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化跨過一堆紙箱,打開瓜子房間的門,裡面的東西他全都沒有動,是他特別吩咐裝箱人員的,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裡面幾乎沒什麼新東西,這男人即使住進這麼豪華的房子,房間也還是家徒四壁。
  
  空蕩蕩的,看得紀化的心頭,也跟著空蕩蕩起來。
  
  
  這星期五是紀化最後一天在舊醫院上班,為了同事替他辦的歡送會,大家還加緊進度,把case的預約調開。紀化也準備了一些感言,好在歡送會上感人肺腑一下,這也是必要的社會活動,紀化向來相當擅長。
  
  他打起精神走進辦公室。但一進到放射科,紀化就發現氣氛有點不對勁,裡頭的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好像在討論什麼事。
  
  走廊上有人跑來跑去,撞見紀化的時候,還抬起頭來看著他,眼神中竟有些許恐懼:
  
  「紀醫師……」
  
  「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這麼慌張?」紀化挑了一下眉,心裡有不好的預感。
  
  主任從那頭匆匆奔過來,光禿一半的額頭上全是汗水。更令紀化驚訝的是,他身後還跟著另一群男人,其中一個竟是副院長,還有一些其他部門的醫師,大部份都是生面孔。主任似乎在急著說明什麼似的,連手都在發著抖:
  
  「不,那不是我決定的,本科的實際流程,都是紀醫師在掌控……」
  
  紀化再也忍耐不住,看見一個醫生從旁邊走過,就伸手拉住了他,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放射部門出了什麼問題嗎?」
  
  那個醫生停下腳步,和主任一樣臉色發青:
  
  「聽、聽說是感染。」
  
  「感染?什麼感染?哪裡感染?」
  
  紀化大驚失色,抓著那個年輕R1的衣領不放,他似乎也很驚慌,抖著聲音說:
  
  「就是……從昨晚開始,有兩、三個病人來回診,好像是高燒不退,後來經診斷是患了瘧疾。而……而且不止那兩個,後來又來了幾個,有一個是先到小診所就醫,後來又轉到我們醫院來,總共加起來大概有六起……」
  
  「六起?六起瘧疾?那和我們放射科有什麼關係?」紀化愣了愣。
  
  「就、就是……聽說這六個病患,本來都是我們醫院建檔病患。而、而且一查之後,才發現他們有一個共通點,就是……就是在兩個星期之內,都來我們部門照過CT電腦斷層,而且都使用過顯影劑……」
  
  紀化手腳冰冷,好像整個人被浸到冰窖裡一樣。他還不放棄地問:
  
  「那還是有可能是巧合不是嗎?放射科的病人每天這麼多,要是瘧疾真的流行起來,也未必是從我們科裡感染的。有找到傳染源頭嗎?有人是得了瘧疾之後才來照CT掃描的嗎?他和那六個病患使用同一組導管?」
  
  年輕醫生的肩膀被紀化抓得發痛,忙一躲掙開。他看著臉色發白的紀化,驚慌地搖著手,「我、我也不清楚,剛才才聽主任說的。實、實際情況現在還在查。」
  
  他唇色發白,又補充說:
  
  「聽、聽說最早感染的兩個,現在已經進加護病房了。院、院長現在正在問照CT當日的值班醫生,問他們當時的情況……」
  
  紀化不等他說完,粗暴地推開年輕醫師,就往樓下衝。經過主任身邊時,還聽見主任驚慌地叫了他一聲:
  
  「等一等,紀醫師,你過來……」但紀化已經沒心情理他了。
  
  殘酷的結果很快就出來了。他們調查了這數星期所有照過CT顯影的病患,勾出所有使用過導管的人,一一用電話詢問。才發現罪魁禍首竟就是那個不敢做MRI的那個老婦人。她在重照CT當天就有輕微發燒現象,但當時不以為意。
  
  後來病發的時候是在兒子老家,家人就把她送到附近診所,發現事態嚴重,又轉送到那裡的大醫院,因為發現的早,竟然安然無恙。
  
  院長把放射部門所有主管都叫過去詢問,主任又拉來了紀化。開會和各種調查質詢活動開了整整快一天,紀化都沒辦法離開,連飯也沒吃幾口。
  
  而且當日院方就接到其中兩名較早感染病患不治死亡的消息,而較晚的四個感染者還在緊急治療中。整個醫院氣氛一片低迷。
  
  紀化頭一次無法思考,也無法整理目前為止的事情。只能發呆似地,聽著一旁主任激動的抗辯:
  
  「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啊!導管的採購和協調,我全部都交給紀醫師去辦,和廠商碰面的也是他!是他怎麼也不願汰舊換新,他一向是很堅持己見的人,跟我爭執了很久,我想他是直接接觸這一類事務的人,也不好不尊重他的意見,我也有別的事情要忙啊!不可能一直管著這些鎖事嘛!」
  
  「對,導管本來應該是一人一套,但是是紀醫師說這樣太浪費,所以才採用機器消毒和清洗的方式,他說這樣比較省錢,還自以為事地說這是替科裡節省。」
  
  「不不不,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就說紀醫師平常就很獨裁了,下面的人根本就只聽他的話,不把我當一回事。其他醫師和護士那裡反應給他的意見,他也都沒有上報給我知道,根本是獨攬所有的資訊啊!這是真的,不信你問科裡任何一個R!」
  
  紀化一直茫然在旁邊聽著,一句話也沒有說。不知道為什麼,在這種時候,他的腦子裡竟強烈地浮現一個人的影像,雖然很模糊,但確實存在著。
  
  詢問和責任犛清持續了一整天,還是沒有任何結果,醫院緊急封鎖了放射科,將患者隔離,醫療人員也全體化驗清查。剩下四個患者的命似乎總算是保下來了,但是後續會不會有感染者出現,還是未知數。
  
  那天整個放射科像是死了一樣,走到那裡都死氣沉沉。
  
  紀化看著自己已然清空的辦公室,兩個護士從外頭走過,看見紀化回頭,便驚慌失措地逃離了,好像紀化身上有瘧疾病毒一樣。
  
  事情還沒有結束。有個感染者似乎來不及就醫,就在家中病逝。
  
  這下子加起來一共是三條人命,該名死亡病患的家屬在知道事實後,就憤而直接通知了媒體。當天紀化還沒進醫院,就看見大量媒體守候在醫院門口,嚇得他只好繞道而行。那天一回家,紀化就在電視裡看到院長被媒體追著走的消息,所有門診跟著暫停。
  
  螢幕上還出現病患家屬聲淚俱下的宣言,說是一定要揪出所有罪魁禍首,讓他接受法律制裁。還有一家媒體祭出死者不滿三歲的兒子,由媽媽抱在手上,對著鏡頭哭叫著:
  
  「把我把拔還來!把我把拔還來!」
  
  紀化被要求暫時停職,在家待命,調職的事情當然也暫時取消。整個宣判的過程,紀化一直都很安靜,也可以說是很木然,好像這些人說的不是自己的事情一樣。
  
  當日替感染病患打針的值班醫生,也和他遭到一樣的處分,好像就是當初來找紀化遊說導管的那個R1,很年輕的孩子,紀化在院務會議上遠遠看著他時想。他幾乎已經有點忘記,自己是不是也有像他這麼年輕的時候。
  
  他似乎比紀化來得更加驚慌、更加害怕,整張臉都是青白色,被院長問話時,連腿都在漱漱發抖。紀化走出會議室時,就看到他一個人跪在走廊上,旁邊好像是他的同伴,擔憂地拉住痛哭失聲的他: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錯……」
  
  當天晚上,紀化一個人坐在醫院花台旁,看著對街的便利商店,就這樣坐了整整一夜。腦袋裡閃過很多很多東西,包括他的童年、他的母親、紀家的家人、冷漠的父親、他的小弟紀宜、那個他無甚興趣的醫學院。還有在他身後,現在兵荒馬亂的醫院。
  
  不管想什麼,似乎總會想到那張臉。那張只不過是餵他吃一頓甜食,就感動到痛哭流涕的臉,那張不管怎麼欺負他,還是一臉輕鬆地對他笑著的臉。
  
  紀化深吸了口氣,用手指夾住了鼻頭,用力地擰了擰。因為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夠平復某種即將奪胸而出的情緒。
  
  那天晚上,那個男人,就是像他這樣失魂落魄地,出現在他面前。
  
  一直以來,紀化都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落到那種地步。他忽然覺得自己過去的人生、過去的努力,變得無力得可笑。
  
  他隨即想到,紀家人知道了會怎麼想呢?肯定會像過去嘲笑其他的失敗者一樣,毫不留情地斥責他的愚昧吧?
  
  他甚至不敢打電話回去給大哥和二哥,尋求他們的協助,總覺得就算他再怎麼哀求,也只會看見二哥冰冷的眼神。就像十多年前一夜那樣。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傾盡全力當一個好兒子、當一個像樣的紀家人,好彌補母親沒能完成的部份,紀化覺得自己至今為止的一生,就像為滿足那個家的條件而活。沒想到為了一顆微不足道的石子,一個甚至不知道何時會死的老婦人,就這樣輕易地毀了。
  
  太可笑了、也太讓人想笑了。
  
  紀化以為自己在笑,他按住了太陽穴,坐在花壇上彎著腰,身子一連串顫抖著。但溢出體內的卻不是笑聲,而是熱燙的液體。
  
  紀化大吃一驚,他用力地摀住唇,用手背拭著眼角,但整張臉還是花了。他慌慌張張地站起來,不想讓任何人看見他現在的醜態。
  
  然而他才抬起頭,就看見一個人擋在身前,是他前一刻還想著的男人。
  
  「小花……」
  
  似乎急著趕過來,男人還在喘息,伸手往紀化的臉伸去。
  
  紀化瞪大眼睛,隨即意識到自己的樣子,他馬上轉過身。但瓜子卻又叫了他一聲,抓他的手臂,紀化就用力把他摔開,瓜子沒有辦法,只好喘著氣說:
  
  「我、我在電視上看到了,嚇了我一跳,馬上就趕過來了!你沒事吧?小花!天呀,我擔心死了,特別是在電視上看到那家便利商店,你沒事嗎?你還好嗎……」
  
  好不容易面對著花壇深吸兩口氣,紀化終於恢復了一些。他聽著男人問個不停的關心,忽然笑了兩聲:
  
  「你來幹什麼?」
  
  他本來只是想冷漠以對,但不自覺又加了兩句:「喔,還是你那個小蟹脫離危機了?不需要你幫忙了?所以你才忽然想回來幫我?」
  
  「小花,我……對不起。」
  
  男人像是真的很認真反省似的,繞到他身前低下了頭:
  
  「對不起,我沒注意到你的心情,是我不好,竟然在你面前說……要去幫忙另一個男人的事。我想我是太心急、那天晚上心情又不好,才會做出這種蠢事。」
  
  他見紀化沒有回應,又急急地說,
  
  「但是我和那個人真的沒什麼,雖然我不知道你是從哪裡知道小蟹的事,但是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請你原諒我……」
  
  「我像那個小蟹嗎?」紀化忽然深吸一口氣,問。
  
  「嗯?」
  
  「我……像那個小蟹嗎?個性或是長相。」
  
  紀化說著,他腦袋有些昏沉,明明不是要說這些話的,明明想立刻把他趕走的。紀化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才會在這種時候思考這些事情。
  
  瓜子顯然也愣了一下,「像……像嗎?像是不太像,硬要說的話,大概就是腦袋好這點很像……又很細心,看到一件事會想很多很多,這個也有點像。長相的話,鼻子那裡……這麼一說,還真有一點像……」
  
    他自顧自地說著,隨即醒覺似地說:
  
  「等、等一下,現在不是談這個的時候吧!小花,現在重要的是幫你的忙……」
  
    「要幫忙?好啊。」紀化忽然沉靜下來,瞅著瓜子的臉,恢復平常的笑臉:
  
  「我現在需要一個律師團、再請來懂得這類醫療糾紛的專家,為我收集資料。我可能還需要一份新工作,因為醫師執照很可能被吊銷,啊,最好再給我一筆錢,讓我飛到國外避難,等風波過了再回來。康云,人家好需要你的幫忙。」他甜膩地笑著。
  
    瓜子顯得有些慌張:
  
  「我……我幫不了那些忙,但是小花,我可以……」
  
    「那你可以做什麼?用身體撫慰我心靈的創傷?」
  
  好像被自己的話逗笑,紀化仰天笑了兩聲。瓜子急急地接口:
  
  「如果可以的話,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我、我雖然沒什麼用,但是至少可以幫忙出主意,別看我這樣,我鬼點子還不少。如果……如果小花想哭的話,我也可以把肩膀借給你,或是想去散心什麼的,我也能陪你一起去……」紀化不等他說完就大笑出來,
  
  「說得真好,你以為你是我的誰?」
  
  「我、我是小花的情人啊,我們不是正在交往……」
  
  瓜子有些無措地說著。紀化忽然升起強烈的厭惡感,甚至想吐,連逗弄瓜子的心情都沒有了,轉身就想離開,他想離這個男人遠遠的,不要再看見他的臉。
  
  他轉身跑向醫院,但這回瓜子卻牢牢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整個人扳了回來。紀化細瘦的手腕掙脫不開,竟被男人一把抱進懷裡。瓜子只猶豫了一秒,看著紀化的眼睛就吻了下去,唇和唇貼得密實,紀化竟猝不及防:
  
  「唔……!」
  
  感覺到從唇上傳來的溫度,還有男人的汗水味。紀化覺得全身像有蟲在爬咬,難受的感覺剎時襲捲全身。他於是伸出手來,清脆地給了瓜子一巴掌。
  
  「滾開!給我滾開!」
  
  他又轉身往醫院。但瓜子完全不在乎自己被打,快步攔在他面前,
  
  「小花,我知道你現在心情一定很亂,發生這種事。但是不要緊的,雖然我不太懂什麼醫院啦、官司的,只要你沒有做錯,總有一天一定會水落石出的……」
  
  瓜子口舌笨拙地說著,好像想安慰他似的。紀化最看不得的就是男人這種樣子,
  
  「我有什麼錯?」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瓜子:
  
  「我有什麼錯,你倒說說看?」
  
  「呃,這個……我不太清楚,但我看電視上說,好像死了人,還說是醫院用了不乾淨的器具。但、但是這也有可能是他們隨便亂說的,我相信小花,小花絕對不會做這種事的,因為小花是醫生啊,醫生都該是替病人著想……」
  
  「啊啊,我本來就是在為他們著想!我一直都在為別人著想!」
  
  紀化諷刺地笑了起來,這幾天隱忍的怒氣,在那瞬間全爆發了出來:
  
  「我難道不是在為他們著想嗎?為了醫院!為了你們!你知道醫院每年虧損多少錢嗎?如果不盡量從健保那裡填補的話,你知道多少醫院會倒嗎?多少醫生會失業,醫生沒有醫院可以看診的話,他媽的你們這些病人要去哪裡看病?」
  
  他好像說上了癮,對著目瞪口呆的瓜子繼續大叫,
  
  「我為醫院省錢、為我們科把關,這種作法有錯嗎?你們只知道來醫院看病,你以為醫生只要坐在椅子上,說聲『啊——嘴巴張開』,再裝模作樣地寫寫診斷書就夠了嗎?你們以為醫生不用吃飯睡覺撒尿嗎?憑什麼就因為穿著白袍,就必需要裝出一副經世濟民的樣子,這也是職業!是企業啊!職業不賺錢要幹什麼?」
  
  「小花……」瓜子叫了一聲。但紀化繼續冷笑,
  
  「多少醫院都在做同樣的事!只是我們比較倒霉而已,康云,你知道什麼叫倒霉嗎?就是替死鬼!我們可能做幾千次同樣的事情都沒事,但只出一次錯他們就饒不了我們!管你之前救了再多的人都一樣,都沒有人會看見!沒有人會感謝你!」
  
  瓜子沒有說話,只是眼神稍稍沉靜起來。紀化擺著手繼續叫著:
  
  「那個婦人本來就快死了,拖著不肯死,生了傳染病還跑來這裡,得了絕症的人就應該早點去死,還待在醫院裡浪費醫療資源做什麼?那些家屬應該去怪她才對啊。」
  
  「就算真的是在我這邊感染瘧疾的又怎麼樣?又不是每個來照CT都會感染瘧疾,兩週以內有幾百幾千個人照過,只不過死了三個人,外科手術失敗率都遠比這個高啊,醫院每週死的人也比這個多。」紀化笑了兩聲,
  
  「才三個人!這些人不感染瘧疾死掉,明天走出去路上也有可能被車撞死,就算活下去,有些對社會一點貢獻也沒有,活著也是白活,說不定哪天因為失業想自殺的時候,還會後悔當初瘧疾為什麼沒把他殺死。」
  
  「就因為這樣,我什麼都沒了,要把那些平常尸位素餐的老頭子壓著罵,還要被媒體追著跑,甚至被關!這是什麼世界!康云,這是什麼世界!」
  
  紀化看了一眼瓜子,笑到連眼淚都流出來了。瓜子卻越來越安靜,他看著紀化笑個不停的側臉,半晌忽然緩緩開口,
  
  「小花,我想我錯了。」
  
  他安靜地說著,抬起頭來看著紀化,「你一點都不像小蟹。」
  
  他慢慢地說著。大約感受到瓜子語氣的異樣,紀化也不再笑了,他望著瓜子:
  
  「小蟹比你要好的太多。你永遠比不上他,紀化。」
  
  紀化相信自己絕對不是個衝動的人。但那一瞬間,他真的清楚地聽見有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就在他胸口深處,碎成破片,狠狠地紮入他的五臟六腑。
  
  等他回過神來,他已經大吼一聲,撲上去騎在瓜子身上,以他自己都吃驚的大力,雙手掐在瓜子脖子上,然後拚了命的縮緊。
  
  瓜子似乎也很驚訝,他瞪大了眼睛,隨即意識到紀化是真的想掐死他,忙伸出手來阻擋。紀化平常力氣不大,但此刻卻像是發了瘋般,不盈一握的手腕爆出青筋,額上也是。他用盡一切力氣壓制著瓜子,瓜子勉強撐起一邊,卻又被壓了回去。
  
  兩個人都沒有出聲,行人從便利商店前經過,卻沒有發現這裡正上演一場生死交關。紀化咬著牙,瓜子則艱難地吸著氣,兩人就像一雙困頓的野獸,彼此角力、嘶咬,卻不知道所為何來,只是單純的發洩。
  
  看著身下人的臉色逐漸青紫,紀化忽然有點恍惚起來。
  
  那張臉彷彿不再是那個寒酸的男人,他換成了母親,旋即又變成他的父親,變成某個紀家人,變成曾被他殺死過一次的小弟。而最後,變成自己的臉。
  
  紀化有些醉了,被那種殺死自己的錯覺迷醉了。
  
  瓜子的氣力終究是略勝一籌,趁著紀化恍神的空檔,瓜子總算找到機會翻身起來,他揮開紀化的手,把他推到花壇邊。然後飛快地站起來吸氣,只見脖子上兩道醒目的紅痕,看起來觸目驚心,
  
  「你……」他似乎想說些什麼,看著坐倒在花壇旁、宛如人偶一般無神的紀化,伸手想觸碰他,半晌又作罷,最後終於咬了咬牙,一語不發地轉過身。
  
  「……康云,」
  
  紀化忽然叫住他,他又輕笑了兩聲,動了動僵硬的手指:「如果有一天,我和那個小蟹同時打電話給你,說想自殺,你會先去救哪一個?」
  
  「小蟹那個人不會自殺。」
  
  「回答我。」
  
  瓜子咬著下唇,好像在猶豫什麼。半晌終於回過了身,看著委頓在地,兀自輕笑著的紀化:
  
  「我會……先救你。」卻沒有看著紀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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