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尚融注意的那個人,也就是那個叫顒衍的人類。說真的,這個人也是這整間宿舍中,最讓秉燭感到困惑的人。

  顒衍是學校的老師,還是他們班上的導師。

  但秉燭承認就算以最寬鬆的標準,他也不是一個教學認真的老師,上課的時候大部份時間都在講跟課本無關的東西,從搜神記講到聊齋誌異講到玫瑰瞳聆眼的最新劇情,讓秉燭搞不懂他們在上民俗學還是歷史課。

  而且這個男人,明明今年才剛滿二十六歲,秉燭覺得他甚至有點娃娃臉。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顒衍好像很愛把自己搞成大叔的樣子,臉上留著鬍渣,衣服也不怎麼修邊幅,頭髮總是弄得像鳥窩一樣亂糟糟的。

  秉燭常常看到他在後樓梯偷抽菸,還愛在宿舍裡用小杯子喝高粱酒。

  但即使如此,顒衍還是很受學生歡迎,男學生女學生都是。他經過教休室時,就常看到顒衍被一堆學生圍住,一臉不耐煩地替他們解決一些生活上疑難雜症。

  秉燭覺得這個人有一種難以形諸言語的親和感,而且這種親和感顒衍越想掩飾,好像就越無法控制。

  對秉燭也是如此,雖然表面上對他好像很不屑,但顒衍總會記得以管理人的身分關心他有沒有缺這個、有沒有少那個。

  秉燭房間裡的電風扇壞了,顒衍就去跟其他老師要了一台中古的給他,秉燭的燈泡不亮,晚上顒衍就抬著梯子來修了。

  前幾天他到處跟室友借沐浴乳。隔天秉燭就看到整套盥洗用具擱在他的洗臉台上,是旅館常見的那種附贈品,他不用猜也知道是誰送來的。

  秉燭想這個人應該是個好人,雖然每次在交誼廳遇見顒衍時,他都一臉臭臉,還經常威脅他要把他轉回男生班,只是從來沒有付諸行動就是了。

  總之,雖然有些地方還不適應,秉燭覺得在這裡生活,目前為止還算挺愉快的。

  「秉燭,你這個三明治看起來好好吃喔!」

  「啊,這是我自己做的,要吃吃看嗎?」

  中午秉燭已經習慣和一群班上女生吃飯,那個叫芬妮的混血女生,因為就坐他旁邊,跟他混得最熟,最近還經常和他一起上下課,她的口頭禪是以超字開頭的形容詞。

  「自己做的?天呀,你超——厲害的,又會打架又會作菜,以後誰娶到妳一定超——幸福的!」

  班長和芬妮好像也很熟的樣子,秉燭打進女生圈之前,就常看到她們兩個出雙入對,感情很好的樣子。現在秉燭和芬妮走在前面,班長就會默默地跟在後面,掛著微笑靜靜聽他們兩個聊天。

  有時候她們也會一起拿著便當到中庭裡吃,中庭有個巨大的電視牆,據說是整個歸如高中最昂貴的資產。

  「啊啊,是Echika!Echika耶,我超喜歡她!」

  芬妮激動地拉著秉燭,一手指著電視牆。

  電視牆上正在播放某個偶像明星的演唱會片段,那是個看起來只有十七、八歲,年輕可人的女性歌手,她穿著軍裝樣式的深綠色排釦大衣,拿著裝飾有華麗羽毛的麥克風,正對著攝影機閉上雙眸,熱情演唱著。

  「嗯,Echika真的很不錯呢。」

  「對吧對吧,雖然年輕,但卻不會像一般賣臉的偶像歌手,是屬於實力派的,聽說她的歌都是她自己填詞作曲的。她最近要辦個人巡迴演唱會呢!就在隔壁市而已,怎麼樣,小燭,要不要跟我和小桃一起去看?」芬妮拉著他的手。

  秉燭愣了一下。老實說第一次在商店街看到這個藝名為Echika的歌手時,他也嚇了一跳,還以為會不會是自己看錯。

  因為這個歌手不是別人,正是他們住的那間宿舍的房東,久染。

  秉燭看著螢幕上的久染舉高右手,向熱情歡呼的群眾笑著答禮,感覺有點困惑。因為久染在宿舍時完全不是這個樣子,她徒手就可以把沒繳房租的房客拿起來摔,上次敲破忌離存了一年的豬公算零錢時,臉上的表情可以用猙獰來形容。

  不過久染好像真的很紅的樣子。不止唱歌,秉燭有時候轉開電視,還會看到她在演偶像劇,什麼貧窮家庭的少女被某個總裁看上的愛情故事,街上也常看到她的海報。

  『接下來這首歌,是我自己寫的。我的新歌『愛上一位房客』,我想每個人的心靈裡,都會住著一位房客,雖然他總是不定期繳房租,還總是弄壞你的東西,即使如此,你還是捨不得把他趕出去,因為你早已習慣他的存在……」

  許多學生都在中庭上佇足,聽久染唱歌,班長和芬妮也屏息聽著。秉燭這時卻從椅子上站起來。

  「你去哪裡啊,小燭?」

  「啊,我今天多做了一個便當,想說把他拿去給顒衍老師。」

  秉燭說,手裡捧著一個花布包。

  芬妮瞄了他一眼,臉上的表情古怪中帶著曖昧。

  「欸,小燭,你老實說,你是不是跟顒衍老師在交往?」芬妮神秘地問。

  「交往?」秉燭愣了一下。

  「對啊,聽說你們住在一起不是嗎?就是那間看起來像鬼屋的公寓。」
  
  秉燭還來不及答話,就被中庭響起的歡呼聲給淹沒了。原來是久染開始跳起舞來,還脫了外衣,露出裡面的細肩帶洋裝來,也難怪那些男學生會這麼興奮。

  不過秉燭倒是興奮不起來,因為他從大寺那邊沒帶什麼換洗衣物,所以久染把她用舊的衣物都借給秉燭,包括蕾絲內褲還是胸罩什麼的。像現在久染穿的細肩帶,秉燭貌似現在衣櫃裡就有一件。

  秉燭穿過人群來到教休室時,午休已經快結束了,顒衍正好從休息室裡走出來。

  「啊……衍先……顒衍老師。」秉燭想起上回顒衍勒令他在學校一定要叫老師這件事,雖然他老是看見竟陵違反這個規定。

  顒衍似乎剛睡醒的樣子,臉上還有桌子的紅印,他的手經過三個星期的復原,竟然好像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石膏已經拆掉,只在外頭纏了幾層繃帶。雖然還是不能動,但至少不用一直把手吊著了。

  顒衍用教課書搥打著背,轉頭看見是秉燭,臉色立刻不爽起來。

  「幹什麼?」他問。

  「唔,就是,這個。」秉燭把便當遞到顒衍面前。

  「這是什麼?」

  「便當。」

  「給我便當幹什麼?」

  「給你吃。」

  「閒著沒事給我吃什麼便當?」顒衍問。

  秉燭眨了眨眼。

  「因為在宿舍從沒看過你帶便當,你平常中午好像就只吃麵包而已,今天剛好多做了一個,就拿來給你。」

  顒衍愣了一下,看著那個有著小碎花圖案便當盒,隨即瞇起了眼睛。

  「……你有什麼企圖?」

  「咦?企圖?」秉燭嚇了一跳。

  「特地跑來這裡送便當來給我,還觀察我中午吃什麼,你到底想從我這得到什麼?」

  秉燭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話。

  「呃,因為平常很受到你的照顧。雖然不記得是誰,但是曾經有人跟我說,如果你從一個人那裡拿了什麼,就一定要從哪裡還給他什麼。而且看顒衍老師最近好像很累的樣子,自從那天從尚融大哥的房間裡出來後……」

  「閉嘴!」

  「總、總之,我是真的多做了一個,老師如果不吃的話,那就只能倒掉了。」秉燭惶恐地說。

  顒衍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遞在他面前的便當一眼。終於伸出手來,打開便當來看了一眼。

  秉燭說實在話還滿閒的,當學生時間總是比較多,宿舍的廚房很完備,食材又不花他的錢,只見裡面放了兩個對切的小三明治,裡頭塞著捲起來的火腿和鮮嫩欲滴的生菜,還細心地用塑膠心形叉子串起來。

  三明治的旁邊是現煎的高湯蛋捲,蛋捲的旁邊是泛著油光的新東陽小圓香腸,還不忘搭上加了苜蓿芽和甘藍菜的健康生菜沙拉,均衡一下營養。

  顒衍默默地看了五秒,把便當蓋蓋起來,又默默地和其他教課書收在一塊。

  「我期末考給分都很低。」

  「呃,我會努力。」秉燭愣愣的。

  「補考以一次為限,就算你求我我也無法再多給一次。」

  「我會努力不補考。」

  「我對偽娘基本上沒什麼胃口。」

  「什麼是偽娘喵?」秉燭歪頭。

  顒衍煩躁地抓了抓頭。「總之,我對你這類型的沒有興趣就是了。」

  「呃,沒關係,我對你也沒有。」秉燭誠實地說。

  顒衍張大眼睛瞪著他,秉燭嚇了一跳,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話。但顒衍瞪了他一陣子,就拿著便當轉過身。

  「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秉燭聽見他說,不禁鬆了口氣。

  「是,我會每天努力做出不一樣的便當的!」他笑著說,看見不遠處顒衍跌了一下。

  星期三是多數社團的社課活動日,秉燭始終沒有加入任何社團。他的朋友裡,芬妮是西洋戲劇研究社的,秉燭經常看到她穿著凡爾賽時代華麗宮裝在走廊上跑來跑去。

  而班長桃惜則是推理靈異研究社,老實說秉燭不是很知道那是什麼社團,只是常常路過社課教室,就會看到班長和其他社員聚在一起,聚精匯神地看著一串數字,或是一副難解的圖案,還有社員站在白板前面解說:『所以說,本次的凶手極可能就是……』

  秉燭打算直接回宿舍,研究第二天的菜單,路過操場時,正好遇到學校的劍社在練習。劍社的全名是太極劍社,聽芬妮的說法,那是學校前二大有名的社團,另一個社團就是顒衍老師領軍的合氣道社,簡稱拳社。

  「成員全—都是帥哥,又會用劍,你不覺得超迷人的嗎?」芬妮這樣跟他說。

  「我比較喜歡拳社。」班長含蓄地說。

  「我原本也支持拳社,畢竟是顒衍老師指導的社團嘛!可是劍社的主將實在是太帥了,啊啊,只要看過一次他的比賽,你一定也會成為他的俘虜的!」

  「主將?」秉燭問。

  「對啊對啊,就是竟陵!男生班的竟陵哪!他和我們一樣是二年級,可是水準完全不一樣!」芬妮戲劇性地捧住心臟。

  「他很強嗎?」

  「超強的——你應該看看去年北台灣傳統劍技大賽,竟陵同學根本是所向披靡啊!就像是特技電影裡面的男主角那樣。啊啊,今年拳劍友誼賽,雖然有點對不起顒衍老師,絕對也是竟陵大人會贏吧!小燭,我們一起去替他加油?」芬妮握住秉燭的手。

  「喔……啊。」秉燭當時愣愣地點頭。

  秉燭看著把三指寬的男用直長劍背在肩上,在社員間巡邏的少年。雖然和宿舍裡的形象不太一樣,秉燭承認這樣的竟陵的確十分有魅力。

  劍是桃木所製,似乎是大賽規定的規格,所有的社員都用同一款的木劍。只有竟陵的劍穗上掛了一個像是護身符之類的東西,走動時還會隨風而晃。

  他翻身階梯準備從大路離開時,竟陵忽然抬起頭,視線和他碰在一起。秉燭愣了一下,因為竟陵竟然對他勾了勾唇角。

  但等他醒覺過來時,竟陵早已回過頭去,繼續指導起社課來了。

  沒去社團的學生都回家了,後門那裡已經空無一人。秉燭把書包背在背後,哼著昨天在電視裡聽見的廣告旋律,輕快地通過教室前的門廊。

  一個身影忽然從秉燭眼前晃過,迅速到秉燭懷疑是不是自己看錯。

  但這些天來秉燭發現自己身體各項條件,就人類而言似乎都過於優越,包括自己的視力是2.0,保健室老師說可能更高,只是學校簡陋的儀器已經測量不出來了。

  他走到轉角,果然又在廊下的窗邊補捉到那個身影。

  這回秉燭看清楚了,那似乎是個小男孩,剪著阿公那個年代的小平頭,身上穿著些微泛黃的襯衫,還有卡其色的小短褲,腳上沒有鞋子,正背對著他往走廊那端跑去。

  「迷路了嗎……?」

  秉燭看著那個小男孩消失在轉角,有點疑惑。其實歸如人口外移得有點嚴重,許多年輕一代的夫妻都選擇搬去高雄或是台北之類的大城市,也因此聽顒衍說,這個地方的小孩子一年比一年少。

  秉燭於是跟著追了過去,如果真的是迷路的孩子,就該把他送到警局去,他想顒衍一定也會這麼做的。

  但是走過轉角,小男孩又不見蹤影。秉燭正覺得奇怪,驀地頭上傳來一陣笑聲,抬頭看卻是那個小男孩,他不知道何時已經走到校舍外的防火鐵梯上,兩手抓著鐵欄杆,正把臉從欄杆細縫間透出來對他笑著。

  「啊,危險……」

  發現秉燭注意到他,小男孩又退回鐵梯上,一個勁兒地往上跑。

  秉燭沒有辦法,只好暫時把書包放下,追上了鐵梯。但小男孩的動作異常迅速,竟然一瞬間就跑到了梯頂,秉燭竟然追不上他。

  「等一下,那裡不行……」

  秉燭見他一溜煙地往頂樓跑,他記得顒衍有在課堂上交代過,學校的頂樓是封閉的,因此也沒有欄杆,要是跑進去難保不會摔下來。

  好容易跑到樓梯間,小男孩卻再次不見蹤影,通往頂樓的門是栓著的,但除此之外小男孩根本無處可去。秉燭只好試著撬了一下通往頂樓的大門,但除了鐵栓,門板還用木頭釘了起來,根本紋風不動。

  秉燭正一籌莫展,想說要不要去請老師來幫忙好了,那扇深鎖的大門卻忽然開了。而且開得十分突然,像是有什麼人從頂樓那面猛然拉開的,害秉燭差點就跌倒了。

  秉燭迷惑地踏進頂樓,那裡似乎真的很久沒人來了,地上都是厚厚一層雨後結塊的泥巴,還有布滿塵灰的水塔。

  他到處看了一下,才發現那個小男孩就站在頂樓的一腳,正望著他的方向。

  秉燭鬆了口氣,忙伸出手來。

  「小朋友,這裡危險,來,跟哥哥回去找老師好嗎?」

  但是小男孩只是站在那裡不懂,半晌竟然轉過身,站上了旁邊的水泥短牆。

  秉燭簡直快停止呼吸。卻見小男孩倒背著雙手,看著秉燭,又再一次咯咯笑起來。

  「過來。」他依稀聽見小男孩說:「過來啊,大葛格。」

  秉燭見他小腳就踏在水泥牆邊緣,再差一步就會掉下去,心中焦急,把被風吹亂的長髮撩到耳後,就要上前去救人。

  就在這時,有人從後面搭住了他的肩。

  秉燭嚇了一大跳,差點沒大叫出聲。回頭一看卻更加驚訝了,因為在他身後的不是別人,竟是不知道何時出現在他身後的竟陵。

  竟陵身上還穿著劍社練習用的道服,桃木長劍也還背在肩上。他一手抓著秉燭的肩,一邊露出嘲諷似的笑。

  「你是笨蛋嗎?傒囊呼喚你,你竟然還想要靠近他?」

  秉燭愣了愣。「傒囊?」

  竟陵眼睛沒有離開那個小男孩。好像也知道殺出了程咬金,扳著臉立在矮牆上,竟陵一手仍然緊抓著秉燭的肩,一邊說:

  「嗯,很常見的低等妖鬼,只要是曾經有未成年人自殺的地方就會出現。這種妖鬼吸收了未成年自殺者的怨恨和後悔,他會站在溪邊、海邊或是像這樣的大樓邊,對著其他人說:『過來我這邊。』一但你照做了,你的靈元立即就會成為他的所有物。」

  竟陵看了茫然的秉燭一眼,揚起了唇。

  「雖然我是很想看你被妖鬼攻擊的結果,但是事後衍要是知道我見死不救,一定會罵死我的,我可不想被他討厭。否則大寺送來的人,竟然連傒囊這種小妖鬼都不認識,就算被吸乾也沒什麼好同情的。」

  這時候矮牆上的男孩忽然有了動作,他跳下矮牆,竟然想往水塔後面跑。

  「在我面前也想逃?」竟陵露出輕蔑的笑,伸手從懷裡掏了什麼出來。

  秉燭有點驚訝,老實說之前多數時候看到竟陵,都是在顒衍的腿上或床上,竟陵在顒衍面前完全像個乖巧的好男孩。

  竟陵食指和中指夾著黃色的紙片,秉燭覺得那應該是符咒一類的事物,竟陵伸長了舌頭,舌尖在紙緣舔過,劃出一絲鮮血,鮮血霎時染紅了整張黃紙。

  「寅卯、巳午、亥子、申酉。」

  竟陵像是指揮著那些紙片似的,四張染了竟陵鮮血的符紙飛離他的手,分別貼向四面的空中。

  秉燭看見那個小男孩試圖往門的方向跑,但似乎撞成了一堵無形的牆,慘叫了一聲便往後直摔,他還不放棄,爬起來又想往竟陵反方向走,但還是相同的結局。

  秉燭看見那個小男孩試圖往門的方向跑,但似乎撞成了一堵無形的牆,慘叫了一聲便往後直摔,他還不放棄,爬起來又想往竟陵反方向走,但還是相同的結局。

  男孩似乎知道逃不掉了,秉燭見他四肢著地,朝著竟陵拱起了背,剎那間四肢竟長出了尖刺,刺破了那件偽裝成人類的襯衫,瞳孔變得又深又漆黑,身體也膨脹為原先的兩倍大。

  男孩張開了口,秉燭掩住了唇,因為他看見男孩的口裡全是蠕動的細小人頭。

  「精守相當強勁啊……這麼強大的傒囊可不多見。看來這裡不是常有學生跳樓,就是曾經有靈元豐沛的學生在這裡自殺過。」

  竟陵相當滿意地說著,秉燭見他慢慢舔了一下唇。一直背在身後的長劍拿到身前,竟陵左手捏訣,右手豎劍置於身前,雙腳呈前後站姿,他把劍稍微前傾,劍尖的方向對著那個傒囊。

    秉燭看見那個妖鬼退了一步,然後發出像是野獸威嚇般的低吼。

  幾乎是瞬間發生的事,秉燭看著那隻傒囊驀地凌空躍起,尖利的爪瞬間在空中伸長,秉燭剛叫了一聲「小心」,但竟陵幾乎沒閃沒避,腳下往左踏步,右忽而向右拐,同時間單手背後,秉燭的視力都無法看清,竟陵的劍就刺穿了那隻傒囊的爪子。

  竟陵動作不停,桃木劍猛然後抽,也不管傒囊還在慘吟,長劍翻身下劈,傒囊勉強打滾逃開,但竟陵的動作快若閃電。挑、砍、橫劈、直刺,看似標準的劍招,招式與招式間卻流暢到看不出停頓與分野,妖鬼在他面前簡直像真正的小孩,無處可逃。

  不知為什麼,看到這副光景,秉燭心口深處驀然跳動了一下,極微弱,卻又極清晰。

  秉燭見他儀態優美地低下身,長劍一抽一送,正好穿過妖鬼張開的大口,無數的小頭是爆裂一般地發出劈啪聲,除了傒囊本身的慘叫,秉燭彷彿還聽見他們的哀鳴。

  竟陵矗直劍身,回到最開頭的起手式,不知道是鮮血還是體液的東西順著劍身往下淌,竟陵白皙俊俏的臉上也濺上些許綠紫色的噴痕。

  竟陵隨即兩指並攏,從劍鍔一路抹上劍尖,那把桃木劍就在秉燭驚訝的目光下,燃起陰暗的紫火。

  他連看都沒看,隨手往地下一釘,已然身受重傷的傒囊就這樣被活生生釘在地上。紫火燒過他的身軀,秉燭聞到難聞的燒焦味,當然還有傒囊的尖叫聲。

  「死、死了嗎?」

  秉燭不敢太往傒囊靠近,也不敢太靠近此時的竟陵,只能站在原地發問:「你要……把他燒掉嗎?」

  老實說雖然男孩變成的模樣有點恐怖,但至少曾經是人類小男孩的外貌,被竟陵這樣欺負,秉燭多少覺得他有點可憐。

  「燒掉?」竟陵提高了嗓音,半晌微微笑起來。

  「這麼好吃的東西,我怎麼可能捨得燒掉。最近跟在衍的身邊,衍這個傢伙,每次遇上妖鬼,總是想盡辦法超渡,就算超渡不了也會封印或是消滅,死活不肯餵給我們吃,雖然說和人類交尾多少可以補充一些靈元,但是我還是很餓啊……」

  秉燭瞪大眼睛看著朝傒囊走近的竟陵,夕陽此時幾乎已完全落下,只在天邊透露一抹幾不可見的微光。陰影籠罩了整個校舍房頂,秉燭看見屬於竟陵的影子驀地拉長、變大、變寬,投射在頂樓水塔的影子上,生出宛如傳說故事中才會出現的羽翼和獠牙。

  秉燭跌坐在地上,看著巨大的黑色鳥影,張口吞噬了地上弱小的妖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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