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可以這樣!簽書會所有事情都準備好了!讀者全部都在外面排隊了!連R市的媒體也全都來了!啊啊啊——許瑞堯,你這個混蛋!」

  「非常對不起,可是老師他……」

  「內 褲呢!我們準備好的兩百條簽名內 褲要怎麼辦!」

  「實在是因為老師他突然……」

  「還有那些麥當勞叔叔,你知道那花了我們多少錢、多少精力嗎!」

  「嗚嗚嗚,我昨天熬夜爬上書展天花板裝鎢絲燈泡,整整一千個燈泡啊,一千個!」

  「…………」

  編輯無言地站在出版社的伙伴間。是說,從知道阿秀老師牙痛的事情開始,似乎都沒人表達一下對老師的關心。難道阿秀老師怎麼樣都無所謂了嗎?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有點不舒服。甚至覺得有點生氣。

  他想起阿秀老師說的話:我在阿編眼裡,只是個作家而已嗎?

  「既然這樣,沒有辦法了……許瑞堯,只有靠你了!」

  總編那張像熊一樣的大臉忽然出現在他面前。老實說,編輯一直覺得總編很像熊,不,應該說他根本就是熊轉世!四十歲的男人,經常只穿一條內褲在編級部裡跑來跑去,全身上下都是褐色的毛,只有眼睛的地方稍微露出一點人類的皮膚。指甲和牙齒都像刀子一樣又長又利……這樣的生物不是熊到底是什麼?

  「嗯?」

  「就靠你了!你是阿秀老師的責任編輯對吧!所謂的「責任」編輯,就是要扛起一切的責任!」

  「所以?」

  「老師沒有辦法交稿時你要負責生稿件,老師沒有靈感的時候你要負責當靈感,老師沒有食物的時候你要負責成為他的食糧,老師沒有情人的時候你要負責滾上他的床,至於老師無法出席的時候……」

  「……慢著,你剛剛是不是插了什麼奇怪的話?」

  「你就要負責替他出席!所以說,許瑞堯,這次就靠你了!」

  大熊總編拍了拍他的肩膀。編輯還沒有反應過來,只是愣愣地張大口:

  「什麼?」

  「就是這樣,你要偽裝成老師,出席的這次的簽書會!伙計們,搬傢伙來!」

  「咦咦咦咦——?!」

  編輯還搞不清楚怎麼回事,出版社的同事們已經目露兇光地朝他撲過來。他看見美編手上捧了一件誇張的衣服,旁邊的人則拿著項鍊、耳環、高根鞋甚至還有束腹這些意義不明的東西。總編用可以說是淫笑的笑容拿著兩團布團,逼近他的胸口:

  「等、等一下,代替老師出席我可以理解,這件衣服是怎麼回事?」

  編輯非常驚恐,不自覺地倒退三步。但是總編似乎早料到這種狀況,不知道何時同事已經一湧上前,把他的雙手架住,往眼睛冒著閃亮亮光芒的美編拖去,

  「龐芭度夫人的禮服。」美編說。

  「龐疤肚是什麼?新的除疤軟膏?」

  「龐芭度啊!法國史上最美的女人,路易十五的情婦!在路易十五在任的其間,一直執掌著法國的內宮人事,除了路易十五本人以外,整個法國宮廷都是她的崇拜者,只要她一揮扇子,就算內政大臣也會為之傾倒!當時的名流爭相與他親近,有名的畫家幾乎都畫過她,她是作家的謬思、藝術家的維納斯。就連法國學院派的泰斗蒙特羅梭,也曾經為她畫下膾炙人口的人物畫,你看……」

  美編迫不及待地抬出一副寬一百五十公分高兩百五十公分的裱金框油畫,裡面有個倚著花壇、拿著扇子、穿著華麗的女人,那件衣服就和美編手上拿的一模一樣。

  編輯想起來了,菊飄飄的美編是個無可救藥的洛可可控,就算是以青蚵仔夫為主題的故事,她也可以配上鑲金花邊。

  「……這和簽書會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我們就是想讓老師穿上這件衣服啊!老師的才華加上龐芭度夫人的魅力,一定可以顛倒簽書會的眾生啊!」美編完全陶醉了。

  「這不是簽書會的目的啊,而且老師明明是男……」

  「對那些花一般的菊飄飄讀者來說,這才是最符合最強作家的形象!」

  「可是這一點都不適合老師,也不適合……」

  「好了,不要囉唆了,這套衣服很難穿,還要加上鯨骨環和束縛,頭髮也要重新Settle,還有這些首飾這頂帽子這雙鞋子這條腰帶喔呵呵呵怎麼有這麼多華麗的東西啊我快受不了了,總之很多事情要做啦!快,快點把衣服脫光,再不脫就來不及了!」

  「等,等一下,喂,不要扯我褲子!我的內褲……你在摸那裡?喂!啊……」

  可能是被打到出版社的電話搞到精神耗弱的緣故,編輯覺得他的同事是不是在不知不覺間走上了另一條未知的道路。

  總之,就在一陣手忙腳亂、七手八腳、上下其手後,這套沒有意義又過度華麗的服裝終於順利全部堆到了編輯身上。編輯在被推出更衣室時死死抓著門把,但是還是抵擋不住眾志成城的力量。總編那雙像熊一樣的大掌從他背後一推,他就從更衣室裡跌了出來。強烈的燈光打在他胸口的心型項鍊上,他看見同事的表情都呆住了。

  「許瑞堯……」

  總編首先恢復開口的能力,他好像被人打了一拳地眨了一下眼,然後走向編輯。

  「許瑞堯,你真的是那個責任編輯嗎?」

  編輯覺得他快不能呼吸了,因為綁著他肚子的東西太緊了。他本來就比較高,穿著高根鞋非常不舒服,那個金色的捲捲假髮讓他的鼻子癢癢的,很想打噴嚏。他抬頭看著梳妝台上的鏡子,鏡子上的臉讓他幾乎認不出自己。他覺得腦袋一片空白。

  「太完美了……」

  他聽見美編喃喃地說。

  「簡直就像真正的龐芭度夫人一樣!」

  「喔喔喔喔天呀,這腰身,這膚質,這身高,這雙眼睛!」

  「許瑞堯,讓你當個責編實在太委屈你了!」

  同事們紛紛發出誇張的讚嘆聲。編輯自己倒是一片茫然,雖然他從小到大好像經常被人推薦上台反串女角,但是因為個性太低調性格太溫和,所以不知不覺戲分就被其他角色越吃越多。

  舉例還說,有次他本來要演灰姑娘的,但演著演著不知不覺就變成了灰姑娘家右邊窗戶旁邊偶然飛過的小鳥。本來要演白雪公主,到最後卻變成公主藍子裡左邊數來第三顆蘋果。不管怎麼樣,到底他為什麼必須以這身裝扮出席簽書會呢?

  「好了,沒時間多看了!簽書會的時間快要到了,全部到展場裡就定位!」

  總編用像熊一樣的聲音大吼著。編輯部於是的人抬手的抬手,抬腳的抬腳,就這樣像螞蟻搬食物一般將編輯給運往了展場,

  「你……你們等一下!你們要我假扮老師,可是我遇到讀者的時候該說什麼話啊?我完全沒有準備……」

  「哎喲,你是責編,老師的每一部作品你都很清楚不是嗎?」

  「話、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這樣一來豈不是詐欺……」

  「反正那些人也沒見過真正的老師不是嗎?放心啦放心啦!那些純情的少男少女,本來就很容易崇拜偶像,他們所憧憬的,只是一個自己在心中塑造的形象罷了。事實上是不是那位作家,一點都不重要。」

  「可是我還是覺得這樣子不太好……喂,妳們不要亂摸!不要摸!我覺得還是等老師本人來會好一點……不、不可以碰那裡!好癢,不要,哈,哈哈……嗚嗯,啊啊……總編,不要隨便亂入!」

  不管編輯怎麼樣不願意,還是抵擋不過整個編輯部的暴力。但會場的盛況,讓原本已經有點認命的編輯一下子又緊張起來。

  他從隨身包包裡抽出了一疊紙,有點幽怨地嘆了口氣。聽了醫生的話以後,他就很努力地想替阿秀老師辦一場畢業旅行,於是就自己做了一疊畢旅意願調查表。上面有他記憶中的,每次畢業旅行前都會發的東西:包括想去那裡啊、旅行時的注意事項,要帶什麼東西去等等的check清單,後面還有要給父母簽名的欄位等等。

  但是做歸做,編輯還是不知道要發給誰才好。畢竟畢業旅行,還是要和同班同學去才有意義吧?忽然在路上發給路人的話,一定會被當成瘋子的。

  「現在,就讓我們歡迎——菊飄飄的神秘耽美作者,「亞當的內褲」,簡稱小內褲老師出場!請大家給予熱烈的掌聲!」

  總編像熊一樣精神抖擻的聲音傳入編輯耳裡。不曉得誰推了他的背一下,編輯一個踉蹌,就狼狽地整了人跌了出去。

  「老師!」

  「小內褲老師,我們愛你!」

  喔,天呀。編輯一瞬間幾乎不能呼吸,會場裡滿滿的都是人,放眼望去,每個人手上都拿著一條出版社限量發行的內褲,上面還印有麥當勞叔叔的圖案,還有人乾脆cosplay成麥當勞叔叔,用塗滿油彩的臉對著他大吹口哨。編輯看到還有人cos成豬籠草。

  「現在,就請小內褲老師為我們說幾句話!」

  總編的身後響起噹噹噹噹噹非常雄壯的音樂,八道照射燈啪地聲打在編輯身上。編輯覺得手腳冰冷,這才發覺自己手裡還拿著那疊畢旅意願調查書。

  「呃……我……」

  他吞了一口口水,美編把麥克風嘟到他唇邊。他不安地坐在位置上:

  「我是『亞當的內褲』,是菊飄飄的作家……」

  他才結結巴巴地說了這樣一段話,下面就響起了驚人的歡呼聲。編輯覺得那些小女孩和肌肉男可能也不知道自己在歡呼什麼,他們的眼神都狂熱地盯著自己。可是都沒有人發現嗎?他明明就不是作家啊!他跟阿秀老師,明明就完全不一樣啊!

  「老師,好帥!」、「小內褲老師跟我想像的一樣,是個美人呢!」他聽見台下竊竊私語的討論。不是的,不是這樣的!編輯忍不住在心底吶喊,我並不是阿秀老師,你們看了他這麼久的作品,自稱是他的書迷,卻連老師的真假都分不出來嗎?

  阿編,我在你心裡,只是個作家而已嗎……

  「老師可能是太緊張了,都說不出話來了。這樣好了,我們現在開放現場提問!」

  總編好像發現情況不對,連忙拿起麥克風,舉高了他熊一般的臂膀。

  「舉高你們手中的內褲!喔喔,沒錯!就是這樣,讓我看看你們的熱情吧各位書迷們,我數一二三,誰的內褲最熱情我就點誰,一,二,三!西邊那位紅色內褲的小姐!」

  編輯覺得腦子有點熱熱的,鯨骨環勒著他的腰,讓他連呼吸都有點困難,他甚至聽得見自己的肺一張一縮的聲音。他的臉燙燙的,耳朵裡也嗡嗡作響,以致於那位書迷到底問了什麼,他也聽不太清楚。

  「……筆下的人物,是不是有什麼參考的藍本呢?比如老師喜歡的人之類的?很好的問題,我們就請老師回答這個問題!」

  總編充滿陽氣的聲音,聽在編輯耳裡卻覺得好難受。他終於忍不住站了起來,沉重的衣裙隨著他轉了一圈。會場響起來震天的歡呼聲,好像在歡迎某位世界巨星一樣,他不禁有點慶幸沒讓阿秀老師站上這裡,那害羞的孩子並不適合這樣的舞臺。

  「我……」

  他開了口,臉正對著麥克風。他發現所有的書迷都盯著他的臉看,他們完全將他當成了阿秀老師了。

  「我……我並不是……「亞當的內褲」……」

  編輯緩慢地、堅定地說出了口。他聽見總編美編還有其他出板社的伙伴倒吸一口氣的聲音。台下的書迷好像都有點錯愕,一時間反應不過來,總編用很大的聲量對著麥克風說:「啊,老師可能是太累了,我們還是換下一個問題……」但是編輯卻搖了搖頭,他走過去搶走了總編手上的麥克風。

  「大家聽我說!我真的不是你們心裡崇拜的那個『亞當的內褲』!」

  編輯一把扯掉腰上討厭的束縛,又把充滿蕾絲邊的帽子掀掉,露出女性化的臉容來:

  「我是他的責任編輯,我叫許瑞堯。真正的老師今天沒有辦法來,他因為牙齒痛到受不了,所以人還躺在醫院裡,欺騙大家真的很不好意思。但是,我真的不是大家想見的『亞當的內褲』!」

  現場還是沒什麼反應,大家都陷入一片呆滯中。編輯的心臟跳得好快,他潤了潤乾澀的唇,繼續說:

  「大、大家都很喜歡老師,這點我知道,身為責任編輯我也很高興!但、但是各位有想過嗎?老師和你們大家一樣,都是人,都是像你我一樣有鼻子有眼睛的人,必要的時候,他也會痛苦、會耍賴、會傷心、會生氣,當然也會生病……也可能會做錯事情。我、我知道,讀者都是透過書裡的文字去認識作家,也因此會對作家產生很多很多的愛慕或是假想,可是,對認識阿秀老師的人來講,他只是個普通的男孩子而已……」

  編輯的心亂成一團,他不知道該怎麼詮釋心裡的話才好。他不知道該怎麼把那個從亂髮中抬起頭來,請求他替他修燈泡的阿秀、死在榻榻米上,聞到他的牛奶就會像小老鼠一樣動起鼻子的阿秀、還有替他吹頭髮時,總是會軟綿綿地躺在他胸膛上的阿秀……他不知道該怎樣把這樣的阿秀老師介紹給眼前這些呆滯的書迷知道。

  他終於明白了,對他而言,阿秀老師不單單只是作家而已。他認識的,是他在創作之外的,身為人的那個部分,當然作家也是他的一部分。但那並不是全部。

  「……騙子!」

  正當編輯胡思亂想的時候,會場裡不知道誰先開了口。好像是站在會場最後頭的一個肌肉男書迷,他還穿著袋鼠的裝扮,聲音又尖又高:

  「騙子!還給我們內褲老師!」

  這就像是連鎖反應一樣,整個簽書會場立刻就被感染。大家此起彼落地叫了起來:

  「我們要小內褲老師!老師!我們最偉大的老師!」

  「你是誰?給我滾下台!騙子!騙子!大騙子!」

  無數的內褲被扔到台上來,雜著麥當勞叔叔的小人偶,還有豬籠草型保險套,全都砸往首當其衝的可憐編輯身上,竟然還有人扔整顆的99元省電燈泡。不知何時開始大家開始齊聲喊「給我內褲,其餘免談!」書迷們開始往講台這邊聚攏,眼看就要把編輯部的人給淹沒。

  「大家冷靜一點!冷靜一點……」總編企圖用他碩大的身材擋住暴走的群眾,但是一點用都沒有,事實證明螞蟻是可能搬走一頭熊的,只要人數夠多。總編成為第一個壯烈犧牲者,被脫光了衣服丟在地上踐踏。開始有人去拔布景的豬籠草田,美編哭著去欄阻,卻被裝到其中一個巨大豬籠草中蓋布袋。

  有人抓住編輯的大蓬蓬裙,開始把他往台下拖。他的手裡緊緊地抓著那疊畢旅意願調查書,不知道誰把他的裙子扯歪了,鯨骨環刺到了大腿。他聽見竟然有人說:「綁架他的責任編輯,逼老師出面!」周圍的人跟著起閧。

  編輯伸出了手想喊救命,但是其他人也自身難保。正當他差不多想放棄的時候,忽然有個人抓住了他的手,而且是很用力地抓緊了他的手腕,然後瞬間把他從書迷群裡拖了出來。周圍的人都驚叫了起來。

  「——給我退下!」

  編輯聽見非常有威嚴的聲音,這個聲音他非常熟悉,但是卻和平常他熟悉的模式有點不一樣。他的假髮掉下來遮住了眼睛,讓他的視線有點模糊,有什麼人攔腰抱著他跳回了簽書會的舞臺上,身上穿著和他一樣華麗無比的衣服——

  「路、路易十五?」

  首先叫出來的是從豬籠草裡冒出頭來的美編,她的洛可可控真是到了無藥可救的地步。抱著編輯的人,身上穿著一襲藍色的宮庭燕尾服,領口的地方荷葉領一路華麗地垂到腰際,同樣深藍色的外套上別著銀色的勳章,腰間還配著一把雕刻精緻的西洋刺刀。顯然和編輯身上的是同一個時代的裝扮:

  「阿……阿秀老師?!」

  編輯驚訝地闔不攏嘴。穿著燕尾服的男人緊到近乎執拗地抱著他的腰,眼神生氣地看著台下的書迷,模樣就和編輯吵架時一模一樣。那確實是他的阿秀老師。

  只是不一樣的是,他這回不但沒有披頭散髮,頭髮梳得滑順整齊,用藍色的毛帶束在腦後,讓他原本就清秀的眼睛變得更加銳利起來。他就像抱著公主的王子一樣打橫抱著編輯,警戒地靠在簽書會用的長桌旁。

  「阿,阿秀老師,真的是你嗎?」編輯忍不住眨了眨眼。

  阿秀老師還是緊緊瞪著台下的書迷,好像他們是吃人的猛獸一樣。眼神裡有編輯才看得出來的,代表老師正在生氣的火光。半晌他才低下頭來,

  「阿編……」他有點躊躇地開口。

  是阿秀老師的聲音,編輯不知為何,一下子安心下來。

  「你怎麼會在這裡?老師,你的牙痛好了嗎?」

  「阿編,他們是不是欺負你?」

  「我沒事,老師,你的牙痛呢?真的沒事了嗎?還有你怎麼會穿成這樣?」

  阿秀老師靜靜地看著他,並沒有回他的話。那一瞬間編輯有種時光錯亂的感覺,在豬籠草田裡,他穿著龐巴度的宮裝,被抱在路易十五的懷裡,底下是嚷著要處死他的暴民,旁邊圍繞著不知所措的臣子。他不再是編輯,阿秀老師也不再是作家,他們是另一個世界、另一個時空的人物,正在上演著另一個故事。

  「我們都是不存在的、虛構的人物。和我筆下的人物是一樣的……」

  他喃喃唸著阿秀老師說過的話,那個當下,他好像終於明白阿秀老師的心情。老師半抱著他,大步走到舞台中央立式的麥克風前,他就乖乖地靠在老師的懷中,

  「你們是不存在的!」

  阿秀老師對著麥克風大叫。他舉高手上的99元燈泡,燈泡在他手中發出微弱的光芒,好像迷航中的燈塔一樣,不知不覺所有暴動的書迷都往他這裡看去。

  「你們明白嗎?我和你們一樣,都是不存在的!你們看了我的故事,喜歡上我故事裡的人物,進而就想要看寫這個故事的人,對嗎?但是你們要怎麼看一個不存在的人呢?你們之中,難道沒有人發現過,我們也在另一個人的筆下嗎?」

  阿秀老師叫著編輯聽不懂的話,書迷似乎也愣住了。他們紛紛停下手上的暴行,望著舞台上的阿秀老師:

  「都是一樣的……我筆下的洋遠和曉昀也好、我和阿編也好,或是你們也罷。我寫了一個故事叫作『男人何苦為難男人』,事實上有另一個人也正寫著『男人何苦為難男人』,洋遠和曉昀是『這個』男人何苦為難男人的人物,而我和阿編是『那個』男人何苦為難男人的人物。但仔細去探討大家都是一樣的,都是某個作品裡的人物而已,我也好,洋遠也好,而或許把我寫下來的那個作家也是,大家都是一樣的,是不存在的。」
  
  老師抱著編輯,有點哀傷地說著,

  「只是我們都有協定,我們生來就被束縛住了,因此我們不能發現比我們更上一層的人物,只有在我們下一層的人物才是所謂的人物,被大宇宙意志允許討論。但事實上我們都是人物,你們愛上了下一層的人物,因而想要見『創造』下一層人物的我,這個舉動在我們上一層的人物眼裡,看起來是多麼可笑的事情,」

  編輯看著老師,阿秀老師的眼睛裡,閃動著可以說是氣憤的淚光。他甩了甩頭,堅定地看著台下鴉雀無聲的書迷:

  「但是不要覺得難過,只要幸福就好了,我發現這件事情以後,曾經有一段時間非常非常地沮喪,覺得自己做什麼事情都是沒有意義的,因為總是受到比我上一層的人的支配,我甚至洩憤地不停地創造出比我下一層的人們……」

  老師忽然緊緊地、緊緊地抱住了編輯。

  「但是遇見了阿編以後,我就想通了。我認為不管是那一個層級的故事,最重要的是要幸福。我和阿編在這個故事裡相遇了,所以請讓我們幸福,好嗎?」

  就像是某種催眠一樣,書迷忽然安靜下來了,手上的內褲也好、燈泡也好,也紛紛放了下來。有些人開始往外走,有些人茫然地坐在地上,編輯部的人都筋疲力盡地坐倒在地上,豬籠草田一片殘破。阿秀老師抱著編輯,在舞台邊坐了下來。

  「阿秀老師……」

  「不要說話,什麼都不要說。」阿秀老師再一次抱緊了他,眼淚從他的眼眶裡不斷地落了下來,滴到編輯臉上。

  「我不懂,老師,什麼上一層這一層,還有,牙痛的事情……」

  「對不起,我一直在騙你。」

  阿秀老師說。編輯伸出手來,撫摸老師難得全部露出來的側臉,非常著實的觸感,和以往感覺到的一樣冰涼。

  「老師是……存在的吧?」

  「嗯,我是存在的。但是,我是你們上一層的人,應該說,我曾經是。」

  「什麼……?」

  「你不覺得發生在你身邊的一切很奇怪嗎?完全不合常理,簡直像在胡鬧,整個城市彷彿被什麼給操控了,市民為了詭異的事物瘋狂,每個人都像神經病一樣,但又沒有人覺得身邊的人很怪……啊,可是阿編可能完全沒有查覺吧,因為你是下一層的人。」

  不等茫然的編輯再開口,阿秀老師再次抱住了他,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掉進來的,但是,我確實是來自創造這個故事的另一個「故事」,在那個故事裡,我同樣寫了『男人何苦為難男人』,但是我卻掉進了我寫的『男人何苦為難男人』裡,繼續創作另一個『男人何苦為難男人』的故事。所以當你說……我對你而言是個『優秀的作家』時,因為我對你們而言,真的是個作家,是創作你們的作家。所以你會說出這樣的話,我並不意外,只是……有點生氣。」

  「大概是因為這樣的緣故,這個故事的規則起了混亂,不該見面的人物見面了,不該出現的人物出現了,那個人物就是我,所以我沒有過去,我的過去亂七八糟,像是捏造的一樣,我也沒有名字。原因就是我根本不是這一層的『人物』,我是不存在的。」

  「……別說傻話!」

  編輯忽然直起了身子,目光直視著阿秀老師。老師愣了一下,掛著淚光的眼睛直視著編輯:

  「我才……我才不管你是從那邊來的呢!」

  編輯吼了一聲之後,自己似乎也有點不知如何是好。阿秀老師看著他,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撇過了頭。

  「不是這個故事裡的人又怎樣?什麼來自上一層還下一層的,我根本不在乎這種事!老師對我而言,也不只是個作家而已啊!」

  「阿編……」

  「老師自己不是說嗎?幸福就好了啊,管他是在那一層的人物,我們的目標是要幸福啊!故事這種東西,不就是要帶給所有人幸福而存在的嗎?老師也不只把我當作『人物』而已不是嗎?老師曾經抱著我說,洋遠死掉了,誠心誠意地為他哀悼不是嗎?對老師來講,上一層也好下一層也好,都是一樣的。我雖然不太懂,但是老師來自那裡,有影響老師對我的感覺嗎?有影響我對老師……」

  編輯很少一口氣說這麼多話,有點喘不過氣來,臉也跟著紅了起來。但他才張開口吸了口氣,一下子就又不能呼吸了。

  原因是阿秀老師忽然低下頭來,雙唇印往他的唇上,輕輕地吻了他。

  「唔……!」

  編輯有點意外,阿秀老師吻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慢慢地抬起頭來,兩隻眼睛帶點茫然地看著編輯,他也回望著他。編輯覺得,老師真應該多露出眼睛來才對。

  「只要幸福,就可以了吧?」最後阿秀老師說。

  「嗯。」

  「管他存不存在,那裡來的……阿編都不在乎,對嗎?」

  「對!」

  「我對阿編來說……不只是個作家而已嗎?」

  編輯沒有回答,只是這一次,他伸手扯下阿秀老師的馬尾,緊緊地吻住了他。

  不知道過了多久,編輯忽然從阿秀老師懷中跳了起來。老師有點驚訝,編輯慌慌張張地扯好歪掉的筋骨環,揚起手中那疊被他捏皺的紙,對著差不多快散光的人群大喊:

  「大家,先等一下!」

  書迷聞聲都停下腳步,迷惘地看著舞台上的編輯。編輯把手裡的畢旅意願調查書舉高,在額前揮了揮,然後大叫了起來:

  「請剩下來的朋友靠過來,來領一張這張意願書!」

  「阿編……?」老師有點疑惑地看著他。編輯很快低下頭來,有些靦腆地說:「老師不是說,因為從來沒有參加過畢旅的緣故,所以才牙痛的嗎?」

  「不,那都是故事,我是不存在的人物,我不可能有過去……」

  「但是那對我來說,是真實的啊。老師不是也說過,都是一樣的嗎?」

  編輯對坐倒在地上的老師伸出了手,把他拉了起來,分了一半的畢旅意願調查書給他。他看著阿秀老師宛如星星一般的眼睛:

  「一起把故事完成吧!阿秀老師,這是身為責任編輯的責任。」

  他像太陽一樣地對著他微笑著。

  畢旅意願調查書發得很快,大家都很有興趣的樣子,紛紛拿出筆來,填了自己的名字和「同意」的選項。編輯站在講台上,替大家講解他所設計的畢業旅行行程,並且交待大家畢旅的應攜帶行李、注意事項等要點。

  下個月的一號,他們將與阿秀老師一起踏上畢業旅行的旅程,出版社好像也支持這個點子的樣子,而且可以做為簽書會大亂的補償。編輯部的人也免於被趕出這個城市的命運,真是可喜可賀。

  阿秀老師就這樣抱著編輯踏上回家的路,編輯的腳好像在動亂中扭傷的樣子,沒想到平常看起來奇貌不揚的老師,竟然還滿有力氣的。走出會場的時候,阿秀老師卻忽然停下腳步,抬頭有點驚訝地看著前方:

  「眼鏡醫生……?」

  編輯順著阿秀老師的視線抬頭一看,果然看到當初出現在老師家門口的那個奇怪的男人。他就站在長街那一端的路燈下,對自己和阿秀老師露出笑容:

  「看樣子不需要我出面了。」

  他還掛著和編輯分開時的那兩副眼鏡,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更撲朔迷離。阿秀老師扶著編輯,有點懷念似地看著他。

  「眼鏡醫生,你怎麼會在這裡?」

  「來看你過的好不好啊。」他笑著對阿秀說,編輯心想他們兩個果然認識。

  「眼鏡醫生,你早就知道會發生這些事情嗎?因為你是……」

  「不,我什麼都不知道喔!你的幸福是屬於你自己的,和其他人都沒有關係。」

  醫生對作家這麼說,阿秀老師開口想說些什麼。醫生卻搶在前面說了:

  「以前有個故事叫愛麗絲夢遊仙境,聽過嗎?」

  「愛麗絲?沒有。」

  「大概不是你們這一層的故事吧!說不定比你們還要更上層,所以對你們而言已經不是故事了,不過在我遙遠的記憶裡他是個故事。」

  醫生溫柔地看著他們說:

  「故事裡的主角叫愛麗絲,她掉進了下一層的世界,那個世界充滿了荒謬和陌生的規則,把小愛麗絲搞得糊裡糊塗,但是有些地方卻又很像她所在那一層的規則,兔子遵守著英國禮儀、明明是撲克牌卻自稱英國皇后。愛麗絲以為自己做了一場夢,但事實上她是掉進了另一層的故事裡,而那個故事又是她上一層的作者為她塑造的。」

  「就像我一樣。」

  「不,和你不一樣,世上沒有兩個故事是一樣的。」

  「最後呢,愛麗絲在那個世界裡,遇見了能讓她幸福的人嗎?」

  「不,她回去了。回到屬於她的故事裡。」

  阿秀老師沉默了下來。他看著醫生,醫生摸了摸自己最外面一層的眼鏡,讓他發出亮光。

  「我要留下來。」阿秀老師說,「我……想留在這裡。」

  「那麼,我想愛麗絲她會祝福你。」

  醫生笑著說,然後就轉過了身。阿秀老師對他大叫:「眼鏡醫生,很謝謝你!」醫生就回過頭來,編輯看見他又從口袋裡拿出一副眼鏡,掛在已經碎掉的第二副眼鏡上,變成三副眼鏡。他掛著三副眼鏡對著他們微笑:

  「要繼續創作喔!因為作家,只有從創作中才能找到幸福啊!」

  醫生離開了作家和編輯,搖搖晃晃地走向長街的那一頭。

  ◇

  事後編輯問起阿秀老師那位醫生的事。當然是等他們都回到家,脫下那身惱人的裝扮,由編輯照慣例替阿秀老師一面吹頭髮,一面餵牛奶時聊的。

  阿秀老師靠在編輯的懷裡,有些迷惑地說:

  「我也不知道他是誰,可是,我剛來到這個故事裡的時候,就遇見他了。我當時很驚慌、很害怕,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只想著要回去。但是眼鏡醫生跟我說,叫我不要擔心,像我在原來的地方做的事情一樣,努力地寫作就好。」

  「所以你才寫個不停?」

  「嗯,我一直寫、一直寫,除了吃飯喝水睡覺以外的時間都在寫,寫到我幾乎不像是我,彷彿我也變成了故事的一部分……然後有一天,我就遇見了阿編。」

  阿秀老師很感慨地看著編輯,編輯寵溺地撫了撫他的頭髮。

  「那他到底是誰呢?他真的是醫生嗎?」

  「我真的不知道,但我覺得,他一定來自很遠很遠、我和阿編永遠都沒辦法知道的某個故事裡。」

  阿秀說,編輯也同意地點了點頭。

  「但是眼鏡呢?為什麼要戴這麼多副眼鏡?」

  「因為他喜歡眼鏡。」

  「那戴一副就夠了吧!」

  「那還不是最多的,我看過他一次戴二十副眼鏡,那讓他看起來更撲朔迷離。」

  不管怎麼樣,阿秀和阿編從此以後,都再也沒見過那位撲朔迷離的醫生了。

  那之後,出版社辦了一場盛大的畢業旅行,由讀者們扮成同班同學,帶著零食和照相機,到R市著名的畢旅景點,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場。

  阿秀老師和編輯也在成員當中,本來編輯想哄騙老師再穿上簽書會的那件燕尾服,因為老實說他還滿驚豔的,至少也把頭髮好好地梳起來。但是阿秀老師好像視那次簽書會的裝扮為奇恥大辱,死也不肯把他那頭長及腰間的亂髮再綁起來。

  編輯拜託他時,阿秀老師就從蓋住頭臉的瀏海下可憐兮兮地望著他,問道:

  「一定非得綁起來不行嗎?」

  「不、也不是,我只是覺得綁起來比較整齊,比較……」

  「如果我保持原來的樣子,阿編就不和我去畢業旅行了嗎?」

  「不、也不是,只是……」

  「那,就保持原來的樣子吧!」

  於是老師就維持著穿著白色櫬衫+隨便的牛仔褲+一頭蓋住半張臉的長髮這樣的扮相,出席了書迷們的畢業旅行。也拜此之賜,好像沒有書迷認出阿秀老師來,整個旅行變成書迷的交流活動,加上沒有存在感的編輯,兩個人做了一趟愉快舒適的旅程。

  大家就像真正的學生一樣:一起在遊覽車上吃零食、聽音樂,在營區裡分組烤肉、玩大地遊戲,晚上玩枕頭戰、打撲克牌、跑到別人的房間串門子。十二點到了聚在一起聽鬼故事,然後兩兩成群地在街道上夜遊,最後拍照合影留戀。他們做了所有畢業旅行時會做的事情,不過因為有床的關係,他們也做了一些不是平常畢業旅行會做的事情。

  就連離最後一次畢業旅行很久的編輯,也覺得很有意思。這是他第一次發現,阿秀老師笑起來原來是這麼地可愛。

  從那次以後,他再也沒有聽到阿秀老師喊牙痛了,他們都知道,那個寫到一半的故事,已經圓滿完結了。

  畢業旅行結束後不久,「亞當的內褲」寫下了男人何苦系列的最終章。那天是城市裡的小年夜,家家戶戶門口都掛上了五顏六色的99元省電燈泡,整個城市被籠罩在柔和的鎢絲光暈中。不管走到那裡,都能看得見光芒。

  最後的系列名叫「男人何苦辦簽書會」,內容和前幾個系列沒有太大的關係,主要是描寫一位穿著燕尾服的少年,從小被囚禁在森林中的高塔裡。他每天除了吃飯睡覺以外,就是不停地在紙上寫作。故事在無數的紙上漫延,垂下了高塔外的窗戶,伸進了森林裡,吸引了森林裡的動物。動物們聚集在少年的高塔下,閱讀少年寫的故事。

  這個奇景吸引了遠從異國來的王子。王子穿著華麗的鯨骨環宮裝,發現了這座被動物圍繞的高塔,他也對少年所寫的故事著迷,於是就順著伸下窗口的稿子爬了上去。

  少年第一次見到外人,有點害怕。但是王子的人很好,性格也很溫柔,少年很快卸去了戒心,不理會王子的存在,繼續寫起稿來。王子對少年的存在非常好奇,他在高塔上待了下來,陪少年聊天。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呢?你是誰?』

  『我是寫故事的人。』

  『為什麼你要寫故事呢?』

  『因為眼鏡巫婆說,我只有持續不斷地寫故事,我才能存在。』

  王子感到有點驚訝,他覺得少年一定是被邪惡的壞人囚禁了,於是起了救少年離開高塔的念頭。但是少年不斷地寫稿,用嶄新的故事替代腐朽的紙張,王子才能爬著稿紙,在高塔上進進出出。但這樣一來,少年自己就離不開高塔了。

  於是王子就想了一個辦法,他把少年寫好的稿紙收集起來,從森林的另一頭帶來釘書機,把他們裝訂成冊。這樣少年的作品就能保存很久,不至於一伸進森林裡就腐朽,等到累績足夠的冊數,他們就能踏著書籍做成的階梯,一起離開這個高塔。

  王子每天都來探訪少年,帶著新的釘書針和資料夾。他從家鄉帶來盛產的牛奶,少年好像很喜歡那種牛奶,每次都一邊寫作一邊喝,少年寫作的時候,王子就在後面替他洗臉梳頭髮。

  少年好像也不反對這樣的相處模式,有時還會停下筆來,對著身後的王子微微一笑。

  就這樣,稿越寫越多,王子整理出來的書也越來越多,眼看著就快可以逃離這座高塔。這時候卻發生了問題。因為王子把稿子都攔下來做成書的緣故,森林裡的動物看因此再也看不到新的故事,生活陷入了無聊的煎熬中,他們覺得王子霸佔了少年。

  『把老師還給我們!』動物書迷們包圍了高塔,在窗口堵王子下來。

  王子沒有辦法,好在這時少年也快要寫到和高塔一樣高的稿子了,他們把書堆成階梯,少年抱著穿裙子的王子,匆匆逃下高塔。這時候不幸的事情發生了!眼鏡巫婆發現了他們逃脫的計畫,率領著邪惡的牙醫大軍,巫婆的臉上戴著滿滿二十副眼鏡,看起來超撲朔迷離,動物書迷們都嚇得四散逃逸,留下勇敢的王子和少年。

  『你不繼續創作的話,就會消失喔。』眼鏡巫婆威脅他。

  『我不怕……因為我找到了我存在的理由。』少年老師堅定地說。

  眼鏡巫婆於是怒了,他開始脫下臉上的眼鏡,對王子展開攻擊,無數的眼鏡朝少年和王子襲擊而來,兩人慌慌張張地往森林外跑,但還是不敵眼鏡的力量,少年被巫婆的眼鏡砸到了腳,和王子一起跌倒在地上。巫婆的臉上只剩下一副眼鏡,看起來沒之前那麼撲朔迷離了,但還是很可怕。少年緊緊地和王子相擁在一起。

  這時候奇蹟出現了,森林裡的動物們忽然出現了。原來動物們終於明白,雖然少年可以創作出如此動人的故事,但故事和創作者還是不同的,不能用故事衡量創作者、不能以故事束縛創作者的人生。作者是獨立的、自由的,在文字之外活生生的平凡人,理應擁有平凡的幸福。他們要把作者從故事中拯救出來。

  動物們團團包圍了眼鏡巫婆,巫婆只剩下一副眼鏡,一邊驚慌失措地叫著:『不,這樣就一點都不撲朔迷離了啦!』一邊往後退,終於逃入了森林裡,從此再也沒人見過這位眼鏡巫婆。

  動物圍在少年和王子身邊歡呼,王子把少年的書分送給動物們,剛好每人一本,還當場舉辦了盛大的森林簽書會,在每本書上留下少年最後的紀錄。最後兩人一起坐上了計程車,朝著滿布著鎢絲燈泡的城市遠去。從此,王子和少年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這本書出版後,不能免俗地在R市造成了轟動。R市新圖書館的設計,據說打算以那座高塔為藍圖,階梯用書堆起來,讓民眾可以邊爬樓梯邊看書。菊飄飄重振旗鼓,編輯部從電線杆旁搬回大更大更華麗的辦公室,不但像熊一樣的總編可以大字型躺著辦公,有洛可可狂熱症的美編更把它裝飾得像法國宮廷一樣華麗。

  但是阿秀老師,或許該說是亞當的內褲,卻從R市這個地方消失了。

  沒有人知道他去了那裡,也幾乎沒什麼人注意到,和他一起的消失的,還有某位菊飄飄出版社的不起眼編輯。他們一起留下了膾炙人口的故事,這些故事將永遠留在城市人們的心底,陪他們渡過每一個開心與悲傷的日子。

  而故事之外,還有另一個故事幸福地進行著。那是屬於創作者們的故事。


—男人何苦系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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