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直到太陽都出來了,才和楊昭商相偕著送立樹回去。離開前我又回頭看了眼長廊,心裡想著回家後,一定要找根柱子,好好地紀錄立樹每一刻的成長。
  
  ***
  
  
  夏天的氣息悄悄地逼近,立樹的六歲生日也快到了。
  
  我和楊昭商打算替他辦個小小的慶生會,在幼稚園裡當然也會辦,但和楊昭商、和立樹三人的慶生會畢竟意義不同。楊昭商說可以的話在他家舉行比較好,我那裡太小了,要做起什麼不方便。
  
  我強烈懷疑他心術不正,雖然他強調是為了配合立樹的活動力。
  
  昶育似乎在逐漸康復中,那之後楊昭商又去醫院看了他好幾次,我有空的話也會陪同。這孩子剛醒來時還很茫然,彷彿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而且他一醒來第一個問的就是:「我爸爸呢?」叫人聽了都心酸。
  
  楊昭商說昶育的爸爸可能因為傷害小孩而被抓起來,畢竟受了這麼重的傷,還鬧到左鄰右舍都知道了,這不是單純一句管教小孩就可以了結的事。
  
  他爸爸的新女友好像在事發隔天就跑了,到現在還不見蹤影。
  
  楊昭商說再這樣下去,也只能把昶育送進育幼院裡,沒有其他辦法。我也沒能力再多養一個孩子了。
  
  昶育似乎還得接受好幾次的手術治療,他年紀還太小,無法一次承受密集的動刀。
  
  但立樹和我去看他時,他在我們面前卻表現得很勇敢,立樹把他留在幼稚園的飛機帶來給他,還帶了其他小朋友送的慰問禮。這個傷痕累累的孩子如以往一般開懷地笑了。
  
  我知道楊昭商仍然很不能釋懷。只是這世上有太多孩子,在沒有任何人注意的情況下,悄悄地來到這世上、又悄悄地死去,誰有沒有辦法救他們。
  
  我和楊昭商,算是開始半正式的情人關係。
  
  說是半正式,是因為這和我以前和秀朗交往的情況,實在很不一樣。以前我們都年輕,談起戀愛來,真是時時刻刻都想著對方,一分鐘沒見秀朗的面,我便覺得渾身有哪裡不對勁。然後一點小事就可以感動的要命、一點磨擦就可以生氣個半天。
  
  但我對楊昭商卻沒有那樣的依戀,大概這就是成 人的戀情,固然想起楊昭商時,就有一種被治癒的心情,但卻沒有那種非見到對方不可的感覺。
  
  反倒是楊昭商開始嫌我工作太忙,有時三更半夜才來接立樹,兩人根本沒多少相處時間。假日又到處忙著打工,根本沒空理他。
  
  好不容易有點時間獨處,我的心思也全在立樹身上,而且老實說我面對楊昭商,很難有年輕時那種耳鬢廝磨的感覺,與其說是情侶,我搞不好把楊昭商當成立樹的父親,兩個人共同為了什麼目標而在一起,比較像是這種關係。
  
  有天晚上立樹忽然起了疹子,把我嚇了一大跳。
  
  那天我早上有班,老闆又剛好沒空,只得把立樹托給隔壁的太太照看一下。
  
  但立樹早上還好好的,到傍晚的時候,竟忽然開始高燒不退,渾身冒出一點一點的紅色斑紋,隔壁太太緊急打電話給我,我才從麥當勞趕回家。剛看到這種情況,我嚇得手腳都慌了,以為是什麼大病,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末了想才起打電話給楊昭商。
  
  楊昭商接起電話時,我連聲音都是抖的,講起話來前言不對後語,楊昭商要我冷靜,我才勉強說出事情的經過。
  
  他立刻從家裡趕了過來,和我一起把立樹送到醫院。診斷結果發現是小兒玫瑰疹,打一針,吃幾天的藥就沒事了,我和楊昭商才鬆了口氣。
  
  那之後我本來打算請假,在家裡好好陪伴立樹。但一來我為了立樹,已經跟公司請了太多次假,加上遲到早退,組長就算知道我家有難處,也無法再幫我cover下去。
  
  說實在我們組裡也多是有身家的媽媽,只是她們背後都有個丈夫,有的有年長的兄姊,就算家裡有小孩子,也可以互相照應著,不像我一個人分身乏數。
  
  後來還是楊昭商自願到我家看顧立樹,把幼稚園的事情交給另一位資深的老師暫管,立樹才順利康復起來,真是令我鬆了口氣。
  
  我以前常聽長輩說,小孩子只要健康就是給父母最大的回禮,我現在才真正體會到那句話的意義。
  
  因為這件事情,我開始積極考慮,楊昭商提出同居的建議。
  
  立樹出疹的事會這麼嚴重,也是因為他發病時身邊沒有人,拖太久才就醫所致。這次還是小病,如果是更嚴重的事情,我實在無法想像後果,如果立樹因為我的疏忽出了什麼難以挽回的悲劇,那我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
  
  但是真要和楊昭商住,我又不知為何有些彆扭,雖然我現在早該過了那種彆扭的年紀。反正也不是處男了,身邊也不會有獨角獸跑來跑去,實在沒什麼好矜持的。
  
  立樹生日那天,楊昭商不知用了什麼方法,早早就讓幼稚園清場,我和他像往常一樣打掃了該清潔的地方,鎖了門,帶著簡單的行囊,一起拜訪楊昭商的家。
  
  我是第一次進楊昭商家裡,那裡還真的是挺大的,雙併的別墅型住宅,就在山腰的車道旁,這一帶都是類似的建築,門前有個小小的庭院,我現在才知道楊昭商養了一隻狗,不大純種的黃金獵犬,乖巧地趴在進門前的石子路上。
  
  牠一見楊昭商回來,就爬起來悶叫了兩聲,楊昭商忙走過去撫了撫他的耳後,替我們開了玄關的門。
  
  裡頭也還算得上寬敞,楊昭商解釋說那是她母親的房子,她母親的娘家似乎頗有一點財力的樣子。後來楊昭商和前妻結婚後,因為沒錢買新房子,所以就住在這間屋子的二樓,渡過短短一年半的婚姻生涯。
  
  楊昭商的母親在五年前去世,父親則住在別的地方。現在這間諾大的房子,除了他以外,已經沒有其他人的足跡了。
  
  我坐在寬敞的客廳裡,楊昭商提著超商買來的食材進廚房。我環顧整個室內一圈,忽然可以明白,楊昭商為什麼如此積極邀人來和他同住了。
  
  立樹整個就是很興奮,在一樓二樓跑上跑下,大叫大嚷,還跑到楊昭商的浴室裡,躲進浴缸裡玩船長遊戲,一副沒見過世面鄉巴佬的樣子。我看著不禁好笑,他後來發現最上面有個閣樓,擺滿了小朋友的玩具,更是溺在上頭都不肯下來了。
  
  「那時候給少鳴準備的,還有一些幼稚園的舊玩具,不過終究是沒用上。」
  
  楊昭商苦笑著解釋,我怔了一下,才知道他是指自己那個未及出世的孩子。「少鳴」這個名字,我還是第一次聽見,沒想到他連名字都取好了。
  
  我把立樹叫下來吃晚飯,楊昭商做了整整一桌的佳餚。他真是使盡了渾身解數,看家本領都用上了,而且幾乎全是立樹愛吃的東西。
  
  雞塊、炸雞和薯條那些尋常孩子愛吃的東西就罷了,楊昭商還親手做了個大蛋糕,上面畫了立樹的大臉,連名字都用糖漿點綴上。
  
  立樹大概出生以來還沒見過這等陣仗,看著那個蛋糕,眼睛都睜圓了。我們把蛋糕插上蠟燭,推到立樹面前,要他唱歌許願,但立樹卻沒有動彈,只是盯著那個蛋糕猛瞧。
  
  楊昭商似乎注意到立樹的遲疑,便問他:「怎麼啦,立樹,為什麼不動了?」
  
  立樹看了看那個蛋糕,又抬頭看了楊昭商一點,最後看著我。
  
  「園長先生,為什麼要送蛋糕給我呢?」他問。
  
  楊昭商愣了一下,立樹又問,
  
  「恆恆說,園長先生會變成我的把拔,那是真的嗎?」
  
  這回換我怔了怔,想起那天剪頭髮時我和立樹說的話,我本來只是想要機會教育一下,讓小孩從小建立正確的家庭觀念,所以才拿我和楊昭商當例子。現在立樹當面破我的梗,我一口麵來不及塞進嘴裡,忙漲紅著臉背過去猛咳。
  
  楊昭商的表情果然有些古怪,他看了我一眼。我抿著唇別過頭去,楊昭商就對著立樹笑了,「如果恆恆願意的話,園長先生當然可以當立樹的把拔啊。」
  
  立樹便轉過頭來看著我,「恆恆,園長先生可以當我的把拔嗎?」
  
  我窘得說不出話來,轉頭見楊昭商根本在偷笑,氣不打一處來。我把餐盤往立樹面前一推,沒好氣地說:「吃飯,再不好好吃飯,恆恆就一個人把你的蛋糕通通吃掉!」
  
  酒足飯飽後,楊昭商拿出了給立樹的小禮物,那是一組兒童用的色鉛筆組,外加一本素描簿,楊昭商還細心地在每枝筆上都刻上了立樹的名字。立樹非常開心,把那些筆一枝枝拿出來反覆看著,我不禁慶幸我沒送立樹原本設想的蠟筆,否則現在就輸慘了。
  
  我送立樹一個兒童用的澆水器。現在每個禮拜只要有空,我和立樹都會回去那個公園,替立樹媽媽的種的樹澆水,有了這個澆水器,立樹就可以自己幫小樹灌溉了。
  
  立樹拿到禮物時發呆了好一會兒,我以為他不中意,還擔心了一下。但他忽然跑過來我身邊,用他的小手捏住了我的手,就這樣捏了好久。
  
  「恆恆,謝謝你。」他抬頭看著我說:「謝謝你,謝謝恆恆。」
  
  他反覆地說著,帶著童音的字句,聽起來有點笨拙。我的右手被他握著,眼眶不自覺微微紅了,抬頭見楊昭商正含笑看著我們,忙提起手背來抹了抹眼角。
  
  「我也有禮物要送給你。」
  
  楊昭商對我說,他拿了一個像是紙包的禮盒,遞到我手上。
  
  「是立樹生日,做什麼送我東西?」我說。
  
  「小孩生日,也代表母難日啊。」楊昭商仍舊笑著。
  
  「我又不是立樹的母親。」
  
  「那就代替立樹的母親收下它吧,因為她已經沒辦法這麼做了。」
  
  我遲疑地接過禮盒,放在膝上拆開紙包,發現裡面還有個紅絨布盒。我打開布盒,才發現原來是個鍊墜類的東西。我想原來大猩猩也這麼老套,會送情人項鍊這種東西,真不愧是交過女朋友、結過婚的男人。
  
  但楊昭商對我眨了眨眼,「打開來看看,正桓。」
  
  我看他一臉高深莫測,仔細看了下那個鍊墜,那是方形的墜子,到底有點少見,旁邊有個可以打開的扣環,像是相簿一樣。
  
  我把他解開來一看,才發現鍊墜裡的東西是兩副畫。左邊那幅,是立樹真正的父親和母親,也就是我最早在立樹圖畫冊裡看見的畫。
  
  右邊那幅,卻是那天我和楊昭商帶立樹去完遊樂園後,立樹畫下來的全家福。我和楊昭商一人一邊,牽著笑容滿面的立樹,三個人一起笑得好開懷。
  
  我看看左邊,再看看右邊,一時真的分不清楚,哪邊比哪邊笑得更幸福。我感覺淚水模糊了我的眼眶,我想這就是楊昭商的陰謀,非要我在立樹的生日掉眼淚不可。
  
  「謝謝。」
  
  我心不甘情不願地說。我知道這鍊墜這樣安排,涵括了多少楊昭商的用心與包容,這樣意義深遠的生日禮物,真讓我想不一輩子珍藏都不行了。
  
  後來楊昭商就和立樹一起和狗玩,聽楊昭商說,那是隻十多歲的老狗了,但或許是立樹的到來,為這間屋子注入了新的活力,老狗竟然也格外活潑起來。立樹一開始還有點怕牠,但熟起來以後就抱著牠不放。
  
  立樹把塑膠小熊拋出去,老狗就一邊晃著尾巴,一邊跑到屋子那端撿回來給他,立樹還會摸摸牠的頭以示褒獎。一猩一狗外加一個小孩玩得不亦樂乎,我這個大人就坐在沙發上,笑著看他們滾成一團。
  
  到了夜深後,立樹還興奮到不行,明明看他眼皮垂下來了,還拖著不肯去睡。
  
  楊昭商和我對看一眼,我知道他的意思,如果要有我們兩個獨處時間的話,非得先打發立樹不可。只是我現在有一點逃避的心裡,竟然寧可立樹越晚睡越好。
  
  但楊昭商竟然把立樹叫過來,表情嚴肅地說:「立樹,園長先生跟你說喔,生日的時候,小朋友要是一直拖著不去睡覺,就會有一種叫生日怪獸的東西,會偷偷潛到你的夢裡,把你的好夢都吃掉。」
  
  立樹嚇了一跳,用震驚的眼神搖搖頭,「那我不睡了。」
  
  楊昭商不禁失笑,「不睡也不行,生日獸是會一直住在你夢裡的,如果你讓他找上你的話,以後十年,立樹都做不到好夢了,貪吃的怪獸會把他們通通都吃光光。」
  
  立樹似乎完全被楊昭商說服了,匆匆道了聲晚安,就抱著棉被躺上楊昭商為他準備的床,果然是玩累了,過沒多久就呼呼大睡。我驚異地看著楊昭商,沒想到他為了遂行目的,連這種謊都可以對小孩說。身為教育者的尊嚴呢?
  
  小孩子熟睡之後,理所當然就是大人的時間。
  
  我和楊昭商並排坐在沙發上,我忽然覺得渾身不自在,就起身說我想去洗澡,楊昭商也沒有阻止我,還遞給我大毛巾和換洗衣物。
  
  我在沖澡時一直全身緊張,深怕楊昭商忽然闖進來之類的。
  
  但楊昭商倒是很君子,我把全身衣物都穿得好好的,還在鏡前確認自己的儀容,走出浴室時,才發現楊昭商仍舊在沙發上坐得好好的,從頭到尾沒有動彈。
  
  我手足無措,選了楊昭商對面的椅子坐下,見楊昭商一直沒說話,只是盯著我穿睡衣的身形瞧,我只好開口:「那個……你、你不洗澡嗎?」
  
  「回來之前,在幼稚園裡沖過了,我習慣下班前先沖澡。」他說。
  
  我感覺楊昭商似乎也有點緊張,坐在沙發上玩弄手指。他一根手指大概是我的兩根粗,而且因為長期做家事,上頭全是厚繭,但指甲倒是修得很整齊,露出蒼白的月牙色。
  
  我看了好半晌,才發現自己都在注意些什麼事,不由得趕緊收回了視線。
  
  楊昭商似乎沒發現我的失態,他忽然從沙發上站起來,嚇了我一跳。但他卻沒有朝我走過來,「那……我也再去洗一次澡好了,剛才和狗玩,流了一身汗。」
  
  我「嗯」了一聲,楊昭商走向浴室,我看著他高大的背影,忽然有一種自己真是沒用的感覺,我想楊昭商應該也這麼覺得,明明都走到這地步了,明明只要伸出手,對方就在自己眼前,為什麼還沒人敢多跨出那一步。
  
  楊昭商也沒馬上進浴室,他站在浴室門口,發呆了好一會兒。我便從背後迎上去,伸手牽住了他的手,遲疑了一下,把額頭靠在他寬闊的背脊上。
  
  我感覺楊昭商渾身震了一下,並沒有回過頭來。
  
  我忖度著該講什麼話好,既在我的恥力負荷範圍內,又能清楚傳達我的意思。
  
  「親愛的,我們來做愛吧!」這種豁然大度的台辭當然不行,講完之後我恐怕有十五年都會質疑自己的人格。
  
  「把我當作飯後甜點吃掉吧,楊•昭•商。^_<*」這樣說的話,恐怕在做愛之前我就會先害喜。
  
  「楊昭商你是不是男人啊!事到如今你還在等什麼?」這種看似強硬,實則傲嬌的台辭好像也不適合我。「楊昭商……我好像……有點感覺了……」這種暗示類的也不行,感覺什麼?你想放屁嗎?我會忍不住這樣吐嘈自己。「猩猩在發情期總是需要交配的,我懂。」雖然我很想講這句,但楊昭商肯定聽不懂我想表達什麼。
  
  我靠在他背後想了半天,腦袋瓜子都快想破了。楊昭商卻忽然轉過了身,在我反應過來之前,驀地攬住了我的腰,跟著那張大臉壓上來,堪稱粗暴地吻了我。
  
  我先是嚇了一跳,楊昭商反過身來,把我壓在浴室門邊的牆上,繼續吻個不停。我也漸漸會意過來,兩手回應似地摟住了他的脖頸。
  
  我們在牆邊吻了好一陣子,直到兩人都吻到不耐煩,想繼續做更過分的事情。
  
  楊昭商稍稍把臉移離一些,唾液滑下我的唇角,我忽然覺得有些丟臉,伸手想把它擦去,但楊昭商卻俯下身,竟然伸出舌頭,舔舐我的嘴唇,把那些不知道是我的還他的口水通通舔掉,還順勢多留了一道在我唇下。
  
  這實在是太超過了,我感覺全身血液都逆流到了臉上,眼眶熱得發燙。我從沒想過,一直以來道貌岸然的幼稚園園長也可以這麼情色,今晚的楊昭商看起來簡直像別人。
  
  我微微喘著息,楊昭商的手從腰滑下我的臀,他的手掌又寬厚又大,幾乎可以把我整個屁股包起來。
  
  我感覺楊昭商今晚像快要沸騰的鍋子,拚了命地想壓抑住什麼,但依舊不斷地從旁邊溢出來。這樣的情境令我感到害怕,但害怕之餘,心底深處又有一點點的期待,大概就像一般人坐雲霄飛車的感覺吧,明知道乘上去一定很慘,但還是忍不住想嘗試一下。
  
  我忍不住叫了一聲,「楊昭商……」
  
  這聲叫喚似乎掀掉了最後的鍋蓋,楊昭商的瞳孔忽然縮了一下,他朝我俯靠過來。
  
  「去……床上?我的臥室?」他用不容抗拒的聲音說著。
  
  我想我如果再不趕快回應,他就會在這裡把我就地正法,忙飛快地點了點頭。楊昭商便半抱著我,途中又吻了我幾次,好容易滾進了漆黑的臥房,楊昭商幾乎是把我扔到床上,然後整個人壓了上來。
  
  我喘個不停,四肢的末梢全在微微發抖,卻分不清是害怕還是興奮。楊昭商顯然比我更興奮,黑暗對動物而言有催情的效果,無論人類還是猩猩都一樣。他一手壓制著我的右手,俯下身來又是一陣亂吻,吻在我的眼上、鼻上,最後終於找到了唇。
  
  我不知道這個吻要持續多久才夠,或許永遠不夠。不知不覺中楊昭商連上衣也脫了,從門口透進的微光中,我看見他胸口上全是黑漆漆的胸毛。
  
  我伸手觸摸那些胸毛,只覺得像野草一樣粗糙,楊昭商隨便我摸,他伸手剝我的襯衫釦子,我見他動作笨拙,差點沒把鈕釦扯掉,忍不住說:
  
  「楊昭商,我自己來。」
  
  楊昭商果然停了手,我忍著想往床上一癱裝死的羞恥,伸手解起了第一顆鈕釦。沒想到這時楊昭商一伸手,竟然開了床頭燈,頓時我和他的上身一覽無遺。
  
  「我說過了,」楊昭商笑起來,「做這種事的時候,我想至少能看著你的臉。」
  
  我怔怔地望著他的眼睛,他的額上全是汗水,胸口發紅,裡頭像有一顆心臟躍然而出似地。我的掌心還貼在他的胸口上,這個男人,真的把他一顆心捧給了我,那瞬間我忽然有這種感覺。
  
  我決定暫時把羞恥心通通殺死,伸手繼續處理我的鈕釦。我一顆顆往下解,楊昭商也一直撐在我身上看著。
  
  解到最末一顆時,楊昭商忽然俯下身來,用他的嘴含住了我的乳尖。
  
  那是我們之間從未有過的親密接觸,我頓時紅透了耳根,羞恥心全部死而復生。我感覺自己手腳一點力氣也沒了,躺在那裡任楊昭商擺布。
  
  楊昭商持續舔著我的敏感部位,我感覺自己的血液在身體裡亂竄,最後誠實地集中到跨下,鼠蹊的地方發酸,我無法再持續並攏雙腿,張開膝蓋頂了頂楊昭商。
  
  我這樣簡直就是在暗示他,可以進行下一個步驟了,楊昭商似乎也意識到了,他一把抓住我的膝彎,從上方凝視著我。
  
  「可以嗎……?」
  
  我說不出話來,但現在不是玩裝死遊戲的時候,說起同性做愛,我還算是楊昭商的前輩,我有義務要教導他,同時也保護我後庭的安危。
  
  我勉強發聲,「你……有準備東西嗎?」
  
  楊昭商沒說話,只是用空著的左手打開床頭櫃,拿出一個塑膠袋來,他把塑膠袋倒過來倒在床上。我看了一眼床上的東西,有幾盒沒拆封的粉紅色保險套、至少三個牌子的潤滑用品,還有一副手銬、一組跳蛋和一支有我手臂粗細的按摩棒。
  
  我驚異地看著後面三樣東西,楊昭商顯得有點驚慌,他忙把那些東西掃到地上。
  
  「呃……因為那裡的老闆說,他們現在週年慶,買滿一千現抵一百,我想說多買一點湊足那個價格……那根棒子是滿額禮,不關我的事。」
  
  「……」
  
  「我、我真的沒有那種嗜好,你可以放心。」楊昭商舉高雙手以示清白。
  
  我整張臉一定紅透了。其實我並沒有真的很抗拒其他的東西,以前和那個男人熱戀時,有時他也會一時興起,只要不要太過分,其實有些技倆也還挺刺激的。
  
  不過那是因為當時我年輕,現在這把年紀了,我也不知道自己還玩不玩得起來。
  
  我收起多餘的邪念,看著眼前誠惶誠恐的學生。
  
  「你先……先抹一點潤滑的東西在手指上,綠色的那個牌子比較好,比較慢乾……」
  
  我讓楊昭商邊說邊照做,他粗手粗腳地拿起拿罐潤滑劑,手伸進裡面挖了一大坨,途中還緊張得差點弄掉罐子。我看著好笑,也沒之前那麼緊張了,我慢慢地脫了自己的睡衣褲子,一路褪到腳踝上,讓自己下半身光裸,翻過來背對著楊昭商。
  
  我看不到楊昭商的表情,但從漸趨粗重的呼吸聲判斷,我覺得他已經快不行了。
  
  我小聲地繼續說:「你先從手指開始……不要急著進來,先用揉的,像在按摩那裡一樣。然後慢慢地……用螺旋的方式……慢慢的……」
  
  我說到一半就說不下去了,因為楊昭商的手指已經觸碰到那個地方。沾了膠質的手指冰涼徹骨,我不知道有多久沒體驗過那樣的感覺,緊張感又攫住了我,說是下定了決心,人對疼痛還是會有戒心,想到待會可能受的苦處,我還禁不住心臟一陣緊縮。
  
  楊昭商似乎感覺到我的恐懼,他一邊照我說的輕輕按摩著,一邊湊進我耳邊。
  
  「別怕,」他幾乎用氣音說,我感覺他所有的氣息包圍著我。
  
  「別怕……不要緊的,我在這裡,正桓,你別害怕。」
  
  他的手指終於塞進了我的那裡,我不由得一聲悶哼,這真的只是手指而已嗎?我的心裡忍不住出現這樣的疑問,這根本已經和另外那男人真槍實彈來一樣了。但楊昭商的話讓我稍微提起了勇氣,我雙手捏著床罩,把頭抵在床墊上。
  
  「慢點……慢一點……」
  
  我應該要指示他逐步增加手指了,但我的神智開始昏亂,跨下的堅挺也讓我抵受不住。楊昭商的手指很輕易地碰觸到我的敏感點,我根本無法思考,伸手撫向自己的器官。
  
  我可以想像現在的場景有多麼情色:一個男人背對著另一個男人,呈弓字形俯臥在地上,一手玩弄著自己的慾望,一邊任由男人用手指挑逗他的洞口,而手指的主人也血脈賁張,一邊深入,一邊急躁地也脫去自己的長褲。
  
  「接下來……要……怎麼辦……?」我聽見楊昭商喘息地問。
  
  我抽空回頭看了一眼,楊昭商的跨下也全是濃密的毛髮,而躲藏在叢林裡的那個東西,也還是和當初在我屋子裡摸到的一般驚人。真是不可思議,我原本並不喜歡這一型的,但這樣的楊昭商,卻令我全身血液沸騰起來。
  
    我忽然沒有了教導的興致,所謂豁出去了大概就是這種心情,我滿頭大汗地閉上眼。
  
  「沒關係……」
  
  我喘息著,幾乎發不出聲音,「直接進來吧……不用手指了……」
  
  我的聲音很小,連我自己都聽不太清楚。但楊昭商像是得了聖旨一樣,他低低地悶哼了一聲,跟著那東西便不打招呼地插了進來。
  
  我無法形容那瞬間的感覺,感覺就很像你是門鎖,然後有人試圖用電線桿塞進你的鑰匙孔一樣。我幾乎立時就叫了出來,跟著咬住了起皺的床墊,楊昭商的東西灼熱得像鐵棒,燒得我神智暈迷,我疼得說不出話來,只能啃著床墊喘息。
  
  但苦難還沒有結束,我本來以為這就是最痛的了,但楊昭商還在持續往前頂,我才意識到他根本沒有全部進來。我直覺地感受到危機,忙出聲喝止。
  
  「等、等一下……」
  
  我痛得眼冒金星,聲音聽起來像在哭泣。
  
  「楊昭商,先不要,先停下來,先這樣子……」
  
  我知道這對楊昭商而言很殘忍,我也是男人所以明白。果然他發出一聲難受的悶哼,含糊地開了口:「會痛嗎……?」
  
  這實在是很愚蠢的一句話,因為看我的表情就知道了。我的眼角不受控制地朦朧起來,說話也帶著哭音。
  
  「不要了……先退出去……好痛……」
  
  楊昭商似乎很為難的樣子,我勉強回頭看了一眼,發現他竟然只進了前端,連一半都不到,整個卡在那裡不上不下。我和他僵持了一會兒,我究竟自尊心作祟,也不忍心讓楊昭商繼續忍下去,只得硬著頭皮開口:
  
  「再一點點……再一點點就好了……拜託……慢慢來……」我兩手抓緊了被單。
  
  楊昭商果然只進了一點點,但他很快又進了另外一點點,他的東西飽漲著我的內壁,從後面一路頂進了肚皮,感覺我只要用手摸,就可以摸到我體內的他。
  
  我哭著要楊昭商緩一點,但他已經聽不見了,我想我已經激起他的獸性。接下來的事情我也不太記得,只知道自己毫無節操地哭起來,口裡叫著楊昭商的名字,要他住手,但後頭的灼熱感仍舊沒有消失,我感覺自己就快被活活撕裂了。
  
  我的眼前閃過一道白光,然後我就看見了天國。
  
  醒來的時候,我發覺自己側臥在床上,光溜溜身上蓋著薄被,而楊昭商趴在我身邊。
  
  他見我睜開眼睛,立刻就跪直起身來,挪到我身邊問,「正桓?桓?你沒事嗎?有有事沒有?你還好嗎?要不要喝水?」
  
  我看他的大臉上滿是歉疚,眼角疑似還有淚光。我四肢乏力,腦子還暈糊糊的,就連楊昭商的臉看起來也是晃的。
  
  「我……昏倒了嗎……?」我不清不楚地問。
  
  「嗯,我做到一半就發現你失去意識了。」
  
  大猩猩看來很洩氣的樣子。「對不起,正桓,我應該聽你的話,慢慢來的……真的很對不起。」
  
  我眨了下眼,後頭的疼痛感這才慢慢漫延上來,我說不出話來,只是看著下半身只圍了一條浴巾的楊昭商,他跨間的東西已經消下去了。
  
  我迷茫地問:「結果最後……有做完嗎?」
  
  楊昭商顯得有些尷尬。
  
  「嚴格說起來,沒有完全進去……」
  
  他好像把那當成是自己的錯般,始終低著頭,「因為你昏過去了,怎麼叫都叫不起來,所以我不敢再繼續做下去了。」
  
  「那你……你的……」我意有所指地看著他的跨下。
  
  「呃,剛剛在浴室裡解決的。」
  
  我覺得有夠丟臉,明明算是我主動邀約的,卻做到一半就昏了過去,甚至也沒有讓對方完全滿足,虧我還是箇中老手,做愛做到要伴侶自己到廁所解決的,大概也只有我一個了。我渾身的氣都洩了一地,把臉埋進了枕頭裡。
  
  我有衝動想叫楊昭商再試一次,但想到剛剛那種恐怖的疼痛,就很卒仔地又閉了嘴,繼續把臉埋著當縮頭烏龜。
  
  「正桓。」
  
  大猩猩卻叫我的名字,我感覺他的手撫摸著我的後頸。「你還好吧?」
  
  他見我沒有回答,便用指尖持續按摩著我的後頸。他仍然很會按摩,我的僵硬酸痛被他幾下搓揉,竟奇蹟地好了大半。
  
  「其實我很開心。」他柔聲說,「你願意相信我……願意把自己一切交給我,像剛剛那樣的親密行為,不管過程怎麼樣,今晚我都非常滿足。」
  
  聽著這種明顯像是安慰的話,我更覺得自尊心受損,不只是沒有撐到最後的事,我想和楊昭商結合在一起,我忽然有這樣的渴望。我想和他毫無縫隙地、完完整整結合在一塊,就和過去我和那個男人一樣。即使只有肉體,我也不想只做一半。
  
  楊昭商似乎感覺到我的沮喪,他大概也猜到我心裡的想法,他一向非常懂得我的思考模式,他趴著湊近我身邊。
  
  「要不然,你來上我好了?」楊昭商說:「這樣子也是一種方法,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不在乎是以何種形式。」
  
  我驚異地瞪著他,不單是他願意讓我上這件事,我的腦子裡浮現大猩猩仰躺在床上,嬌喘著要我上他的場景。這實在是太驚悚了,我不敢再想下去。
  
  雖然楊昭商這麼說,但我並不是那種可以上人的gay,我知道有些伴侶間沒有絕對的零號壹號,興起時雙方都可以互換。但我不是,如果我可以接受上人這件事的話,就算得蒙著眼睛做愛,我也會選擇女人,這樣至少我的少年時期可以少悲慘一點。
  
  楊昭商到底是個直男,會用男性的思維想事情,總覺得對男人而言上人一定比被上爽,所以才會有這種提議,但對我而言是行不通的。
  
  但老實說我很感動,特別知道他是直男,直男大多都有被肛的潛在恐懼,竟然願意為了讓我好過,就獻出自己的後庭花。我雖然心情複雜,也不能不動容。
  
  「楊昭商,」我沒回答他的話,只是喚他的名。
  
  「可以抱著我嗎?就這樣躺著就好。」
  
  楊昭商怔了一下,似乎明白我的意思,他把我拉上他的胸口,讓我仰躺在他的身上。然後張開雙腿,我便坐在他的大腿間,我的臀部貼著他的跨下,他的手臂環著我的腰,背脊貼著胸膛,肩膀靠著肩膀。
  
  這樣無一絲細縫的親密姿勢,讓我們兩個都害羞起來。我雖然是提議的人,也禁不住雙頰發燙。楊昭商的反應更是直接,他的凶器直接出鞘了。
  
  「楊昭商。」
  
  我裝作沒有發現他的反應,又輕輕叫了他一聲。他低下頭來,作勢要吻我,我們淺淺交換了一個吻。我遲疑了一下,壓低了聲音。
  
  「你願意聽我說林秀朗這個男人的事嗎?」
  
  我感覺背後的男人渾身僵了一下,體溫也下降了幾度般,我有些不忍心,但我知道有些東西,是我心中的毒瘤,也是他心裡的傷口,非拔出來不可,即使那會很痛很痛,比楊昭商那整根插進來還痛。
  
  我等著楊昭商發脾氣。但他只是沉默了一會兒,低頭吻我的耳朵。
  
  「我聽你說。」他小聲地說。
  
  我深吸了口氣,在他安穩的懷裡閉上眼睛。
  
  「我十九歲的時候認識了那個男人,他叫林秀朗,少年英秀的秀,爽朗的朗,他大了我兩歲,是個外表和名字一樣秀氣、性格也和名字一樣明朗的人。他上前面志願的大學,腦袋也很聰明,長得也很帥,笑起來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會被他吸引。」
  
  我看了一眼楊昭商,他的眼神越發深沉,像一潭深水一樣,但始終沒放棄凝視著我。
  
  我抿了抿嘴唇,又繼續說。
  
  「這樣的人卻不知為何看上了我,我當時也在唸大學,但在學校裡很不起眼,也不特別優秀,最多就是長相順眼了點。他對我展開瘋狂的追求,每天自己好好的課不上,跑到離他家五十公里遠的大學來找我,就為了找我出去吃頓飯。」
  
  我像是珍惜那些回憶似地,緩慢地說著。
  
  「我一開始覺得他很煩,想說世界上怎麼有這麼不識好歹的男人,我極盡所能地想擺脫他,也想盡辦法讓他知難而退。但他不但沒有放棄,還變本加厲。」
  
  「有一年我生日,剛好遇到颱風,所有店家都關了,他冒著風雨開車飆了兩百多公里,就為了去買我的蛋糕。我的宿舍停電了,他就在裡頭排了一大圈蠟燭,渾身溼透地坐在那裡等我回來,他看到我就笑了,還替我唱起了生日快樂歌。」
  
  「有一次我重感冒,那天剛好有個電影的特映會,我很想去看,但怎麼也爬不起來。他就替我跑去跟主辦單位求情,他在那裡待了整整半日,拗到主辦人都沒辦法,答應他把影片資料借回家,然後他就在我面前架了螢幕,特別播給我一個人看。」
  
  我越講越快,一口氣緩不上來。我感覺楊昭商仍舊環抱著我的手,收緊了一下。
  
  「後來我決定和那個人在一起。我用盡了所有時間去愛他,他也始終對我很好很好,我要求什麼,他從來沒有拒絕我,只要是我想得到的事,他也沒有做不到的。雖然有時候有點小磨擦,我們在一起非常幸福,幸福到我幾乎要忘了自己是誰。」
  
  我穩住呼吸。楊昭商低頭看著我,因為我在發抖,我的嘴唇、我的鼻尖,我的全身上下。我躺在楊昭商的身上,發覺我已經淚流滿面。
  
  「我真的很愛他,無論他曾經對我做過什麼事,他仍是我今生愛過最深的男人。或許旁人看來,他對我做過許多過分的事,我也不是不氣他對我做那些事,但我心底深處知道,我自始至終從未真正怨恨過那個人,甚至還一直無可救藥地愛著那個人。」
  
  我咬住了下唇,無法控制眼淚流過我的臉頰,流下脖頸,流到楊昭商寬厚的手臂上。
  
  「我們在一起整整六年,我人生中至今為止所有最美好的回憶,都是那個人帶給我的。這讓我幾乎沒有什麼信心,相信往後我會擁有比那些更好的人生。」
  
  我看著楊昭商,吸了幾下鼻子。楊昭商忽然笑了起來,他的眼眶微紅,伸出手來,用大姆指抹過我的眼角,抹去那裡剩餘的淚光。
  
  「你會的,」楊昭商小聲地說著,卻像催眠一樣,讓我不得不相信他的話。
  
  「你會有的,正桓。那些都過去了,你有立樹,還有我,還有許多值得你珍惜的事物,從今以後,你會活得比你想要的更美好。」
  
  我聽著楊昭商的這些話。雖然是詩意到近乎虛幻的言語,但因為是楊昭商說的,似乎就多了那麼點莫名其妙的說服力。
  
  那天晚上我們保持著這樣的姿勢,在楊昭商的床上相擁而眠。我枕著他的胸膛,他就靠著我的臂彎,我們十指交扣。
  
  我睡得前所未有的酣熟,一晌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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