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樹,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還沒走出臥房,就聽到楊昭商對著外頭大叫,我馬上就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我匆匆走出玄關,就看到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一邊甩著腳上的布鞋,一邊大剌剌地踏進客廳。他背上還背著書包,外套已經脫了下來。他熟門熟路地摸到我平常坐的那張沙發上,閒適地半邊靠了下來。

  「這是我家啊,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裡?」少年沒好氣地說。

  「我不是問你這個,立樹,現在才三點不是嗎?學校不是應該還在上課?」

  楊昭商身上還穿著圍裙,一副要發作的樣子。我看著這副景象,不禁嘆了口氣。

  這個少年就是立樹,他今年已經十七歲了。正確來說,今天是他的十八歲生日。

  這十七年來,立樹還是不改從六歲以來的習慣,三天兩頭就跑來我們家。特別是上了高中之後,簡直就把我和楊昭商這兒當成他自己家了。不僅來這裡洗澡、搭伙,有時還在這裡過夜,而且還沒有跟林家那邊報告,害得他們一天到晚打電話來這裡找人。

  這些年來,立樹等於像有兩對雙親一樣,而且感覺我和楊昭商還比較像親生的。

  今天是我和楊昭商計畫,要像往例一樣替他過生日,邀請他過來的。但是沒想到他早早就跑來了。

  「立樹,怎麼了,你不用上課嗎?」我走出客廳。

  立樹一看見我,眼神就亮了起來。我還來不及反應,他便張開雙臂,像小時候一樣,驀地往我身上撲了過來。

  「恆恆把拔,好久不見了!我好想你喔!」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立樹似乎真得秀朗的遺傳,至少外表上很明顯,他不知去哪染了半頭銀髮,普通人染這種頭髮應該會很詭異,但立樹就繼承那一張美少年系的臉,可能還攙雜了些他媽媽的冷傲,整個人遠看就像尊雕像一樣唯美。

  拜林家財力之賜,立樹也渡過了一帆風順的童年。他一路唸全國最好的小學、中學,又考上了私立的高中,還沒聯考就有一流外國大學在等著他。

  在學校裡仗著他那張臉、還有優異的成績,立樹可以說是呼風喚雨,走在路上後面都有小弟跟著的那種。

  當然風流債也很多。我已經不曉得多少次聽說,學校有女生為了跟他鬧感情糾紛而休學的事了。

  立樹還把他的舊手機交給我保管,那支手機非常之恐怖,簡訊只要開著就咚咚咚響個不停,打開全是各路好漢寄給他的甜言蜜語,有的長達千字,真不知道現在小孩哪來這麼多空閒了。其中還有明顯是男人的,立樹後來再也不告訴任何人他的手機號碼了。

  「什麼好久不見,前天不是才見嗎?」

  我苦笑一下,把還纏著我不放的立樹挪開。

  立樹卻拉著我的手,像小孩一樣扭了一下。「我就是想恆恆把拔嘛。」

  我回頭看了楊昭商一眼,他攤了一下手。立樹這孩子,即使到了這麼大,還是對我不改稱呼,以前還叫我「恆恆」的,現在更變本加厲多了「把拔」,好像要時刻提醒我,他還是當年那個和我相依為命的孩子似的。

  反倒是楊昭商,立樹小學的時候還會「園長把拔」、「楊把拔」的叫得親暱。但上了國中之後就忽然變了,只肯叫他「園長先生」,對楊昭商的態度也明顯冷淡起來。

  我曾經問過立樹幾次,但他都只是說:沒有啊,反正園長先生又不是真的把拔。

  「立樹,你為什麼現在在這?你又蹺課了嗎?」我問他。。

  「沒有啦,學校運動會,提早放學。」立樹抓了抓頭。

  「上個星期也是運動會,你們學校怎麼這麼多運動會?」楊昭商在旁邊插嘴。

  立樹似乎很不耐煩似的,他坐到另一端的沙發上,像大爺一樣蹺起腳。

  「有些課就算不去上,到頭來也沒有差別。我最討厭那些一聽到老師啊、學校的,就正襟危坐敬畏得要死的那種人了,好像老師說的就是對的一樣。」

  立樹有條不紊地分析著。「說到底老師也不過是一種職業,一種需要用心的工作。餐廳裡服務生做得不好,你會去客訴,頂多下次再也不去那裡吃飯。但學校裡老師教得不好,你卻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就因為你是學生,這沒道理。」

  我見楊昭商凝起了眉頭,他是教育家脾氣,最看不慣立樹這個樣子。

  「那也不能說謊騙人。」

  「那你要我跟他說,對不起老師,你教得太差啦,這種程度的教學,我在馬桶上把課本看一遍都比你站在那裡三小時有效率,你要我像這樣跟他講實話嗎?我是沒差啦,只是要是我被記過,會給你和園長先生添麻煩的。」

  我不禁啞口無言,楊昭商也一副被逼住的樣子。這個孩子,真是深得我年輕時的三味,長相遺傳了他父親,那張尖牙利嘴卻彷彿是從我這學來的。

  楊昭商說的不錯,父母真的不能亂來,否則青出於藍是遲早的事。
 
  我正想幫著楊昭商再唸幾句,立樹卻已經舉起手來投降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們要說什麼,我下次不蹺課就是了,我會坐在那裡乖乖補眠。」立樹很有誠意地低下頭,算是道歉了,「我本來想今天是我生日,恆恆又要忙工作,所以想說先過來幫你們忙,以免你們忙不過來而已。」

  他又使出小時候求饒攻勢,可憐兮兮地看著我,「不要生氣嘛,恆恆把拔。」

  楊昭商看起來氣不打一處來,我也有點好笑起來,楊昭商常叫我不要寵立樹,但老實說我年輕時也蹺課蹺個沒完,大學更是以蹺課為原則,上課為例外了。

  「好吧,去洗手,你園長把拔做了一些點心,你餓了嗎?餓了可以先吃。」

  我忙替立樹打圓場,推著立樹的背。立樹還挑釁似地看了楊昭商一眼,在他的瞪視下乖乖進了廁所。

  楊昭商氣歸氣,今年還是替立樹做了個大蛋糕,也和往年一樣,做了幾乎整桌的菜,三個人在餐桌邊圍一圈慶祝。

  我看著已經快高過我半個頭的立樹,真有那麼點感慨,記得最開始我們這麼為立樹過生日時,他還得靠兒童椅才能到餐桌的高度。

  小樹苗是真的,就要成長成大樹了。

  「最近過得怎麼樣啊,立樹。啊對了,你來這裡,有跟你爸爸說過嗎?」

  我問立樹。立樹聽到「你爸爸」這個辭,俊秀的臉整個扭曲了一下。

  「那個男人才不會在乎我回不回家,他自己也忙得要命,搞不好連我生日都忘了。」

  立樹總是稱秀朗為「那個男人」,這點我也很無奈。

  「怎麼會,你不是說去年生日,他送了你一台相機嗎?」

  「那種錢就能買到的東西,算什麼生日禮物。」立樹不屑地說。

  我和楊昭商面面相覷,聽說立樹去年的生日禮物是一台十萬塊的單眼相機,雖說是錢就能買到的東西,能掏出這麼多錢給兒子當禮物的父親也不多了。

  「立樹,別這樣。你爸他是個很笨拙的人,在親情上。」

  我一邊把菜夾到立樹碗裡,一邊循循善誘:「他已經很努力了,這就是他表達感情的方式。我不希望你像他一樣,一輩子感受不到父親對你的愛,你要試著以他的方式感受,立樹,就當是為了你的愛文阿姨。」

  聽見這個名字,立樹的表情明顯緩和下來,他擱下了筷子。

  「嗯,我知道了。」他嘟了一下嘴,又說:「我爸今年是問過我要不要BMW,但我又還沒有駕照,出入都是他派人接送,要那東西幹嘛。」

  我看著立樹執拗的臉,這孩子,真是越大越像他爸爸了,就連鬧彆扭的時候也一模一樣。這讓我不禁又欣慰他長大,又有一絲恐懼,雖然我對立樹的爹,也就是秀朗,早已沒有一點恨了。但傷這種東西,就算痊癒了也總是會有疤痕。

  小時候的立樹總是給我早熟的感覺。而這樣的早熟到了少年時期,就成了某些程度的陰沉。我常覺得立樹給我一種壓迫感,就像很久以前,秀朗來我家帶走立樹時,帶給我的壓迫感一樣。

  但他終究是我從小養大的孩子,我一部分的骨和肉。我不願像猜疑秀朗那樣猜疑我的孩子。永遠都不想。

  還有件事沒提,就是立樹的養母,也就是愛文,在三年前的秋天,不幸去世了。

  她走得非常快,死因是子宮頸癌,本來剛檢驗出來時說是中期,還有救治希望。但住院住了一段時間,忽然就悄沒聲息地走了。

  我接到消息時非常震驚,簡直無法相信,那電話還是秀朗打的,我以為他在開玩笑。等趕到醫院時,愛文卻已經走了,我竟沒能見她最後一面。

  我感到悵然若失。可憐愛文不孕了一輩子,卻死在對她而言毫無功能的器官上。

  立樹非常的傷心,這些年以來,縱使愛文等於是從我手上把立樹帶走的,但我相信愛文和立樹是有母子緣的。他們相處了短短九年的光陰,卻比任何我見過的母子都親,立樹敬畏愛文也感激愛文,她是立樹的嚴師,同時也是慈母。

  而我和愛文一生的恩怨,竟以在林愛文的葬禮上,和立樹抱著頭失聲痛哭告終,這也是我始料未及的。

  我在葬禮上也看到了秀朗,他穿著深黑色的西裝,站得離靈堂遠遠的。我見他的臉扳得緊緊的,一滴淚也沒有流。這個他不想娶、卻到死都是他妻子的女人,秀朗對她究竟是怎麼想的?我無法知道,也不想猜測了。

  林愛文去世後,立樹和家裡的關係似乎就更疏遠了,不論我如何努力,似乎都無法讓他對秀朗產生一點點父子親情。

  明明我們這些人之中,只有秀朗才是真正和他有血緣關係的人。

  晚餐過後,我和立樹吃著楊昭商的蛋糕,立樹的手機卻忽然響了。他和我告個歉,到一旁講起電話來。

  「喂,嗯,是我。」

  我想大概是同學打來的電話,立樹在學校裡,簡直就像國王一樣,上次我去他們學校園遊會,立樹是他們攤位的總召。

  他一個人站在講台上,只要出一張嘴,旁邊的人抄筆記的抄筆記,辦事的辦事,沒人敢多說一句話。

  我本來一直擔心好野人的學校,有人會欺負立樹,我這種小老百姓也幫不了什麼忙。但現在我反而擔心立樹會去霸凌別人。

  所幸目前為止好像沒這跡象,多數人敬畏立樹,立樹似乎也會協助解決同學間的一些糾紛。楊昭商說他有種奇妙的領袖氣質,我卻感覺不出來,大概是在我眼裡,立樹永遠是當年那個捏了臉就會哭的孩子吧。

  「那個事情還沒有解決?」

  立樹拿著手機躲到一旁,似乎刻意不讓我聽見談話內容。但我這個人,就算活了四十五歲還是一樣一身反骨,我忍不住側耳。

  「我沒時間聽她在那裡謊話連篇。」立樹的聲音冷得像冰一樣。

  「她是真的喜歡我?要我體諒她的心情?嗯,我們來看看,原本是栽贓我上過她,現在找不到證據栽贓不成,就轉而動之以情了嗎?她很喜歡看八點檔連續劇對吧,我還不知道現在女孩子喜歡一個人的方式,是先仙人跳,不成功之後再一哭二鬧三上吊了。」

  我聽著立樹驚人的電話內容,回頭見楊昭商也捱在我身後,饒富興味的聽著,我們兩個老的就這樣屏息看著他在客廳裡踱圈。

  「我不會送錢解決,小勇,我說過很多次了,永遠、不要、試圖、叫我拿錢解決任何事。女方來頭很大是吧?真好笑,她未成年我也未成年,我還沒告她強姦我未遂呢,告訴她有本事法庭上見,讓法官看看比較像誰強姦誰啊!」

  電話那頭的小弟似乎被說服了,立樹又跟他交待了幾句,就收了手機。我和楊昭商連忙以光速坐回餐桌旁,裝作若無其事地等立樹回來。

  「抱歉,難得你們替我辦生日宴,我還一直講電話。」

  立樹坐回餐桌前,剛才的冰山一下子融了,現在的立樹又像個孩子一樣。

  「不過園長先生的廚藝還真是一年比一年進步了,竟然連雪果蛋糕都做得出來。這種蛋糕我只在巴黎見過,一個要四十歐元。」他一臉平和地和我們談笑。

  我看了搔著後腦的立樹一眼,雖然知道青少年的隱私少干涉為妙,忍不住還是開口了。「那個……立樹啊,你是不是遇到了麻煩事?」我問他。

  立樹看了我一眼,故作輕鬆。「麻煩事?沒有啊。」

  我於是換了個問法。

  「立樹,你現在有女朋友嗎?」

  立樹端著蛋糕,奶油沾了一點到他的頰上。他的皮膚大概遺傳秀朗,即使打再多藍球也晒不黑,白得和奶油幾乎分不出逕渭。

  「幫我弄掉奶油,我就跟恆恆說。」立樹竟然跟我嘻皮笑臉。

  我沒有辦法,伸出手指來,打算幫他偕掉。但立樹卻阻止我,

  「不是用手擦。」他不滿地抿起唇。
  
  我怔了怔。「那要怎麼擦掉?」

  「像小時候一樣啊,恆恆都幫我吃掉的不是嗎?」立樹看著我說,表情竟十分認真。

  我呆了一下,楊昭商就坐在對面看著我們,沒想到他提出這種要求。小時候我的確是常常和他玩這遊戲,把奶油放在他鼻頭上,再由立樹吃掉我的,或我吃掉他的。不過後來因為楊昭商說這樣不衛生,所以漸漸的就沒再這麼幹了。

  「都幾歲了,怎麼還像個小孩子一樣。」

  我嘆了口氣,想說反正立樹又不是別人,剛想把唇湊過去,楊昭商忽然拿著衛生紙伸過餐桌,一把擦掉了立樹臉上的奶油。

  立樹和我都愣了一下,反倒是楊昭商神色如常。

  「用衛生紙擦不是比較快嗎?再不快吃,裡面的冰淇淋要融化了。」

  我見立樹圓睜著眼,狠狠地瞪著對面的楊昭商,一副有怨難伸的樣子。但我掛心剛才的事,沒空理會他們兩個的小彆扭。

  「所以立樹,你交了女朋友嗎?」我又問了一次。

  立樹瞥了我一眼,用手托著腮。「喔,女朋友啊,現在沒有啊。」

  我鬆了口氣,其實有了秀朗的前科,我真怕立樹繼承了那種風流種。雖然我相信立樹給楊昭商調教出來的道德觀,但做爹的果然還是會擔心。

  「男朋友倒是有幾個。」立樹忽然說。我咳了一聲,差點被蛋糕嗆到,抬起頭來瞪視著立樹,卻聽立樹哈哈大笑起來。

  「開玩笑的!開玩笑的啦,恆恆。你怎麼這麼好騙啊!」

  我看著他笑嘻嘻的臉,心情卻很複雜。可以的話,我真不希望立樹也和我走上同樣的路,我並不是歧視自己的性向,但就像愛文曾跟我說過的,這世界要改變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雖然每天都以看不見的幅度進化著,但往往也只是很痛苦和痛苦的區別而已。

  「我不想交女朋友,女人麻煩死了。」立樹又補充。「她們永遠都只會看表面,看物質的東西,房子啦、車子啦,考上什麼大學、耶誕節送什麼禮物等等,搞大了肚子最後還得上法院,要我娶女人,我寧可去當和尚。」

  立樹的論述一如往常地超齡,說出了更令我和楊昭商擔心的話。

  楊昭商忍不住又插口。「別動不動說人家麻煩,你自己還不是個麻煩的小鬼。」

  「我是個小鬼沒錯啊,所以就算恆恆舔掉我臉上奶油,也沒什麼嘛。」

  立樹說著,還看著我笑了一下。我見楊昭商一臉窘樣,不禁覺得好笑,這男人對幼兒心理很有一套,但顯然他沒修過青少年心理學,才會三天兩頭和立樹槓上。

  「都幾歲了,還老是要正桓替你做這做那的。」

  「哪有,我最多讓恆恆替我洗澡而已。」

  「你讓正桓幫你洗澡?!」楊昭商轉而瞪著我,我趕快埋頭吃蛋糕。

  「不好意思,我可是比園長先生更早看光恆恆的裸體啊。」

  我默默吃著盤子裡的蛋糕,看這兩個相差三十歲的男人鬥嘴,我不禁覺得好笑起來。楊昭商這個男人,還真是越老越小氣了,竟然連立樹的醋也要吃,不過他本來不比我了解立樹,所以才會有那些無謂的擔心。

  「對了,園長先生。」

  立樹忽然叫住楊昭商,讓他愣了一下。

  「怎麼?」

  「你可以把恆恆把拔借給我嗎?就一晚上。」立樹問我。

  我本來想開口問他想幹嘛,但楊昭商馬上代我回答了。「不准。」

  「是嗎?果然不行啊。」

  立樹似乎也不在意,把蛋糕吃下肚裡,卻忽然抬起頭來「啊」了一聲。

  「怎麼了?」

  「我忽然想到,我忘記交大學甄試的申請書了!今天是最後一天。」

  立樹臉上微現憂色,我知道他高中畢業就要去國外唸書,秀朗替他安排得好好的,而立樹也罕見的沒有抗拒這個決議。事實上秀朗替他決定的事情,只要是對社會地位、學識或未來的財力有幫助的,立樹都一概認命地接受。

  「你不唸國內的藝術大學了嗎?」

  我問,我記得國中的時候,因為立樹的版畫作品在省賽中得了冠軍,他們老師還特地打電話到林家,要推薦立樹到美術專門的高中,但年紀輕輕的立樹卻拒絕了。

  「不可能。」

  「為什麼?你不是喜歡畫畫嗎?我記得你爸也說過,你想唸藝術的話他會全力給你支援,要養你一輩子也無所謂不是嗎?」我說。

  立樹不屑地噴了鼻氣。「我才不理那個人說什麼咧。第一,我就算唸藝術,也不會給他養一輩子,他把藝術人都當作什麼了?流浪漢嗎?」立樹說到這裡,就忽然閉口不言了。我知道他本來還有話要說,便問,

  「還有呢?」

  立樹沉默地喝了兩口汽水,好半晌才開口。

  「唸藝術的話,我會和權力地位什麼的漸行漸遠。」我見他微微闔了下眼,「……我會無法從我父親手上,保護那些對我而言真正重要的東西。」

  我怔了一下,不明白立樹在這時忽然稱呼秀朗「父親」的原因。楊昭商卻已經先插口了。

  「那怎麼辦?申請書現在遞交來得及嗎?」

  「用快遞寄到承辦中心的話應該OK,啊,不過我把資料放在學校裡了。」

  立樹推了椅子站起來,我也跟著他起身。

  「我得回學校一趟,不好意思,恆恆把拔,你可以陪我回去拿嗎?」

  我還沒說話,楊昭商又插嘴了。「要拿資料你一個人去就好了,都幾歲的人了,拿個資料還要爸爸陪你。」

  「因為那上面有張家長同意書啊,如果不簽名的話,資料就不完整。」

  「可是家長的話,不是要秀朗的簽名嗎?」我一愣。

  「不用,只要年滿二十歲的人就可以,我上次就試過了,沒問題的。何況那個男人一天到晚都在海外,根本沒空替我管這種事,恆恆,幫我個忙嘛。」

  立樹放軟聲音說,又拉住了我的手。看到他這副模樣,我彷彿想起了他小時候,每次只要有求於我,比如從前常吵著我帶他去公園澆水,就會像這樣勾著我的手,一臉無辜地仰望著我。

  啊,不過現在是俯望就是了。立樹到了今年,竟然已經比我高了。

  「楊昭商,我陪立樹去一趟。」我在玄關穿了鞋子。見楊昭商一臉不爽的樣子,交抱著手臂,我湊過去他身邊,當著立樹的面吻了一下他的額頭。

  「別擔心,很快就會回來的。」

  「為什麼是額頭?」楊昭商問我。

  我愣了一下,看他一副小孩子的樣子,竟是和立樹沒兩樣。只是立樹是越長越成熟,這個男人倒是越活越回去了,我不禁笑起來。

  「回來再補別的地方。」

  我說著,就背過了身,帶著紅了半邊的耳根和立樹出門了。

  我陪立樹走出屋外,他帶著我過了一條街,我才發現竟然有台車等在外頭。我有些驚訝,但立樹已經興沖沖拉過我的手。

  「恆恆,快點上車。」

  我和立樹進了後座,這是林家的車,後座相當豪華,前座竟然還有司機。立樹一進車裡就蹺起了腳,一副少爺派頭,對著前面的司機吩咐。

  「開車,到我說過的地方。」

  車才開動,立樹就馬上朝我撲了過來,兩手挽住了我的手臂,像是放鬆似地把頭埋在我的頸窩裡。

  「啊啊,太好了,終於擺脫園長先生了。好好的十八歲生日,我才不想和園長先生那種老是扳著臉的猩猩過。」

  我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你小時候還說過,你最喜歡園長先生的。」
 
  立樹哼了一聲。「以前是以前,以前是我不懂事。要是我早懂事一點,現在恆恆最喜歡的人也會跟以前不一樣。」

  我嘆了口氣,決心忽略他和楊昭商之間的心結。

  「所以說,你現在想跟我去哪裡?」我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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