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塑膠傘
  
  
  會進這間La Ville工作,完全是個意外。
  
  阿晁覺得自己還得感謝那個有著蘋果臉的前女友,當他被前一家工作的西餐廳掃地出門,還得自掏腰包請她吃香喝辣時。前女友總算表現了一生一次的良心,說是她舅舅參與出資的酒吧欠一位酒保,問他願不願意去試試看。
  
  他沒有做過酒保,一切都得重頭學,對向來怕麻煩的他的確算是苦差。但看在工作難找,附近又有以員工宿舍名義可以便宜租到的屋子,阿晁就覺得沒有拒絕的理由。
  
  開始上班時,他以為酒保大約和西餐廳服務生差不多,只是負責部分變成酒罷了。
  
  但上工一星期後,他才明白事情沒那麼簡單。La Ville算是個夜店結合Lounge Bar的型態,沒有震耳欲聾的電音,只有DJ定時播放燈光好氣氛佳的soft music。
  
  雖然如此,來這裡的人玩起來卻一點也不soft,阿晁覺得自己還算是個會玩的人,但這些人剛坐下來時還算人模人樣,幾桶冰酒下肚,人格就像穿越一樣變了。
  
  阿晁第一天就差點被一個滿臉鬍子的大叔強吻,被至少十個客人在醉醺醺的狀態下要電話和常用保險套尺寸。還有個長相不錯的娃娃臉男孩,在酒酣耳熱之際整個人躺到吧臺上,笑著問阿晁要不要在這裡上他。
  
  而一日結束後,阿晁在廁所裡掃的不是穢物,而是人,一個個醉到爬不起來的挺屍。有的屍體還呈現下半身結合狀態,連阿晁都不知道該怎麼把他們拆開。
  
  而且工作了一陣子,阿晁才發現另一件怪事。那就是這間酒吧,好像都沒有女人。
  
  剛開始因為很緊張,光是記酒的名字和作法便分身乏術,根本沒時間去管客人是圓的扁的。但冷靜下來之後,阿晁就發現不對勁。
  
  「咦?這間店是Gay Club啊,在圈內還挺有名的,你不知道嗎?」
  
  在硬著頭皮詢問過女友的舅舅後,得到是這樣不負責任的答案。
  
  他曾經試探地問過介紹他過去的女友,女友似乎完全不知情,只知道那是家生意很不錯的夜店。這讓阿晁有幾分慶幸,否則被女友介紹到gay bar工作,這在男人慘事排行榜裡,大概僅次於初夜的時候早洩吧。
  
  但是做都做了,接觸酒保的工作後,阿晁覺得比想像中有趣,也有了好好學的決心。再說自己也老大不小了,明年都要二十九了,工作換來換去也沒個了局。
  
  反正自己也不是gay,就算看到兩個肌肉男在他眼前擁吻,他也不會起秋。阿晁就這樣安心地待了下來。
  
   他很快注意到有組常來的客人,他們青一色是男人,而且還是健身中心常見的那種吊嘎肌肉男,好像跟老闆很熟似地,一來就勾肩搭背地聊起來。
  
  為首的男人叫作毛,老闆都叫他老毛。
  
  老毛是個講話很大聲、笑起來胸肌都會跟著動的粗獷男人,但阿晁在意的不是他的胸肌,而是他每次來,身邊都帶著不同的男人。
  
  「新來的?很帥嘛,要不要和我交往?」
  
  「對不起,我有女朋友了。」
  
  「反正是女朋友,你沒有男朋友吧?」
  
  「……這不是重點吧?」
  
  阿晁對於他可以當著朋友的面,隨口釣另一個男人的行逕感到不可思議,女人的話就絕對不可能,她們是那種連你對看板上的彩妝模特兒垂涎個兩眼,都會吃醋的生物(後來他才明白,老毛即使在圈內也算得上奇葩)。
  
  或許是因為這種獵奇的心理,阿晁和老毛這些人聊了幾次,也就漸漸和熟悉起來,甚至不值班時,還會跟老毛那群人出去胡混。
  
  本來他有幾分忐忑,想說要是被哪個Gay看上要如何是好,也擔心某種網路笑話上的狀況,什麼一覺醒來菊花就被開苞見喜之類。
  
  只是相處日久,阿晁才發現自己多慮了,這些人相處起來和一般同性朋友沒兩樣,老毛講話粗俗,講起黃色笑話來,比他那些自詡下流的異性戀朋友毫不遜色。
  
  阿晁甚至覺得比和一般朋友玩起來輕鬆幾分。到了他這年紀,同性的朋友大多有了穩定交往的對象,聊起天來開口閉口都是自家閃光。
  
  好不容易一群學生時代的死黨出去,和女友傳簡訊的傳簡訊、查勤的查勤。有時許久沒聯絡的朋友一通電話,竟然是報告他的婚期。
  
  最近還有人電話一拿起來,連聲道歉後就回頭說:「對不起,太座召喚,我得回家吃晚飯了。」老實說阿晁覺得掃興至極。
  
  他自己交過幾任女友,但說穿了都是不甘寂寞而已。他承認自己是長得帥了點,站在路邊都有女人主動靠過來,因此女人這種東西他向來不缺,卻也向來不渴求。
  
  那種把另一個人放在自己身邊,把他看得比朋友、比工作,甚至比自己都重要,甘心一輩子只注視他一人的心情。阿晁從來沒有過,也無法理解。
  
  老毛那些人倒是很尊重他的直男堅持,遇上有圈裡的人向他搭訕,還會主動替他解釋。解釋到最後阿晁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好像自己很小家子氣似的,甚至久了之後,他還有一種被排除在外的感覺,他也不知道為什麼。
  
  轉變是在一年耶誕節,阿晁說要帶個公司的後輩一塊來聚餐。開始他也不太在意,老毛本來就朋友成群,多一個少一個也不奇怪。
  
  他還記得那天天氣很冷,連毛這種靠勇的人都穿著大衣。那個人卻像是錯估天氣似的,只穿了件薄外套就來聚會了,在門口等帶位時,還不住搓著掌心發抖。
  
  阿晁忍不住盯著他瞧,那是個年紀和老毛差不多,最多年輕個兩三歲的男人,皮膚很白,給人乾乾淨淨的感覺,臉也長得不錯,這點老毛已經在他們之間吹噓過了。
  
  不過真正吸引他的,是那個人的氣質。
  
  他坐在老毛的身邊,明明是第一次和大家見面,男人卻一副懶洋洋的樣子,既沒有積極地套近乎,也沒什麼意願推銷自己。老毛講笑話時,他就無力地笑個兩聲,好像好不好笑都和他無關似地。
  
  有時其他人閒聊,他就傭懶地靠在一旁,唇上掛著若有似無的微笑,那感覺又像在嘲諷,又像在自嘲。阿晁覺得他隨時都若有所思的樣子。
  
  老毛說他叫作長壽,有點古板的名字。阿晁看著看著,卻忽然很想把他拉過來,掀開他的腦袋,把手伸到他體內去,摸摸他現在正在想些什麼。
  
  他為這種奇妙的想法吃了一驚,才發現在自己整場聚會都盯著那個人看。
  
  聚會過後,這種情緒也縈繞在胸口,無法散去。在酒吧工作的時候也好、回到那間獨居小窩時也好,甚至和現任女友相處時也是。
  
  他有點擔心之後會不會就見不到那個長壽,還特地試探地問了老毛。沒想到老毛相當上道,他聞弦歌知雅意,竟然每次聚會都邀長壽過來。
  
  他總是坐在老毛身邊,這對阿晁而言也好,他可以靜靜地觀察他。他的談吐、他的舉止,他困惑的神情、微笑的方式,即使兩人幾乎沒有交談,阿晁也覺得莫名滿足。感覺就很像小學的時候,喜歡上隔壁班小女生,然後每節下課都去窗口偷窺那樣。
  
  第一次交集是一個雨夜,長壽似乎從來不帶傘,就是雨季也一樣。
  
  聚會之後碰上大雨,他就把大衣拉過頭,一邊縮著身子,一邊蒼白著臉,在大雨中一路踉蹌地奔往車站。
  
  注意到這件事後,阿晁在附近7-11買了把傘,在門口道別時,阿晁匆匆用簽字筆,在傘柄上寫了自己的手機號碼,然後走近長壽。
  
  長壽似乎沒意識到他的接近,還在歪頭檢視著傾盆大雨,阿晁覺得心臟都快跳到喉口來,有生以來沒這麼緊張過。
  
  「那個,長壽?」
  
  他叫他的名字,那張白皙清秀的臉回過頭來。
  
  「嗯?」
  
  「不介意的話,用我的傘。」阿晁簡短地說。
  
  長壽似乎相當驚訝,阿晁想他大概覺得自己很蠢,一個大男人玩這種借傘的把戲。
  
  「可是你不用嗎?雨下很大不是?」長壽問,他伸手搔了搔後頸,臉上又露出那副什麼都好、傭懶中帶著性感的神情。
  
  「老毛有開車來,我坐他的車回去就行了,我家離這很近。」
  
  阿晁故作帥氣地比了一下門外,他還放大聲量,以掩飾心跳聲。
  
  「這樣嗎,那謝了。」
  
  長壽倒是很爽快,伸手接過了傘。那瞬間碰觸了他的指尖一下,阿晁喉口一緊,他不知道怎麼形容那種感覺,以前國中看那種白爛愛情電影,總說什麼接吻的時候,全身像有電流通過一樣。但阿晁和女友接到嘴唇都爛了,還是沒有這種感覺。
  
  但現在,僅僅是指尖的碰觸,阿晁就覺得古人誠不欺我。
  
  他覺得自己肯定有病,那天他飛奔到女友家,一通電話把女友叫下來,然後說他要分手。
  
  令他意外的是,女友倒是沒一哭二鬧三上吊,只是平靜地接受這個事實。她掉頭的時候還說了句:「我早知道你沒對我認真過。 」
  
  平常阿晁聽到這句話還會難過個幾天,但現在他完全沒餘裕想這些事。
  
  他成天帶著手機,每次鈴響,阿晁就覺得心像被人擰一下似地,慌慌忙忙拿出來,發現是別人,又嘆息著接通。
  
  但期待中的人始終沒有打電話過來,本來阿晁想至少他會拿傘來還他,說聲謝謝之類的,這樣至少他們還能有交集。
  
  但是沒有,長壽就像是完全忘了這件事一樣,下次聚會時仍舊坐在老毛身邊,連眼角都沒多瞥他一下。
  
  這讓阿晁陷入前所未有的失落,以往在情場,他幾乎沒有遭遇過挫折,說是呼風喚語或許誇張了些,但至少也算得上心想事成。
  
  這種求不得,又無法放手的徬徨感,阿晁是第一次體驗到。
  
  老毛真的是個老道行,他多少看出阿晁的虛實,有天忽然打電話給他,說是要和男友去泡溫泉,問他要不要跟。
  
  「長壽也會去。」老毛在電話那端說,意味深長。
  
  到了集合的地方,阿晁就看見了長壽。那時已經是秋末,長壽卻一慣穿得很少,阿晁覺得他一定從不看氣象報告。明明是溫泉旅行,卻只帶了個皮夾,其餘身無長物。隨興到這種程度的人,阿晁還是第一次遇見,長壽腳上甚至還穿著夾拖。
  
  「其他人呢?」阿晁望了望四周問。
  
  「喔,一個急性腸胃炎,一個家裡的狗得了急病,剛好都不能來了。」老毛若無其事地說。
  
  阿晁見長壽瞪大了眼睛。他看了老毛一眼,老毛向他做了個「OK」的手勢,阿晁大約明白老毛的意思,但長壽就在我身邊,單單薄薄地毫無防備。這讓他像被火燒的蛞蝓一樣,連胃都扭曲起來。
  
  但阿晁還是很高興的,能夠和長壽在聚會之外的地方見面。
  
  他們在車上聊了兩句,但長壽很快就說他想睡,靠著車門昏沉地閉上眼睛。阿晁看著他比一般人長的睫毛,感覺連空氣都稀薄起來。
  
  到了旅館,老毛和他不知道第幾任男友摟摟抱抱進了房間。阿晁覺得老毛實在仁至義盡,竟然只訂了兩間房,傳統仿日式的溫泉旅館,又是在山上,他和長壽那間景觀很好,打開窗可以看見對面的山。時值秋日,對山一片野花紅似火,說不出的浪漫風情。
  
  他感覺到長壽有幾分緊張,聽老毛說過他是個gay,他背對著阿晁,和老毛講著內部電話。衣服卻仍然穿得緊緊的,連大衣都沒脫下。
  
  直到這種時候,阿晁仍然不覺得自己是gay。老毛還是那些其他朋友也好,就算脫光衣服在他面前亂跑,阿晁也沒有任何反應。
  
  但就只有長壽,光是這樣站在他面前,阿晁就覺得自己的下半身有了動靜。
  
  長壽通完電話,說是老毛問要不要在晚飯前先進溫泉池,阿晁點了點頭,就背對著他脫了上衣,換上旅館準備好的浴衣。
  
  他聽見背後也有窸窣的換衣聲,他想像長壽慢吞吞地脫下大衣,脫下長褲,用手指由上到下,一顆顆剝開緊貼的鈕扣,脫下單薄的襯衫。
  
  阿晁無法再往下想,待會還要脫光了坦承相見,那個地方要是太過明顯可就糗了。
  
  兩人沉默著下了樓梯,到了大眾浴池,背對背地沖了一下身體。
  
  浸入熱燙的溫泉池時,溫泉滑膩的觸感又讓阿晁蕩了一下,差點真的反應起來,只好拚命在心底想像老毛的裸體,才稍微覺得平復一些。
  
  他們邊泡邊等毛下來,但等了快二十分鐘,溫泉池裡還是不見人影。這時候已經快到關門的時間,也沒其他人光顧。
  
  阿晁心裡有數,見長壽也有幾分尷尬,不發一語地浸在池水角落,就先開了口。
  
  「老毛怎麼搞的,磨蹭也該有個限度。」阿晁故作抱怨。
  
  「嗯……對啊,他這人就是這樣,一玩起什麼來就瘋了。」
  
  長壽很快接口,阿晁便想他應該等我開口等很久了,「現在多半在房間裡打得火熱吧,照毛的脾性。」
  
  阿晁聽他這樣說,心底忍不住又是一熱,不由得看了他一眼。長壽似乎沒別的意思,表情仍是懶洋洋的。他的皮膚就男人而言真的很白,與之對比的是一頭長及耳下的黑髮,被溫泉水沾得溼漉漉的,貼在臉頰上,阿晁聽見自己吞了口涎沫。
  
  「喔,是啊,老毛就是這副德性。」他趕緊接腔,嗓音有點沙啞。
  
  溫泉水有幾分濁,到索骨以下就看不清虛實。阿晁拚命制止自己的視線,開始和長壽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天來。
  
  他介紹了自己的職業,又談了些La Ville的鎖事,大多數都繞著共同的朋友老毛打轉。後來談到長壽自己的事,長壽說他是網路遊戲公司的程式設計師。
  
  「程式設計師,哇塞,這麼屌?」阿晁有些驚訝。
  
  長壽態度卻依然很消極,還從鼻尖輕哼了一聲。
  
  「沒什麼,很小的網頁遊戲而已,就像Facebook那種flash小遊戲,你應該多少玩過吧?讓一些無所事事的上班族,玩玩打發時間的東西而已,沒人會認真看待。」
  
  「還是很厲害不是嗎,寫程式耶。」
  
  「那種東西,只要學過VB或C++,誰都可以寫得出來。」長壽懶洋洋地說。
  
  阿晁沒有接腔,只是對他來說,能在公司之類的地方找到工作就很難得了。那種的大多都要大專學歷,像他這種高職肄業的人,根本連履歷都不好意思遞。只是長壽似乎對他的工作毫無自豪感,對自己本身也是。
  
  不知道為什麼,阿晁竟覺得這樣的長壽很可愛,無論是自卑還是消極的部分。
  
  「對了,我是不是……有忘記還你什麼東西?」長壽忽然問他。
  
  阿晁的心口重重跳了下,以為他想起那把塑膠傘的事。但長壽凝眉想了一下,竟然叫起來:「啊啊,是欠你兩百塊對吧?上次聚會的時候沒帶錢包。」
  
  他在心底嘆了口氣。「應該是欠老毛吧,我沒借過你錢。」
  
  「毛嗎?啊……應該是,我欠太多人錢了,自己都搞混了,真傷腦筋。誰叫毛老找一些不能刷卡的店。」
  
  長壽說著,用手撈起額上的濕髮抓了抓。令阿晁絕望的是,就連這樣簡單的動作,也能讓他心癢難耐。
  
  「你吃飯前都不先看看錢包有錢沒有?」
  
  「唔,就不會想到嘛。我很討厭為了一件事情,預先在那裡準備這準備那的,我不喜歡那種感覺。」
  
  阿晁有點意外。「為什麼?」
  
  「因為有準備就會有期待不是嗎?就好比期末考的時候,要是認真唸過書再去考, 心裡多少會想說我這麼認真了,應該成績會還不錯吧!這時候如果還是被當了,難過就會多好幾倍,那種和期待之間的落差最讓人受不了。」
  
  長壽吐了口長氣。「這樣的話倒不如當初就不要準備,考差了理所當然,考好了還可以當作賽到,永遠不會受傷,多好。」
  
  阿晁看著他的表情,長壽似乎泡得有些暈,半身賴在池壁上,背脊的弧線清楚地呈現出來,臉頰因高熱泛起潮紅。他忽然覺得口乾舌燥,跟長壽說了一聲,便起身到岸上倒了杯冷水,咕嚕嚕喝下肚,又倒了一杯,深呼吸了好久,才從更衣間走回來。
  
  回到池邊,阿晁才發現長壽已經睡著了,這樣隨時都能放鬆的個性,老實說他還真有幾分羨慕。
  
  他在池邊跪下來,猶豫了一下,伸手往長壽的臉頰摸去。
  
  長壽低低地呻吟了一聲,似乎沒意識到有人在觸摸他,阿晁也就漸漸大膽起來,指尖從頰滑到頸項,再從頸項挪到胸膛,長壽似乎很少晒太陽,連平常沒衣服遮蔽的地方也細皮嫩肉的。阿晁感覺全身都熱起來,本來他只是想聊個天,就乖乖回房間去的。
  
  他一邊摸著,腦海響起長壽剛剛說的話。
  
  對這個人而言,有什麼是值得期待的呢?對工作消極、對友情感覺像可有可無,對人生似乎也不期不待。
  
  那麼對愛情呢?阿晁忍不住想這麼問。
  
  長壽睡了一會兒才自行轉醒,阿晁把他從池邊拉上來時,他還迷迷糊糊地分不清方向,被他拖著去淋浴間。
  
  這下子長壽的全身毫無遮蔽,全沐浴在他不懷好意的視線下。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體會什麼叫血脈賁張,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像煮滾了一樣。
  
  蓮蓬頭的水灑在長壽身上、臉上、髮上,順著身體的弧線淌下。阿晁終於忍耐不住,放下蓮蓬頭,藉口去廁所一趟,躲到裡頭套弄起來。
  
  他把背貼在廁所的牆上,覺得自己真他媽的徹底完了,洩出的液體沾溼了他的指尖,他還不覺得滿足。他的陰莖渴望著更大的刺激、渴望著那個人的身體,光是想像長壽被他的肉棒捅得哭爹喊娘的表情,好不容易稍微平復的慾望便又膨脹起來。
  
  等他有力氣走出去,長壽已經清醒過來,自己洗好了澡,正對著籃子繫上浴衣的帶子。他好像完全沒發現自己的逾矩,仍是那副懶洋洋的模樣。
  
  走回房間的路上,阿晁忽然想起來,他和第一任女友交往的事。
  
  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差不多是國三的年紀,那個女友算得上是他青梅竹馬,從小感情就不錯。而他捫心自問,那女孩子也是他眾多女友中,唯一進得到他心坎裡的一個。
  
  成功和他交往時,阿晁記得自己相當高興,十幾歲的他甚至在心底發過誓,要守護這女孩子一輩子。
  
  但是當他們雙雙長大,阿晁唸了高職,女孩子考上市區的高中,一開始仍然維持得很好,也常常用手機簡訊聯絡,假日就一塊出去玩。
  
  當時他在那間職校相當受歡迎,在那個大夥兒都情竇初開的年紀,女人就像流星一樣,呼嘯地撲向他這名為阿晁的大地。
  
  但是漸漸的,他發現那個女孩子和他疏遠了,剛開始他不明白是什麼原因,還以為是自己不夠體貼,於是變著法子蹺課,天天到女孩子校門口等她。為了替她買一直想要的新款手機,阿晁還去打工地的零工,白天就用上課時間補眠。
  
  但越是對她溫柔,阿晁發現女孩子的態度就越趨冷淡。後來有一天,阿晁在她學校的後門,看見她和另一個同校的男人擁吻,這才恍然大悟。
  
  他氣得要命,掄拳頭想打那個第三者,揪著女孩子大罵,對著老天爺罵髒話,做盡所有發現自己女人出軌的男人會做的事。
  
  最後他問女孩子為什麼時,女孩子卻只回了他一句話。
  
  「反正你也沒對我認真吧,你在外頭肯定也有別的女人。」女孩子淡淡地說:「像你這種男人,根本不可能對我這種平凡的女生認真,算是彼此彼此吧。」
  
  當時阿晁連扁人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只覺得茫然,只覺得荒謬。
  
  後來他的情路竟就像女孩子預言的那樣,或許他有一點賭氣的意思,既然女人總用這種眼光看他,那他就照她們的希望壞到底好了。
  
  不知不覺間,愛情對阿晁來說,就像7-11出售的塑膠傘一樣,唾手可得,隨手可棄。會買他只是因為突如其來的大雨,沒人會把這種暫時的遮蔽一輩子珍藏。
  
  阿晁扶著長壽的背走進房間,在他背後掩上了房門。
  
  當初會想到把傘借給長壽的原因,他自己也不明白。大概是那日長壽看著大雨的神情,太過專注,以致於那一瞬間,竟讓阿晁有種他期待著什麼的錯覺。
  
  總是不肯在雨季裡帶傘的男人,遇上他這種總是給人廉價傘的男人,究竟會變成怎麼樣,阿晁不知道,也無法想像。
  
  只是這一回,他竟期待起那把塑膠傘,能夠耐用一些、持久一些。
  
  然後總有一天,或許長壽會發現它,發現上頭鐫刻的電話號碼。
  
  發現他這個不夠認真的男人,原來也是可以期待的對象。
  
  因為他,已經無法停止了。
  
  阿晁往前一步,抱住了那個人的背脊,用已然無法掩飾的慾望貼緊他的身體。
  
  「……我可以上你嗎,長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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