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樞、璇、璣、權、衡、開陽、瑤光,是天罡最基本的禹步。」

  竟陵看著秉燭喘息地把最後一個少年壓制在地上,然後反轉身體,凌空用膝蓋抵住少年的腰際,那個少年慘叫一聲,背部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響,顒衍想他應該很久都沒辦法靠腰了。

  「秉燭同學,小心!」

  秉燭正拭著汗從地上爬起來,就聽見女同學出聲示警。

  顒衍看到那個帶隊的男人猶如打不死的小強,不知何時已經從校門外爬起來,拿起同伴掉落的鐵棍就往秉燭的背後偷襲。

  秉燭這次連頭也沒回,在棍子就要擊中他脊椎的前一刻,身子忽然從地面上消失了。

  顒衍看著秉燭像小鳥一般的少女原地跳起,腳尖在已經倒在地上的少年頭上一點,然後竟凌空越過男人的頭頂,百折裙也隨之飛揚。

  男人緩慢抬起頭,望著晴空下宛如慢動作一般劃過的裙底風光,然後慢慢張大了眼睛,最後是嘴巴。

  「大……大老……鷹……」

  這是男人在歸如高中最後一句話,秉燭的手刀俐落地劈向他的後頸,男人毫無懸念地軟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不醒人事。精神與肉體的雙重衝擊,看來這回是真的再也站不起來了。

  顒衍看著女學生紛紛朝戰勝的秉燭湧去,尖叫聲和歡呼聲響徹了整個前庭,就連走廊上看好戲的學長姊也拍起手來,班上的女生更是不用說了,看眼神就知道她們把秉燭當然是崇拜的對象了。

  顒衍抓了抓後腦杓,正想下去喝斥個兩聲,說些學生怎麼可以在學校裡打架之類的場面話,多少維護一下導師的尊嚴,一個身影卻出現在他面前。

  他愣了下,認出是班上的班長,就是那個總是戴著黑色瓶底眼鏡的女孩子。

  她似乎有點畏縮,顒衍的目光和她對上,她就立時低下了頭。雖然她是班長,但因為她平常還滿低調的,老實說顒衍對她印象不深。

  「老師……手臂還好嗎?聽她們說老師是因為被師母踢下床滾出陽台掉到馬路上被卡車碾過所以才骨折的。」班長憂心地說。

  「……我很好,不用擔心,醫生說一個月內就會復原。」

  「那就好。」班長似乎鬆了口氣。

  「有什麼事嗎?是為了新同學的事?」顒衍問。

  「不、不是的。」

  「那有什麼事?妳沒跟妳們班同學去看熱鬧啊?」

  班長似乎有些驚慌,很快又低下頭來。「顒衍老師,我有事想跟您說。」

  「嗯,我在聽,妳說啊。」

  班長抬起頭,眼角瞄了還站在窗邊的竟陵一眼。

  竟陵會意,兩手背在身後,朝顒衍裝模作樣地鞠了個躬:「老師,那下個月合氣道社和太極劍社的友誼賽就麻煩你多費心了,謝謝老師,我去上課了,老師再見。」

  說著就一溜煙地溜到了柱漏,顒衍瞪了他一眼,轉回頭來說。

  「好了,有什麼事快說吧。」

  「這個……就是,老師這禮拜三放學後有空嗎?」班長抬起頭。

  「……約會的話,答案是No。」

  「不、不是的!」班長顯得十分緊張,拚命搖著頭。跟著又低下了頭,咬著下唇,一副有口難言的樣子。

  顒衍老實說並不是一個太有耐性的人,特別是對象不是美少年時,耐性就會再降低五十個百分點。

  「這個……就是,因為有件事情,非讓老師親眼看見不可,所以如果可以的話,禮拜三放學後,可以讓我到休息室找老師嗎?」

  大概是感覺出顒衍的不耐煩,班長下定決心似地一口氣說完。

  顒衍嘆了口氣,本能地想找根菸來點上,但又想起這裡是學校,只好作罷。

  「如果範圍限定在教休室裡的話。」

  「太、太好了!」班長高興地抬起頭,一臉如釋重負。「那就這麼約定囉,謝謝老師!不好意思打擾老師了。」

  竟陵站在柱後,看著顒衍無奈地跟在女學生身後離去,用指尖撫著下顎,低頭思索了起來。

  這時忽然有個怯生生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那個……竟陵學長?」

  竟陵回過頭,發現是個人類女生,應該是一年級的學妹吧,穿著嶄新的歸如高中制服,手上還拿著一封貼著粉紅色愛心小貼紙的信件。

  「學、學長你好,自……自從上回在體育館看了你的比賽後,我……我就對學長一見鐘情,雖然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學長,但是不管我怎麼努力,都沒辦法忘記學長的英姿。所以試試看也好,我喜歡學長,請、請學長跟我交往好嗎?」

  一年級學妹像是鼓起所有畢生勇氣般,低下頭把告白信送到竟陵鼻尖前。

  竟陵只怔了一、兩秒,隨即毫無猶豫地露出陽光燦爛的笑容。

  「對不起,我只對精力充沛又持久的大叔感興趣!」

  一年級學妹的初戀像玻璃一般劈哩趴啦地龜裂了。

  ***


  後來迎新的烤肉大會還是決定要舉辦了。竟陵陪著顒衍下課後到傳統市場,花了顒衍這個月僅存的一張藍色小朋友,趁著減價時段買了一籃的蔬菜。

  至於肉類顒衍實在沒有辦法,何況尚融還沒有回來,顒衍實在無法判斷他會不會出席迎新會,也無法跟他借錢。

  他和秉燭說明原委後,秉燭竟然一臉信心滿滿地說包在他身上。

  那天晚上顒衍回到宿舍,就看到修復完成的交誼廳內堆了滿滿一車的高檔和牛,還外加看起來就很昂貴的什麼伊倍利豬豚肉。連烤肉架和無煙炭都一應俱全,而且還是嶄新的。

  「你哪裡弄來這些東西?」顒衍駭然看著那些價值他三個月薪水的食物堆。

  「很簡單啊,用這個就可以了喵。」

  秉燭天真地抽出一張金光閃閃的卡片,竟然是信用卡。

  「你刷信用卡?你不是學生嗎你哪來的信用卡?」

  「唔,我一直以來都是這樣買東西的啊。」秉燭說。

  「你知道那東西刷完之後下個月要付錢嗎?是錢喔,是活生生的三個小朋友喔!天呀,你知不知道台灣有多少學生因為亂辦信用卡到最後把自己搞到信用破產嗎?你會被抓去賣掉的你知道嗎?你刷了多少錢?」

  「不多啊,我也是搬到這裡開始才刷的,沒超過十萬元喵。」

  「十萬元?你刷了十萬元?」顒衍抓住他的領子。

  「而且這張卡是別人給我的,他說這是副卡,要我刷多少都沒關係,不用擔心帳單的問題。」秉燭無辜地說。

  「……」

  顒衍把那張卡翻過來一看,竟然還是頂級的鑽石卡。他不禁啞然,在教導未成年人用錢要有節制的使命感間打滾了一陣,最後顒衍還是嘆了口氣,把信用卡還給秉燭。

  「……我還想吃義大利小羊排。」

  「……沒問題。」

  烤肉會拖到晚上八點半才姍姍開鑼,原因是忌離一進浴室洗澡就洗了兩小時才出來,當然還是用顒衍房間的浴室。久染又打電話來說宣傳車路上塞車,要晚一點才會到,結果所謂晚一點整整遲到了一個半小時。

  雖然如此,看到久違的肉類,還堆得像山一樣高,這些妖神還是沸騰了。特別是竟陵,口水都快滴到地上來了。

  久染還特別是掏腰包,大概是遲到太久心生愧疚,買了兩桶的生啤酒,給大家當烤肉會的助興,竟陵替每個人都斟了滿滿一杯。

  「那麼,就讓我們歡迎新房客……歡迎秉燭加入我們!」

  久染帶頭歡呼,眾人舉高酒杯,在空中相碰,金黃的酒液在半空中散成酒花,在逐漸撥雲露臉的月光下泛著精瑩的光芒。

  接下來所有人立刻動起來,顒衍忙著架烤肉架,竟陵幫忙生火,忌離替大家把食材洗淨分解,久染和秉燭就忙著裝盤。

  過不了多時,嬝嬝的煙霧就從宿舍的庭院裡飄了出來,迷人的肉香也彌漫了整個樹林邊。

  竟陵很快就忙著吃起來,忌離和顒衍也不遑多讓。秉燭拿著手中柳澄汁(因為未成年,顒衍只准他喝一杯酒),坐在臨時鋪設的躺椅上,看著身後的宿舍。

  「是說……這間宿舍看起來好古老喔。」秉燭說。

  「是啊,別看他這樣,這裡可是有一百五十年歷史的建築喔,在台灣已經算得上一級古蹟了。」久染啃著手裡的烤玉米說。

  「總覺得……它不太像宿舍呢,比較像……唔,怎麼說,廟?」

  秉燭歪了一下頭。雖說是失憶,顒衍發現他的常識部份並未喪失,而且學校功課什麼的好像也還記得。不過記憶喪失本來就有很多種形態,也不能因此就認為秉燭在騙人。

  「這原本的確是一間廟沒錯。」

  顒衍右臂仍然用石膏固定著,單手拿著烤羊排走過來,在秉燭旁邊坐下。

  「欸?真的嗎?是什麼廟?」秉燭問。

  「福德正神廟,就是俗稱的土地公廟。」

  「土地公廟?是平常在外面田邊看到那個三顆石頭堆起來的那種?」

  「那是香享,不算是廟,不過在香享祭祀也是有效的。怎麼說,就像是無線網路的主伺服器和末端接收器的分別吧。」竟陵在旁邊插口。

  「那為什麼又改建成宿舍了?」秉燭好奇地問。

  「沒有改建,他還是土地公廟,只是外觀形態稍微改一下方便住人而已,只要門口的安斗燈和門內的七星鎮廟石不變,他就還是歸如的土地公廟。」

  「還是土地公廟……可是裡面沒有土地公啊。」秉燭困惑起來。

  「誰說沒有的?」

  「咦?有嗎?在哪裡?」

  「在這裡。」

  「在哪裡?我沒看到啊?」

  「在這裡。」顒衍伸出一根手指指著自己。

  「哪裡?」秉燭一愣。

  「就是我啦!」

  顒衍不耐煩地說,他把手中的啤酒一飲而盡,秉燭瞪大了眼睛,好像不太能理解顒衍在說什麼外星話。

  顒衍長長嘆了口氣。

  「雖然有猜到你大概什麼都不知道,但沒想到你連這個都沒搞清楚,大寺那邊連你將要被送去的地方,都沒有跟你說明嗎?」

  「他們只說要我在這裡快快樂樂地生活。」

  「那恐怕有點困難。」

  「你是土地公嗎?可是你不是說你是人類喵?」秉燭問。

  「說過講話不要加奇怪的字尾了。我是人類沒錯啊,土地公是不具神格的人類修行者,簡單來說,他擁有精守,但他永遠無法成為真正的神。」

  秉燭一臉困惑地看著顒衍,久染在旁邊插口。

  「就像是網路遊戲一樣,你玩過網路遊戲嗎?」

  「沒有。」秉燭搖頭。

  「網路遊戲中通常為了管理,都會安排一種叫GM(Game Manager)的角色,這些角色在大多數遊戲中,看起來都會像是玩家的樣子,但是他擁有比玩家更多更大的權限,例如可以凍結不守規矩的玩家權限、獲知非公開資訊等。」

  久染舉起一根手指說:「但是GM並不能改變遊戲本身,他也不是遊戲製作人,在遊戲中也要遵守大部份的遊戲規則。福德正神也是這樣的,做為管轄區域內人類與天界的橋樑,土地公就像人類的GM一樣,他管理著土地上所有人類,本身是人類,同時也不是人類。」

  顒衍在旁邊補充。「嘛,用比較西方的宗教觀點,就像是牧羊人一樣吧!雖然管理著羊,跟羊混在一起,但也不能稱之為羊。」

  秉燭看起來還是很困惑,顒衍也不再理他,走過去跟竟陵拿了一大塊牛肉。

  「一般而言,土地公是由一個鄉鎮裡功德最完滿的人擔任,所以才會被稱為福德正神。」
  
  顒衍咬下一大口牛肉,悠悠嘆了口氣。

  「不過我的情況比較特別就是了,我接收了我老爸全部的精守,連帶他的責任也落到我身上,在精守消散前,我都不能擺脫這間土地公廟。」

  秉燭還想問些什麼,但一個低沉的嗓音從顒衍身後的躺椅上傳了過來。

  「就算精守消散,你也不能離開這裡,因為你身上還有誓約啊,小衍。」

  聽到這個聲音,庭院裡的人幾乎一齊回過了頭。秉燭聽見竟陵高興地叫了聲:「尚哥!」連忌離也停下默默吃肉的動作,往躺椅的方向看去。

  秉燭發現躺椅上不知何時竟然坐了一個男人。男人的身影由淺至深,彷彿憑空出現在那裡一般,他上身穿著暗色的花襯衫,襯著普通的牛仔褲,跨開大腿坐在那,從些微敞開的領口,可以看見男人結實的肌肉和鎖骨。

  不知道為什麼,秉燭覺得自己胸口有塊地方熱了一下,同時秉燭竟有一種恐懼感,那是出自於本能的,草食動物遇見肉食動物時的壓迫。
  
  男人手肘靠著躺倚的背,修長的手指點在臉頰上,一臉有趣地望著錯愕的顒衍。顒衍張開口,卻沒發出聲音。

  「尚大哥,你這次也去太久了吧?二哥那裡還好嗎?」久染寒喧起來。

  男人點了一下頭,簡短答道:「他很好,這次多虧他了。」

  烤肉架旁的忌離踏前一步,男人很快就注意到他,唇角微微一勾。

  「離,我回來了。過來這邊。」

  忌離剛洗過一場熱水澡,身上只披著簡單的藺草色浴袍,純黑色的半長髮披散在肩膀上。聞言忌離朝男人走近幾步,但很快又停下腳步。

  「你身上……有香火的味道。」

  尚融一哂。「因為和神農那傢伙去了一趟大寺。怕什麼,有什麼味道,待會你替我洗掉就行了,過來我這裡。」他強勢地重覆了一遍。

  忌離沒有再多抵抗,乖乖地走到男人身側,才坐到躺椅上,尚融就伸手把他攬了過來,在秉燭驚異的目光下,低頭吻了忌離的唇,而且還不只是普通招呼的吻,而是舌吻,秉燭還看得見他們舌尖在空氣中交纏。

  忌離乖順地配合著,直到被吻得氣喘噓噓,老實地被尚融抱在臂彎裡。前院裡的人似乎都見怪不怪了,吃肉的吃肉,喝酒的喝酒,竟是沒人眨一眨眼睛。

  唯一沒有動靜的是顒衍,他依然站在原地,望著尚融的臉色十分難看。

  「不要這樣瞪著我嘛 ,小衍,你會害我興奮起來的。」尚融調笑著說。
 
  顒衍沒有直視躺椅上的男人。「為什麼去這麼久?」

  「你是在撒嬌嗎?」男人揚起唇角。

  「你……去了整整一個禮拜,以前從沒有去那麼久過。」
 
  「別這樣,我不是回來參加烤肉會了嗎?不過沒想到你會這麼大手筆,就算是我,也很久沒看到這麼多人類食物了,看來新人很中你的意是嗎?小衍。」

  秉燭聽見那個男人提起他,心跳了一下,回過頭旁觀顒衍和尚融的對話。顒衍捏起了拳頭,似乎想問什麼又不想開口。

  「神農那傢伙沒說什麼嗎?」顒衍問。

  「神農說最近歸如的氣流不穩,快到陰門開的時候了,再過一個月就是暑假了不是?每次歸如高中放暑假,就是你的土地公廟最忙的時候。他說今年歲卯是庚未重九,陰氣受陽氣相激會特別重,有必要的話大寺也會出手。」

  「他……他只說了這些嗎?」顒衍別過頭。

  「嗯,他也說要我向你問好。」

  尚融故意盯著顒衍,半晌又開口,「不過這次還真是有點累人,被關在那間陰森森的房子裡整整一個禮拜,悶都悶死了,真想殺幾隻鬼解悶。沒辦法,誰叫我有三分之二的性命捏在別人手裡。」

  秉燭發現顒衍聽見這話後臉色蒼白了一下,似乎終於明白男人在逗著他玩,秉燭聽他低低說了聲「隨便你」,就走到一旁大口灌起啤酒來了。

  「你就是新人?」

  秉燭吃了一驚,回頭卻已不見尚融人影,半晌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已坐在自己身旁,一臉興味地打量他身上的女高中生制服。

  「啊,是、是的!我叫秉燭!」秉燭連忙鞠躬。

  「我這次去大寺,也問了一些關於你的問題,畢竟能來小衍的廟裡的,都不是普通的妖,我聽說你失憶了?」

  「是……好像是這樣沒錯。」秉燭緊張地說。

  尚融「嗯」了一聲,半晌竟忽然舉起手來,秉燭見他伸手緩緩靠近自己,不由得退了一步。

  「別動。」尚融說。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吐維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3)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