情吧!」
  
  「恆恆……」立樹幾乎是用喉底的聲音。

  「我喜歡立樹,在這世上,能讓我以這種形式喜歡的,就只有立樹一個人了。所以我想讓立樹知道,你對我的重要性,對我和楊昭商都是。」

  吳正桓說著,「我們希望你能過得幸福愉快,你開心的話,我們會比你高興十倍。同樣的,如果你遇到什麼困難,因而感到悲傷痛苦的話,我們也會感受到更甚於立樹十倍的悲傷痛苦。」

  吳正桓看著立樹,體貼地不去瞄他微紅的眼眶。
  
  立樹張開口,叫了聲,「恆恆,我……」

  「嗯,我在這裡。」吳正桓輕聲說。

  立樹把臉從大毛巾裡抬起來,再一次咬住唇。

  「恆恆。」立樹卻說了完全出乎吳正桓意料之外的話,「如果我無法維持清白之身了,恆恆還會像那樣喜歡我嗎?」

  「啊?」吳正桓一呆。

  「我是說……我是說假設喔。」立樹似乎有點急了,從沙發上翻身起來,扯住吳正桓的袖襬,「如果我……如果我一不小心,跟恆恆以外的別的什麼人,做了那種事,以致於沒辦法把我的第一次保留給恆恆,恆恆會因此而討厭我嗎?」

  吳正桓怔住了。他本能地先是覺得好笑,仔細一想又暗暗感到心驚。

  「立樹,學校發生什麼事了嗎?」吳正桓問。

  立樹的臉立刻滿是陰霾,咬住牙不說話。

  「立樹?」

  「……不是學校。」

  立樹說著又別過臉,一副拒絕交談的模樣。吳正桓不禁希望楊昭商在他身邊,今天是幼稚園的運動會,他的好園長一大早就去準備接待事宜。

  不過最近立樹和楊昭商不知為何有點小尷尬,就算是楊昭商出馬,想來也不會有太大幫助,吳正桓只能靠自己。好在這幾年在幼教機構輾轉工作,吳正桓自詡比以前來得會對付小孩子多了。

  「不是學校,那是哪裡?什麼人欺負你嗎?」

  雖說以立樹的背景素質,吳正桓不認為有誰能夠欺負他就是——但這也很難說,報紙上就報過,那種成績很好、受老師寵愛的模範生,被班上同學聯合起來排擠的事情。

  立樹聽了吳正桓的問話,頭上的烏雲更深了,都聽得到雷聲了。

  「立樹,你現在說不出來沒關係。恆恆可以等你,恆恆隨時都願意和你談。」

  吳正桓嘆了口氣,決定採取緩和攻勢。「恆恆會一直在這裡,不會離開你。永遠在立樹的背後支持著你。」

  這話似乎稍微打動了立樹。美少年的眼瞳裡,這次出現了令吳正桓心疼的水光。

  「……未勇。」

  「什麼?」吳正桓眨眨眼。

  「欺負我的人,是未勇。」立樹總算擠出一句話,又把頭臉埋回手臂裡。

  「就是那個小勇。」他咬牙切齒。

  吳正桓愣了一下,腦海裡浮現那個總是老老實實、敲他都不會吱聲,像遊戲場裡被打的地鼠一樣影薄怯懦的孩子。這樣的孩子說要欺負眼前的立樹,說實在吳正桓有點難以相信,雖然他知道立樹很少對他說謊,企圖把他騙上床除外。

  「唔……具體來講,他怎麼欺負你?」吳正桓試探地問著。

  吳正桓一看立樹的表情就知道他問錯問題了。只見美少年又把整個人縮到沙發上去,雙手抱著膝蓋,指尖疑似還在微微顫抖。

  「他在學校散布你的壞話嗎?」吳正桓只好問,這是他唯一想得出來那個外表乖巧的孩子能夠欺負立樹的方法。

  立樹頓了一下,隨即搖搖頭。
  
  「那是……他跟你搶女朋友?雖然好像不太可能……還是他偷吃你的東西?嗯,你的心裡素質應該沒薄弱到會因為這樣而受傷……」吳正桓只好開始猜,「他偷拍你的照片去兜售?偷藏你的貼身衣物?把你小時候在幼稚園把洗衣板當成浮板的糗事跟別人講?啊,還是他向你的爸爸打什麼小報告……」

  大概是吳正桓越猜越離譜,立樹不滿地「唔嗯」了聲,終於悶悶地出聲。

  「他……我。」立樹含糊地說。

  「什麼?」吳正桓聽不清楚。

  「他企圖……我……」

  「立樹,你說大聲一點,我真的聽不清楚你在說什麼。」吳正桓耐心地說。

  「他企圖親我!還有摸我!媽的,可惡!他摸我的那個地方!連恆恆你都沒摸過的地方!還摸得一臉很開心的樣子!」

  立樹終於爆發了,「就憑他,就憑那個小勇!虧我還好心把他扛到家裡,虧我還把他當唯一的好朋友,我只不過是在他喜歡的女孩子面前講幾句為他好的話,他就這樣子報復我,恆恆把拔,我……」

  立樹說到一半忽然說不下去,吳正桓看見美少年眼眶一紅,把臉伏在他的大腿間,竟是哭起來,「恆恆把拔,我……我從來都不知道……」

  吳正桓腦袋一片空白,思考迴路裡還沒辦法好好整理立樹帶給他的爆炸訊息。他怔怔地看著這個他從小養到大的孩子,半晌才茫然地開口,「他親你?還摸你?那你……你想被他親嗎?呃,立樹,我是說……」

  立樹吸著鼻子,「我當然不想!誰想跟那種人接吻!我的初吻明明是該獻給恆恆的!」他哽咽著。

  吳正桓一如往常忽略立樹穿插的告白,「立樹,你……喜歡男性嗎?」他小心地問。

  立樹似乎頓了一下,他從吳正桓大腿間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他的恆恆把拔。

  「不喜歡。」立樹說:「除了恆恆以外。」

  吳正桓嘆了口氣,說實在立樹的性向,一直是他多年以來最擔心的事情。雖說同性戀家庭就會養出同性戀小孩,這種想法根本是無稽之談。

  但是立樹對他的依戀,這幾年來卻一直有增無減,吳正桓表面上不在乎,心裡其實一直偷偷擔心著,甚至不惜讓楊昭商介紹些女孩子給立樹認識。雖說立樹身邊從來不乏自動撲過來的異性就是了,但似乎沒一個能吸引立樹的青睞。

  「你說小勇親你摸你,他之前有說過喜歡你?」吳正桓試著釐清情事。

  立樹抿住唇。「沒有。」

  「小勇喜歡過別的男生?」吳正桓又問。

  立樹還是抿著唇,想了一下,搖搖頭。

  吳正桓的表情困惑了,「那……你喜歡小勇嗎?」

  立樹扳著臉,這回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只是整個人盤成一條大便蛇。

  吳正桓覺得自己為人父母的資格受到了考驗,他雖然想過遲早有一天得為兒子處理他的感情事,但沒想到來得這麼快,還是以這種形式。他努力回想自己的戀愛經驗,但無奈他的初愛過程就是一連串失敗的組合,無法拿來做為參考。

  至於那隻猩猩,雖然不能說是失敗,但發生得太突然。吳正桓到現在都還記不起來自己是何時開始和楊昭商相愛的,又是什麼時候、出於什麼樣的心情結合的。

  「小勇不喜歡你,你也不喜歡小勇……那,這種事怎麼會發生呢?」吳正桓只得進一步試探著,「小勇除了親你和摸你之外,還有做別的事嗎?」

  立樹聽了吳正桓的問句後,整個更陰沉了,把臉埋進膝蓋間,拒絕再和他的義父對話。吳正桓腦子再不靈光,就他在這個領域豐富的經驗,大概也看出發生了什麼事,他的眼睛不由得微微張大了。

  「他和你做了那種事……?」吳正桓問,湊近立樹那枚英挺的鼻頭。

  立樹既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垂著頭。

  吳正桓心裡亂糟糟地炸成一團,像有沖天砲在小宇宙裡亂竄。但表面上又要力持為人父母的鎮定,他的內心沒比當初聽見秀朗結婚時要平靜多少。

  「你……我是說,立樹,你是在下……是他主動還是你主動?」

  吳正桓壓低聲音,慎選著用詞,態度像個和女兒討論初經的媽媽。

  聽了吳正桓的問題,立樹的表情像山雨欲來,整個人捲成蛋捲狀,拒絕再透露任何訊息。吳正桓的心中也像山雨欲來,還是暴風雨,因為這種反應就等於給了答案了。

  「……他得逞了嗎?」吳正桓只好問。

  他真怕立樹再對他這個問題不聞不問。還好立樹維持蛋捲狀良久,背對著他,好容易輕輕搖了一下頭。

  吳正桓不禁鬆口氣,內心不禁升起一種荒謬感,讓他不由得苦笑起來。說真的,吳正桓一直以來都認為,他家的立樹就算最後真的遇上哪個命中注定的男人,以他的氣勢智慧身家還有體內流的血緣,也必定是主動追求的那個。

  他的寶貝兒子被人壓在身下,哀求呻吟的樣子……雖然被壓在下面的那個不一定就要哀求呻吟,吳正桓有些臉熱地想,但他完全無法想像立樹向任何人屈服的樣子。

  「你和你爸說了嗎?」吳正桓又問他,一問就知道問錯了話,因為立樹的身體立刻渾身一僵。那是每次提到那個人時,這孩子必定會有的生理反應。

  「跟他提的話,」立樹悶悶地開口了,「……未勇會遭殃的。」

  吳正桓一想也是,沒人比他更清楚那個人的手段。只是他聽出立樹語氣裡輕微的迴護之意,對於那個叫未勇的人,他坐在立樹身後沉思良久。立樹卻忽然從沙發裡爬起來,爬到吳正桓身邊,看著他的臉說:

  「恆恆,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嗎?」

  吳正桓愣了一下,「什麼事?需要我怎麼幫你嗎?」。

  「恆恆,你親我一下,好嗎?」立樹問。

  吳正桓看著眼前的美少年,那雙黑色眼睛還帶著蕩漾的水光,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這孩子還和他肉貼肉地住在那間六疊大的小房間時,有天晚上,小立樹做了惡夢,哭鬧著清醒過來,吳正桓去看顧他,立樹依稀也是像這個樣子,用那雙眼睛看著他,要求吳正桓親他一下他才肯睡。

  一下子這麼多年過去。那個哭著找媽媽的純真孩子不在了,但那一雙注視著他的眼睛,仍舊能讓吳正桓放下所有的矜持芥蒂,為眼前的人犧牲任何事情。

  吳正桓想著,輕輕嘆了口氣,對眼前的立樹俯下身。

  立樹還真的閉上眼睛等待他,吳正桓用手撩起立樹的額髮,在立樹額上蜻蜓點水地吻了一下。

  立樹張開眼睛,看著吳正桓的臉色有些複雜,一方面早知如此般,一方面又無法掩飾臉上的失落。

  他用手撫著吳正桓剛吻過的地方,聽他對自己說:「我永遠不會討厭立樹的。無論立樹經歷了什麼事、碰到什麼令人難過的事情,變成什麼樣的人……你永遠都會是我的孩子,都會是我和楊昭商的孩子。我們會是你最堅實的厚盾。」

  立樹聽著吳正桓的話,唇角像吳正桓記憶中一樣,倔強地咬了一下。吳正桓用手撫著他的頭,又說:

  「還有一件事,恆恆得告訴你。當你覺得自己打從心底厭惡一個人,怎麼想怎麼解懷都還是痛恨的要死,痛恨到想殺死他都不足為奇時。你要做的不是從此逃得遠遠的,而是試著讓自己有一次站到那個人身前,面對著面、眼睛對著眼睛。然後問自己一句話:這個人是不是真的這麼討人厭?」

  吳正桓唇角淡淡地微笑著,「只有這個時候,你才會找到真正的答案。除此之外再多的評價都只是情緒或逃避而已,明白嗎?」

  立樹沉默著,仍舊咬住下唇不放,但被吳正桓吻過的地方微微暈紅著。吳正桓向來知道怎麼對付他,撫亂他的額髮。

  「明白了就去洗把臉,你的園長把拔也快回來了,待會一起吃晚飯吧!」

  立樹從沙發上爬起來,眼眶還有點紅,半晌說了句,「我才不要跟他一起吃飯。」便一溜煙地衝進浴室,吳正桓聽見盥洗的水聲,立樹似乎乾脆又去洗了個澡,自從發生那件事後,立樹就比平常來得更常在他家洗澡。吳正桓不由得又嘆了口氣。

  「怎麼了,青少年找你相談青春期的煩惱……?」

  楊昭商的聲音出現在背後,吳正桓很早就看到他從後門溜進廚房了。這幾年來他的情人和他的孩子就像黃鼠狼和鼬鼠一樣,彼此看到就不對盤,一定要頂上個兩句。現在立樹連楊昭商出沒都沒注意到,可見那個孩子心中真的很煩惱。

  「是戀愛煩惱。」吳正桓舒舒僵硬的肩膀,感嘆似地吐了口氣,「沒想到,立樹也到了這種年紀啊……」

  楊昭商顯得有點驚訝,隨即皺起眉頭,「他又來纏著你?這回又跟你要求什麼了?」

  吳正桓忍不住笑了,「這次不是我。」

  他對著楊昭商眨了眨睫毛,「是誰你一定想不到,就是那個小勇。就是小時候在你幼稚園裡演話劇時,演小睡美人的那個。」

  楊昭商果然有些驚訝,「徐未勇嗎?立樹喜歡他?」

  吳正桓沒有答話,只是笑了笑,楊昭商面對著他摟住他的腰,他就主動環上兩隻手,和情人交換了一個矜持的吻。

  「我從以前就在想,不,從把立樹還給林秀朗那一刻就在想……這孩子未來會長成什麼樣、會有這什麼樣的性格,以及遇到什麼樣的人。這孩子的成長環境這麼特殊,我一直很擔心他會變成一個我所想像不到的人。更怕他因為和我相處的那段奇怪的經歷,會讓他的人生變得和原本的不同。」

  「和你相處那段時間才不是什麼奇怪的經歷。」楊昭商說:「你是最好的父親,比立樹原來擁有的那個還要好得多。」

  吳正桓沒有正面回應楊昭商明顯帶著偏心的話,只是若有似無地微笑,「這幾年我的想法變了很多,特別是看著立樹長大之後。但變得越多,就越能夠看出以前那個我……那個遇見立樹之前的我,是多麼地不堪。」

  他不等楊昭商回話,又緩緩說:

  「所以我一直很擔心,害怕他從我身上學習到那些惹人厭的種種。我怕他以像我當初遇到秀朗的形式一樣遇到某個人、更怕他像我當年一樣深深受傷。」

  吳正桓輕嘆著,楊昭商從身後環住了他,「從小學開始,立樹每次收到別人給他的情書,都會拿給我。我就一封一封讀,邊讀邊想像過各種他另一半的樣子:漂亮的、普通的、安靜的、活潑的,善解人意的、尖酸刻薄的。那孩子好像怕我吃醋,總是鉅細靡遺地跟我報告每一個向他告白的女孩子。」他忍不住笑了。

  楊昭商顯得意外,「我都不知道這些事。」

  「是啊,立樹都不知道,真正吃醋的不是我,而是他的另一個園長把拔。」

  楊昭商氣悶地瞪了眼前情人一眼,又苦笑,「我發覺這些年,你的尖牙利嘴不是改了,而是把它們全集中到我一個人身上了。」

  吳正桓笑起來,笑得很滿足,「有什麼不好嗎?因為只有你受得了啊。」楊昭商便捏捏他的鼻子,「我才沒吃立樹的醋,誰會跟青春期的少年一般計較?我只是怕他一時衝動,他個性又從小倔強,會吃下一輩子忘不了的虧。」

  「吃虧有時也沒什麼不好。我若不是吃了秀朗那樣的大虧,也遇不上你啊。」吳正桓若有所思地說著。

  楊昭商沒想到情人會忽然來這麼一記直槍,頓時被戳得心頭發熱。剛想俯下身來補個吻,吳正桓卻從椅子上直起身,讓楊昭商撲了個空,「只是當下的痛讓人痛不欲生就是了,如果立樹也得經歷那些痛,想起來便讓人心疼。」他又說。

  「如果他能趁此機會想開,不再纏著你團團轉,那也算是值得了。」

  楊昭商吐了口氣,「但你說他的對象是那個睡美人?是真的嗎?」

  吳正桓聽著浴室的水聲,感慨嘆了口氣。

  「這一次,王子得靠睡美人來把他吻醒,也說不一定哪……」

  *

  少年做了一個夢。

  夢裡他仍舊是那個華裝睡美人,但他卻已不再沉睡。他從纏滿藤蔓的石階上驚醒,發覺周圍空無一人,唯一的人影只有那個人,那個在夢裡將他吻醒的王子。

  王子躺在他曾經躺過的石床上,雙手抱著胸,睡得正沉。風從窗檻中吹來,把王子蓋在額前的瀏海微微掀起,睡美人因此瞧見了王子的容顏。

  王子有一張英俊的面容,高挺的鼻、薄削中帶著帥氣的唇、長而誘人的睫毛,肌理分明的肌膚。王子的頭髮是銀色的,柔柔亮亮地覆在額前。而更惑人心神的是那一雙瑣骨,彷彿精工師傅巧手雕成,安在身材勻稱的王子身上,讓人升起用手撫一撫的念頭。

  睡美人於是這麼做了,他伸出手,撫摸王子的瑣骨,看見王子的胸膛淺淺地起伏。

  王子未從睡夢中清醒,睡美人看著王子那張睡臉,忽然很想知道那雙長睫毛下的眼睛,睜開來會是怎麼樣一副光景。

  那一定,會是世上最美的一雙眼睛。

  睡美人提著裙襬,跪在石階邊上,凝視著瀏海下那張臉,把自己的臉湊近王子。隨著雙唇拉近,睡美人聽見自己的心跳也隨之加快,越來越快,越來越劇……

  *
  
  小勇真的什麼也不記得了。

  ——他很想這麼說。但小勇那天從床上醒來,就看到身邊已經空無一人,而他床邊還有個婦人,小勇認得出那是平常替立樹家打掃算鐘點的灑掃婦。

  「小朋友,你醒啦。」灑掃婦用一種事不關己的語氣說,完全無視於小勇當時內心的波濤洶湧,「要找立樹少爺的話,他已經出門囉,好像有什麼急事的樣子,連衣服也沒穿好就衝出去了。我叫他多添件衣服,他都像是沒聽到似的,這孩子真是的。」

  灑掃婦的話像是一枚核子彈,擊沉了小勇心中最後的大和號。讓小勇那一點點「昨晚的一切不過是場夢」的期望,也隨著眼前寫實的殘酷景象幻滅了。

  他看見自己上身赤裸,下半身的褲子褪到大腿。床單上一片狼籍,床頭疑似還有男人的裡褲一條,看尺寸應該是立樹的。而他的後腦杓疼痛得要命,他看了眼掉在地上的立型檯燈,立樹拿這玩意兒砸他腦袋的情景還歷歷在目,小勇甚至記得那鏘的一聲清響。

  小勇跳下床,無視灑掃婦怪異的目光,抱住頭蹲在地上足足有二十秒。

  昨晚的記憶開始湧上腦海,小勇總算可以體會人生的青紅燈是什麼意思,真的就像是八釐米的膠卷一樣,從尾巴開始倒捲到電影的最前頭。

  立樹哭泣的臉。

  立樹沙啞的嗓音。

  立樹用手推拒他的身體時,不甘又掙扎的神情。

  立樹躺在他身下,褲子被他褪到膝蓋以下,跨間那個和他一般的器官矗起來的景象。

  還有壓在這樣的立樹身上,因為喝醉酒而笑得一臉猥鎖的十七歲高中生。

  ……等一下,人家不是說酒醉後的事情通常酒醒之後就會忘得一乾二淨嗎?

  他平常的記憶力也不是說有多好,小勇絕望地用頭頂著地板,做出人體極限姿勢來讓自己好過一點。為什麼這種時候,他偏偏把每個細節都記得這麼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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