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學校有沒有發生什麼事?」

  爸爸一如往常地拿起桌旁的碗筷,舒舒把昨晚上的豬肉鍋熱了端上桌,我則幫他拉開椅子。這是爸爸每天在餐桌上都會問的問題,從我有記憶以來,一直到現在高中快畢業了,十年如一日。

  「學校很好,沒什麼事。」

  「舒舒呢?常老師教了你什麼?」爸爸問旁邊的舒舒。

  「常老師教我布拉姆斯,還有張曉風,還有Wii。」舒舒大聲說。

  「你們玩Wii啊。」爸爸笑著。

  「常老師每次到家裡來,都和舒舒玩Wii,我看鋼琴沒上多少,都在玩倒是真的。」我一面低頭扒飯,一面不客氣的吐嘈著。

  「玩Wii也是一種學習啊。」爸爸伸筷子夾了一片豬肉,略帶點鬍渣的臉上微微笑著:「舒舒不能去上學,其他人是在學校時才在學習,但對舒舒來說,生活的每一個細節都是在學習。」

  一向溫吞的爸爸竟然會講出這麼富有哲理的話,令我有點驚訝。

  「舒舒喜歡常老師嗎?」爸爸又問。

  「嗯!喜歡!」舒舒大聲地說。他用那雙會騙人的大眼睛看著爸爸,忽然又問:「可是為什麼老師都不說話。」

  我只見過舒舒的老師幾次,也只知道他姓常。對普通的高中生來說,往往只有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自己眼前的煩惱就解決不完了,哪有時間去理會別人的事。

  「常老師會說話啊。」爸爸溫柔地說。

  「沒有,常老師總是嘴巴動,但是沒有聲音。舒舒好想聽他的聲音,可是常老師都只是笑笑,還是只動嘴巴。」

  爸爸只是笑了笑,沒有繼續說話。他把碗裡最後一根豆芽菜夾起來吃掉,然後站起來把椅子往前一推。

  「走吧,時間到了。」爸爸對我點點頭,又低頭牽起了舒舒的手。

  「我們去看媽媽吧。」

  我和舒舒都很乖覺,畢竟這樣的日子已經過了兩年了。我收拾餐桌,爸爸就去車庫熱他那台老爺車,順便把輪椅運上後車廂,以便不時之需,舒舒則去拿早已準備好的水果籃、雞湯跟要給醫院看護的餅乾禮盒。

  我一邊收拾舒舒打翻的湯碗,一邊抬頭看著爸爸的背影。

爸爸的背有點駝,但倒不是老的緣故,他從我有記憶以來就這樣了。總是有點遲鈍、有點畏縮,像害怕天花板砸下來掉在他背上一樣。性格也像小女生一樣,就算和隔壁六十歲的阿婆說話,也會緊張到紅了一張臉。

  所以媽媽因為胰臟癌住進了醫院時,我真的覺得爸爸會撐不下去。爸爸和媽媽的感情一直算不非常好,不是甜甜蜜蜜你濃我濃的那種,但我覺得他們兩個有一種旁人難以了解的默契,就是你點頭,他就大概知道你是什麼意思那種。

  他們很晚才結婚,我記得結婚那年爸爸是四十五歲,媽媽是三十八,都已經快到無法生育的年齡了。即使如此媽媽還是努力做出我來,想想的確很了不起。

  但是爸爸出乎我意料地捱過來了,他的樣子始終沒什麼變,依然是那樣畏畏縮縮,溫溫吞吞,但是兩年來他一肩扛起所有的家務,包括照顧舒舒,包括照顧我。

  我努力想從他滿是皺紋的臉上找出什麼改變,但是沒有。我忽然驚覺爸爸這樣的人或許才是最厲害的。

  我和舒舒坐上爸爸的車,一路駛過繁華的街心。舒舒手上抱著有他臉兩倍大的水果花籃,我說要幫他拿,他竟然說不要,還咬我的手,真是不知好歹的小鬼。

  在抵達醫院的路上我接到同學的電話,約我明天一早去打鬥牛,我考慮了一下,爸爸一定會留在醫院等媽媽醒來。媽媽最近因為服用止痛劑,醒來的時間一天比一天少,所以爸爸總是盡可能讓媽媽一睜眼就能看到他。

  於是我開口:「爸,明天早上同學約我打籃球。」

  爸爸轉動方向盤,從後照鏡裡可以看見他點了頭。

  「很好啊,你就去吧。」他一慣溫柔地說。

  「可是爸,你不是要留在醫院裡陪媽?我要走了誰管舒舒?」我問。

  「舒舒才不用人管呢!」聽到我的發言,抱著花籃的舒舒大聲抗議。

  「我會請常老師來。」

  爸爸頓了一下,又說:「長寧,你有空的話,可以幫我個忙嗎?」

  我多少有點意外,爸爸他雖然溫吞,但算得上是很獨立的人。別人家爸爸都會修電腦和水管,爸爸一項都不會,但即使如此,他也會默默撥電話給水電工,在媽媽發現前默默地修好他,或許是身為男人的自尊吧,我鮮少聽他主動拜託家人什麼事。

  「什麼事啊,爸。」

  爸爸打了方向燈,準備停進醫院的停車場。「幫我去看一個風景。」

  「風景?」我愣住了,但這時車已經抵達醫院,爸爸也抿起了唇。他從後座拿了那些禮盒,舒舒仍舊堅持抱著那個花籃,我則抱著疑惑替爸爸扛起了輪椅。

  我們一路走上醫院的六樓,那是安寧病房。其實一年前媽媽就想轉來這裡了,她討厭普通病房的機械聲和藥水味,雖然我覺得這整間醫院無一不充滿這樣的氣息,但轉來這裡之後媽媽明顯心情好多了,睡得也比較安穩,安穩到彷彿隨時會一睡不醒。

  「寧姍?」爸爸叫媽媽的名字,抱著禮盒走進兩人一間的安寧病房。

  床邊的看護太太看見我們就站了起來,對爸爸微一點頭,爸爸把手上的禮盒交給她,她客套地推托了一下,還是收了下來,喜滋滋地拿著禮盒走出去,說是要分給醫院朋友。

  媽媽一如往常地躺在淺綠的病床上,和爸爸不一樣,媽媽是少年白,女性很少有少年白的,但媽媽很不幸的就是。生病之前媽媽幾乎每個月固定染髮,好讓頭髮看起來和爸爸年紀一樣,但現在沒辦法了。

  「媽媽剛吃藥吧,現在睡著很熟。」

  爸爸看了一下掛在床頭的用藥時間表,好像深怕吵醒媽媽似地說道。舒舒把大花籃擺在床頭的鐵架上,兩手扒在床邊,看著媽媽瘦到剩下骨頭的手腕。

  「阿姨又在睡了嗎?」舒舒抬頭問我。

  「你很吵。」我瞪他說,舒舒就對我吐了個舌頭,離開病床跑到窗邊去。

  爸爸走過去把窗簾拉開,又拿起窗口的花瓶,走到淋浴間幫花瓶換水。我忽然想到剛才他在車上的發言,就看著他問。

  「爸,你說要拜託我幫的忙,是怎麼回事?」

  爸畏縮的肩膀似乎動了一下,他沉默地替花瓶換水。

  「不,沒什麼。明天你就跟同學去打籃球吧。」他溫和地說。

  我不滿地附起手。「明明就有,爸,你說要看什麼風景?」

  爸爸忽然回過頭來,我不禁愣住了。那一瞬間,我在這位始終鈍感的父親臉上,捕捉到我這一輩子都不曾見過的感性,那和我們這種年輕人的激情、看見感動的電影就哭得淅瀝嘩啦的濫情不同。

  我不知該如何形容,彷彿就像是拿了一個鐵鋁罐,把自己的感情層層疊疊地收納進去,擠壓、碾平,最後再密密地封鎖起來,抽掉所有的空氣,就這樣在陰涼的地方置放個十幾年。然後有朝一日,忽然打開的那種感覺。

  那樣的表情衝擊得我幾乎站不穩,也不敢再問下去。

  舒舒開始不安於室,這種年紀的孩子實在不適合待在醫院裡,他一下子爬到椅子上,一下子又衝到走廊。我被他煩得受不了,只好出去樓下買罐咖啡逃避。

  然後一走出走廊,我就看到一個算不上熟悉的背影。那是舒舒的家庭教師,一開始看到常老師的時候,我還以為他是哪來的特務,他身高一百八十,對高中男生來講是令人垂涎的身高,他的臉上永遠只有一號表情。

  我快步經過常老師身邊,他瞥了我一眼,我想起舒舒的話,仔細地盯著他的唇線,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的不會說話。

  但他冰冷的眼神讓我不敢多盯,只能硬著頭皮匆匆走過他身邊。

  走出醫院,外面已經華燈初上,不過轉角的便利商店還亮著燈光,我心中一鬆,才意識到自己從碰到常老師開始就很緊繃,便利商店真是現代社會的撩癒聖地。

  我匆匆過了馬路,爸爸剛剛的表情還留在我腦海裡,我想那也是我如此緊張的原因之一。就好像你一直以來自以為了解某人,有天才發覺你對他一無所知那樣。

  我走進便利商店,走到飲料櫃上拿了一罐可樂,想了一下,又多拿了一罐。記得那小子還挺喜歡喝甜甜的東西的,果然是小孩子。

  我一邊挑選可樂,忽然注意到旁邊有個男人。這男人大概三十一、二歲吧,不過之所以會注意到他,倒不是他外表有何特異之處,而是他的舉止。他站在自動結帳機前,拿著一罐像是鯖魚罐頭之類的東西,好像不知道該怎麼辦似地盯著那台機器。

  其實便利商店裡偶爾也會有這種情形,不過不知所措的人通常都是上了年紀的阿婆,要不就是看起來像爸爸一樣憨厚的阿伯,而不是這樣年輕英俊的男人。

  我想了想,提著兩罐可樂走過去,插進他和自動結帳機間,也不開口,只是把可樂的條碼對準面板,對著螢幕結起帳來。

  他似乎對我的介入有些驚訝,等我結完帳退開,他才有樣學樣地拿著鯖魚罐頭,在面板前慢慢刷過。我注意到他的十指很修長,骨感到有點犯罪的地步,我盯著他的手指看了很久,他結完了帳,還用手指輕輕撫摸著螢幕,好像沒見過觸控式螢幕似地。

  不知道為何,明明他摸得是螢幕,我卻有一種他撫摸著什麼人的錯覺。

  「這是什麼?」我聽見他開口,把視線從手指移向他的唇。

  「觸控式螢幕。」

  他的表情顯得幾分驚奇。「是電腦的一種嗎?」

  我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對我而言,觸控式螢幕就是觸控式螢幕,就像雞蛋就是雞蛋一樣。「就是觸摸他……他就會有反應的螢幕。」

  「觸摸他,就會有反應。」他覆誦了一次,唇角微微揚起來。

  我覺得喉嚨有幾分緊,難以言喻的酌熱感從喉嚨一路滑下了胃。我忍不住把剛結帳的可樂扭開,湊到唇邊灌了一大口。

  我注意到他唇邊有一顆小小的傷痕,其實顏色很淡,不仔細看的話看不清楚。像是被什麼狠狠咬過一口似的,不知是被什麼東西咬在那種地方。

  他轉身往便利商店外走去,我才醒覺過來,為了剛才的想法心驚了一下。想起我已經在便利商店待了很久,舒舒和爸爸一定還在等我。

  我轉過頭去,想再看一眼那個男人。但便利商店的自動門一開一闔,我再抬頭時,他的身影已經西失不見了。

  我追出便利商店,一路追出轉角,眼前卻只有熙來攘往的夜歸行人,到處都找不到那男人的身影。讓我有種錯覺,剛剛便利商店的邂逅會不會只是幻影而已。

  我拿著兩罐百事可樂回到醫院時,病房已經熄燈了。除了看護以外,醫院的規矩是只能留下一個家屬陪伴病人,我看見舒舒在病房前的白色走廊上,而常老師正在幫他換上衣。舒舒小小的頭冒出毛衣的領口,然後甩了甩被弄亂的頭髮。

  常老師一直都沒說話,只是沉默地牽起舒舒的手。我想他是要帶舒舒回家,一直待在人多的地方,舒舒總是會不太舒服。

  我走近病房,爸爸就靠在病床旁的躺椅上,安靜地看著書報。而比他更安靜的是媽媽,她依然一動也不動地躺在病床上。

  媽媽一直很安靜,生病前和生病後都是。

  「長寧?」似乎聽見我的腳步聲,爸爸把臉從報紙裡抬起來,看了我一眼。

  「媽媽沒有醒來嗎?」

  我把手上的可樂遞給爸爸,爸爸接過放在一旁,我就在另一張病床上坐下。媽媽住的是雙人病房,我記得這裡本來還有另一個安寧病人的,只是現在人去樓空,中間的藍色布簾也撤除了,病床乾淨得像是從來沒有人睡在上面過一樣。

  沒有人笨到去問那個病人去哪裡了。在安寧病棟裡,問這種問題就太蠢了。

  「你回來得正好,常老師要載舒舒回家,你也順便跟著回去吧。你明天還要約同學打籃球不是嗎?」爸爸一貫溫和說。

  「嗯。」

  我隨意應了一聲,屁股仍舊沒有移離病床,我把手裡的百事可樂拉環扭開,湊到口邊灌了一大口。老實說我不想和舒舒一起行動,特別是那個常老師在的時候。

  「我不能待在這裡嗎?」我問。

  「過夜嗎?護士會來趕人的。」爸爸溫柔地笑了笑。我仔細看著爸爸的眉目,說真的,雖然我們是親父子,但很少人會端詳自己親人的長相。

  爸爸的五官和他的個性一樣溫吞、一樣隨和,我發現他的下顎附近有幾道細細的傷痕,像是有人拿指甲輕輕地磨娑過時,偶然留下的痕跡,淡得令人難以查覺,卻又不可思議地醒目。我看著那些傷痕,忽然升起用指腹撫摸它的念頭。

  我想起那個便利商店的男人,忍不住開口。

  「爸,你認不認識……」我開了個頭,又覺得這個問題十分愚蠢。第一,我並不知道那男人的名字,第二,就算我知道,憑什麼我會覺得爸爸認識那個人?

  「什麼?」

  「不,沒什麼。唔,當我沒問。」我安靜下來。

  我想起第一次見到舒舒的時候。那時候也是在醫院裡,舒舒的臉上罩著綠色的氧氣罩,氧氣罩很大,幾乎佔滿了他小小的臉龐。

  他的小臉因為缺氧而呈現青紫色,在床上不安地扭動著身軀,而像是老師一樣的成人就圍在他身邊,沒有人知道該怎麼樣讓這個六歲的孩子吸到空氣。

  他們說舒舒是亞斯伯格症的重症病童。我不知道什麼是亞斯伯格症,事實上這麼長的病名,如果不是爸爸經常跟我提起,我每次都會忘記。

  我也不覺得舒舒有生病,舒舒很正常,正常到有時令人腦火。

  我想著想著,不知不覺意識有些模糊。再睜開眼睛時,我發覺自己躺在媽媽隔壁的病床上,耳邊傳來爸爸綿長而低調的鼾聲,爸爸手上拿著報紙,人已經靠著媽媽睡著了。

  我看著媽媽的側臉,媽媽送進安寧病棟以後,我和媽媽見面的次數就變少了,幾乎都是爸爸單獨來。我想對一個十七歲的高中生而言,無論是怎樣親近的親人,一想到她就要離開人間了,就覺得有些彆扭。

  倒不是說不感到悲傷,而是那種悲傷太長、太緩慢,從媽媽檢驗出胰臟癌末期到現在這個樣子,中間至少經過了三年。你很難和沒經歷過這種狀況的朋友解釋那種感覺,當哀傷成為一種習慣,連哭泣也令人覺得厭煩。

  所有你能做的就只有等待,即使等待本身也是令人厭煩的。

  我想起自己似乎很久沒和同學出去打球了,要去久違的球場,沐浴久違的陽光,像個真正的高中生一樣。我的心情多少輕鬆了一點,闔上眼睛打算入眠。

  我隱隱約約感覺有風吹來,我想大概是病房的窗半開的緣故。安寧病房的窗戶向來無法全開,為了防止病人想不開自殺設計的。

  我閉著眼睛靜靜躺了一會兒,忽然覺得有些呼吸困難。我試圖翻身,這才發現連翻身也無法自由。有什麼東西從上方壓住了我。

  我總算驚醒過來。我睜開眼睛,發覺有隻手正掩住我的口鼻。

  「嗚嗯……」我掙扎了一下,我想我的雙眼一定很驚恐,畢竟任何少年被人忽然這樣做,很少有不驚慌失措的。我在黑暗裡捕捉到一雙眼睛,和爸爸一樣黝黑、深沉的雙眸,但那個人卻不是爸爸。

  我在他的唇邊看見一抹白色的傷痕。是剛才便利商店的那個男人。

  「噓。」男人用氣聲輕道。我忽然停止了掙扎,不知道為什麼,光是聽他在我耳邊出聲,我的身體就虛軟下來,軟綿綿地提不起絲毫力氣。我依然睜大著雙眼,胸口淺淺地起伏,驚疑不定地看著他在我床邊蹲下。

 男人看見我不掙扎,滿意地勾起唇角。他忽然湊近我的耳殼,幾乎含住我耳垂的距離,我甚至感覺得到他噴出的濕熱氣息。

  「久等了,讓你久等了。」他說。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下一秒他卻忽然抬起了腿,他的一隻膝蓋壓到病床上,床墊陷下了一角,他的身體俯到我的身上,用他的胸膛壓住了我的腰。

  他像是要傾聽我的心跳聲般,把頭髮貼在我的胸口上。我發現他的額髮全是溼的,好像才劇烈奔跑過一樣。

  他一隻手仍舊掩住我的口,讓我什麼也無法開口,只能在缺氧下淺淺喘息,他聽著我逐漸加快的心跳,聽了很久,像是要確認什麼似的,然後才抬起頭來。

  「長靜。」他低聲呼喚,我看見他唇邊蒼白的傷口拉長,變得淺了些。

  他開始伸手解我胸口的衣扣,我穿著半排扣的汗衫,領口下只有三個扣子,他很快把他們通通解開。他的手撫下我的下腹,從那裡撩起了我的汗衫,我的手掙扎了一下,他便用空下的手抓住了我的雙腕,把我的手拉到我的頭頂上。

  我嚇得一動也不敢動,男人一手仍然摀住我的口鼻,一手卻飛快地扯住我的汗衫,把它拉過頭頂脫掉。藍色的汗衫被男人甩到一邊去,病房裡仍然很暗,遠遠看過去,藍色綿衫上的汗漬竟像染上了血般,格外漆黑。

  男人低低地笑了一聲,我被那樣的笑聲震懾了一下。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光是聽見那樣的笑聲,心臟就像被人重重電擊了一下,從喉底到四肢都酥麻起來。

  那是一種電流般的觸感,像是渾身都被什麼未知的事物支配了,即使男人的手移往我的下腹,解開我的牛仔褲頭,我也只是躺在床上輕顫,沒有任何反抗的舉動。

  「不……」我逮到空檔低呼了一聲。但男人沒有停下手來,他沒有再掩住我的口鼻,任由我在漆黑的病房裡喘息。

  我仰起了頭,男人扯下我的牛仔褲,讓裡褲逐漸曝露在空氣裡,一直扯到跨間的突起完全顯露出來才停止。

  他的掌心覆上了陰莖的部位,我像觸電似地顫了一下,本能想叫出來,但下一秒他的掌心又掩住了我的口,用的是同一隻手。

  我聞到淡淡的、像是體味一樣的濃重氣息,多半是我自己的味道,畢竟我流了很多汗,這更令我呼吸困難。男人改用另外一隻手,撫上相同的部位,他隔著裡褲的布料,有時是溫柔的撫觸,有時只是單純地貼著,像在狎玩什麼珍貴的寶石般。

  他的上身仍舊貼著我的胸膛,但注意力已完全在我跨間的器官上,我劇烈地發顫著,小腹像是抽筋一樣無法停止筋孿。

  他起先還隔著布料,後來就把手伸進裡褲裡,用指腹觸碰我的陰莖。

  我身上所有的血液都集中下來,跨下的器官腫漲充血,像是燒起來一樣地發疼。他的手像是施了魔法一般,每一個被他撫摸過的細胞都變得格外敏感,彷彿一觸碰就會爆炸開來,這樣的感覺令我腦袋無法思考,整個人像是填塞了漿糊。

  我感到恐懼極了。對象不是這個男人,而是我自己。

  他依然溫柔地觸摸著我,像剛才觸摸觸控式螢幕一樣,他搓揉著我逐漸硬挺的陰莖,細緻到連上頭的毛髮也不放過,我感覺到他指尖的軌跡,從鼠蹊到上頭的囊袋,再從囊袋到尖端洞孔。他像是熟悉我每一絲至細至微之處,比我這個主人更加熟門熟路。

  我逐漸無法忍受這樣緩慢的煎熬,我的牛仔褲終於不情不願地被扯掉,裡褲也褪到了半膝上。

  男人開始不用手,他低下頭來,把帶著白色傷痕的唇俯進我的跨間。我幾乎要尖叫出來,聲音卻卡在喉口。

  他吻著我漲痛的陰莖,唇和陰莖的尖端接觸的剎那,我幾乎是立即就發洩了出來,我有些意外,不知道為何也有些愧疚。灼白半透明的精液噴灑在我的小腹上,有一部分灑在病床,有一部分流下了我的跨間。

  我低低地喘息,其實我分不清我究竟在喘息,還是已經在啜泣。我胸口堵得實實的,有種想放聲大哭、大鬧的衝動。

  但男人的手堅絕地封鎖著我的聲音,他又低下了頭,他的舌尖比手指更加地熟悉我的一切,比手指又更多了溼熱的觸感。我的陰莖再次為他腫漲發痛,直立起來頂住了我的腹部,我的身體充斥著飽漲的不適感,眼眶熱到都要融了。

  他抱起了我的腰,我感覺他的舌頭從陰莖挪下來,挪到我身後。在那之前的程序我多少明白些,身為高中生,平常多多少少也是會自慰的。

  因此他的舌尖伸入我身後的皺折時,我完全是懵懂的。但陰莖實在疼得厲害,身體也不像是自己的,我像發了燒的病人一般顫抖盜汗。

  這種感覺絕對稱不上舒服,那就像你有時在夢裡,掉進一個無底深淵,下面沒有底、沒有盡頭,你拚命地掙扎、拚命地往旁邊想抓住點什麼,但卻什麼也找不到。

  他的舌頭靈巧地剝開那裡的皺折、又撫平、又剝開、再撫平,最後終於深入燙得不得了的內部。我幾乎失去了記憶,我感覺我有喊叫,有掙扎,像是瘋子一般地扭動發抖,但最終我才發現那全是我的想像,事實上我只是挺起了腰,為了逐漸深入的舌尖哭泣。

  『不,住手——你不可以——』

  想像中的我這樣哭泣著,我彷彿可以看見那樣的場景:男人將少年壓在潔白的病床上,將指尖粗暴地深入他的身體,侵占他的身體,最後連靈魂也支配為己有。

  但現實中的我卻只是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被男人掩著口鼻,只有眼淚流著不停。

  身後那個部位比想像中還快接受外力的入侵,或許是我累了,想趕快結束這莫名的煎熬,也或許我腦海深處有某種預感,從在便利商店見到這個男人時就有預感,今晚的一切,我都逃不掉。

  舌尖變成手指,手指又變為另一個男人灼熱的器官時,我終於看見他俯下身來,凝視我淚眼朦朧的臉龐。

  「長靜,我愛你,長靜。」他說。

  他沒有讓我回話,我感覺靈魂像是被撕裂一樣地扯成兩半,從中間斷裂,血管和內臟零零落落地散了一地,血噴濺出來,我的眼前都是血光,除了疼痛感覺不到其他。

  我感覺男人的陰莖就在我的體內,和我的一樣漲得發硬、發燙,像是鐵棒一樣,滿滿地填緊我的通道,人和人怎麼可能那樣契合,我光想便覺得不可思議。

  但男人就像是要證明這點似的,他重重拔起,再深深沒入,擠碎了我的內臟,力度撞擊得我扭曲變形,我的背被撞得抵上床頭,我正在被擠壓、被榨乾,我低頭便看得見在我體內進出的陰莖,像慢動作一樣,每一次重覆播放,都像是從鬼門關走一遭那樣。

  很痛,痛得像下一秒就要步向死亡。

  我想人類這種生物,或許從出生開始就分成兩半。一半渴望著生,另一半渴望著死亡,生的那部份用食慾來表現。死的那部分,則用性慾。

  沒有什麼比性愛更接近死亡,更近似死亡。

  大腿內側的肌肉一直繃得緊緊的,我想我明天一定沒法跟小育去打籃球了。

  男人的陰莖殺死我很多次,直到我終於哭出聲來,他放開掩住我口鼻的手,任由我被自己的眼淚淹沒。他的精液終於發洩了出來,流進我的體內,再從大腿無力地淌下來,我的身後被撞擊得遍體鱗傷,皺折的部分紅腫發痛。

  他變得柔軟糜爛,溼答答的,鬆軟到男人的食指可以輕易地再次入侵,挖掘出裡面溼熱的體液來。

  他用帶著白色傷痕的唇,再次吻住我疲軟的陰莖。我累得無法挪動手指,只能咬住頸側的床單,避免我在最後關頭發出呻吟。

  他又俯上身來湊近我的唇,我以為他要吻我,但他只是看著我,用他的視線吻我。

  後來他用唇蹭了我的眼瞼,在最敏感的地方磨擦著。我甚至感覺得到他唇上那抹白色的傷痕,熱騰騰的。

  整件事從頭到尾都是無聲的。就像常老師一樣,所有的聲音都被封存在想像裡。

  而他始終沒有吻我的唇。離開之前,他用指腹磨娑著我的下唇,全身的血液散失在大腿內側,唇的觸感完全是冰涼的。

  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離去的,只知道我睜開眼睛時,入眼是病房旁的窗口,白色的窗簾迎風飄動,而爸爸仍枕著椅把斜欹在病床旁,熟睡得像個嬰孩。

  我張開口試著叫他,才發現聲音是啞的。我的頰上全是乾涸的眼淚,淌到唇邊帶著鹹味,我的衣衫凌亂、裡褲的一角還掛在腳踝上。

  然而即使一切都如此真實,我還是覺得像在夢中一樣,男人像風一樣消失在病房中,留下的只有大腿間的精液,還有我滿身的烙印。

  我想起那個男人親吻我時喚的:長靜,我愛你,長靜。

  長靜,我認識這個人。

  他就是我的爸爸。

  ***


  我的名字「長寧」,是取爸爸「長靜」的「長」,和媽媽「寧姍」的「寧」組合而成的。這取法既老套又肉麻,每次有人問我名字的由來,我都不好意思說出口。

  但不可思議的,每當爸爸或媽媽喚我名字時,我都有一種「啊,我真是他們兒子」的觸感。彷彿爸爸的陰莖透過我的身體,深深地埋入媽媽的體內,在裡頭歡愛、纏綿,而後射精,和媽媽的一切交融,最後孕育出什麼來的感覺。

  這種時候,我總會感覺自己正在和爸爸做愛,同時也在和媽媽交歡。

  那是一種深刻的、鐫刻在名字裡的,人類最原始的悖德快感。

  我沒有和同學去打籃球,我買了一第一班普快車的車票,坐上了往棲蘭的火車。棲蘭是爸爸的故鄉,爸爸在追著媽媽來到城市前,一直都住在那個小鎮裡。

  小育給我傳了簡訊,痛罵了我一頓。老實說她真是個奇妙的女孩,照理說一般人如此生氣,都會直接打電話數落對方的失約,但小育卻選擇了無聲的簡訊。

  『明明約好的卻沒有來,你搞什麼鬼啊你。
                      小育』

  然而說也奇怪,我卻能感覺到那種無聲的怒火。

  去火車站之前,我悄悄回家了一趟。舒舒已經被常老師帶回家了,在床上睡得正香,還時不時嘟嚷著夢話。

  常老師就坐在臥房門口的椅子上,像門神一樣守護著舒舒。

  我到浴室沖了澡,熱水灑到冰冷的肌膚上時,我才發現自己還在發抖,從頭抖到指尖。我用肥皂刷去大腿間的黏膩,用發顫的指尖深入紅腫的穴口,清出裡頭的殘餘。

  疼痛和肌膚的撫觸勾起病房裡的回憶,蓮噴頭灑在身上的觸感竟像挑逗一樣,弄得我渾身發癢,水流過溝槽的聲音則像他的氣音,在我耳邊揮之不去。到最後我不得不用脊椎抵著磁磚,五指抓著自己的陰莖,上上下下撫慰起來。

  我壓抑著喘息,避免外頭的常老師聽見我的呻吟,但最後射精時,我還是忍不住叫出了聲,像哭聲一樣的啜泣,連我自己都嚇到了。

  我開著大腿,渾身脫力地倚在淋浴間裡,過了很久,才有力氣爬起來把自己重新洗乾淨。但即使沖遍了全身,也沖不掉留在身體上的記憶。

  我收拾了一下換洗衣物,拿了我僅存的零用錢,穿上運動夾克出門時,常老師還抬頭看了我一眼。

  我總覺得他那雙無聲的眼裡,似乎看透了一切。

  火車的速度異常的緩慢,像是慢動作播放的電影一般,城市、山林、原野,緩慢得令人心焦。對向的火車錯車而過時,時間才像是忽然恢復正常一樣,快速捲動的車廂內,我看見幾個攜家帶眷的旅客,其中還有個小女孩,正親膩地賴在爸爸身上撒嬌。

  我是獨生子,舒舒來我們家以前,我也曾以為自己是世界的王。

  有記憶以來,爸爸就非常疼我,那種疼並非溺愛的疼,例如有些父親會讓孩子予取予求,要什麼有什麼。

  爸爸理解我的一切。我這年紀的高中生,多少都會覺得父母不了解自己,至少我經常聽我的朋友向我抱怨。

  但爸爸不是,從小只要我伸出手,爸爸就知道我渴求他的牽引,我瞇起眼,他就懂得為我遮擋陽光。我張開口,他就知道我渴了,我蹲下身,他就知道我餓了,我低下頭,他就會摸摸我的頭,用溫吞的笑容問我:是不是想睡了?

  有時候我覺得爸爸不像是親人,而像是我的情人。

  記得有人說過,女兒都是爸爸前世的情人……那麼兒子呢?

  火車在大站停靠時,爸爸打了通電話過來。我在他清醒前就匆匆穿上衣服離開醫院,沒有讓他查覺任何端倪,他以為我已經和同學去打籃球了。

  「長寧?」他開口先叫我的名字。

  「嗯,爸。」

  我在車廂間的門廊裡聽電話,看著一個個提著沉重的行李,匆匆消失在車站那頭的人群。車站廣播著接下來的車次,我摀住電話的通話孔,盡其所能地遮掩那些聲音。

  「你和同學在打籃球嗎?」爸爸又問,聲音溫和如水。

  「嗯,喔……對啊,天氣好熱。」

  「這樣啊。」爸爸頓了一下,手機那頭的聲音放得好輕:「媽媽剛才醒來了。」

  我吃了一驚,記得媽媽上回清醒,已經是兩個星期前的事了。我們本來都有心裡準備,或許她這次再也不會醒來了。

  「真的?」

  「嗯,今天早上的事,護士本來要過來換尿管,她卻忽然清醒過來,還笑著跟護士說一直以來麻煩妳了。醫生也來看過,你媽媽精神很好,還嚷著說要吃鯖魚。妳媽媽最喜歡吃鯖魚了,以前約會時,我都帶她去吃鹽烤鯖魚。」爸爸的語氣染上幾分笑意。

  「那……醫生怎麼說?」

  爸爸頓了一下,「醫生說想吃就去吃吧,就是離開醫院一下也無妨。長寧,我待會想帶媽媽出去走走,你要不要來?」

  我安靜了一會兒,火車即將發車的廣播再一次響起,我卻徬徨得無力遮掩了。

  「舒舒呢?」我問。

  「我打過電話回家了,是常老師接的,他說他會馬上帶舒舒過來。」

  舒舒在我們家住了五年,和媽媽也相處了五年,一直到病倒前,都是她在處理舒舒和學校的事。決定為舒舒請家庭老師,把舒舒從僵化的學校體制裡救出來也是媽媽。

  一開始舒舒住進我們家時,上至我下至我們家養的貓,每個人都對舒舒很排斥。舒舒是在一個雨夜裡,忽然被爸爸帶回家裡來的。那時候舒舒還好小,渾身溼淋淋的,像是一捏就會碎了的娃娃,爸爸始終緊緊牽著他的手。

  爸爸對媽媽說:他叫舒舒,從今以後就是我們家的人了。

  對於舒舒的來歷,爸爸什麼也沒解釋,而媽媽也默默接受了這種沒有解釋的解釋。舒舒被平安順利地養大,直到現在。

  我記得有陣子我很嫉妒舒舒,每當看見舒舒握著爸爸的手,我總有種抓姦在床的錯覺。彷彿我和爸爸之間,有什麼無法言喻、卻最珍貴的東西,被舒舒的介入給破壞了。

  我和爸爸承諾晚上一定會趕回去,即使我並不知道到棲蘭的路有多遠。而且一趟車票幾乎花光了我的積蓄,我不確定自己還有沒有錢買車票回家。

  火車再度開動。這回運轉的時間變了,不是慢速播放,而是快轉,窗外的景致從城市變為鄉村、再從鄉村變作城市,從白日變為黑夜,從春天變成寒冬,快得令我眼花繚亂。我索性閉上眼睛,倚靠在椅背上假寐。

  我感覺有什麼人碰觸我的臉,我驀然睜開眼,才發現身邊空無一人,火車越到末站,同車廂的人幾乎都走光了。一切只不過是我的錯覺。

  我把夾拖脫了,把腳跨到座椅上抱著膝蓋。火車經過一段微雨的山區,我忽然覺得有點冷,我把自己縮在椅子的一角,隨著顛簸起伏的車程微微顫抖。

  不知怎地,我的耳邊又響起那個聲音:長靜。讓你久等了,長靜。

  我想起那個男人的手指,那雙骨感得誘人犯罪的手,還有那個聲音,他用那雙手觸摸我,觸摸我的嘴唇,觸摸我的胸口,觸摸我的下體,我身體深處最羞於開啟的地方。

  我一直以為慾望是可以控制的,就像我偶爾也會和同學交換A片,對片中的巨乳女優有時也會打打手槍。但終究只是一時的高潮,不會有那種排山倒海,幾乎把我整個人淹沒的感受。

  但是那天晚上,我很清楚自己失控了。

  失控了、墜落了、失速了……我試著找尋合適的形容辭,但怎麼都無法解釋,光是想起他掩住我口鼻時,指尖上淡淡的鯖魚罐頭味,我就忍不住又顫抖著勃起了。

  但是那不是我,我恍惚地想著。那個男人的對象慾望的並不是我。

  他撫摸的人並不是我。

  他想要深入、想要親吻,想要狠狠射精的對象,並不是我,不是我長寧。

  我想過很多種可能性。他可能是爸爸的舊情人,雖然爸爸看起來實在不像是這樣的人,我對爸爸的過去一無所知,但像他那樣溫吞的男人,會和另外一個男人發生關係,被那樣激情、那樣強硬地擁抱,我光想就覺得渾身不對勁。

  我想像著爸爸被那個人壓在身下,掙扎哭泣的情境。我像那個總是彎著腰,總是溫吞地微笑著,總是連說話也不敢大聲的男人,被那雙帶有奇異氣味的指尖碰觸、愛撫,在他的吻下高潮。我想像著這一切的一切,鮮明得彷彿他們就在我面前交媾。

  不自覺地我哭了,我不知道自己為何而哭,只覺得胸口似乎被誰挖了一個大洞。我抱緊膝蓋,縮在座位上哭個不停,哭到四肢冰冷也停不下來。

  印象中我從未經歷過這樣的情緒,我一直以為自己算得上冷酷,至少在同年齡的朋友裡。聽見媽媽罹患胰臟癌,而且生命不超過半年時,我也沒有掉半滴眼淚。

  反觀舒舒,一聽見阿姨會死,會離開這個世界,馬上就放聲大哭了。

  爸爸沒有馬上哭,他還安慰我和舒舒。但我總是在夜裡,看見他一個人站在陽臺上,對這平日媽媽照顧的盆栽偷偷掉眼淚。

  火車的頻率上我昏昏欲睡,我一面任由眼淚爬滿我的臉頰,一面閤上了眼睛。

  我又感覺到有人在觸碰我,冰冷的觸感,卻溫柔得令人心酸。我想那又是我的錯覺,所以沒有睜開眼睛,但這次他不只觸碰我的臉,指尖的觸感滑上我的眼皮,又滑過耳殼,在耳垂最敏感的地方徘徊。

  我還是沒有睜開眼睛,儘管那種觸感已經真實到無法認為是錯覺。或許我心裡隱約以為那是個夢境,那麼多一刻也好,我想盡可能延長他。

  最終手指的觸感移到我的唇上,帶著侵略性的按壓,讓我再也無法忽略它。然後我聽見那個聲音。

  「長靜。睜開眼睛,長靜。」

  我無法抵抗那樣的呼喚,即使呼喚的人並不是我,但那個聲音是這麼地熱切。彷彿他呼喚的人如果不睜開眼睛,他馬上就要死在他面前。

  我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那張帶著白色傷痕的唇瓣,而後是那個男人的臉。他看起來似乎滄桑了一些,至少比我在便利商店見到他時來得憔悴。我的腦子無法思考他為何會在這裡,也不想思考,因為他忽然抱住我的腰,把側臉貼在我的跨下。

  「你為什麼要逃呢?」

  他這樣問我,窗外的景致似乎完全停止了,像一副壁畫那樣懸掛在火車外。我的呼吸也跟著停止了,我沒有回他的話。

  「我不會傷害你,長靜。你相信我,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你,無論是你的感情,還是你的身體……你想怎麼樣我都聽你的,我都會順著你,只求你不要離開我身邊。長靜,求你不要離開我身邊。」

  我忍不住張開了口,唇齒間乾乾澀澀的。

  「我不是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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