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心結


  楊昭商常覺得吳正桓不夠愛他。

  並不是說覺得正桓不喜歡他,相反的,就是因為他感覺得到他們明明互相喜歡,所以才會計較起這麼細微的地方。

  總覺得兩個人在一起十年,而且還住在一起,而且還是同性。對楊昭商來講,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比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更為難得,必定是跨越重重阻礙、真心想相互結合的兩個人,才能走得長久。

  所以他跟正桓,這樣天造地設的一對,又一路走到如今,理應比天底下任何情人都更加親密、更加你儂我儂才對,彷彿自己的一部分已經揉到對方身體裡那樣子。

  但是很遺憾的,在眼看著就是認識十一週年的現在,楊昭商始終還是沒這種感覺。

  正桓其實對他很好,這他也明白,像是他作晚餐時,正桓總是會一邊吃一邊稱讚。又比如他幼稚園事情比較多時,正桓即使做什麼都笨手笨腳的,也會自行做起家裡的家務事。又例如每次他幫忙照顧立樹時,正桓總是會吻他一下,做為體貼的謝禮。

  但是楊昭商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不滿足。這樣的互相體諒固然很好,但楊昭商分不出來這和感情很好的同居室友有什麼區別。

  同居室友是不會親嘴啦,這他知道。但是除了親嘴,果然情人之間還是渴望著更進一步的接觸。

  他一向覺得自己是很冷靜自持的人,特別是在那檔事上。以前還是學生時,許多男性朋友下了課就在討論哪個妹正、哪裡的妹好拐上床。但楊昭商都十分淡定,甚至有點不屑一顧。他在意的女生年齡都在七歲以下,而且他是想照顧她們,不是上她們。

  但是遇上正桓,不知道為什麼,楊昭商總是覺得焦躁。

  他相信正桓絕對不是性冷感,他對所有的性暗示都很敏感。包括吻的時候伸舌頭,正桓的臉就會明顯熱了,摟他的腰,正桓就會紅著臉把自己推開。

  他從這種種跡象判斷,正桓並不是不想和他有親密接觸,甚至只要他在床上要求的話,正桓都會半推半就地順著他。但就算真的在一起,時間也往往很短,往往一、兩次正桓就推說累了,便起身去洗澡,洗澡的時候還會把浴室的門鎖起來。

  楊昭商承認自己也有點君子性格,只要正桓沒有太明確的意願,他就算想得要命,也會禮貌地尊重伴侶,說些:『累了的話,今天就算了吧。』、『不用勉強,下次也可以。』而正桓也會從善如流地接納他的體諒。

  這讓楊昭商十分鬱悶,他倒不是真的要和正桓夜夜七次狼,這樣他也是會累的。

  但他要的是感覺,那種情人真正渴求著他、沒有他不行的被需要感。

  這種時候,雖然知道十分不應該,楊昭商還是忍不住會想起正桓以前的那個男人。雖然他知道,對伴侶不滿就搬出伴侶的情史壓他,這是一個男人所能做出最低劣的行為, 但他就是無法不去做比較。

  他總是會想,正桓面對那個男人時,是如何的熱情呢?會主動撲上去吻他嗎?他會在床上,用他從未見過的表情,對著那個男人低聲下氣地懇求嗎?

  這些事情簡直就像毒藥一樣,楊昭商越是想,越是覺得自己窩囊。明明正桓就好好地待在自己身邊,明明只要他出聲一喚,正桓就會回過頭來,一臉純真地問:「楊昭商,什麼事?」明明對方也只有他一個人而已……楊昭商就是忍不住更貪心。

  「楊昭商,你在幹嘛啊……?」

  耳邊傳來情人的詢問,楊昭商回過神來,才發現手裡的攪拌棒,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被自己折斷了。本來他正在做紀念日蛋糕的蛋白霜的。

  他手勁太大,從小一生氣起來,手裡的東西就會變成粉末,這也是他為什麼學會理性思考的原因,這可以防止他失控傷及無辜。

  對於感情事,楊昭商覺得,自己也是一樣的。

  因為要求太多,慾望太多,所以總是害怕這些要求和慾望傷害到對方。

  所以他只能節制,以防自己手勁太大捏碎了對方。

  ***


  吳正桓一直覺得楊昭商心裡有心結。

  紀念日的當天,兩個人都請了晚班假,打電話拜託愛文顧好立樹,別讓他闖進來壞了好事,兩人一起回家,一起做相識紀念日的晚餐,這已經是十年來的慣例了。

  這當然是情人間極甜蜜的行為,說實在的,正桓對這種儀式還挺害羞的。不只是一起做晚飯紀念邂逅日子的事,雖然這也會讓他想起,十年前發生的那種種,還有十年間發生的種種,許多美好與不美好的記憶,總是在這時候一並湧上心頭。

  還有就是,晚飯後的事情。

  他其實真的不討厭楊昭商,雖然說尺寸問題有點難以克服,楊昭商也不是讓人一見傾倒的陽光型男,但是不知為何就是有種草根感,隨著交往的時間日長,越嚼就越覺得有味道,就是不容易膩。雖然也因此不容易有激情。

  只是隨著年紀漸長,他和楊昭商,從勉強還有點行情的三十歲失婚男人,到現在四十多歲的同性戀男人,在男女市場上的行情,可以說是跌到谷底了。

  他和楊昭商其實都明白,現在他們就只有彼此了。特別是他,楊昭商或許還可以回頭去喜歡女人,但他沒有辦法,對一個四十五歲的同性戀老男人而言,字典裡早就沒有春天兩個字了。他就只能巴著楊昭商,他的一生只剩下他了。

  特別是他最近照鏡子,發現自己眼袋下垂,最自豪的臉也有了法令紋,更嚴重的是髮線,竟然以海蝕般微不可見的速度往後退。

  就連立樹最近看到他時,都會忍不住替他拔白頭髮,顯然是覺得白頭髮不好看。

  他有時會忍不住想,楊昭商他,真的喜歡自己嗎?雖然他是真的對自己很好,一肩扛起幾乎所有家務,對立樹屢屢跑來打擾他們好事的事,也絲毫沒有微辭,對自己的工作也很關心,三天兩頭就陪自己扛道具去陪育幼院小朋友玩,儘管自己也忙翻了。

  後來正桓才知道,楊昭商甚至打了電話回自己老家,試圖讓自己的家人諒解,他們的兒子選擇了一個像他這樣的家人。不過據說最後被古板的爸爸罵著轟回來就是了。

  這些都讓正桓十分感心,而且說實在的,兩個人一起走了十年,走到這地步,他若是有一絲一毫懷疑楊昭商對他的感情,恐怕都要天打雷劈了。

  但是他仍舊忍不住會想,自己真是對楊昭商而言最好的選擇嗎?

  他看得出來,楊昭商其實還是很想很想要一個孩子的。雖然嘴上不說,正桓知道他是避免給自己壓力,而且也顧慮他心中的陰影,所以比一般人更格外小心。

  但這樣的小心,反而更讓正桓覺得心裡難受。每次和楊昭商一起搭電車和公車時,只要有媽媽帶著小孩上車,或爸爸手忙腳亂地抱著嬰兒,楊昭商都會直勾勾地瞧著那些孩子,看著媽媽逗弄小孩的笑容,看到專心時,還會連下車都忘了。

  這讓正桓總是有種很深的愧疚感,彷彿是自己害得楊昭商如此的。

  這樣的愧疚感無法解套久了,就變成了淡淡的怨懟。為什麼要選擇我呢?當初選擇一個屁股大會生的女人,不是對你而言比較好嗎?為什麼你要這麼笨啊?把自己搞得這麼難過,害我也跟著你難過起來。

  雖然知道這樣的怨懟一點道理也沒有,事實上,楊昭商也從來沒有跟他抱怨過。

  但有時候,正桓反而希望他能抱怨幾句,埋怨他為什麼是沒有子宮的生物也好,這樣會讓他好過一點。因為那真的是他的錯。

  耳邊傳來「啪」的一聲,把正桓嚇了一跳,他忙回頭看去,只見楊昭商手裡拿著攪拌棒,但上面的鐵絲已經被他徒手捏斷了。

  「啊……對不起,我想事情想得太入迷了。」

  楊昭商忙道歉,正桓看幾滴蛋白霜濺上他的大臉,嘆了口氣,從旁邊拿了衛生紙,湊過去替楊昭商擦拭。

  他看著楊昭商的臉,過去他一直覺得這個人長得好像猩猩,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這幾年下來,他越來越覺得這個男人挺帥的,可能是楊昭商真的變帥了,也有可能是他對猩猩的審美觀改變了。

  吶,楊昭商,你真的不後悔嗎?正桓一邊擦著,一邊無聲地細語著。

  如果你要後悔的話,就快點後悔好不好?我可以原諒你為了孩子,偶爾背叛我一次或是兩次的。

  如果你現在不後悔的話,我真怕以後都沒有機會了。

  因為我不會再讓你有機會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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