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到這個詞後腦子裡第一個浮現的是什麼就是什麼。」

  菲利普說,約翰整張臉漲紅起來。

  「人妖魔法師留下這個詛咒後就離開了,留下驚怒交加的國王和王后,還有滿朝束手無策的御用魔法師。

  「他們無法接受公主會變成男人的事實,因為公主一但變成男人,方才魔法師們所有的祝福都會變成詛咒。誰能接受一個有個美麗的臉孔、白皙的皮膚、溫柔婉約的性格,還擅長烹飪與縫飪的王子?」

  約翰默然無語,只是越發抓緊了菲利普冰冷的五指。菲利普繼續說。

  「而且一但公主變成男人,和鄰國王子間的婚約也會變成一場笑話,所以國王絕不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他下令侍從們走遍全國各地,找出國內所有可能傷害公主的東西,他們燒掉了一切長得像針的東西,包括縫衣針、包括長劍、包括所有的武器。

  「但國王還是不安心,畢竟魔法師說的是肉做的針,但是國王又不能真的毀掉所有肉做的針,這樣國家就亡國了。於是他把矛頭轉向昔日那些囂張跋扈的魔法師,他們是最接近宮廷的人,也最可能對公主造成傷害,所以國王就毀去了他們肉做的針。」

  「……」

  「另一方面,公主一天天地長大,一天天出落得越來越美麗,皮膚越來越白皙,性格溫柔,手藝高超,一切都和那些祝福說的一樣。但是只有一件事不對勁,那就是公主的身體,她的胸前沒有隆起,始終是平坦一片,更重要的是,公主的跨下,彷彿詛咒似地,開始長出了肉做的針……」

  菲利普抓著約翰的手,忽然緊了一緊,約翰心驚肉跳,不自覺地拉住了他的旅伴,彷彿只要他一放手,菲利普就會就此消失了。

  像海中的泡沫一般消失了。

  「國王和皇后遍尋名醫,想要醫治公主的怪病,但都徒勞無功。國王甚至找來全國最優秀的魔法師們,試圖解除公主身上的詛咒,但是沒有用,公主的身高一日日抽長,除了臉蛋依舊好看、皮膚依然白皙以外,甚至還長出了筋肉。」

  「對於這樣荒謬的事實,國王和皇后簡直都無法承受。」

  「公主十六歲那年,國王把公主關進了高塔中,封住了所有的門和窗,每日只讓一個僕人送飯送水,他們對外宣稱公主遭到邪惡的詛咒,陷入了永遠、永遠的睡眠中,他們並且在高塔下養了一隻火龍,不讓任何人接近恥辱的公主。」

  菲利普越說越緩慢,聲音也逐漸微弱下來。

  「鄰國的王子們聽到風聲,紛紛前來解救公主,但都被火龍打敗,歃羽而歸,有的受傷,有的甚至失去他們的性命。」

  「公主站在高塔的窗邊,看著王子一個個來,一個個走,時間過得久了,王子們也不敢再來挑戰了,公主被人遺忘,一個人待在黑暗的高塔裡。國王去世了,皇后去世了,當高塔外傳出新王繼位的鐘聲時,公主知道,已經沒有任何人會來救自己了。」

  「她仍然經常做夢,夢裡她回到十六歲以前那些美好的時光,她的國家雖然窮,但她的父母都對他很好,她的母親會教她縫飪,父親偶爾教她劍術。」

  「她也想起那個和他訂有婚約的王子,小時候皇后和她說過,王子名叫菲利普,驍勇善戰,總是騎著一匹白馬,等她十六歲生日那天,王子會克服一切險阻,來到他的身邊,他會親吻他的新娘,他們會過得比任何人都幸福。」

  約翰直視前方,挺直背脊,卻覺得視線有幾分模糊了。

  「公主越來越常做夢,因為做夢可以讓她想起很多美好的事物,她在夢中為自己編造了許許多多的故事,包括她幼時聽過的故事,包括許多並不存在這世上的故事。」

  「漸漸的,公主在夢裡的時間比清醒的時間還長,她混淆了虛幻的故事和現實。有一天,公主沉入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境裡,在那個夢裡,她化作了傳說中即將前來搭救她的王子,那個王子高大英俊、驍勇善戰,足以匹配天下所有的公主。」

 「公主沉迷在那些夢境中,她忘記自己被囚禁的身體,每夜在一個又一個虛幻故事中旅行。某一天開始,公主決定再也不要醒來,她成為自己編造故事中的王子,但那些故事裡,王子和公主永遠不會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因為那是一場沒有終點的旅程……」

  菲利普的掌心越來越冰冷,無論約翰再如何努力握緊,都無法讓他回復一絲溫度。或許從最初開始,菲利普就是沒有溫度的。

  他讓約翰和他一起做了一場夢,一場又長又美好的夢。在那個夢裡,王子無需拯救公主,公主也無需遇見王子,他們只有旅行,無止無盡的旅行。

  「但是果然還是不行吶,公主最後發現,這世上不存在沒有終點的旅程。即使旅途再長、過程再艱辛,所有旅行都有結束的一天,正如所有的故事都該有個結局一樣。」

  菲利普側過頭來望著約翰,對著約翰露出微笑。約翰驚異地發現,菲利普的微笑竟然越來越淡,不只微笑,還有微笑以外的其他地方。就像某個童話故事裡的貓一樣,最後只剩下兩排雪白的牙。

  「抱歉,沒有辦法陪你走到你的終點……我的朋友。」

  「菲利普!」

  約翰卻不肯鬆手,他咬緊牙關,用盡力氣抓緊了自己的旅伴,即使那裡已經沒有東西可以讓他抓緊。

  「至少告訴我,我可以為你做些什麼……你得告訴我,告訴我一個旅行下去的理由……」

  菲利普靜靜地望著約翰。

  「故事……」

  菲利普張開唇,緩慢地說著。

 「故事是很重要的,人只要活著,就會不斷地聽見各式各樣的故事……儘管有時我們聽過了卻不太記得,或許記不清楚全部,但是這些故事確實影響著我們……影響著我們每一個人……故事是有力量的,遠比你想像的具有更強大的力量,約翰,說故事的人,就像國度裡的國王一樣,擁有無所不能的力量……」

  菲利普嘆了口氣,就像約翰第一次問他「為了什麼而旅行?」時一樣地嘆氣。

  「約翰,我們不能改變那些故事的主軸,我們也無力改變那些故事的結局,結局總是決定好的,悲劇或是喜劇,荒謬或是合理。」

  「但是我總覺得,我們可以改變一些細節,人們聽故事的時候,總是不會去記得那些細節,所以我們能夠改變那些細節。有時候很不可思議地,有些故事,當它的細節被改變時,整個故事彷彿也跟著有了一點點改變。」

  「悲傷的故事,彷彿變得不那麼悲傷。快樂的故事,彷彿有了一點點遺憾。荒謬的故事,不知為何變得有些合理,合理的故事,彷彿也變得些許不近人情……」

  床上的王子咧開唇,笑了。

  「約翰,去改變那些故事的細節吧,然後把那些故事說給更多人聽。公主可以不要變成天鵝,青蛙也可以不要變回王子,這樣有一天,或許我就可以……」

  約翰坐在草蓆旁,看著菲利普僅存的笑容,逐漸隨風散佚。彷彿真的化成了海中的泡沫,解離成無數的彩色幻影,消融在空氣中。

  他忽然很能了解人魚的故事裡,那個王子的心情,看著自己曾經喜歡過的某個人,從船上回眸一笑,蹤身一躍,跳進無邊無際的大海裡,然後化為無數的泡沫,除了記憶,在這世上哪裡都不復留存。

  人魚在化成泡沫前,向王子說過和做過什麼,約翰一直想不起來。那些都是細節,故事的細節總是容易讓人遺忘。

  只是這一次,約翰卻痛恨自己,竟記住如此多的細節。

  約翰收拾了行囊,菲利普的隨身行李幾乎和他一起消失無蹤,除了他們折來練習劍術的榛樹枝,什麼也不剩下。

  他把行李綁上白馬的馬背,繼續踏上旅途。旅程依舊艱辛,山路一段比一段崎嶇,

  晴天的時候,約翰就露宿在大樹底下,一個人啃著長麵包。下雨的時候,約翰就找個岩洞,把馬栓在洞口,一個人裹著毯子窩在角落渡過漫漫長夜。

  他遇過幾次盜賊,他們大多凶狠,但約翰學會比他們更凶狠。他的劍染上了鮮血,每一次的鮮血都讓他變得更像個真正的王子。

  有時候他嘗試和他的白馬說故事,但總是說了個開頭,就無以為繼。或是想起了結局,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約翰這才明白,故事這種東西,原來是兩個人才能說的。

  有天約翰在一塘池水旁歇息,遇見一隻青蛙。

  那是一隻會說話的青蛙,約翰之所以會知道,是因為他吞吐著試圖編出一個故事時,青蛙在他身後替他出了主意。

  他們聊了一陣子,青蛙說他在別的地方還有要事,不能久留,但他很樂意做為王子一個晚上的旅伴。

  「很久以前,我曾經是一個王子。」

  青蛙蹲在篝火前,靠著約翰的斗蓬說。

  「很多青蛙都這麼說。」約翰說。

  「我知道,這年頭連青蛙都學會說謊了,都是和人類學的。」

  「你不想變回王子嗎?」約翰問他。

  「很久以前我曾經有一次機會,有個女孩,他的金胸罩掉進了我的池子裡,我用那個胸罩要脅她,要她帶我回家。」

  「不是球嗎?」

  「是金球嗎?啊,抱歉,事情過得太久,我對細節的記憶總是不太清楚。」

  青蛙告了歉,又繼續說。

  「後來那女孩真的帶我回去她家,我們一起住了一段很長的時間,一起吃飯、一塊睡覺,一起玩耍,一起洗澡,後來,女孩答應說要吻我。因為我曾經告訴過她,只有真愛的吻才能讓我恢復人形。」

  「後來呢?」約翰問。

  「我沒讓她吻我,我拒絕了那女孩。」

  「為什麼?」

  「曾經有個人,有個王子,就是我還住在沼澤裡的時候,他跟我說過,他喜歡我青蛙的樣子,他說我不必恢復成人類也沒關係,他遇見我的時候我是隻青蛙,在他眼裡我就永遠是一隻帥氣的青蛙。」

  「那那個女孩呢?」

  「女孩很失望,她把我扔到牆上,從此和我絕交了。當然我也沒有因此變成王子,還受了重傷,我養了很久的傷,那是一段痛苦的過程。」

  「王子呢?後來你回去找他了嗎?」

  「我傷一好就飛奔回沼澤,但是我回去時他已經不在了。我想他是認為我會選擇變回人類,而他並不愛人類外貌的我,他寧可我仍舊是一隻青蛙。這些年我找了他很久,但都沒有遇見他,城鎮和森林也沒有他的傳聞。」

  「這樣啊。」約翰遺憾地說著。

  「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青蛙說。

  「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約翰說。

  青蛙在曙光初露時離開了約翰。約翰聽他說,他在池塘的另一端遇到了一隻小水鴨,那隻水鴨因為小時候長得和其他兄弟不一樣,經常被欺負,他就充當那隻水鴨的垃圾筒,聽他發洩怨氣,給予他許多安慰。

  後來他們日久生情,決定在一起組織一個家庭。雖然那個美麗的小鴨後來不知為什麼變成一隻醜天鵝,讓他有點不滿,但只要本質是一樣的,青蛙就覺得可以接受。

  「一個人旅行真的很不容易,你是個勇敢的王子。」青蛙臨走前對他說。

  「哪裡。」

  「祝你早日找到你的公主。」

  「謝謝你。」

  青蛙從池塘另一端消失了,約翰看著刺眼的朝陽,掩住面頰,終於抿住唇大哭起來。他坐在池塘邊,池子裡棲息的天鵝被他驚得飛了滿天,但他哭得聲嘶力竭,連有一隻天鵝在逃竄的過程中變成了公主也毫無察覺。

  有一日約翰終於看見了城鎮,那是個極大的城鎮,到處都是熙來攘往的人群,路上行走著隆隆的馬車,攤販旁有表演的街頭藝人。

  約翰摘下風塵僕僕的兜帽,他從吟遊詩人的口裡,得知自己已然走進傳說中西方國度的國境。

  他在城鎮裡住了幾晚,認識了一些萍水相逢的人群。有些人願意聽他說故事,有些人希望約翰聽他說的故事,他們都很友善,但約翰沒有在任何一個地方久留。

  他帶著白馬繼續往前走,走出了城鎮,走進了國度旁的黑森林。神秘的森林一望無際,白天的時候,到處是竄逃的松鼠,還有膽怯地來向旅人索求食物的小鹿。

  但是一到了晚上,黑森林就換了一層面目。吃人妖樹在旅人頭頂竊竊私語,聒噪的夜梟在枝頭盤旋,準備隨時襲擊疏於防備的獵物。

  約翰在黑森林裡旅行了幾日幾夜,他的盤纏用盡,食水也見了底,他的斗蓬破破爛爛,皮靴也走出了裂痕。約翰的體力也快要到極限了。

  約翰知道,他此次的旅程,已經接近終點了。

  就在他幾乎倒下的時候,約翰遇見了一個小小的城鎮,那是幾個樵夫和礦工的住處,也是約翰地圖上的終點。

  在這個地方,據他的父母和他說的故事,有個膚如白雪、髮色似黑檀木的公主,因為被邪惡的後母所害,吃下了有毒的蘋果,必須要真愛的吻才能夠醒來。

  這個地方不可思議地鳥語花香,枝頭上都是色彩斑斕的小鳥,到處開滿了五顏六色的花,草地翠綠的像要滴出油彩一樣,連微風都溫暖可人地令人感動。

  約翰嘆了口氣,至少他來到的是一個這麼美麗的地方,那麼就算空手而歸,他也可以了無遺憾了。

  他在路邊遇到了樵人,詢問關於那位公主的傳說。這期間至少有十個攤販推著成堆的蘋果,也至少有十個王子騎著白馬,像他一樣詢問路邊的礦工,約翰還看見路邊放了告示牌,上面畫了箭頭然後寫著:要吻吃毒蘋果的公主由此去。

  「請問真的有公主嗎?」約翰嘆著氣問樵夫。

  「沒有啊,有個棺木倒是真的,但從我老爸那代就知道了,那個棺木是空的,公主什麼的只是個幌子而已。事實上也已經好久沒人打開過那個棺木了。」

  樵夫攤了攤手:「不過如果你付一塊銀幣的話,好像可以請畫家幫你跟棺木合畫一張畫。」

  「謝謝你,我會這麼做的。」約翰苦笑了一聲。

  他盤算著要帶多少蘋果回去,給他還在東方國度裡引頸期盼的父母親,當做安慰用的土產,而且來都來了,約翰多少有點觀光客精神,還是去畫張畫當作到此一遊好了。

  他朝著樵夫指示的地方前進,大概是時間還早,擺放棺木的地方沒什麼人,約翰付給看守棺木的畫家一塊銀幣,沒想到那個畫家得了銀幣,竟然就一溜煙地逃了。

  約翰不禁嘆了口氣,沒想到這年頭連這種地方也有詐騙集團。

  他信步走到那棺木之側,那是榛木做的棺蓋,看來已經年代久遠,上頭覆蓋著左近採摘來的花朵,滿滿的覆蓋了整個棺蓋,看來平日這裡的遊客不少。

  約翰站在那邊看了很久,唇角流露一絲無奈的笑容。而後他彎下腰來,想在附近找一束花來,學其他人一樣放在棺蓋上。

  就在這時,他竟彷彿聽見棺木裡有聲響。

  約翰驚了一下,以為是自己連日勞累,產生幻覺了。但看著那座棺木,約翰心頭竟不自覺地狂跳起來,連他也不知道原因為何。

  他撫掉了棺蓋上所有的花朵,伸手抓住棺蓋,將棺木猛地打了開來。

  陽光撒在久未見天日的棺木裡,約翰剎那間覺得自己眼花了,因為棺木裡竟逸出無數彩色的泡沫,宛如海中幻影一般的泡沫,而那些泡沫逐漸凝聚。等到約翰的視覺恢復常態,定睛往棺木中一看,才發覺裡面竟然躺了個人。

  那個人的姿勢異常閑靜,他交疊著雙手,像處子一般沉睡於棺中。她的周圍繞滿了純白的百合,幾隻粉蝶彷彿剛從靜止的光陰中甦醒,在他周圍飛舞起來。

  但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棺木裡沉睡的人兒,那個彷彿等著什麼人將他吻醒的人,正是菲利普。

  約翰完全懵了,他懷疑自己是不是也作了一場夢,一場荒謬而冗長的夢。令他更為震驚的還有一點,那就是棺木中這個神似菲利普的人,他並沒有穿衣服,全身光溜溜的,而他的胯下,明顯有著一把肉做的針。

  而且這個針還挺粗的,嘖。

  約翰搖晃著身體,他不自覺地在棺木旁跪了下來,他看著這個熟悉的臉龐,卻發現仍然有些微妙的不同。棺木裡的菲利普,五官更女性化一些,肌肉也沒那麼誇張,就連身高,好像也沒有原本的菲利普那麼長。

  但那是菲利普,真實到約翰無法認錯的程度。

  約翰俯視著這個棺木中的菲利普,感受到自己心口狂跳。他的視線不自覺地集中在唇上,那雙豐滿的、誘人犯罪唇瓣。

  等王子察覺時,他已經俯下身,在公主唇上落下誠摯而熱情的一吻。

  棺木中的菲利普良久沒有動靜,讓約翰簡直要陷入絕望之中,就在約翰幾乎要放棄的時候,棺木裡的人忽然猛地坐直起來,然後張開了眼睛,然後是嘴巴。

  「約翰!天呀你怎麼會在這裡?」菲利普瞪大了眼睛。

  「……該說的台詞被別人搶走,實在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約翰見菲利普扶住了額頭,似乎有點疼痛的樣子,把手肘架在棺木邊緣上,一時又心驚肉跳起來,他伸手抓住了菲利普的手,深怕他下一秒又會變成什麼而消失。

  但菲利普卻忽然伸出了手,拉住了約翰的背脊,約翰撞擊在菲利普赤裸的胸膛上,兩人相擁在一起。

  「所以我在另一個夢境裡。」菲利普的聲音沙啞。

  「那我希望你下次做夢時,記得讓自己穿上衣服。至少褲子。」

  「告訴我是怎麼一回事。」

  「我依照父母的命令,來到這個地方,準備吻醒傳說中被蘋果噎死的公主。」

  「那跟你在這裡的關聯性是?」

  「我以為這裡應該躺著那個被蘋果噎死的公主。」

  「被蘋果噎死?開什麼玩笑,我還是公主的時候最討厭吃蘋果了。」
 
  菲利普嫌惡地說。約翰抬起頭,看著曾經如此熟悉的眉目。

  「但是……究竟為什麼你會……」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有一天那個曾經的公主在高塔裡面睡著了,我想他們大概以為公主死了,就把她移到棺材裡,送到最適合公主長眠的地方。」

  「但是他們說,棺木是空的。」

  「因為公主去旅行了啊,她做了一個關於旅行的夢。」

  「作夢會作到連肉體都消失嗎……?」

  「很難說。有可能公主的屍體和某個國王的褲子一樣,只有聰明的人才看得到。」

  菲利普咧唇一笑。約翰看著他的笑容,那個一度他以為已經化為海中泡沫的笑容,他笑不出來,他只是伸手擁緊了赤裸的菲利普。

  真的是菲利普,雖然細節和他記憶中的有所差異,但真真切切是那個菲利普。

  屬於他的王子……屬於他的公主。
  
  他感覺菲利普和記憶中一樣寬厚的掌回擁了他,他的指尖撫過他的後頸,然後是他的背脊,然後是他的腰、他的髖骨、他的臀。

  他在菲利普試圖突破最後防線前,一把反抓住菲利普的額髮,狠狠吻住了他的唇,在棺木裡撲倒了他的公主。

  那天他們一如往常的旅程,露宿在附近的樹林裡,因為只有一條毯子,菲利普和約翰就裹在一起,渡過黑森林寂靜的長夜。

  他們說了很多很多的故事,從黃昏說到夜深。

  約翰說了一個關於王子的故事,這個王子一直想成為公主,這樣他才能夠和另一個王子在一起,他因此背棄了他的小公主,歷盡艱辛的旅程,到最後卻發現自己喪失了真正的情感,也喪失了自己原本的名字。

  後來那個王子決定創造一個嶄新的名字,他發現當王子也挺好的,而且就算當了王子,也不見得不能和另一個王子在一起。

  菲利普說了一個關於公主的故事,這個公主一直想成為王子,因為這樣他就可以拯救出身為公主的自己。她為自己編織了一場沒有終點的夢境,讓自己成為夢境中的幻影,她試圖從夢境中得到幸福,但不論她旅行了多久,都無法找到屬於她的Happy Ending。

  後來那個公主決定清醒過來,她發現與其等人來救,不如自己救自己比較快。而且就算不是在夢境裡,她也不見得就不能變成王子。

  他們還說了很多其他的故事,這些故事主線混亂,主角的性別總是變來變去,只有細節差強人意,而且它們大多數都沒有結局。

  但是沒有關係。因為他們明白,故事這種東西,細節總是比主軸重要的,而過程總是比結局重要的。

  「所以現在來讓我變成真正的王子吧,親愛的約翰。」

  「真正的王子?」

  「肉做的針啊,我就是沒在十六歲前被那種針刺中,內心的慾望無法獲得滿足,才會昏睡了這麼多年。」

  「刺中……你是要我刺你哪裡?等一下,詛咒是說別人刺你吧,不是你用肉做的針刺別人,這哪算啊……慢、慢點……菲利普!……」

  所以這個故事的最後沒有王子和公主,只有兩個王子。

  而這兩個王子,最後也沒有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兩個王子,手牽手踏上沒有終點的旅程,這就是這故事最後的結局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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