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願望


  林秀明掛了電話,走進飯店的房間,順勢帶上了房門。

  房間裡的大男孩正和另一個小男孩玩著,大男孩好像正在教他划酒拳似的。雖然林秀明不覺得划酒拳是個適合小孩的遊戲,剛才他出去打電話前,那孩子明明還在講充滿童真的故事的,不知何時就給大男孩帶壞了。

  「五,十!十五!哈哈,你輸了!」凱賓對著男孩大笑著。

  「再一次,小K葛格,再來一次!」男孩不服氣地叫著。

  林秀明看著情人像揉麵糰一樣搓著男孩的小臉,大概是約定的懲罰吧,末了卻又心疼似地摸了摸男孩的頭。林秀明看著男孩紅通通的臉頰,不知道為何心裡有種騷動感,但兩人的笑聲打斷他的思緒,他的情人,興奮起來時總和小孩一樣。

  他本來不想打擾這兩個人的,但他才走近大男孩,他就立時抬起頭。

  「怎麼樣,聯絡到正桓哥了嗎?」凱賓馬上從床上站起來。

  「嗯。」林秀明點了下頭。

  「他怎麼說?他們應該很著急吧?」

  「他說會來接他。」

  林秀明一如往常簡短,看了眼情人和男孩相握的手。這男孩確實滿討人喜歡的,即使對小動物或小孩子這種非理性生物過敏的他,也無法對他產生惡感。縱使他和這男孩的父親確實有些過節,但只要凱賓喜歡,對林秀明來講,就算是殺父仇人他也可以容忍。

  凱賓似乎也注意到他的視線,也有些不好意思,吶吶放開了手。

  「我本來想正桓哥還要好一會兒才來,立樹故事也講完了,所以想說找些遊戲打發時間。」凱賓摸了摸後腦杓,「不過我也不知道什麼小孩子愛玩的遊戲,我小時候也不玩什麼遊戲的。哈哈,你也知道嘛,我只會划酒拳和打麻將,可惜這裡沒有麻將。」

  林秀明知道,情人從小跟著父親在聲色場所出入。但令林秀明當初覺得不可思議的是,這一枝從淤泥裡穿插出來的草,竟彷彿比白蓮還要乾淨清爽幾分。

  「立樹,你的恆恆要來接你了,高興嗎?」凱賓又摸了摸男孩的頭。

  「恆恆要來?從宜蘭嗎?」男孩問。

  「嗯,大概是吧。立樹,你不可以忘記葛格喔,來,再說一次葛格叫什麼名字?」

  「小K葛格!」

  「那邊那個叔叔呢?」

  「秀明叔叔。」

  「哇,好聰明,立樹最棒了!」

  林秀明看著情人把孩子抱起來,在房間裡轉了一圈。臉上滿是開懷的笑容,印象中從認識他以來,雖然這個小他七歲的男人總是笑臉迎人的,但像這樣發自內心的笑容,記憶裡竟沒有幾次。

  但卻不是面對他,而是面對一個才見面沒幾個小時的孩子。林秀明不知為什麼,胸口一鬆一緊地抽動起來。

  正發呆間,凱賓卻抱起了男孩,竟是放進了他懷抱裡。

  「來,待會正桓哥如果來,你就把立樹帶下去還他們。」

  林秀明皺了一下眉。「你去就行。」

  「不行,是你打電話通知正桓哥的不是嗎?而且你之前還在電話裡跟正桓哥說些有的沒有的,不解釋清楚怎麼行呢。乖,至少跟我一塊把立樹帶下去。」

  凱賓摸了一下林秀明的額髮。見情人又用慣常的語氣對待自己,林秀明一陣彆扭,男孩被他抱在懷裡,不安地掙扎了兩下。

  「我……和吳正桓六年沒見了。」

  「就是六年沒見才要見一下啊,說到底正桓哥也是我的好朋友,我希望你們能和平相處。何況你之前還誤會人家。」凱賓插著腰說。

  「那是你自己不好。」林秀明別過臉說。

  「欸?怎麼變成我不好了,我只不過和正桓哥在大廳裡說個把話,就有人在後面亂吃飛醋了,後來還對人家這麼不禮貌,搶我的電話,還翻我的電話簿亂撥電話給人家。我不記得我有喜歡過一個這麼亂來的男人。」

  林秀明越發不自在。「我是為了立樹。」

  「要是為了立樹,你就更該去見一見正桓哥。和他搞好關係,立樹以後搞不好還有機會來我們家玩,立樹,你說對不對?」大男孩對小男孩露齒一笑。

  「你喜歡這孩子的話,我把他領養過來給你!」

  林秀明衝口而出,腦子裡一片暈糊。凱賓和男孩玩在一塊的那幕,竟像是視覺暫留一樣,在眼前影子般地揮之不去。

  懷裡的男孩聞言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驚慌。凱賓臉色卻嚴肅起來,他站到林秀明高他一個頭的身前,仰臉看著他,然後越湊越近,近到林秀明都覺得不安起來。

  「幹什麼……?」

  他話聲未落,凱賓已經伸出手指,用力彈了一下林秀明的額頭。

  林秀明吃痛,但又不知該如何叫痛,只能用空著的一手撫著額,吃驚地看著情人。

  「秀明哥,道歉。」凱賓插著腰。

  林秀明有些錯愕。「道什麼歉?」

  「向立樹道歉啊,因為你剛才在孩子面前說,你要把他從他爸爸手裡搶過來。」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聽起來就是那個意思,孩子聽起來也會是那個意思。」

  「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是想……想讓你有個孩子。」

  林秀明鬱悶地說。他見凱賓似乎眨了眨眼,似乎很驚訝他有此一語似的。

  「為什麼你想讓我有個孩子?」凱賓歪頭問。

  「……因為你看起來,很喜歡孩子。」

  林秀明見情人神色越來越嚴肅,忍不住解釋起來,「如果你是跟女人結婚的話,你就會有個孩子,但是我把你搶過來的,我害得你沒獲取你原本應當獲取的東西,這部份是我的責任,我一定會彌補的。」

  林秀明自顧自地講著,凱賓已經在旁邊瞪大了眼睛。

  「秀明哥,你是笨蛋嗎?」凱賓瞪著他。

  「我不是。」

  「不,你是。」凱賓又好氣又好笑。「你當談戀愛是在開公司嗎?什麼『這部份是我的責任』、『我一定會補償』的,又不是開股東大會,我是你的投資戶嗎?」

  林秀明沒說話,只是默默地別過了頭。凱賓把男孩從他手上接過來,把他放在床上坐好,又轉回頭來面對著情人。

  「秀明哥,你親我一下好嗎?」林秀明聽見情人說。

  林秀明吃了一驚,他轉回頭來,發現凱賓就站在他身後,兩手伸高,滑上了他的肩膀,最後攬住了他的後頸。他一直覺得凱賓是個吸引人的大男孩,晒得微褐的肌膚,健康而紅潤的臉頰,而最令他無法自拔的是,笑起來彷彿一切都迎刃而解般的笑容。

  不管哪一處,都讓人有種,得救的感覺。

  林秀明和他淺淺交換了個吻。畢竟小朋友還在房間裡,林秀明不敢太放肆。

  一吻結束,林秀明摟著凱賓的腰,兩人依舊靠得很近,感覺得到彼此的吐息。

  「……真想補償我的話,就快點學會上我啊。」半晌,凱賓窩在他頸窩裡悶悶地說。

  林秀明沉默了一下。

  「這有點困難。」他沉痛地閉上眼睛。

  凱賓抬起頭來,整張臉可憐兮兮,簡直快哭了。

  「我原本會注意到秀明哥,就是覺得你是壹號耶!秀明哥怎麼看都像是個上人的啊,這麼高、這麼man、這麼聰明、家世又好、還是個面癱。第一次的時候,就是我家那次,你記得嗎?我本來都已經洗乾淨準備好潤滑劑張開大腿等你了,可沒想到……」

  林秀明愧疚得抬不起頭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凱賓想要什麼他都可以為他完成,但就只有這個願望,林秀明怎麼也無法勉強自己。

  他並不是不對凱賓的肉體動心,相反的,光是像現在這樣淺淺地接吻,林秀朗就感覺自己雄性細胞沸騰了。只是沸騰的方式卻不是前面勃起,而是後面發癢罷了。

  他好想要凱賓像昨晚那樣緊緊抱著他,瘋狂地進入他,再耗盡一切力氣般呼呼大睡。

  他也曾和幾任男性有過曖昧,但每個人都在領略到他是零號的瞬間便落荒而逃。

  這讓林秀明很自卑,他一直覺得自己一定是有什麼地方生錯了,否則怎麼會在全世界都期待他是壹號時,自己卻一昧地渴望男人的疼愛。

  只有凱賓,只有凱賓願意接納這樣的他。光是這一點就夠讓他感激涕零了。

  林秀明見凱賓望著他,臉上滿是無奈。

  「沒關係啦,我並沒有怪你,秀明哥不管是怎樣的人我都喜歡。只是有時候也會想享受一下別種樂趣罷了。」

  「我會努力。」林秀明正色。最近他經常在洗澡時,對著鏡子脫光衣服,在牆上貼凱賓的全身裸體照片,做想像訓練,自覺有良好的進步跡象。

  「不努力也沒關係啦。」凱賓噗嗤一聲笑出來。

  林秀明見他牽起孩子的手,這種時候,他總覺得自己特別沒用。他從小就常被人說高深莫測,彷彿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實有多麼沒用。不但不能生一個孩子給情人牽著,就連滿足凱賓這樣小小的願望,他也辦不到。

  「走吧,立樹,我們去宜蘭找你的恆恆!」凱賓笑著說,男孩發出歡呼聲。

  林秀明看著他們的模樣,不知為何想起了很久以前,他在父親那間宅院的門口,看見一個男孩,他大約只有七、八歲,卻穿著筆挺的西裝,像個小大人那樣。

  他父親說過那是他的堂弟,叫秀朗什麼的。

  他湊過去,問他怎麼了,那個叫秀朗的男孩子卻瞪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但那瞬間的眼神,卻令他一生都難以忘懷。

  那是一種,彷彿被全世界遺棄,但他自身也不屑這世界的眼神。

  林秀明當時也沒理他,逕自就進了屋子裡。後來他才輾轉從父親那裡知道,當天是那男孩母親的忌日,但他的父親非但忘記這件事,男孩央求父親去上個香時,父親卻以工作為名推辭了,所以男孩才氣得離家出走。

  七歲的孩子無處可去,只好來找他叔父和堂兄。這個他在世上除了父親之外,唯一的親人。儘管也沒有多親。

  而在很多年後,在托兒所裡第一次看見郁惠的遺孤時,林秀明彷彿就有種預感,這個孩子,和當年他在家門口看見的孩子,一定有著某種關聯,因為太相似的眼神。

  儘管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這人就是他堂弟的親生兒子。

  然而昨天,在車站的時候,他再一次看見這個孩子,照面的瞬間,林秀明幾乎認不出他來。不是因為長相、也不是因為孩子半年來身高抽長,而是眼神。

  這孩子的眼神變了。和當年他家門口的男孩不同,也和半年前的那次邂逅不同。

  當時林秀明有種感覺,這個男孩,一定遇見了什麼。他遇到了不一樣的人、有了不一樣的遭遇和成長。同樣是離家出走,這孩子背著小背包,在票閘口詢問路人的眼神裡,卻充滿著和他的父親當年截然不同的風采。

  「秀明哥,快點過來,我們要下去囉!」凱賓牽著孩子在走廊上叫著。

  雖然無法為凱賓實現願望。但是這樣做,對這孩子而言,肯定能實現他的願望吧。

  至於情人其他的願望,只要努力,總有一天一定可以達成的。林秀明樂觀地想。

  他把雙手叉進褲袋裡,走向了還在等待他的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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