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男人的日記很少顯露自己的情緒,這種分點分項的寫法,的確也比較難表現出作者的想法和感情,但就只有這篇,我明顯感覺得他那種如釋重負的爽快感。
  
  「然後你再配合這裡,這是20xx年4月12日的記事第一項:『打電話給Tony,報告好消息。』還有同年6月4日記事的第一項:『今天是第一天,Tony送我過去。』」
  
  「來,你把這三個日期,20xx年6月22日、20xx年4月12日、以及20xx年6月4日輸入估狗試試看。」
  
  我實在太過好奇了,馬上坐到電腦前,用估狗的關鍵字搜尋系統鍵入了三個日期,估狗照例給了我一大堆垃圾資訊,但我很快抓到我要的條項。
  
  「中華郵政97年招考……考試日期6月20日到6月22日,榜示日期是隔年的4月12日,受訓日期則是同年6月4日……是這個嗎?Q,是這個沒錯吧?」
  
  我興奮得難以自己,這種「猜中了」、「恰恰好」的感覺,正是解謎遊戲最令人無法自拔的地方。雖然這某些方面也顯示出人性惡劣之處,那種窺視到他人不欲人知資訊的快感,同樣也是解謎容易上癮的原因之一。
  
  同時我也有種恐懼感,沒想到儘管作者盡力避免任何與個資相關的關鍵字,但僅僅是文章發表的日期,就能夠連結到如此私密的細節。
  
  「我想應該相去不遠,這個人參加過郵局招考,考上了公務員,而且也去受訓了,我想沒有意外的話,他也不會隨便更換職業,因為是鐵飯碗嘛。」
  
  「啊,所以他才經常遇到塞車。」我想起大量關於車況的描述。
  
  「嗯,公務員上下班時間固定,而且容易遇到巔峰時段。」
  
  Q點了點頭,「這也可以解釋他為什麼沒有私人交通工具也能順利工作的原因,如果是跑業務相關的工作,沒有車幾乎寸步難行,但公家單位的話就比較沒差。」
  
  「然後呢,所以他在郵局工作……啊,而且是台北的郵局。」我怔了怔,沒想到一下子範圍縮小這麼多,「那是哪一間郵局?該不會連這個都推測得出來吧?」
  
  「我餓了。」
  
  Q先生忽然沒頭沒腦地說,我愣了一下,抬頭看了眼時鐘,才發現不知不覺已經是晚上七點了。Q是那種肚子一餓就會思路停擺的人,比手機的電池還要準確。
  
  我們決定中場休息一下,Q非常不喜歡出門,這點和部落格的主人有得比,只好由我出門買了兩碗炸醬麵,還附帶兩杯紅茶。
  
  買晚餐的路上,我心中的興奮感還沒有平復,一個謎逐漸撥雲見霧的快感籠罩著我,讓我整個人陷入得意的情緒中。
  
  但我同時也明白,我和Q的推斷縱使入情入理,但也有可能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事實上推理經常會遇到這種狀況。
  
  特別是你心中有定見時,比如想要找出某個人是竊賊的線索,你的眼睛和腦子就會不自覺地去尋找對你的定見有利的資訊,同時排除掉所有不利你推測的資訊。
  
  某些方面這有點像算命,當算命師說你這週運勢不好時,你就會把所有這週遇到的壞事都歸咎在這點上,並忽略你遇到的好事。然後在心裡想:這個算命師說得果然不錯,我這週真的是衰事連連呢!
  
  而且人說穿了是根本無法預測的生物,比如福爾摩斯類的古典推理,常會出現諸如「這人把錶戴在右手上,所以一定是左撇子。」之類的推論。
  
  但事實上就我所知,明明是慣用右手,卻愛把錶戴在右手上的人也所在多有,而且你問他們原因,他們還不見得能告訴你為什麼。
  
  又例如有人連續一星期都叫外送,古典推理一定會推測「這人發生了什麼無法出門的事,所以才會狂吃外送。」但事實上我就看過Q先生明明沒什麼事,卻死也不肯出門外食,整整叫了一個月的外送,吃到連旁觀的我都快吐了。
  
  正因為人是如此飄忽不定的生物,我們才無法成為神,預知未來、釐清過去都是神才辦得到的事,我們只能猜,而猜到的機率通常和統一發票中獎差不多。
  
  我又想到,這倒是Q先生第一次對某件事情抱持這麼持久的興趣。雖然我合理推測這些日子以來,他都在思索隱藏在那一千二百四十四篇記事中的謎。
  
  但這一回,除了謎之外,我感覺Q表現了更多人性的部分。
  
  我一直覺得Q始終遇不到合適的那一位,是因為比起人,他似乎更在意人背後那些理型的部分。這讓做為好友的我很擔心,像Q這樣聰明的人,如果有一天對人類本身失去興趣,那他的人生會變成什麼樣子,我實在不敢想像。
  
  所以這樣也好,藉由對部落格文章的興趣,連結對作者本人的興趣,這對Q而言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考慮到這一點,對於他那種近似跟蹤狂的行為,我也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我把炸醬麵帶回Q的房間,我們兩個默默吃了晚餐,一人拿了杯紅茶,又重新打開電腦,繼續討論起來。
  
  「接下來要推論的,是作者工作的地點對嗎?」
  
  我吸著紅茶邊問,Q點了點頭。
  
  「剛才趁你出門時,我查了一下那年郵局招考的錄取名單。」
  
  「啊,對厚,榜示是公開的嘛。」否則就不叫榜示了。
  
  「嗯嗯,這裡還有另一則讓我在意的記事,20xx年7月某一篇文章裡提到,作者和Tony聊起如果他們有小孩,要叫什麼名字的問題,雖然最後不歡而散,因為Tony說不要去想不可能的事情,但這裡其實透露了一點關於他姓名的資訊。」
  
  我看了一下Q指的那則記事,關於小孩姓名討論的部分是這樣紀述的:
  
  『三、我問Tony小孩要跟誰的姓,Tony說還是跟我的吧!跟他的多芭樂。』
  
  『四、t我說芭樂的姓未嘗不好,只要取個獨特的名字就行了。』
  
  『五、Tony卻說,孩子的名字會影響他一生的命運,最好還是請算命的決定。但我沒有告訴他,我的名字就是因為算命,才會變得這麼菜市場。』
  
  「啊啊啊,我記得這一篇日誌!」
  
  我叫起來,天大的線索就放在眼前,我竟沒有想起來。
  
  「嗯嗯,綜合這篇的訊息,似乎可以推斷出,部落格的主人是個有著不通俗的姓,但卻有個通俗名字的男人。」
  
  「因為他是全色盲,所以可以推論不可是外勤,那年內勤部分錄取了118人,這118人裡面,名字裡明顯可看出是女性的有55人,剩下的男性是63人,他的名字肯定是這63人中的一個。」
  
  我嘆了口氣,Q的執念真是讓人不得不佩服,我去買麵的十五分鐘裡頭,他竟然一秒都不浪費,釐清了這麼多事情。
  
  「不過『不芭樂的姓』指的是什麼呢?」我問。
  
  「這個嘛,我去查了一下台灣地區現有戶籍人口姓名統計,台灣的第一大姓,你知道是什麼嗎?」
  
  「陳?」
  
  「對,就是陳姓,看來統計結果和人們的感覺是一致的。所以這63個人裡面,姓陳的可以先剔除掉,運氣不錯,63個人裡姓陳的就有11人。」
  
  剩下52個人,我在心底默默計算。人數仍然是很多。
  
  「第二大姓呢?你猜猜看。」Q又問我。
  
  「唔,張?」
  
  「可惜,差一點。第二大姓是林,第四才是張,順帶一提第三大姓是王。不過他們肯定也不知道統計結果,所以我們得從人的感覺去推斷,在我的感覺理,林也是很芭樂的姓,張、李、王也差不多,所以我們可以先大膽地把這幾個姓剔除掉。」
  
  Q用簽字筆,把所有名單上陳姓、林姓和張姓的名字都劃除掉,我才發現他認真到把榜單給印下來了。這樣清理過後,名單整個暗掉了一半以上,Q用小指點了一下剩下的名字,竟然只剩下16人。
  
  「看來統計並沒有騙我們啊。」
  
  Q顯然相當開心,臉頰興奮得微微發紅,用指背彈了一下榜單。
  
  「好了,現在只剩16個人了,我們可以套用第二條線索。」
  
  「名字是菜市場名?」我問,Q點了點頭。
  
  「現在問題又來了,台灣男子戶籍登記姓名中,重覆率第一高的名字是哪一個?」
  
  「唔……我只知道女生是『怡君』。」
  
  我老實地說,現在我們班上就有三個怡君。
  
  「女生的確重覆率比較高,事實上姓名重覆率最高的前五名,在台灣都是女性的名字。而男性第一名是『志豪』。」
  
  我「噗」地一聲笑了出來。「我還真的認識不少個志豪。」
  
  「嗯,志豪、家豪、志偉、俊宏、建宏、俊傑,舉凡這幾個字的排列組合,都是算命師愛用的姓名,好,我們就用這幾個字當線索,重新來看這分榜單。」
  
  我的眼睛飛快在那十六個名字上逡巡,驀地定在其中一個名字上,同時Q的筆尖也動了,跟我的視線遞向同一個地方。
  
  『xx72678 龔家豪』
  
  「龔家豪……」我又把十六個名字瀏覽了一遍,但越看就越是確信。罕見的姓、配上極為通俗的名字,這組合老實說比想像中少見,我看著Q把這個名字用紅筆圈起來。
  
  「龔家豪,恐怕這就是我們在追尋主人公的姓名。」
  
  Q交扣十指,靠回椅背上笑了。
  
  我看著這個名字,忽然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本來我們做為部落格的讀者,雖然追蹤他的記事長達快一年,但因為閱讀匿名姓的緣故,我們和作者之間,始終隔著一層紗。
  
  但現在,這層紗漸漸地揭開了,感覺作者從冰冷無機的表面漸漸浮出來,站在我們面前,變成一個有血有肉的個體,我可以觸摸到他,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鼻息。
  
  龔家豪,我在心底默唸這個名字,名真的是一個人極重要的部分。有了名字,你就彷彿已經認識那個人的一半。
  
  「既然有了名字,我們就姑且稱呼他為小龔好了。」
  
  Q說,他又把重新挪回電腦桌前。
  
  「現在我們最後的問題是:小龔到底在哪一家郵局工作?」
  
  「這種事也可以推論得出來嗎?也太神了吧!」
  
  我忍不住說,這個小龔說實話還滿謹慎的,或許是人本來就會下意識地在網路上保護自己的隱私,所以不要說地名,就連他和Tony一起去河邊,他也從來不會寫是哪一條河、哪一個碼頭。
  
  「嗯,這裡可以當作線索的記事有三個,第一個是20xx年5月這一則,他寫道:『工作很累,回家的路上,抬頭看見彷彿沒有盡頭的電扶梯,不禁想著,這樣的日子會不會也像電扶梯一樣,永遠看不到盡頭。』」
  
  「這篇我有印象,那又怎麼樣?電扶梯到處都是啊。」
  
  「但是他點明『回家的路上』,表示他是在回家的途中,看見這樣的電扶梯的。而我們從前面就知道,他是搭捷運上下班的通勤族。」
  
  「嗯嗯,可是就算知道是捷運裡的電扶梯又怎樣?每個捷運站都有電扶梯啊!」
  
  我說,但Q先生搖了搖頭。
  
  「這裡不只是電扶梯,而是『彷彿沒有盡頭的電扶梯』,告訴你一件事,人在寫這種感性文章時,對於眼前所見所聞的一切,反而會出乎意料地誠實,這是有研究證明的。」
  
  「你是說,那是一個會讓人感覺:『哇靠,長到沒有盡頭耶。』的電扶梯?」
  
  我愣了一下,我和Q都算是長居台北的人,Q是土生土長的天龍妖人,我則是從高中開始就北上唸書,那時候台北捷運早已啟用了,因此我們對北捷都相當熟悉。
  
  「……是指忠孝復興站的那個電扶梯?」
  
  Q點點頭,從電腦裡叫出一則網路新聞。
  
  「北捷忠孝復興站的電扶梯,是全台北捷運站電扶梯中最長的一個,總長四十二公尺,從地下一樓一路連結到地上三樓,直達那裡的文湖線大廳。因為長度過長,所以剛啟用的時候意外頻繁,還有外國人說這是他看過最長的電扶梯。」
  
  我同意地點點頭,事實上第一次站在那個電扶梯下時,我真有一種不敢往上站的恐懼感,因為不知道這個長到看不見盡頭的輸送帶,會把我帶往哪裡,天堂還是地獄之類。
  
  「這麼一來,我們又更接近答案一步了。」Q說,我從想像中清醒過來。
  
  「忠孝復興站……是嗎?他通勤回家的路線裡,有忠孝復興站。」
  
  我說著,心裡忽然害怕起來。感覺那個叫姓龔的男人,原本站在離我們很遠的霧中,但現在卻一步步朝我們走近,伸出了手,要我們看清他的臉。
  
  我不禁想這樣真的可以嗎?在大霧的彼端,究竟會是什麼樣的一種風貌?
  
  「對,他顯然不是在忠孝復興站下車,否則不需要搭乘這麼長的電扶梯,無論是從文湖線出來,還是從板南線下車,到出口都不用經歷四層的電扶梯,會搭這個電扶梯的人,都是在忠孝復興轉車的人。」
  
  「所以現在的問題是,」
  
  我揮去那些繁雜的思緒,接了Q的話。
  
  「他是文湖線轉乘板南線,還是從板南線轉乘文湖線?」
  
  北捷的形態大致分成兩種,一種是高架的,也就是捷運是在台北人頭頂上通過,另外一種是埋在地底下的,從台北人腳底下隆隆滑過。Q就說過,整個台北市的地底現在幾乎有一半已經挖空了,我們生活在沒有天空也沒有大地的城市裡。
  
  文湖線以前叫木柵線,2010年才因為內湖線的通車,而連結成現在的文湖線。
  
  雖然台北的Subway特別美名叫「捷」運而不叫電車,但文湖因為高架又九彎十八拐,所以一點也不捷,通過的地方也比較偏遠。至於板南線則直通台北市精華地段底下,也就是東區一帶,是載客量數一數二的大線。
  
  文湖高架、而板南埋在地底,所以兩線的轉接站忠孝復興站,才會出現從地下一樓到地面三樓的巨大高差。
  
  北捷和東京地鐵一樣,是可以用顏色來區分的,例如板南線又叫藍線,在路網圖上就是藍色的。同理文湖線是褐線、淡水線是紅線,而新店南勢角線分別是綠線和黃線。
  
  Q竟然笑起來。「這個倒是不難推測,他在回家的路上,看到的是上行的電扶梯,表示他回家是從藍線轉乘褐線。」
  
  「啊啊,『抬頭看見』嗎……」我恍然大悟,不得不佩服Q的心思細密。
  
  「等等,那也不一定啊,有可能是搭乘下行的電扶梯,然後扭過頭看到沒有盡頭的另一端不是嗎?」我提出質疑。
  
  「那樣的話,用『抬頭』就有點不自然。你會稱呼這個動作為抬頭嗎?」
  
  Q先生一邊說,一邊從椅子上站起來,他一手佯作扶著電扶梯,轉過頭來望著自己身後斜上方。「一般來講,會叫這個動作是『回頭』或『扭頭』吧?」
  
  我點了點頭,多少認同了Q的說法。Q便坐回椅子上,繼續說:
  
  「從這個資訊反過來推測,在上班的路上,就是文湖轉乘板南線,也就是說,小龔上班的郵局在板南線上,或是需經由板南線再轉乘的另一個線上。」
  
  「可是板南線上的站很多不是嗎,怎麼推斷他是哪個站?」
  
  「嗯,板南線雖然名為一線,但其實他包括了三個小線,也就是最東邊的南港線、居中的板橋線以及往南的土城線。」
  
  Q從網路上調了「台北捷運路網圖」出來,我湊過去看著。
  
  「在這裡我們就需要用到第二個條件,你看看這一則記事。」
  
  他把滑鼠移回部落格,點開其中一天的日誌。那是有一天,他因為昨晚和Tony吵架了,心情很不好,所以早上去上班時整個人昏昏沉沉的紀述。上頭寫到:
  
  『一、t我盯著捷運的門開開關關,腦子卻全在思索Tony的事。』
  
  『二、t我覺得我和Tony之間差不多已經快不行了。』
  
  『三、腳踏車撞到了我,我卻一點痛也感覺不到,因為心底更痛。』
  
  雖然文章如此感性哀傷,但我一眼就看到了重點,忍不住叫了起來。
  
  「腳踏車!是腳踏車!」
  
  Q笑了。「嗯,而且第五項記事小龔仍然在車上:『車子繼續搖搖晃晃,看著窗外與無止盡的漆黑光景,我忍不住流下了絕望的淚水。』所以可以判斷第四項也是在車上,而不是在別的地方,而板南線容許腳踏車牽進來的站……」
  
  不用Q說,我立即撲到路網圖前,一看之下不由得失望起來。
  
  「啊啊,有很多站呢!」
  
  「嗯嗯,南港線方面從國父紀念館站開始,而板橋和土城線方向則從忠孝新生就開始了。」
  
  Q點點頭,又說:「不過這仍然可以有效地縮減一些範圍,首先,因為小龔被腳踏車撞到後,還繼續往下坐,所以可以確定,小龔在容許腳踏車進來的站後,至少還往後坐了至少幾站的路程。」
  
  「嗯嗯,然後『窗外漆黑的光景』,板南線全線埋於地底,這至少可以確定他一直待在板南線,而沒有到台北車站轉車之類的吧?」
  
  台北車站是台北市歷史悠久的老車站,前幾年開始實施「三鐵共構」,也就是把台鐵的火車、相當於新幹線的高鐵,以及捷運台北車站三條線聯合成一個大站,這也讓台北車站成為捷運線上最繁忙的轉乘點。
  
  其中通過台北車站的北捷有兩線,一線是淡水線,通向美麗的淡水,一線就是剛剛說的板南線,兩線只能在台北車站做轉乘動作。
  
  「這也不一定,在台北車站轉乘淡水線的話,淡水線有一半跟板南線一樣,也是在地底下的。」
  
  Q見我皺起眉頭,忍不住笑了笑。
  
  「不過妳說的對,這樣描述的話,在情感上的確像是他一路都在地底行駛,轉車的話,描述應該會有所不同。何況如果他在台北車站轉車的話,離容許腳踏車進來的忠孝新生站只有一站距離,應該不會用上『永無止盡的漆黑光景』這種說法。」
  
  「對啊,早就應該預備下車人擠人了。」
  
  我說,如果他搭的是板橋土城方向的車,恐怕連窗邊都看不到,特別是顛峰時段,那是可以媲美東京地鐵的沙丁魚狀態。
  
  「所以我們可以確定一件事,小龔在忠孝復興站轉車後,接下來應該是搭往南港的方向。」
  
  Q不等我發問,就自行往下說。
  
  「這裡我們就需要用到第三條線索,你看這邊這則記事。」
  
  我又湊過去螢幕前,Q點的是某年12月31日的文章:『六、晚上下班後,Tony來接我回家,我們一起吃了晚飯。』
  
  「這篇有哪裡不對嗎?」
  
  我怔了怔,這再怎麼看都是篇平凡無奇的日常記事。Q先生就得意地笑了,
  
  「猜猜看啊,史卡德。」
  
  「為什麼是史卡德?史卡德是冷硬派偵探耶!」
  
  「很適合你啊,抽菸喝酒又愛玩女人,每一樣特質妳都具備。」
  
  Q難得愉悅地笑著,他會對我開這種非理性的玩笑,就表示他的心情真的很好,我也就不和他計較了。
  
  「我看不出來這記事有什麼問題,親愛的瑪波太太。」
  
  「光看內容的話當然是沒有問題,這裡你不得不承認,這種逐年撰寫的日記,日期本身真的透露了很多的訊息。」Q說。
  
  「日期?啊……12月31日!是年尾!」
  
  「沒錯,台北人在12月31日這天,最盛大的活動是什麼?」
  
  我恍然大悟。「跨年,是跨年對嗎?所以捷運站會管制?」
  
  「對,而且是郵局的下班時間,約略晚上六點鐘就開始管制了。你也在台北住一段時間了,應該知道哪一站在跨年的時候必定會提早管制?」
  
  我啞然了,不用回答也知道正確答案。台北鄉民是最喜歡湊熱鬧的生物,做什麼事都一頭熱,跨年這種事當然也沒有例外。雖然我覺得年這種東西,一個人一生要過上七八十次,比傑尼斯來台開演唱會的次數還多,實在沒必要特別從他身上跨過。
  
  而每年跨年,台北市雖然各地都有活動,但最為人知的莫過於台北101大樓,也就是號稱世界第二高樓的地標建築,會放上七到八分鐘的煙火。無數的火樹銀花沿著高聳平滑的牆面綻放,被台灣人戲稱為「火柴棒」的原因大概就在此。
  
  台北101位於捷運藍線的市政府站旁,出去之後走路約十五分鐘就到了,也因此每年跨年, 北捷在該站點都會提早實施管制,人潮也會多到滿出來的地步。
  
  我從椅子上站起來,拿著紅茶在房間裡亂走。
  
  「我知道了,因為跨年的關係,所以捷運站部分管制,他無法像平常一樣搭捷運上下班。就算不喜歡,那天也只好破例搭了男友Tony的車。」
  
  「就是這樣,如此一來,我們的答案範圍又再一次縮小了。」
  
  Q開心似地搓了搓手,重新點開那張台北捷運路網圖。
  
  「下班的時候,小龔先生是反過來走,也就是從板南線南港方向的某一站開始,一路坐回忠孝復興站換車。」
  
  Q修長的手指順著板南線移動。
  
  「但是如果他工作的地方在市政府,也就是101大樓所在位置與忠孝復興站之間,那麼他的通勤路線顯然不會這麼早受到影響。會這麼早受到影響,就表示……」
  
  「……他上車的捷運站尚在市政府站之前,是嗎?」
  
  我彈了一下手指,以前有家知名的印刷廠在南港,我每次要跑校刊截稿都會坐到南港線的終站,所以對那裡的站名還算熟悉。
  
  「也就是說,可能性縮小到永春、後山埤、昆陽和南港四站?」
  
  「南港可以刪去,南港是去年的10月才開始通車,但有關搭捷運通勤的紀錄從三年前就有了。」
  
  Q點點頭,他又補充,「在小龔先生的記事裡,有好幾次出現這樣的意象:永無止盡的黑暗通道,永無止盡的寧靜。我想有這種刻在記憶裡的體驗,肯定他的路線上,有一小段是不是那麼繁忙的路段,所以他才能坐在捷運上,靜靜享受那樣的寧靜。」
  
  永春到南港站這短短四站,的確可以說是整個藍線最寧靜安詳的路段。因為直通台北市郊內湖,那裡大多是公園,要不就高級住宅區,所以載客量遠較藍線其他站為少。
  
  「永春、後山埤、昆陽……所以還剩三個站嗎……?」
  
  我思索似地咬著指節,Q把身體轉過來面對電腦。
  
  「因為我再怎麼找,都找不到更多關於他下車站名的線索,所以我索性把這三個捷運下車後可能徒步走到的郵局全部標示出來。」
  
  我驚異地看著Q,Q便笑了起來。
  
  「因為記事裡幾乎沒有提到公車,所以我想小龔先生的郵局,應該是捷運站出來後,兩腳走得到的地方。而且你知道嗎?數量意外的少,這三個站彼此在左近,以他們為圓心畫一個十五分鐘腳程的圓,包裹在裡面的嫌疑郵局,只有十二家。」
  
  「十二家!」
  
  「嗯,這裡我們還需要一點線索,那就是關於他工作郵局周邊的描述。」
  
  Q似乎越來越興奮,站起來揮舞著雙手。我實在拿他沒辦法,這個男人,以後要不是推理劇裡那種刑偵組的菁英,就是綠島監獄裡的超凶惡罪犯,而且罪名還是跟蹤狂。我可不想到綠島監獄去保你啊,Q先生。
  
  不過推理到這裡,我感覺我們離那位小龔先失只剩一步之遙。
  
  我只要閉上眼睛,就彷彿能看見他的身影:二十五六歲的男人、安靜、感性,世界對他而言只有黑和白,雖然如此卻擁有極強的自尊心,深愛著他的男人,同時也恐懼他男人的身分。默默地上班、默默地生活,偶而坐在漫無止盡的隧道裡,思索著未來。
  
  「他雖然很小心,盡力不在文章中透露任何關於地名的資訊,但畢竟是每天重覆生活的地方,要完全不露餡是很困難的。」
  
  Q又打開部落格,迅速地滾著滑鼠。
  
  「像是這一則記事:『Tony來找我,因為時間已經很晚了,我們就在附近的涼麵店隨便吃吃。』類似的記事還不只一則,小龔先生至少寫了兩三次同樣的描述。」
  
  「所以是……涼麵店?」
  
  「嗯,還有像這樣的記事也是:『昨晚和Tony胡混得太晚,早上去得太遲,在附近的麵包店隨便買了個麵包果腹。』有趣的是,小龔先生至少有六篇以上的紀錄,都和這個類似,而且因為時間不夠。」
  
  「涼麵店、麵包店嗎……?等等,」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就算你知道他工作的郵局周邊有什麼,也沒有辦法知道是哪個郵局啊!你打算一一跑遍十二個郵局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就要對這位阿宅徹底改觀了。
  
  沒想到Q卻笑了起來。
  
  「不用這麼麻煩,用這個就可以了。」
  
  Q一邊說著,一邊點開了萬能的大神Google,他把隨便一家郵局的地址複製起來,貼近Google的地圖搜尋系統。郵局的位置立時在衛星地圖上被標示出來,Q移動滑鼠,在地點上繞了一圈,點下旁邊的「街道檢視」連結。
  
  「哈啊……」我張大了嘴巴。我想起來了,這是Google從去年開始搞起來的把戲,把某個地點的周邊,用連續的攝影技術,一張張拼貼起來,就成了像虛擬實境一樣,可以前後左右移動的全街景圖。
  
  使用這種資料的話,的確是可以坐在家裡,就輕易地查出郵局周圍有什麼樣的店。
  
  「真的是太邪惡了……」原來跟蹤狂的教主是估狗,我現在終於領教了。
  
  「對吧,安樂椅偵探的好幫手。」
  
  Q揚起了唇角,顯然他對估狗太太的人格有不同的評價。他用滑鼠轉著郵局周圍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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