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點都聽不出來這故事跟我剛剛說的故事有什麼關係。」

  「男孩拿到紅內褲後非常高興,每天都穿著他到處跑。但好景不常,男孩得到內褲後沒多久,他爸就因為重病去世了,男孩替父親辦了喪禮,但是因為沒有多餘的衣服,加上男孩實在太喜歡那條內褲,就穿著紅內褲參加了父親的葬禮。」

  菲利普也仰頭看著天空。

  「結果街坊上的人都對男孩指指點點,想說他怎麼可以穿著紅色參加父親的葬禮,覺得他很不孝順。」

  「我想問題應該不是在紅色,至少不是唯一的重點。」

  「後來有個有錢好心的富翁大叔看上了男孩,就收養了他,男孩的生活丕變,變得富有而幸福,他出入乘坐馬車,有僕人跟在他身後,他吃城裡最好的食物,陪著富翁看最高級的戲,日子過得非常愜意。」

  「我一直覺得你的故事性別比例有點問題。」

  「哪裡有問題?都是男的不是嗎?」菲利普歪頭。

  「算了,你繼續。」約翰扶了一下額。

  「他還買了很多條華貴的衣服,包括內褲,當年裁縫師送他的內褲已經不敷使用,因為富翁要求他在他視線範圍內只能穿內褲,所以他買了很多同款的紅色內褲。」

  「你確定富翁真的是因為好心而收養男孩嗎?」

  「男孩習慣了優渥的生活,漸漸忘記了過去的貧窮,他不再單純也不再謙卑,除了富翁,他還偷偷跟其他大人往來,每次去那些叔叔家玩時,他都會穿著紅色的內褲,這也成了男孩的標誌,每個城鎮裡的有錢人提起紅內褲,都會想到那個男孩。」

  「點已經多到我不知道該吐嘈哪裡好了……」

  「因為所有人都疼愛他、奉承他,男孩也漸漸變得驕縱而荒淫,他開始不去教堂禮拜,就算去了,也都穿著紅色的內褲。有個教堂門口的守衛看了非常不以為然,數次警告他不要再穿這種內褲到教堂了,但男孩就是說不聽。」

  「我比較好奇的是,他怎麼看得到男孩穿什麼顏色的內褲……?」

  「男孩依然故我,有一次他穿著紅色內褲經過衛兵身邊,衛兵就忽然大喊一聲:『跳舞吧!紅內褲!盡情地跳舞吧!』男孩內褲裡的東西忽然不受控制地站起來,開始瘋狂地跳起舞來。」

  「等一下……」約翰終於忍不住了,他把頭別開,臉上有微不可見的紅。

  「為什麼你的故事總是這個樣子啊?這真的是流傳在你們國家的故事嗎?」

  「我不知道,我都是聽我們那裡吟遊詩人說的。」菲利普攤手。

  「你應該調查一下你們國家裡的吟遊詩人。」

  「總之男孩非常驚慌失措,內褲裡的東西不斷地跳舞,男孩只好哭著跑去找大人求救,街坊鄰居聯合了好幾個人的力量,才讓內褲裡的東西平息下來。」

  「經過這件事之後男孩怕了,有好一陣子都不敢再穿著紅內褲去教堂,但過了一陣子,男孩又開始受到眾人的奉承,他本來就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的類型,他懷念起紅色內褲的美麗,這時候城裡辦了盛大的舞會,邀請所有有頭有臉的少年少女去玩。

  「但是富翁大叔這時卻好死不死臥病在床,男孩本來應該要好好照顧他的恩人,但他的心已經被舞會的燈紅酒綠給填滿,越接近舞會的時間,男孩就越坐不住,最後他再也受不了,悄悄穿上他的紅內褲,乘上僕人駕駛的馬車,丟下富翁往城裡去了。」

  「我猜你接下來要說,因為他必須在十二點之前趕回去,所以和王子玩到一半就匆匆趕出來,臨走前遺落了他的紅內褲,於是王子就拿著那條內褲走遍整個國家,希望找到和那條內褲尺寸相合的男孩。」約翰托著下巴說。

  「不,這故事沒這麼幸運,事實上男孩在城裡玩了三天三夜,回到家的時候富翁大叔已經病死了。」菲利普說。

  「唉。」

  「這時候那個門口的老守衛忽然出現在男孩面前,看著還穿著紅內褲的男孩。」

  「他是跟蹤狂嗎?」

  「老守衛對著紅內褲大喊了一聲:『跳舞吧!紅內褲!盡情地跳舞吧!』說也奇怪,男孩內褲裡的部位又再次抬頭跳起舞來,而且這次一跳就停不下來,男孩跳過了城鎮,跳過了原野,跳過了富翁大叔的葬禮,不論男孩如何自己試著平息,或是哭著到處求人替他抒解,他還是會再度跳起舞來。

  「最後男孩跳進了一片荊棘叢裡,他全身的衣物都被荊棘劃破,但說也奇怪,就是內褲紋風不動,他就這樣衣不蔽體、滿臉通紅、喘著細氣、氣若游絲地跳進了教堂裡。」

  約翰沒再開口,菲利普就繼續說。

  「在教堂裡,男孩終於醒悟到昨日之非,這時候門口的老守衛再次出現了,男孩就在神還有守衛面前跪下來,請求守衛砍除他那罪惡的根源。

  「老守衛照做了,並且收留了殘缺的男孩。男孩失去了一切後,反而痛改前非,他在留在教堂裡工作,每天陪伴著老守衛。他改過向善的心最後感動了天神,讓天使打開了天國的大門,迎接男孩前往至福的天國。」菲利普捧著胸口做了結尾。

  「是因為被你影響的關係嗎?我怎麼覺得這一切都像是老守衛設計好的陰謀……」

  「其實老守衛在第一眼看見男孩時就愛上他了,但是男孩太受城裡的大人歡迎,老守衛覺得以自己的條件怎麼都不可能得到他,就日夜向天神祈禱,希望男孩終有一天為他所有,天神被老守衛的誠心感動,才布下這一連串的局。」

  令菲利普意外的是,約翰並沒有馬上吐嘈他。直到發現菲利普的視線,約翰才彷彿醒覺似地,別過頭小聲地嘟嚷了一下:

  「最好天神會幫忙做這種事……」

  天色真的晚了,約翰打開旅行用的斗蓬,一個人蜷縮在馬廄的一角。菲利普仍舊倚著乾草堆,雙手交抱著胸,兩人仍舊是背對著背。

  菲利普睡睡醒醒,馬廄的樑上掛著一盞油燈,大概是前一個旅人為後一個旅人掛上的,只是油快燒盡了,所以燈光明明滅滅的。

  他忽然聽見馬廄那頭有微弱的聲響,菲利普警覺起來,握著斗蓬裡的懷劍直起身,末了才發現那像是一聲聲呻吟。極微弱,但也極清晰。

  菲利普捱著乾草堆往馬廄另一頭窺視,約翰仍然倒臥在地上,喘息聲就是從他緊裹著的毯子裡發出來的。

  菲利普的視線從約翰修長的背影,滑向他被毯子緊裹的大腿,再滑上他的手臂,約翰的手臂很纖細,大概是他來自遙遠東方的緣故,菲利普自己這樣解釋。

  約翰背對著他動著手臂,這種動法菲利普很熟悉,他相信全天下男人除了公的人魚外都這麼動過。只是動得這麼壓抑這麼小心的男人,菲利普還是第一次看見。

  雖然他真的沒有很想看,但約翰動著動著就翻了個身,從背對著他翻成正面,讓他不仔細觀摩也不行。

  約翰微側著頭靠在馬廄的牆上,臉的部份正好落到油燈殘影照映的範圍,菲利普看見他雙頰微紅、吐出熱氣的唇角卻是溼的。

  他沒有勇氣把視線往下移,雖然他後來還是移了。而且一移就再也移不開了。
  
  第二天早上菲利普跟在約翰身後,雨已經停了,地上還有些泥濘,天空是澄藍的,約翰看起來心情很好,他說食物已經快吃完了,得到前面的城鎮補給必需品。菲利普只是應和地點著頭,沒有多做回應。

  那天晚上他們在城鎮附近的草棚落腳,有幾個和他們一樣的旅人,帶著馬帶著行囊,三三兩兩地歇息在各個角落。

  「你今天很安靜。」約翰先開了口。

  「我一向很英俊。」菲利普說。

  「發生了什麼事情嗎?讓你不得不安靜的理由。」約翰問他。

  「我聽過一個故事,有一個王子,他單獨出門旅行。」

  約翰嘆了口氣,只好縮起膝蓋,做出聽故事的樣子。

  「他是背著家人出去旅行的,因為家人覺得外面的世界太危險,一直都不肯讓王子離開那片小小的國土,不管王子如何要求,王子的父母都無動於衷。有一天王子終於忍無可忍,在老爸老媽的晚餐裡下了春藥,趁他們顛鸞倒鳳時離家出走了。」

  「一般都是下安眠藥……?」

  雖然覺得菲利普今晚的故事有些不同,但約翰承認自己吐嘈習慣了。

  「王子開始到處旅行,第一次出門,什麼事對王子而言都很新鮮,他遇見了盜賊,遇見了善良的村民,也有幾次豔遇,偶而遇到一些旅伴。王子當時既年輕又帥,他結交了很多好朋友,也留下了不少風流債,王子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快樂的人。」

  菲利普不知怎地看了約翰一眼,約翰以為是要他發表評論,於是就開口。

  「那個王子是你認識的人嗎?」他問。

  「為什麼這麼問?」

  「沒有,總覺得你語氣裡有種懷念的感覺。」約翰說。

  菲利普繼續說下去。

  「王子旅行了很久,有一天他遇見了一隻青蛙,那隻青蛙長得奇貌不揚,住在某個花園的水池裡,王子因為在那附近紮營,又是個喜歡聊天的人,不知不覺就和青蛙熟悉起來,有時會從城鎮那頭買來啤酒,和青蛙徹夜暢飲狂歡。」

  「青蛙酒品很差,喝醉的時候會倒臥在王子腳邊,抱著王子的大腿哭鬧。」

  「有一天晚上青蛙抱著王子大腿時,忽然化成了人形,是個像真正的王子一樣俊美的、健壯的、全裸的男人,但王子伸手去碰,青蛙就馬上恢復了原狀,王子把手挪開,青蛙才又再變成俊美的、健壯的、全裸的男人。」

  「雖然我知道青蛙本來就不會穿衣服,但是為什麼要重覆兩次?」約翰插口。

  「青蛙告訴王子,他原本是一位鄰國的王子,但因為被壞巫師的魔法所害,變成現在這個醜陋的樣子,只要有一位真心愛他的女子願意吻他,他就可以恢復原狀。」

  菲利普用手撥弄了一下腳邊的油燈,忽然問約翰:「如果你是王子會怎麼做?」

  約翰愣了一下。

  「既然要真心愛他的女子吻他他才會變回來,那就叫他快點去找個女啊。」
  
  菲利普苦笑了一下。

  「王子也是這麼想,他跟青蛙說一切都交給他,他就開始到處物色美麗的女孩子,每次找到合適的女孩,王子總會偷走她一件重要信物,拿到水池旁交給青蛙,有時是女孩子的梳子,有時候是女孩子的髮帶,有時是女孩子的內衣。」

  「他怎麼拿到女孩子的內衣?」

  「青蛙就拿那件信物做要挾,要求女孩子帶他回家,和他同食同寢,藉以培養感情,好讓她們有朝一日有機會心甘情願地吻他。但一日又一日過去,青蛙從一個又一個女孩子家回來,除了被女孩子打得鼻青臉腫,差點丟了小命外,沒有任何收獲。

  「每次青蛙回到池子裡,王子都會守在那裡。他不停地安慰青蛙,告訴青蛙總有一天一定會找到心目中的那個女子,他替青蛙上藥,陪青蛙喝酒,有一次喝醉的青蛙在他腳邊熟睡,暫時又變回人類的模樣,王子就彎下腰來,在他唇上輕輕落下一吻。」

  「然後?」

  見菲利普忽然停下來,約翰忍不住問。

  「青蛙唇的滋味很好,和王子數千數百次想像的一樣,溫暖而柔軟,帶點男人獨特的味道,和他以往接觸過的女人都不同。」

  「不,我是問王子吻了青蛙之後青蛙怎麼了,沒人問你青蛙嘴唇的滋味。」

  「毫無反應,就只是隻喝醉了的青蛙。」

  「喔。」約翰聳了聳肩。

  「後來有一天,王子偷了一顆鄰國公主的金球,照樣拿到池子裡送給青蛙。青蛙看著那顆金球,忽然哇哇大哭起來。他說他不要再嘗試了,因為世上不可能有女生會真正喜歡上一隻青蛙,說不定巫師也只是騙他的而已,其實他根本就變不回人類。」

  「那天晚上,王子抱著哭泣的青蛙,跟他說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王子要青蛙再嘗試最後一次,他告訴青蛙,你有一顆最善良的心、最迷人的性格,就算外表是醜陋的青蛙,也無法掩蓋你的光芒。」

  「第二件事,王子對青蛙說,就算你一輩子是青蛙,我也不覺得你醜陋,一點都不。」

  「第三件事,王子吻了青蛙一下然後說,如果這次再不行,雖然我的吻無法將你變回人類,但我願意,就這樣吻你一輩子。」

  約翰靜靜地聽著,菲利普又繼續說。

  「第二天金球的主人,也就是鄰國公主果然來找金球了,青蛙就按照原訂計畫,以金球為要脅,要公主帶他回家。王子目送公主心不甘情不願地帶走青蛙,心想以公主的驕縱,應該忍受不了青蛙和她共處一個月,或許他就是算準這點才故意找了一位公主。」

  「於是他在池邊坐下來,等待著他的青蛙回來。但是一週過去了,一個月過去了,池子裡始終沒有青蛙的身影。王子經常在半夜被蛙叫聲驚醒,欣喜若狂地衝進池子,以為他的青蛙終於回來了,但原來只是普通的蛙鳴。」

  「他在池子旁邊住了一年,直到有天,路過的吟遊詩人捎來喜訊,說是鄰國的公主找到了如意郎君,這個夏天就要成婚。王子明白青蛙終於成功了,有個真心愛他的人,真心愛他的女子,心甘情願地吻了他,解除了壞巫師的魔法。」

  「於是變成王子的青蛙,和公主,後來一直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菲利普停下了故事,約翰看著他的眼睛。

  「那王子呢?」他問。

  「什麼王子?」

  「就是你說的那個王子,那個喜歡上青蛙的王子。」

  菲利普摸了摸鼻子。「喔,王子繼續旅行去了,就跟之前一樣。」

  約翰沉默了一下。

  「這是個好故事,原來你也會說這樣的故事。」

  「我的腦子裡不是只有男人的內褲和男人內褲裡的東西。」

  「這真是一件令我震驚的事實。」

  那天晚上約翰在草棚的一角席地睡了,菲利普卻說他在泥地板上睡不慣,自己一個人提個毯子,走到樹林那頭靠著樹幹睡。

  約翰覺得有點奇怪,但是菲利普自從和他相遇那天起就是個怪人,因此這點程度的奇怪,約翰想一想也就作罷了。

  他反而覺得鬆了口氣,至少菲利普今天晚上沒有再講那些亂七八糟的故事。那些故事雖然迷人(約翰否認),但說實在的他也是個二十出頭適婚年齡的男性,老是聽見這類型的故事,他身體某個部份會控制不住。某個部份是哪裡就不要問了。

  而且那種故事……由那種人講出口來,不知道為什麼,約翰覺得格外有殺傷力。

  要命的殺傷力。

  隔天他們一起進了城鎮。說是城鎮,其實也只是幾個山城交接處比較熱鬧的地方。就像菲利普說的,這一帶的國家幾乎都像這樣,鳥不生蛋,雞不交配。

  約翰在一家雜貨店用幾卷布帛和老闆交換了糧食,菲利普似乎真的身無分文,連可以拿來抵押的信物都沒有,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財物引來覬覦,美色引來偷盜。」菲利普攤手:「我已經無法掩藏我的美色了,至少不能讓錢財露白。」

  「你講反了吧?而且你哪是不露白,你是根本沒有財物吧!」

  約翰臉紅了一下,他倒是沒有否認美色那部分,雖然有點懊惱,但菲利普雖然長得高大威武,五官卻相當細緻,皮膚就旅行者而言也算蒼白,有一種傭懶的美感。

  「就說過了,在先前的樹林裡遇上盜賊時被偷光了,連內褲都被扒走了。」

  菲利普的謊言很快就被戳破了。原因是那天晚上,他們真的遇上了盜賊。

  本來是約翰為了省住宿費,想說在城鎮附近的樹林裡窩一下就好,不必特別去住旅店,而且還要付兩份房費。

  雖然菲利普說兩個人睡一間他也不反對,但約翰反對。

  他們在一片看起來很美的湖邊紮營,正準備坐下來享用剛到手的乳酪,事情就發生了。

  那是一個七人的組合,人數不算多,但約翰聽說過西北山城這一代的盜賊都很凶狠,多數是被王國捨棄的傭兵,他們粗魯而貪得無厭,在離開王宮的庇護前,他的母親一再告誡他要小心,還給了他櫻草花織成的香包做為護身符。

  事實證明區區護身符根本無法保護他,約翰旅行這一個多月來,還不曾見過這樣骯髒噁心的男人,他們有的少了一隻眼,有的被奇異的樹藤所環繞,約翰本來以為從前家裡的廚子是天下最骯髒的人,但他發覺他錯了。
  
  盜賊把缺口生鏽的刀尖伸向他的鼻尖時,約翰一動也不能動,腦子也無法思考。但下一秒他驚訝更甚,原因是他的旅伴忽然跳上前來,一把勒住了攻擊他的盜賊。

  接下來的場景就和童話故事一樣令人吃驚。約翰看著菲利普和盜賊纏鬥,他看起來有點吃力,但熟知菲利普眼神的約翰知道他其實游刃有餘。

  他把一個盜賊丟到湖裡,把另一個用柴堆裡的木棍敲昏。他手裡拿了一把不知哪來的匕首,看起來價值不菲,他卻拿這樣的寶物刺進那些粗野的身體,約翰出生以來還沒有見過血,菲利普的刀劃過一個盜賊的手腕時,約翰差點哭出聲來。

  菲利普最終騎在一個盜賊的背後,熟門熟路地扯起他的頭髮,從後面割斷他的咽喉。血噴出來,灑得整個草地都是,也灑上菲利普蒼白的臉頰。菲利普的表情很嚴肅,動作卻很俐落。

  他們合力把那些盜賊的屍體扔進湖底,菲利普在他們脖子上綁了石頭,讓他們不會在第二天太陽升起時浮起來嚇到路人,儘管這樣的意外肯定發生過很多次。

  約翰的手一直在發抖,他知道菲利普做的事是合法且正確的,如果不是這樣做,今天被綁著石頭沉到湖底的就會是他們。

  在他的國家裡,這種悍衛自己生命的行為也是被允許的,且是被讚揚的。

  菲利普脫掉都是血的上衣,跪在湖邊洗臉時,約翰開口問他。

  「你真的旅行了很久?」

  「嗯,很久。」菲利普抹了抹臉,約翰看著他手臂結實的筋肉,比起這個男人,他顯得蒼白又瘦弱。

  「有多久?」

  「我不記得了,總之很久。」

  「那你幾歲?」

  「忽然插入這麼寫實的問題,害我差點說了實話。」

  「我今年剛滿二十一,在我的國家裡,找不到像你這樣的人。」約翰嘆了口氣。

  「而你看起來和我同年。」

  「我十八歲。」

  「謊話說多了會遭天譴的,在我們國度裡裡有個故事,有個牧羊少年每次都騙村裡的人狼來了,後來有一天狼真的來了,卻沒有村人願意相信他,少年的羊就被吃掉了。」

  「這跟我聽到的有點不一樣,我聽見的是有個牧羊少年老是在牧羊時和男人瞎混,因為男人做那檔事時叫聲很像狼嚎,為了不讓他的雇主發現他的小秘密,他就欺騙村人說是狼來了。不過後來少年被吃掉的部份倒是一樣的。」

  「我不認為我的故事有和你的故事一樣的地方。」

  那天晚上約翰乖乖去登記了旅店,和菲利普在同一間房裡睡了。因為說到底是菲利普救了他,約翰也不好意思要他去睡地板,只好跟他背對背窩同一張床。

  約翰的手雖然不抖了,眼前卻不知為何還反覆著盜賊陰暗的刀尖,鼻尖也還聞得到血腥味。他不想讓菲利普知道這件事,因為他好歹也還是個王子。

  他不知道菲利普是什麼時候發現的,但他的手在深夜某一刻越過他的背伸過來,扣住他的五指,就這樣一直握著,一直握著。

  約翰從菲利普掌心的粗糙程度知道,這個男人肯定不只十八歲。於是他的另一個謊言又這樣輕易地被戳破了。

  約翰持續往西行,他們開始走山路,翻山越嶺,上山下地。再過不久,就會進入西邊的大國,那國家有為數眾多的黑森林,而在黑森林的某一處,或許有屬於他的目的地。

  他不知道菲利普什麼時候會跟他分道揚鑣,但他發現這個事實令他想起來就發怵,那代表他得在往後的旅途中自己應付盜賊,還有其他未知的變數。

  那一天他們抵達一個極美的地方,清泉從高高的岩石上流瀉下來,積在道路旁化成一灘淺池。池水非常的乾淨,清澈到看得見池底每一隻小魚,池畔旁全是紫色的鈴蘭。

  「天氣變熱了。」菲利普說。

  約翰意識到他離開王宮時是春天,花園的樹都還只萌了新芽,現在每棵樹都是綠油油的,鷓鴣在原野間啄食,整個大地生機盎然。

  這種季節在以前,父親總會把他背在肩上,和他一起出門去捉蟬。母親會用花園裡的藺草花,編織成遮陽的草帽,親自戴在他的頭上。

  他忽然有點想家,只是有一點。

  菲利普說他想洗個澡,這把約翰從沉思中驚醒過來,還來不及阻止就看見菲利普脫了全身的衣物,把所有的衣服都扔在池邊,走到流瀉而下的清泉旁沖起背來。

  約翰想站起身走開,但覺得這時候走開反而奇怪,便賭氣似地坐在那裡不動。只是看著菲利普全裸的身體,約翰又覺得天氣實在很熱,只能折衷著別開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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