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最後把臉埋在許願嬌小的背上,許願的身體一點擋風的作用也沒有,風都吹到了他身上,刮骨般地疼,修的心中也是疼的,為了眼前的人而疼。

  抵達醫院所在的都市時,已經是三更半夜。那個都市靠海,說穿了也是個靠漁業維生的小城市,怪就怪筑搬到那種鳥不生蛋的地方,才會出了事連個醫院都不好找。

  許願隨便找了個地方停車,和修雙雙衝進醫院裡,問了櫃台的護士,才知道筑和父親已經在稍早到了。

  父親被送進了手術室,初步診斷好像是腦溢血之類的,這下修嚇的連手腳都僵了,許願從背後握住了他的手,修才稍微鎮定一點。

  他在手術室前的長椅上看見了獨自一人的筑,他背靠在牆上,彷彿假寐似地閉著眼睛。聽見修的腳步聲時,才驚醒似地抬起頭來。

  「爸……!」

  修衝上前去,一把抱住了長椅上的親人。筑一開始沒有反應,修見他臉色蒼白如紙,清俊的面容一瞬間像是老了數十歲,「修……」他沙啞地開口。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父親他……」修握住筑的手。許願遠遠站在長廊的那一頭,看著修和筑說話。

  筑張開口,一開始沒有聲音,好半晌才擠出一句。

  「我不知道……醫生說,他有高血壓很久了,而且檢查出來血管栓塞什麼的,好像是遺傳性疾病。阿夭最近……你父親最近常常說他頭痛,頭暈,還經常跌倒,可是他以前就很喜歡講些謊話騙我,讓我同情他,好和他……我一直沒真信他的話……」

  筑說著,忽然抽慉似地抱住了臂,挨在牆上不住發抖。

  修心亂如麻,他也坐到長椅上,看了一眼牆上「手術中」的燈號,伸臂擁住了身形比他瘦小的爸爸。

  「不要緊的……父親會沒事的,他不會丟下你和我的。」

  修說是這麼說,但心底老實說一點信心也沒有。他知道筑的心底一定比他更亂,他今年二十九,筑才剛滿五十,而父親也才五十二歲,本來要一塊攜手走後半輩子的人,忽然就出了這種事,修想著想著,自己也覺得害怕起來。

  要是那是阿響呢?如果阿響也出了這種事,他該怎麼辦?

  手術一直持續到夜深,天邊都微露白肚了。修累得想睡,靠在走廊的門上假寐,被值班的工讀生勸去了等候室。

  但筑卻始終圓睜著眼,一瞬也不離地盯著手術室的門。修不知道筑現在心裡想些什麼,他向來不是那種會洩露自己情緒的人。

  手術門在清晨四點時打開,父親全身插著管線,被送進了加護病房。

  筑一路都跟著父親,他凝視著父親始終緊閉的眼,一句話也沒開口問醫生,甚至連問候一下父親也沒有,就只一如往常的沉默著。

  許願陪著修,也跟在筑的身後,他們在加護病房的玻璃窗外看著父親,直到被醫生叫去診間。

  「可能會中風。」

  醫生劈頭就說,筑的臉色依舊很平靜。

  「中風的程度還不能下斷言,要先等病人醒來,不過我想左半邊功能喪失的可能性很高,至少左眼會失明,希望你們能極早做好看護的打算。」

  「我們也會盡力減緩病人的病情,但病人有高血壓,平日又缺乏照護,以後的復健恐怕會很艱難。」

  父親的情況在隔天傍晚的時候穩定下來,被移出加護病房,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修陪著筑進病房探望父親,父親已經清醒過來,看見筑的時候,竟然還笑了。

  「看看我的阿筑,你眼睛怎麼腫啦?」

  父親含糊不清地說著,他的嘴唇似乎也有些不靈便,伸手想碰觸床邊的筑,卻連手也舉不起來。但不可思議地,父親臉上的笑容,竟比修看過任何笑容都要燦爛。

  筑沒有開口,只是緊緊地抿著下唇,連一條縫都捨不得開。

  父親又笑起來。

  「別哭啊,我不是沒事嗎?只是昏迷個幾小時而已,你看,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他邊說邊掙扎地伸出右手,右手離筑比較遠,得盡力伸長了,才碰得到筑冷若冰霜的面頰。

  「你總是這樣……總是這樣,都不肯笑,你知不知道,當年我追你的時候,光是要惹你笑上一笑,就得想上三天的功夫。每次見到你笑,我都高興到跑去跟修的爺爺上香,說我今天發生了好事。」

  修見筑還是沒有笑,只是依舊冷著那張臉。父親嘆了口氣,掙扎著轉過頭來,這回望著修。

  「嘿,這不是修嗎?真難得,大家都來了。」父親彷彿自嘲地揚起唇角,「抱歉啊,在你婚禮前出這種事。」

  「父親……」修叫了一聲。父親動了動脖子,似乎在調整角度,「好久沒看見你,卻沒法好好看看你的臉,哎,我想你得過來一點,總覺得這個方向根本看不見你。」

  父親說著,忽然劇烈地咳了幾聲,一咳還停不下來。旁邊等候的醫護人員忙上前,替父親順了順氣,還在手臂上打了一針什麼,父親才平復下來。

  後來修才知道,父親因為這次中風,支氣管也有一邊失去了原先的功能,以後會很常像現在這樣,一咳起來就止不住,嚴重的時候一口氣喘不過來也是可能的。修越聽越是覺得難過,想起以前活蹦亂跳地替筑梳髮的父親,竟有種恍若隔世的孤寂感。

  父親擺過頭來看著筑,蒼老的臉上滿是溫柔。

  「對不起啊,筑。」

  父親笑笑,「我實在是糟透了,把你強佔了這麼多年,沒能給你幸福,現在還變成這樣子,我想我……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不過你別擔心,我會好好地想,想接下來該如何是好,你不要擔心,我一定可以想到方法的。」

  父親自顧自地說著,他的嘴唇一說話就會上下掀動,修想是左右不協調的緣故,遠看起來像在發抖。

  筑緊緊盯著他,修驚訝地發現,父親蒼老的臉上,不知何時已滿是淚痕。修從未看過父親在筑面前掉淚,即使是最難受的時候,父親在筑面前也總是笑著的。

  修想父親應該是覺得,如果他不笑的話,那個家就沒有人笑著了。

  「奇怪,」父親的唇依舊發抖著,眼角也抽慉起來,「身體真的有點怪怪的,連眼淚也不太受控制了。哈,這下真的得好好想想辦法了……」

  後來父親因為手術藥物,沒清醒多久便又沉沉睡去。修和許願便離開病房,留筑一個人下來陪父親。

  筑看了兩人背影一眼,忽然開口,「她是你的朋友?」他問修。

  修怔了一下,還來不及開口,許願已經代他答了。

  「是的,伯父。我們兩個是大學同學,從以前開始就是很好的朋友。」

  筑的目光定在許願身上,修臉上發燒,深怕自己的爸爸多看出什麼端倪。雖然筑對男女性事坦然到超乎修的想像,但修到底還是不希望親人發現這件事。

  倒是許願落得大方,一點扭倪之色也沒有。筑看了一會兒,便移開了目光。

  「我……從來沒真正喜歡過你父親。」

  他深吸口氣,轉頭望向床邊的百葉窗。許願識趣地迴避到病房外。

  「明明……明明不是最喜歡的人,卻可以牽手和他走一輩子。人這種東西,還真是會折磨自己。」

  筑的聲音顫抖著,修靜靜地聽,「為什麼呢?我曾想過等你父親走了,我就自由了,可以一個人自由自在地奔跑,去做我當年沒能做完的事。」

  筑忽然背對著修,用手掩住了口鼻,雙肩劇烈地顫抖,良久沒有發言。

  修怔怔地站在他背後,總覺得筑的背影彷彿變了,變成了他,變成許多年、許多年以後的他。而床上的人則成了阿響,他也像現在的筑一樣,為了響莫名其妙地哭泣。

  「但是為什麼呢?看見他倒下來的時候……我……」

  修沒有說話,只是無言地從身後張開雙臂,擁住了早已比他弱小的至親。

  筑也睡下之後,許願載著修,到了城鎮附近的海灘上。

  海灘因為連日的雨,全是濕淋淋的泥沙,採在腳上噗吱作響。冰冷的寒意滲到修的鞋子裡,他一陣機伶,索性跟在許願身後,把鞋子給脫了下來。

  許願卻渾不在意似地,大步便往浪頭的方向走。她停在浪最高的地方,任由海水淹上她的腳踝,再匆忙地退回大海裡。

  「我懷孕了。」許願忽然說。

  修整個人愣了一下。「什麼?什麼懷孕?」

  許願笑了一下。「懷孕是術語,專門用在腹內生子上,代表有個生命在女人的體內開始成長了。很棒的辭語不是嗎?感覺好像緊緊抱著什麼似地。」

  修的心怦怦亂跳,感覺眼前的海攤像在旋轉一樣。

  他雖早已有預感,這點也讓他覺得不可思議,明明是在女人肚子裡,隔著一層肚皮的生命,卻像是在子宮房裡同樣,雙方都能感受到有個生命正在吶喊、正在悄悄地成長。

  「是……我的小孩嗎?」

  修的聲音沙啞。他一開口,便知這問題問得傻了。

  「嗯,是我和修共同的孩子。」但許願還是慎重地答了。

  修心情五味雜陳,如果是在三個月前,訂婚宴之前,修一定會大力反對,他會氣急敗壞地要許願立刻去醫院,找到合格的醫師,把她體內的怪物盡快放逐掉。

  但不知為何,現在站在這裡的他,以及站在海潮中,溫柔地撫摸著肚皮的許願,竟給他一種本該如此的安適感。他忽然有個願望,希望這一幕就這樣永久持續下去。

  「可是怎麼會?我是說……腹內生子這種事,應該很難不是嗎?」

  「嗯,要先長期服藥,讓女性從孩提時就注射的順血針失效,這樣女性才會產生一種叫MC的東西,那些東西裡含有可以和男性精液結合的某種細胞……對不起,這是我母親和我說的,你不想聽這些吧?」許願笑笑。

  「你……準備很久了嗎?我說這些事情。」

  修想起醫院裡的那夜,臉頰微微發燙,他有一種被人設計的感覺。

  「我自從下定決心要你的孩子後,就開始服藥了,服藥之後每個月都有一段時間血流不止。除了服藥,也開始鍛練身體,過於虛弱的身體是無法承受生命在體內成長的,整個懷孕的過程都會很難過,畢竟不是自然的生產方式,母親告訴我要有心理準備。」

  許願笑笑,修在她的神情裡看出幾分恐懼,卻也有幾分雀躍。他承認自己永遠也弄不懂許願。

  「聽說更要命的是出產的瞬間,要割開一點點陰道,才能把小孩從肚子裡拉出來,到時候會整個都是血,要在可以輸血的地方才行。母親已經替我找好了私人醫院,這點倒是不用擔心,小孩拿出來之後也要立即清洗,因為會都是生母的羊水和血液。」

  許願回過頭,看著臉色蒼白一片的修,「聽起來很可怕,對嗎?」她笑著。

  修默默無語,他看著許願往海潮裡又走了兩步,用蒼白的像雪一般的足趾撩撥著水花。修仔細看去,許願原先平坦一片的小腹,似乎真的有些發福的跡像,他在坐摩托車的時候隱約注意到,但怎麼也沒想過是因為裡面藏了個人。

  「許願。」修想了一下,平靜地開口。

  「許願,去把孩子拿出來吧。」

  他見許願回頭望著他,囁嚅了下。

  「不是要你放棄這個孩子,我聽說過,為了防止腹內生子的悲劇,所以就算有女人不小心有了,也可以隨時去醫院申請取胎。生育醫院的人會把孩子從肚子裡拿出來,放進子宮裡,再繼續按照正常的程序生產。」

  「然後呢?」許願忽然極輕極淡地開口,「然後呢,修?孩子生產之後呢?」

  修一窒,他沒想過這個問題,見許願仍舊低首撫著肚子,一時說不出話來。

  「然後……或許……或許我可以養育這個孩子……」

  修說著自己也心虛起來,他知道,阿響決不可能容許他養一個來路不明的孩子。光是想到如果阿響知道,自己在外頭有個孩子,還是和女人生的孩子,他會如何跟他鬧,修就頭痛到不知如何是好。

  似乎感覺到修的困窘,許願笑笑。

  「沒關係的,修,我會很好很好的,我和孩子都是。」

  許願輕輕地說,海灘上除了她和修以外一個人也沒有,許願的話聲卻始終很輕,彷彿害怕驚動肚皮裡的另一個人般。

  「我說過了,這是我們之間能擁有唯一的東西,也是男人可以給女人唯一的東西,和你做愛,然後擁有他,這都是我早已做好心理準備的事,你不用擔心。」

  不知道為什麼,許願的話竟讓修有幾分怒氣。

  「把做愛……和生育的事情連結在一起,妳不覺得妳有點……卑鄙嗎?」

  他低著頭悶悶地說著,他從未想過,像上床這種歡愉的事,這種證明兩人之間確實彼此契合的儀式,竟會成為另一個生命出現的契機。

  這讓他覺得,做愛這件事,甚至他和許願之間的愛情,彷彿被什麼東西給玷污了。

  「是啊,」許願扯了一下唇角,「或許是吧,我一向卑鄙。」

  她深吸口氣,又仰起了頭,望著黑壓壓,彷彿即將又要降下一場大雨的天空。

  「只是我覺得,這樣或許也不錯。我們太習慣這種模式:做愛是做愛,是兩個人在床上辦的事,而生育是生育,是兩個人一起到醫院做的事。但事實上,對女人而言,體內本來就有一個可以讓孩子居住的器官,那就表示神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不是嗎?」

  修忿忿地別過了頭。「那是詭辯,如果神允許那樣的事情發生,就不會讓妳流那麼多血、受那麼多痛苦,還讓妳為了另一個生命而賠上自己的生命。」

  修一邊說著,一邊也隱隱感覺得恐懼。他發覺他的怒氣,並不全因許願不珍惜自己的身體而來,一方面也是對自己,他驀然驚覺,他其實一直以來都是看不起許願的。

  看不起,這詞或許說起來強烈了些,但修內心深處確實是這樣想的。

  自從許願和他發生關係的那一刻起,對於男女間的性愛毫不排拒的許願,修發覺自己是感到驚奇的,同時驚奇之中,又帶有一絲鄙夷。

  「原來妳是這種人。」、「做這種事情,妳一點罪惡感也沒有嗎?」即使和許願做那些事的人明明是他,他是共犯者,修卻覺得自己既然曾為這種背德的愛痛苦掙扎, 道德上便肯定比許願來得高尚。

  他忽然感到震驚且羞愧,看著站在海潮中,宛如海中女神一般坦然的許願,他怔怔地覺得,自己實在沒有任何資格,要許願取出在她肚子裡的胎兒。

  「不知道會是男的還是女的。」修喃喃地說。

  許願有些訝異地抬頭,隨即笑了起來,那是修在許願臉上見過最燦爛的笑容。

  「會是女孩喔。」許願撫著肚皮,「她會是個女孩,世上最美的女孩子。」

  ***


  修在下午的時候接到了阿響的電話。

  他第一次聽見阿響用這樣氣急敗壞的聲音和他說話。「你去哪裡了?為什麼都不接電話?」修嚇了一大跳,他忙安撫未婚夫,說明事情的原委後,阿響的情緒卻一點也沒平復,他對修說:

  「你給我待在那裡,我開車去接你。」

  修只能乖乖地陪筑留在醫院,許願確定修的父親情況穩定,便一個人戴上安全帽,騎著摩托車離開了。

  修站在公路這頭目送她,瞬間竟有種追上去的衝動。他恍惚有一種預感,彷彿許願這一去,便永遠不會再為他回頭了。

  許願前腳剛走,阿響後腳就抵達醫院門口。下車時阿響還在喘息,修到樓下來迎接他,阿響一見到修,先是用滿是血絲的眼神瞪著他,而後一把扯住了修的手腕。

  「走,我們回去!」

  阿響一邊說,一邊就把修拖到了醫院外。修嚇了一大跳,忙緩住腳步。

  「等、等一下,響,我父親他中風了啊!」

  他大叫著,但阿響像是什麼也聽不見、看不到似地,他的動作異常執拗,修的手腕被他抓得犯疼,怎麼甩也甩不脫,只能抓住堆在門口的椅子不放。

  「阿響,你冷靜一點,我拜託你冷靜一點好嗎?」

  他叫著,醫院裡的人都回頭看他們,見是兩個伴侶似地男人爭吵,都好奇地旁觀著。

  「你要我冷靜?」

  修的話似乎更激起阿響的怒氣,他冷笑了兩聲,「你要我怎麼冷靜?婚禮就只剩一個禮拜了,我從派對回到家裡,卻發現整個屋子都空了!我嚇得要死,以為你出了什麼事,一邊撥你的電話一邊出去找你,但怎麼打都沒人接……」

  阿響越說越大聲,修發現他的手還在發抖。

  「我回家仔細一看,才發現你連背包都帶走了,就在婚禮前夕。我……我發了瘋地到處找你,打電話去你老家,你老家也沒人接電話,我……」

  修想解釋自己有告訴小童,請小童轉告,但看阿響這種情況,多半是出了什麼岔沒聯絡上,現在多解釋也無濟於事。

  「不告而別是我不對,但是那是我父親,我當時整個人都慌了,根本沒餘裕多想。我有打電話給你,但是你沒有接……」

  他解釋著,阿響卻忽然一個拉扯,把修整個人扔到了牆上,跟著身體往修的唇上壓下來,竟用力咬了修的唇瓣一口。

  修吃痛,嘴唇似乎被咬得流血了。但阿響的瘋狂還未停止,他順著修的脖子咬下來,一路咬進他的鎖骨,他用兩手掰開修的襯衫,用盡力氣地啃咬著,像要憑藉這樣的動作,把修整個人吞進肚裡似的。

  修從未看過這樣失去控制的阿響,他的鎖骨被咬得千瘡百孔,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但如果再一次推開阿響,修有種預感,他和阿響之間那條本來繃得很緊的線,只怕就會斷了。

  所以他忍耐著,任由阿響破壞他,把他撕得支離破碎。

  阿響咬夠了又抓住他,把他往車的方向拖。

  「走,跟我回去,再不回去就來不及了。」

  修掙了一下,沒想到阿響的舉動更令他吃驚,他忽然從背後拿出了金屬製的東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鉗住了修的手腕,把那樣東西銬在他的左腕上。

  修嚇了一跳,細看才發現是副手銬,情趣用品店常見的那種。一端銬在他手腕上,另一端就繫在阿響的腰間。

  「阿響!」他又驚又怕,動了一下手腕,鐵鍊的聲音叮鈴作響:「別鬧了,不要這樣好不好?快放開我,我並不是不跟你回去,我父親中風,我爸還在陪著他,我現在不能離開,你懂嗎?換作是你的雙親……」

  「那你不結婚了嗎?」

  阿響不為所動,兩隻眼睛望著他,聲音冰冷得恐怖。修一時噎住了氣。

  「沒有,我當然要結,阿響,但現在……」

  「你不想結婚對不對?你壓根兒就不想和我在一起對嗎?」阿響吼著。

  「沒有,阿響,你在想什麼?只是我父親現在這樣,也不可能去參加我們的婚禮,一切都要重新安排,我們只是先等一等,好嗎?我愛你,阿響。」

  修像哄孩子一樣,盡可能放軟了聲音。這招對阿響終於有點奏效,他停下拉扯的動作,有些怔愣地看著門口尚未熄火的引擎。

  修見他長長吐了口氣,用手心抵住了額頭。

  「為什麼……?」

  修聽見他喃喃自語,「為什麼所有人……所有事情都在妨礙我?妨礙我們結婚?先是車禍,然後是你父親,究竟是為什麼……」

  「阿響……」

  修心驚膽顫地望著他,阿響深吸了幾口氣,眼神總算有幾分清明。他像是累極了似地,眼角下的黑眼圈看起來更濃了。

  「不要逼我……修,我求你不要逼我。」

  阿響的聲音又像在求懇,又像在威脅,儘管是帶著哽咽的。

  「不要再逼我了,你再逼我,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會變成怎樣,會做出什麼事情來。我很害怕啊,修,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麼害怕,好像自己都無法控制自己似地……」

  修見他整個人半跪到地上,像那天在車上一樣,掩著臉深呼吸起來。手銬被他的動作牽動,逼得修不得不也跟著蹲下來。

  修很快心軟了,從肩上攬過他的未婚夫,陪著他一同吸氣吐氣。

  「對不起……是我不好,阿響,害你這麼為我操心。」

  他看著閉目緩氣的阿響,又摟緊了他。「不要擔心,不管發生什麼事,我會和你結婚,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這話似乎打進了阿響的心坎,他張開眼抬起頭來。

  「你說真的,你肯發誓?」他沙啞地問。

  「我發誓。」

  「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會和我在一起?」

  修閉起眼睛,將許願的影子排除出腦海。

  「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會和你在一起。」修用鍊著手銬的那手握住了阿響的手,又勉力地笑了笑,「把這個解開,好嗎?我不會逃走的。」

  這樣的承諾似乎終於讓阿響感到滿意,他靠在修臂彎裡一陣子,踉蹌站了起來。

  「我去停車。」他吶吶地說,用鑰匙打開了手銬的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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