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停車。」他吶吶地說,用鑰匙打開了手銬的鎖頭。

  ***


  後來阿響和筑在病房裡見了面,寒喧了一陣。

  筑現在似乎什麼人都不想理,他一直坐在父親身邊,比以往任何時候還要安靜,他就這樣凝視著父親的臉,間或用棉布拭去父親淌出唾液的嘴角,一句話也沒多開口。

  修想筑一定在思考很多事情。初識的情境、交往時對方的模樣,以及把他騙去結婚時,那一臉賊笑的表情。第一次去醫院申請生育、第一次一起看模組表,決定第一個孩子的名字。以及修共同參與的,那過去三十年的點點滴滴。

  筑的身體很差,生育的藥物對筑的身體負擔太大,本來父親也有兩人終生無子的打算。但後來是筑自己開口,說生個一胎無妨,兩人間才有了修。

  不知道筑是怎麼跟父親說的呢?是像許願那樣,對父親說:欸,和我生個孩子好嗎?

  一定不是的吧,修想,照筑那樣的個性。

  阿響說婚禮想照常舉行,筑只微微點頭,目光仍然停在父親身上。

  「隨便你吧,你們年輕人怎樣決定都好。」他說。

  婚期既然不能再延,修在再三確定父親和筑沒有問題後,就跟著阿響回到了新居。

  小童親自登門道歉,他說那天離開之後,他的未婚夫,那個叫牧的男人,似乎是公司出了什麼問題,所以他就陪著牧匆匆過去處理,一耗就是一整天,竟忘了修要他通知阿響的事,才鬧出這些事情。

  修安慰他了幾句,他才留下賠禮跟著男人走了。昔日最重朋友的人,現在也在另一個人身後跟進跟出,修不禁感慨,人果真都是會長大的。

  他忙得無暇去想別人的事情,婚禮前三天,他和阿響一起去場勘,飯店裡一百多席,還穿插了各種表演節目,當天會如何的盛大狂歡,修光看場面便能想得出來。

  阿響還把幾尊自己設計的大型娃娃布置在禮台上,就在新人的左右,還有店裡師傅合送的玩偶。他們將要在這些人偶間交換信物,交換一輩子的誓言。

  說也奇怪,雖然要結婚的人是自己,但站在婚禮會場,修卻一點真實感也沒有。就好像即將上場的演員,到舞台上排演一樣,因為知道不是真的,所以怎麼也無法投入。

  倒是阿響這幾天心情異常的好,拉著修講許多婚後的事情。兩人要住哪間房、嬰兒房要怎麼布置等等,還講了婚後一起買保險的事,總之都是些伴侶之間才會談的問題。

  修也鬆了口氣,阿響總算恢復了正常,至少看起來像是。

  婚禮前一天,阿響和修在家裡試穿起長袍,那是馬褂一類的禮服,加上點特殊的設計,最近的婚禮相當流行,比穿西裝要有趣得多。而且兩人的樣式還可以設計得不一樣,這點阿響最是擅長,他替修的那件別上了流蘇,還細心地設計了同色的皂帽。

  修穿一下就不好意思多穿,倒是阿響興致勃勃,整個早上都在鏡前哼歌調整著。

  修坐在身後的椅子上含笑看著他,這種時候,他就會覺得阿響很可愛,就像剛認識他的那段日子裡,他總是一個人坐在樹蔭下,靜靜畫著人偶的設計草圖。

  修一湊過去,阿響就會一臉不好意思地把草圖藏起,直到修堅持說想看,他才磨磨蹭蹭地拿出來。

  他忍不住站起來,從背後抱住了阿響的腰。阿響也笑著回過頭,兩人就著這樣的姿勢淺淺一吻。

  這時修聽見客廳電話又響了,他一笑放開阿響,走去客廳裡接電話。

  他想多半是來祝賀的親友,他們婚期確定後,來祝賀的電話便接連不斷,隨意便接起來了,「喂,這裡是修和響的家。」

  然後電話裡傳出的聲音卻令他血液凍結。「去看樓下信箱,修。」

  分明是許願的聲音,修還來不及反應,電話就被掛斷了。

  修只覺得指尖冰冷,腦子沒多想,丟下電話就下了公寓的樓梯,衝到信箱前,果然看見一截米色的紙卡在信箱洞口,是許願慣用的信紙。

  修想都沒想就抽出了信紙,熟悉的筆跡映入眼簾,幾乎讓修拿不穩。

  「給我此生最愛的修:

  我決定要離開這裡了。

  我想了又想,還是決定和你講一聲。母親替我做了檢查,我肚子裡的孩子很穩定,是個健康的寶寶,預產期是六個月後,等他可以用雙腳站在這個世界上,我想已經是你結婚數年後的事情了吧!我想你會有另一個孩子,以最正常的方式。

  我想找個安靜的、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和這個孩子一起呼吸,一起長大。母親警告我生產時會很痛,最好有人在身邊陪著我。但我覺得痛才好,因為痛、因為流血,我才能感受我活在世界上,活在有你的這個世界上。

  母親會為我安排完善的棲身之所,你無需為我擔心,她也是過來人。

  和你初遇的時候,你曾經問過我:「許願?許什麼願?」那句話我一直記到如今,於是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向你許了願。

  我曾想過,如果我是以一個男人的身份,與身為男人的你相識。或是你以一個女人的身分,和身為女人的我相戀,一切是不是會有所不同,我們是不是會有不同的結果。

  但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就無法實現我的願望了,至少無法以我所希望的方式實現。

  所以這輩子,以一個女人的身分,遇見身為男人的你,是我最大的幸福。

  我很幸福,修。

  因此也祝你幸福。

  愛你的 許願。」

  修幾乎無法把信讀完,他把信拿在手裡,從頭到尾又看了一遍,腦子才逐漸鎮定下來。

  早上下來拿報紙的時候,這封信還不在這裡,這表示許願是剛剛親自來放下這封信的,信紙上甚至隱約留著許願指尖的熱氣。

  修捏緊信紙,本能地就想追出去。但才踏出一步,就被人從背後拉住了。

  他嚇了一跳,驀地回過頭,對上的是阿響安靜的臉。

  阿響身上還穿著婚禮的馬褂,他把修拖進公寓裡來,修手上還拿著信紙,阿響便一語不發地奪下來,在修的面前,伸手將那封信撕個粉碎。

  修又驚又愣,一股久違的怒氣竄上喉口,他衝口而出,「你做什麼?」

  阿響沒有答話,只是拖著他往樓上走。修不願再被他牽著鼻子跑,許願的一字一句像是鐫刻在他心上,只消輕輕撫摸,那些刀痕就像淌出血似地,疼得修一抽一抽的。

  他用力摔開阿響的手,轉身又想跑出公寓。

  但阿響立刻追了過來,那時是清晨,街上都沒有人,阿響竟當著脖子勒住了修,就這樣把他往室內拖。

  修終於忍耐不住,他大叫起來,「放開我,響,我求你放開我!」

  阿響竟然當真停下了腳步。

  「放開你做什麼?」他的聲音十分平靜。

  「你聽我說,響,我……有一個很重要的朋友,她想要做傻事,我如果置之不理的話,她會有生命危險。」

  他盡可能讓自己鎮定,儘管全身的細胞都在沸騰。

  「我非去找她不可。響,就當是我求你了,我求求你,否則我會後悔一輩子……」

  「你現在從這裡離開的話,我也會讓你後悔一輩子。」  

  阿響的話令修僵住了腳步,而他也再不多說,勒著修的脖子,就這樣將他拖回了兩人的公寓裡。他把修扔到沙發上,修立時跳起來。

  「阿響,你不能這樣霸道。我是真的非去不可,這是性命攸關的問題……」

  「為了一個女人?」

  阿響出口的話令他吃驚,他的未婚夫冷笑起來。

  「為了那個許願?」

  修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阿響在他身邊的沙發上坐下,雙手交扣著擱在膝上。像是平常和他聊天,討論電視節目的模樣,卻足以令修膽顫心寒。

  「阿響……」

  他本能地想問阿響,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的,但他實在沒那個膽子。

  但阿響就像洞悉他的一切似地,抬頭望著他。

  「訂婚宴那天,你喝得爛醉不是嗎?那天晚上你異常熱情,在床上抱了我。我不知有多久沒被你抱過,我心裡很高興,認為你總算是回到了我身邊。」

  阿響的聲音忽然轉輕,轉柔。

  「那天晚上你好激動,我感覺自己從頭頂到腳趾根,身體的每一處、每一吋,都被你深切地愛著。我幸福到覺得想哭,也真的哭了出來,或許第二天早上你不會記得,但只要有傾刻間的契合,我就覺得很滿足了。」

  阿響忽然笑了一聲。

  「可是等你筋疲力盡,我看著你的睡臉,親吻你的唇,卻聽見一個我怎麼都意想不到的名字:許願。」

  修渾身發著抖,阿響的聲音越發纏綿。

  「我告訴自己你不會的,我們這麼多年,那些事情只會出現在連續劇裡,怎麼也輪不到我和修身上。可是不行,修,我從那天開始就病了,或許更早,我病得無法忽略你對我的冷淡,開始注意你每一個排拒我的小動作,我感覺到你的厭煩,感覺到你的猶豫。」

  修忽然長長呼了口氣,他忽然覺得好累,又好茫然。方才那一瞬間,想不顧一切衝出去追逐許願的勇氣,已經一點也不剩了。

  「我知道你並不是不喜歡我,而是除了我之外,你有更喜歡的人,而且是女人。但這比你完全不愛我,更令我無法忍受。如果你討厭我,我可能就會死心,修,我是說真的,我會放棄你,我寧可看你幸福,如果你愛上另一個男人的話……」

  「我最喜歡的是你,阿響。」修乾澀地開口。

  「你說謊!」

  阿響吼了一聲,他深吸口氣,「那天載你去你父親醫院的人,也是許願,不是嗎?」

  修閉上眼睛,不可思議地,他竟逐漸地平靜下來。

  「是她沒錯,我們本來就是朋友。」

  「朋友?」

  阿響覆誦了一次,好像這個詞很可笑似的,「你敢說,你完全不喜歡你那個朋友?」

  修長長嘆了口氣。

  「我喜歡她,阿響,我不想騙你,」

  修看見阿響的臉色變了一下。「如果不是喜歡她,我不會跟她上床。但是阿響,那和喜歡你不一樣,你不知道……我這輩子都不可能真正接受她。如果我變成另一個人,那或許有可能,但只要我一直都是修,我就不會容許自己拋下你,和她在一起。」

  他感覺自己像是解開了什麼枷鎖般,一口濁氣全排了出去。他定定地看著阿響,準備承受這些話所有的後果。

  「但我說我最喜歡的是你,也並沒有騙你。對修這個人而言,這個男人而言,我最喜歡的人,除你之外永遠沒有第二個。」

  「響,你真的不用害怕,也不用和任何人競爭。我最後終究都會是你的,這是早已決定好的事情。」

  阿響忽然尖叫起來,低沉而發自喉底的叫聲,令人不忍卒聽。

  「你很殘忍……」他抓住修的脖子,「你真的很殘忍,為什麼你要說這種話?你憑什麼說這種話?修,你什麼時候變得這樣殘忍……」

  他撕開了修的襯衣,把修拖進房間裡去,關了燈。室內一片漆黑。

  修感覺阿響整個人壓到他身上,他的大腿被打開,內褲被扯下來,他對阿響異乎尋常的粗魯感到害怕,本能地想掙扎,但在聽見額頭輕響時就放棄了。阿響拿出了上回那支手銬,將他的雙手銬在床頭。

  他閉上眼睛,正面迎接阿響所有的怒火。

  阿響的動作就像單純的強暴,而且是輪暴。修把自己當成無意識的娃娃,放鬆身體仰躺在床上,忍受阿響以各種方式折磨他的身體,但最後還是耐不住痛,哀聲呻吟起來。

  他看著阿響的陰莖在他被折彎的體內進出,意識變得模糊,身體卻只有更痛。

  他忽然明白許願信裡的話:讓我痛,讓我流血吧!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清楚感覺到自己活在世上,活在有你存在的世上。

  他記不起阿響是什麼時候結束的,只知道醒來時後頭溼潤一片,疼得不像是自己的。他隱約看到血跡淌下床單,在他身後漬成一片鮮紅。原來就算是男人和男人,這樣再自然不過的性愛,也是會流血的啊,修忍不住這樣想。

  昏迷的時候,他做了一個短短的夢。

  夢裡他在跑,沿著某一處的海岸,不斷地往前跑著。

  他的背像是生了雙翼,印象中從他學會走路以來,從沒像這樣盡情地奔跑過,他死命地跑、用力地跑,直到他從床上清醒過來。

  阿響在下半身包了條毛巾,坐到他身側。他替自己倒了杯水,又倒了另外一杯,餵修喝下。修的聲音因為連續喊叫而嘶啞,他勉強張開嘴。

  「響……」

  「還渴嗎?要再喝一口?」

  阿響垂首問,溫柔得彷彿方才折磨他的不是他。

  「響,手銬……」他動了一下手腕,金屬冰冷的觸感令他發顫。

  但阿響坐在他身邊,像是沒聽懂修的要求,只是用手撥過修的額髮。

  「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沒告訴你,我這輩子也沒告訴過任何人,但既然我們明天就要結婚了,要從兩個人變成一個人,我想我應該跟你說。」

  阿響的聲音很平靜,他半身覆到修的身上,從上往下俯看著他。

  「我不是我的母親親生的,我不是那兩個女人的孩子,也不是其他女系家庭的孩子,甚至不是兩個男人的孩子。修,我是我的媽媽,那個女人,和另一個男人,用我媽的肚子,在外頭生下來的怪物。」

  修的喉嚨乾啞,沒辦法出聲,只能睜著蒼白的雙眼,茫然地望著他。

  「那個女人生下我沒多久就死了,母親沒有辦法,她太愛那個女人,只好把我領養回來,再對外宣稱她們已經離婚了。事實上她們壓根兒沒有結婚,我媽在婚禮前夕跑了,只因為她知道自己肚子裡有了另一個生命。」

  「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玩人偶嗎?因為我想知道,我究竟是從什麼地方來的。這些和我有一樣的眉目、會哭會笑的孩子,是怎樣被製作出來的?我想我如果弄清楚了,就會知道自己是怎麼樣來到這世上了。」

  「不管你是怎麼來的……」

  修開了口,發覺自己聲音乾涸。「不管你是怎麼來的,你就是你啊,響。」

  阿響沉默了一下。

  「你不會知道那種感覺的,修。」

  阿響淡定地說著,「對大人來講,這只是一種抗爭,或許我媽媽有他的理由,非以那種畸形的方式生下我不可,這樣她才覺得爽。但對我而言,對這個被生下來的人而言,我這一輩子,除了詛咒她下地獄外,沒有其他報復她的方法。」

  阿響的聲音很平穩、很安靜,修卻代他感到難過,他開始有點明白,自己最初為什麼會被阿響吸引。

  因為他很可憐,修覺得他很可憐。所以可愛。

  「你放心,修,我不會讓任何,任何和你相關的人,重蹈我媽媽的覆轍。」

  阿響直起了身,把自己手上的水杯一飲而盡,像是完成什麼大事那樣,伸手撫摸著修的額髮。

  「我也不會讓你有機會重蹈覆轍,我知道的,修,你只是不擅長做決定而已。」

  「阿響,你解開手銬……」修又提醒了一次。

  「我很清楚你的個性,我們在一起這麼久了。你第一次約我出去時,連我的眼睛都不敢看,說起話來也結結巴巴的。交往了一年,你連我的手也不敢牽,卻不知道我的手早已在人群裡伸著,等你很久很久了。」

  阿響的聲音充滿著懷念,他笑著撫過綁住修的手銬,金屬的表面反射著阿響的雙目,既溫柔又感性。

  他的手握住了修的手,柔軟的觸感,就像修第一次牽著他那樣。

  「所以我會代替你做決定,我不會讓你有猶豫的機會,也不會讓你後悔一輩子的。把一切交給我,修,我們會幸福的,我愛你。」


  很多年後,朋友和修談起他們兩個的婚禮,還會津津樂道。

  阿響整個婚禮都抱著修行動,修就像個過於害羞的新郎,把頭埋在阿響的胸口,他的雙手戴著手銬,緊縛在阿響的頸後。

  這樣新鮮的出場方式引起了滿堂喝采,小童他們尤其興奮,對著他們猛吹口哨。

  交換信物時,阿響親手拿著鑰匙,解開了修的雙手。但重獲自由的手很快被另一樣事物銬住,阿響親自為他戴上對錶,又繫上了自己的,在主婚人和群眾的歡呼下,摟住了修的脖子,深情地和他熱吻。

  婚禮現場拍手不斷,連特意坐輪椅前來的父親,都在筑的協助下開懷笑了起來。

  看著阿響的眼神,修又想起了許願對他說過的話。

  『修,把我綁起來,我要你把我綁起來。』

  當時他不解許願為何要這樣要求,現在他明白了。

  許願也有無法做決定的時候,所以許願需要他的手銬,需要他替她決定她的自由。

  但修終究沒能綁牢她,讓她逃走了。

  而現在,被綁牢的人換作他了。

  他永遠逃不了了。

  ***


  男孩叫住前方的女孩,要她停下腳步。

  「阿想,親親有說,不可以跑那麼遠!」

  被叫阿想的女孩子不滿地嘟了嘟嘴,但哥哥的話終究不能不聽,何況阿想已經聽見父親在遠處叫著:「阿想,休休,我們待會就要去看爺爺了,你們倆個別跑太遠!」

  父親平常比起爸爸要嚴格,雖然爸爸真兇起來更兇就是了,不管哪一個都不好惹,阿想只好停在沙坑旁不動。

  這裡是爺爺家附近的公園,她們經常一起來看爺爺和祖父,也就是父親的雙親。祖父很多年前生過一場大病,這是父親和她說的,到現在都有點不良於行。

  爺爺一直不離不棄地照顧著他,兩個人住在離阿想家很遠的鄉間,彼此相依為命。

  現在祖父已經好多了,阿想每次跟父親回去,都會看見爺爺推著輪椅,走在田梗間的小路上,邊擦拭著祖父唇邊的唾液,感情很好地有說有笑著。

  父親朝阿想走過來。阿想看見有個女孩子,也蹲在旁邊的沙坑裡,一個人掘著土,就和她一塊蹲下來。

  「妳一個人來這裡玩嗎?」

  阿想問那個女孩子,女孩子有雙很清澈的眼睛,一頭披垂在肩上的黑髮,皮膚白裡透紅,睫毛長長的。阿想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覺得心跳也跟著加快了。

  「沒有,跟婆婆。」女孩乖巧地說。

  「婆婆?你是說奶奶嗎?」

  「嗯,跟我媽媽的母親。」

  小女孩說,阿想就想那何不乾脆叫祖母或奶奶就行了。她又問,

  「那你的媽媽呢?」

  「我的媽媽不在了。」

  阿想有點意外,「不在了,為什麼不在了?」

  「媽媽生我的時候,因為血流得太多,怎麼止都止不住,所以就死掉了,婆婆跟我這樣說的。」

  阿想聽不懂小女孩的話,女孩應該也和她一樣,是在醫院裡生出來的吧?爸爸有跟她說明過,所有的小孩都是在子宮裡,在雙親精心的挑選、呵護下,花費十個月的時間,來到這個世界上的。

  為什麼生孩子會流血呢?阿想百思不得其解。

  她還想多和小女孩說幾句話,但父親已經走到她身後。阿想發現父親竟也怔怔地盯著小女孩,似乎聽見了剛才的對話。

  「妳叫什麼名字?」父親問,阿想覺得父親的聲音在顫抖。

  山丘那頭似乎有人在喚他,女孩拍了拍膝蓋上的泥,直起身來。

  「我叫作『完願』,婆婆說,是媽媽替我取的名字!」

  女孩笑著說,半晌朝著山丘上的人影,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阿想回過頭,發現淚水流滿了父親的臉龐。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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