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動。」尚融說。

  秉燭渾身一僵,男人的語氣裡有某種令人無法違抗的力量。秉燭眼睜睜地看著尚融的指尖越靠越近,原先看起來像一般人類那樣骨感修長的手指,指甲竟驀地伸長,血管和青筋浮出皮膚,變成像野獸一般的猙獰。

  他渾身動彈不得,青色的指甲越伸越長,在接觸秉燭胸膛的那一剎那,尚融忽然停住了手,指甲與肌膚交接處嗤地一聲,竟冒出了一縷白煙。

  「強悍的觀音護心咒啊……難怪小衍要吃虧了。」

  尚融自語了一聲,隨後便收回了手指。

  秉燭不禁大大鬆了口氣,剛才尚融碰觸他的時候,雖然只有一瞬間,秉燭無法否認,他真的出手攻擊男人的衝動。

  「尚哥別小看他,前幾天在學校裡,他一個人空手就擺平了一群不良少年。」

  竟陵在旁邊漫不經心地說,他從烤盤上夾起一片牛肉,津津有味地吃著。

  尚融聞言倒沒什麼特殊反應,只是「嗯哼」了一聲,打量了秉燭一會兒,終於稍微放鬆了目光。

  「順便問句無關緊要的事,你是公的吧?」尚融問。

  「呃,我是男生沒錯。」

  「我想也是,因為視覺和身體的感覺有出入,所以問一下。」尚融自語著。

  「有出入?」

  「想說如果你是母的我怎麼會對你有感覺。」

  「……」

  烤肉會一直持續到夜深,隨著酒喝得越來越多,宿舍的房客們也越來越原形畢露。忌離一直坐在尚融的大腿上,沒事就上演限制級邊緣的動作,兩人都是身高超過一百七十五的大男人,但在場沒人覺得有何不妥。
  
  竟陵後來也加入了他們的行列,拿著烤香腸坐到尚融的身邊,他臉頰微紅,多半是啤酒的效用,眼角流露的意涵連秉燭都不敢直視。

  「尚哥,要不要吃香腸?」

  「我不吃。」尚融對著他微笑。

  「尚哥,那你要不要吃我的香腸?」竟陵懶洋洋地賴在他身上。

  「謝謝。不過我比較想吃小衍的香腸。」

  「可惡,尚哥都偏心啦。」

  竟陵不滿地說。這時顒衍也加入胡鬧的行列,他從前院那頭衝過來,一把摟住了竟陵就搶到一邊,秉燭見他脖子根都是紅的,顯然醉的比竟陵更嚴重。

  「竟陵的香腸是我的,誰都不準搶!」他低頭咬住竟陵手裡的黑橋牌香腸。

  尚融笑起來。「我沒要搶。」

  「你幹什麼偷吃我的香腸?」竟陵瞪著顒衍。

  「我愛吃就吃,你管我。」顒衍瞪著顒衍,開始嚼香腸。

  「我不管,我的香腸不是要給你吃的。」竟陵試圖把香腸抽走。

  「我不管,我就是要吃你的香腸。」

  「就是不要給你吃,臭顒衍,嘴巴鬆開,鬆開!哇哇,我的香腸壞掉了啦,衍把我的香腸咬壞了啦,尚哥你要替我作主,嗚嗚嗚……」

  久染一直在事不關己的地方賞月小酌,好像對眼前的亂象習以為常,反倒是秉燭不知道該坐在哪裡好,只能傻傻地看著一群外表二十出頭的男人為了一根黑橋牌香腸大打出手。

  「各位,我們來玩個遊戲好嗎?」

  夜深人靜時,久染忽然舉高了手,露出少女獨有的甜美笑容,可惜在場沒人懂得欣賞。

  「玩什麼遊戲?」顒衍問。

  「說鬼故事。」久染的表情故作神秘。

  「說什麼鬼故事?」竟陵托著腮問。他的酒似乎已經醒了大半,正趴在顒衍大腿旁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

  「歸如這個地方有個傳說,只要有超過六個人聚集在一起,每個人手上拿著一根蠟燭,然後輪流講一個鬼故事,講完就吹熄手裡的蠟燭,等到所有的蠟燭都吹熄時,剛剛講的鬼故事就會成真喔。」久染說。

  「根本沒有這種傳說吧?」

  「那是因為這裡剛好有六個人妳才說六個吧?」

  「而且這是抄襲日本的『百物語』吧,不要以為大家都不看漫畫。」

  久染的提議馬上惹來在場專家們的吐嘈,少女委屈地扁了扁嘴。倒是尚融在一旁說話了。

  「不錯啊,就來玩玩看吧。」

  久染感動的望著尚融,尚融從烤肉架下抽出火柴盒,又伸手往顒衍的胸口,在他不滿的目光下拿出他的黃色長壽牌菸包,從裡面抽了六根香菸,給在場每個人一人一根。

  「竟陵,用你的鵠火點燃,應該可以維持一個晚上不滅。」

  竟陵點點頭,右手食指捏起,輕聲唸道:「六五,繼明照於四方。」頓時每個人手中的香菸竄起一道烈燄。秉燭嚇了一跳,只見那團烈燄逐漸縮小、聚攏,最後變成燭火大小的形狀,在香菸尖端穩定地跳動著。

  尚融舉高右手,輕輕一彈指,剎那間烤肉架上的火、庭院外的路燈、桌上的露營燈甚至整間宿舍的電燈,全都無分軒輊地滅了。

  四周變得一片漆黑,只有眾人手裡的燭火閃著幽微的光芒。

  「久染,既然是妳提議的,就由妳先開始吧。」尚融說。
 
  久染胸在成竹地點點頭,她神秘地把香菸舉到臉前,讓燭火映照著她嬌美的容顏,然後眨了眨眼。

  「是這樣的,大家知道以前的北宜高速公路嗎?」

  「你要說那個每到十二點都會有車撞上去的彎道嗎?」顒衍問。

  「還是要說那個到處招計程車的女鬼?」竟陵說。

  「最近聽說有個頭掉了的摩托車騎士,到處問人有沒有看見他的頭。」忌離補充。

  久染哭了。

  「哇——人家不要講了啦!你們這些臭男生,不跟你們好了!」

  「算了,我先講吧。」竟陵嘆了口氣,咳了兩聲,手中的燭火亮了起來。

  「以前有一位外表俊俏的書生,為了進京趕考,他又窮又沒有名氣,只有考上功名才能讓他翻身,所以他每天都熬夜苦讀。有一天他照例唸書唸到很晚,這時後一陣涼風吹過他的窗前,他忽然聽見有人敲門,走到門前打開一看,原來是個渾身淋得溼答答、大約三十出頭的男人,他看到書生就說:我是來嫁你為妻的。」

  「這個故事我好像聽過。」顒衍皺了一下眉頭。

  「我也覺得我聽過,但是不是有哪裡怪怪的?」忌離問。

  「不准插嘴。」竟陵嘟嘴看了顒衍一眼。「書生對有人投懷送抱雖然感到驚訝,但男人長得很不錯,身材很好該有的地方都有,書生一時色慾薰心,就不疑有他地接受了。」

  「這個書生一定是尚融。」顒衍說。

  「我倒覺得他比較像阿衍。」久染說。

  「誰會這樣來者不拒啊!而且我喜歡的是美少年,不是大叔!」顒衍怒吼。

  「男人善盡妻子責任,替書生灑掃庭廚、縫衣燒飯,晚上也在床上把書生服侍得欲仙欲死,書生對這個不請自來的妻子滿意極了。書生問男人想要什麼,身為丈夫也想為妻子盡點責任,男人吞吐了一會兒,說:『我只請求你一件事,那就是不要拿火光照我,如果一定要照的話,請等三年之後再照。』

  「他們就這樣平安無事地做了兩年夫夫,還生了一個兒子。」

  「生了一個兒子……?」

  發出疑問的是秉燭,但看其他人好像都對此沒有疑問,秉燭也不敢多口。

  「某一天晚上書生和男人激情過後,書生看著男人俊帥的臉容,心中無比恩愛憐惜,忽然很想看看每天讓他欲仙欲死的東西到底有多麼雄偉,於是就拿起床邊的蠟燭,掀開棉被,照往男人的下體,結果……」

  竟陵拿著香菸從胸口往下移,猛地火光大熾,秉燭聽得專心,差點嚇得從椅子上跳起來。

  「他赫然發現,男人的下體竟然覆蓋著爛肉,許多地方還攀爬著蛆蟲,而他最重視的地方,是一片骸骨!同時床上的男人忽然睜眼,他一把抓住了書生的手腕,滿臉幽怨地問:『親愛的,你為什麼不能再多等一年?』」

  在場的男人都面色複雜,竟陵把香菸拿到嘴邊,呼地一聲吹熄了,頓時周圍暗了一圈。

  秉燭疑惑地問:「那個男人是僵屍嗎?」

  「僵屍是沒有智能的,也不具精守,這應該也是妖鬼的一種。」顒衍點頭。

  「是死前鬼?」久染插口。

  「恐怕是。」顒衍點頭,一群專家討論起來。

  「許多妖鬼都是死前一刻才化成的,死前的執念往往是最強烈也最深刻的。有些妖鬼在化形之後,肉體還來不及受凝聚的靈元保護,肉體就會逐漸腐化,一直到那個妖鬼穩定下來才會漸漸回復人形,在這之前恐怕只能靠咒術支撐。」

  顒衍彈了一下竟陵的額頭說:「這大概就是故事裡的妖鬼不讓書生照他的原因,許多比較陰損的咒術,一遇光即打回原形,這也是許多妖鬼都在夜裡出沒的原因。」

  「那個書生……被腐爛的那個……這樣那樣,他都沒感覺嗎?」忌離難得發言。

  「這應該叫姦屍。」竟陵說。

  「是屍姦。」顒衍更正。

  「我們不是在鬼故事大會嗎?怎麼聽起來像是別種故事的聚會……」久染絕望了。

  「換我來說吧,我來講個歸如真發生過的傳說。」
  
  顒衍接口,換了個姿勢。

  「大約在清代的時候,有個知縣被派到這裡,當時知縣就已經是非常大的官了,沒人可以違抗他。但這個知縣相當殘暴,而且他厭惡女人,所以只要有女人犯罪被他逮到,他就會說她通姦,用殘忍的酷刑將她折磨致死,妓女的話就更慘了。」

  「這個知縣好像衍喔。」竟陵感慨地說。

  「我哪裡殘暴了!」顒衍生氣地說。

  「不是說殘暴,我是說厭惡女人,你幹嘛自己承認。」竟陵笑嘻嘻地說。

  顒衍瞪了竟陵一眼,繼續說下去。

  「當時縣民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中,好不容易熬到知縣三年期滿,調到其他地方,知縣便志得意滿地走了。

  「坐上渡船前,渡口的居民請他住進一間客棧,這時忽然有個道士求見,他和那個知縣說,這個渡口長年為鬼怪所苦,知縣是青天陽氣正旺,正可為民除害。」

  顒衍捏著香煙慢慢地說。

  「一向自大的知縣很快就答應了道士的請求,道士交給他一把桃木劍,請他在房間裡等著,跟知縣說子時一過,他就會破壞客棧的結界符,到時妖魔鬼怪就會湧進這個房間,請知縣看到他們不要猶豫,砍死他們就對了。

  「知縣心裡雖然害怕,但這時候退縮就太滅自己威風了,於是就答應下來。他全副武裝坐在房間裡,果然子時一過,房間外頭就陰風慘慘,知縣很快就看到一個青面鬼朝他迎面走過來,他咬著牙,拿起桃木劍就劈了下去。

  「沒想到青面鬼意外的弱,一劈之下就裂成兩半,躺在地上慘叫。這下知縣信心大增,陸續又有不少鬼湧進來,白面的、紅面的還有紫面的鬼,知縣都一一揮劍砍去,頓時房間裡都是那些鬼的慘叫聲,牆壁上灑滿鬼流出的綠血。」

  前院裡的眾人都靜靜聽著,顒衍手中的香菸明明滅滅,他又開口。

  「知縣斬殺了所有的鬼,高興之餘也覺得累了,就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準備明天一早向道士炫耀他的威能。第二天早上,陽光照進知縣的房間,知縣從床上醒來,不由得面色大變,因為他發現,昨晚斬殺的那些鬼,竟不知為何全變成他的妻妾、子女、親人。」

  「知縣看著一地的血肉模糊、殘肢斷幹,他瘋狂地衝出房間,發現那個道士早已不見蹤影。知縣知道自己是被騙了,但一切已經無法挽回,他精神失常,當天就在渡口投河自盡了。」

  顒衍說著,把香菸拿到唇邊,慢慢地吹滅了。

  秉燭忍不住問:「呃,所以那個道士,是真的道士嗎?」

  「當然不是。那是妖鬼,而且是高級的妖鬼。」

  顒衍嘆了口氣,忽然不再言語。久染在一旁接口:

  「高級的妖鬼會迷惑人的心智,同時他也洞悉人類的弱點,與其直接攻擊人類的靈元,不如設下陷阱,讓人類自己跳進去。這樣的妖鬼比什麼都恐怖,有時候心懷惡念的人類,也會自行招來妖鬼,像是民間傳統的碟仙、筆仙,都是妖鬼的一種,像這個故事裡偽裝成道士的妖鬼,恐怕就是村民請來的。」

  尚融忽然伸出了手,撫住顒衍的頭,像長輩撫慰小孩子那樣。

  顒衍吃了一驚,回頭瞪了尚融一眼,沒有說話。

  秉燭還想問些什麼,但竟陵像要打破沉重的氛圍般,拍了一下手說。

  「忌離哥,換你說一個吧?」竟陵看著忌離手裡的香菸。

  忌離坐在尚融的懷抱裡,沉思了一下,眾人都期待地看著他。

  他想了三分鐘,才張開口:「有個鬼。」

  所有人都等著,但忌離說了這三個字以後,就沒再吭聲。

  久染忍不住問:「有個鬼,然後呢?」

  忌離面無表情,眼睛看著前方,開口仍說:「有個鬼。」

  「我知道有個鬼啊,那個鬼怎麼樣了?」竟陵按捺不住了。

  忌離舉起了手,指向竟陵的身後。

  「有個妖鬼……在你背後。」

  前院裡五個人都吃了一驚,顒衍反應最快,他從椅子上跳起來,兩指並攏抵在下唇,唸了一聲:「明燈如律。」身後宿舍的燈立時重放光明。

  只聽矮牆外傳來一陣慘叫聲,燈光照射的範圍內,秉燭看到一個像嬰兒一樣的東西,肥短的雙手攀爬在牆上,像是要進來這裡一樣。

  「是榷洛。」

  秉燭聽見顒衍說,他不爽地瞪了眼尚融:「都是你,沒事滅了我廟裡的安斗燈,現在好了吧,把妖鬼都引過來了。」

  秉燭渾身毛骨悚然,因為那個像嬰兒的東西不止一隻,而是一大群,像是螞蟻一樣,一個個爬上了宿舍的圍牆,直到被燈光照到,才吼叫著往後退避,但立即又鍥而不捨地往前爬。

  『媽媽……』

  『媽媽……媽媽……』

  秉燭聽見那些嬰兒外貌的怪東西叫著。久染也從椅子上站起來,秉燭忍不住問她:「這到底是什麼?」

  「榷洛,這是小鄉鎮最常見的妖鬼,通常是棄嬰變成的。」

  「棄嬰?」秉燭歪了下頭。

  「嗯,就是人類拋棄自己的小孩子。有的孩子運氣比較好,死得快一些,直接升天等下一世。但大多數的棄嬰都會受盡苦楚,才因為寒冷與饑餓或是被野獸啃食而死,這樣的嬰兒往往會化成妖鬼,就是榷洛。」久染說。

  「陵、小久,你們讓開,這是我的廟,我來處理。」

  顒衍嚴肅地說,秉燭第一次看見他臉上有這樣認真的神情。顒衍左手按在右手斷臂上,捏了一個秉燭看不懂的手勢,腳下也跟著移動起來。

  「衍,你右手骨折了不是嗎?」竟陵問。

  「沒差。」顒衍持續踏著步。

  「什麼沒差?少了一隻手,大部份的易術都不能使用吧?你想用單手劃兩個卦訣嗎?」竟陵瞪大眼。

  顒衍沒多做解釋,那些被久染稱為榷洛的嬰兒卻開始行動了。一隻不怕死的嬰兒翻進了前院的牆,一被宿舍的燈照到,嬰兒的臉就彷彿被火灼燒一樣,冒出了絲絲白煙,鼻子也融了一角。

  但那些嬰兒們還是沒有退縮的意思,一個個前仆後繼,紛紛爬進了光照的範圍內,而且令秉燭驚訝的是,他們的目標竟然是站在牆邊的久染。

  「六二,地道卑而上行。」顒衍沉聲唸著,同時僅存的左手換了手勢,秉燭發現顒衍的足尖也在沙地上劃行,久染身邊的沙地忽然憑空拔起,竟化成一道高牆,護住了久染的周身。

  「六四,有孚惕出,上合志也。」

  顒衍又移動了腳步,嬰兒們似乎終於知道誰才是妨礙他們的人,紛紛手足並用,爬向了烤肉架旁的顒衍。

  「竟然以腳代替右手……」竟陵喃喃地說。秉燭見顒衍一邊移動,一邊把嬰兒引到自己身側,那些榷洛的數量還真不少,足足有十五、六隻之多,秉燭看著嬰兒們把顒衍包圍在中間,一時也擔心起來。

  同時秉燭也覺得奇怪,這些嬰兒雖然外觀看起來可怕,但說實在體積並不龐大,看起來也不是多強,就連秉燭都自忖能一腳把他們踢死。但顒衍只是將他們聚集起來,卻沒有發動任何攻擊。

  但那些榷洛卻一點也不手軟,一個嬰兒爬到顒衍的腳邊,猛地張開了口,咬住了顒衍拿來畫卦訣的右腳。

  顒衍的額角淌著汗水,皺了一下眉。即使是什麼也不懂的秉燭也明白,顒衍在空中畫的圖案,是左右對稱、感覺是一對的,所以才用右腳和沒受傷的左臂配合,如果是同手同腳的話,就無法同時畫出對稱的圖案。

  但前院裡沒一個人動,除了竟陵看起來有擔心外,那個叫尚融的男人從頭到尾都端坐在椅子上,他身邊的忌離也是,只是安靜地看著顒衍對付那些東西。

  顒衍索性也不畫訣了,他把空著的手放到唇邊,咬破了指尖。秉燭見他蹲下來,從容不迫地寫起字來,手指湧出的血液化成文字在沙地上渲染開來,那些嬰兒似乎受到人類的鮮血吸引,瞳孔紛紛放大,朝顒衍撲了過來。

  一個榷洛張開血盆大口,猛地跳起來,咬住顒衍吊著綁帶的右臂。

  「衍……!」竟陵忍不住叫了一聲。

  嬰兒一個個撲上顒衍的身體,有的咬在斷臂上,有的咬上了顒衍的肩膀,頓時顒衍全身都是面目猙獰的嬰兒,瘋狂地嘶咬著人類的血肉。秉燭不禁掩住了口,連久染都露出了不忍卒睹的神情。

  顒衍艱難地畫過最後一筆,食指俐落地在沙地上勾起弧度。然後秉燭見他站直了身軀,重新併攏雙指,觸在下唇上。

  「司命定算、五帝監生、天真地祇、三界守備,人身至貴、於爾何負、得還人道、太陰擢形!」

  秉燭睜大了眼,只見沙地上的文字隨著顒衍咬牙唸出的經文,驀地浮空而起,發出幽微陰暗的光芒。

  和被安斗燈照射的情況不同,許多嬰兒發現這道光,紛紛仰起了小頸子,也停下了啃咬顒衍的動作。

  「好好去吧,下次別降生到不負責任的父母家裡。」秉燭聽見顒衍用微不可聞的低沉嗓音說。同時那些嬰兒完全籠罩文字的光芒裡,剎那間消失無蹤。

  沙地上的文字也消失了,顒衍蹲在地上,秉燭聽見他粗重的喘息聲,額頭上全是冷汗,緊緊咬著下唇,咬得嘴唇都發紫了。半晌只見他單膝一軟,用僅存的左手撐住身體。

  「衍,你沒事吧?」

  久染和竟陵都迎了過去。竟陵伸手把顒衍攙了起來,顒衍也沒有推辭,一拐一拐地被竟陵架回椅子上。

  秉燭見他左腳鮮血淋漓,被咬得面目全非,肩膀和其他地方也好不到哪去,乍看之下像被血洗過一樣。一連串發生太多駭人的事情,秉燭反而覺得茫然了。

  「這種程度的妖鬼,讓竟陵他們吃掉就行了,何必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

  尚融坐在椅子上說,他右手支著頰,從頭到位沒改變過動作,只是看顒衍的眼神多了幾分無奈。

  顒衍抬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麼。

  男人看著他,半晌微微一哂:「你真的跟顒壽一個樣,再這樣下去,你遲早會走上和他相同的道路。我實在是無法理解,這是人類的通病?還是身為福德正神的矜持?」

  「閉嘴。」顒衍臉色蒼白,他似乎想站起來,但最後還是力不從心,軟綿綿地又倒回竟陵懷裡。

  尚融見狀淺淺嘆了口氣,淡淡說:「關於廟享的事我不想多說什麼,只是你要記得,你的性命不是你一個人的,小衍。」

  秉燭看著竟陵替顒衍包紮,烤肉架不少被那些嬰兒爬過,流下黏黏糊糊的液體,看起來挺噁心的,看來這場烤肉會是徹底被攪亂了。

  「那個……剛剛的,到底是什麼東西?」秉燭終於有餘裕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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