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小花



  Seven走出茶水間時,看見紀化正在走廊上,好像正在和什麼人說話。


  他拿著剛從沖下熱水的咖啡,裡面還冒著蒸氣。他本來是來放射科找人,想說既然路過了,就順便泡個咖啡,沒想到就看到本來應該已經下班的紀化。他交抱著雙手靠在走廊上,在他面前的大概是個住院,正一臉認真地聽紀化說話。


  Seven立刻來了興趣。他是紀化的摯友,雖然在同一間醫院裡,但是婦科和放射科平常沒什麼交集,他也很難得看到紀化在工作中的樣子。


  紀化多半是在罵人,因為表情很嚴肅。Seven每次只要和這科的人聊天,上至總住院下至護士,每個醫生都說把紀化說得跟閻王爺一樣。


  特別是那些intern,有一次Seven還在餐廳聽見有一梯的小朋友聚在一起討論:「那個主治這麼嚴肅,老婆一定很可憐。」、「可是他很帥耶……應該說很漂亮,而且好年輕,是不是漂亮的男人脾氣都很差啊?」差點沒笑到肚子發痛。


  「……對,我是可以給他過,王主任也可以給他過,但是呢,你看看,他進口單也沒給、許可證也還沒申請、連計算公式也沒給我。這樣是要我怎麼報費用?你要主任怎麼蓋章?對、對,我知道,我知道這個設備你們比較好做,」


  紀化的聲音斷斷續續傳過來,像冰一樣,光是接觸就足以令人顫抖。


  「好嘛,你說你負責,亂報被查到的話你出錢嗎?從哪裡出?用你的薪水抵嗎?你以為這一組導管加起來多少錢?你家開健保局嗎……對,我知道,不是你一個人的意思,只是你倒霉被派過來找我,你是不是想這樣說?」


  那個年輕人還想說什麼話,紀化清秀的長眉整個皺了起來。Saven看著有趣,故意揮了揮手,一邊揮一邊走了過去:


  「喲,紀醫生!」


  他故意叫著,紀化和那個住院都抬起頭來,紀化看到是Seven,表情略微變了一下,但不好變得太明顯,只得咳了兩聲,


  「好了,反正我告訴你,我不會去跟主任說,你們再多人遊說都一樣。什麼?已經跟主任說過了?主任說我同意他就同意?……我再找他談談。」


  紀化說著便轉過身,一臉僵硬地走向休息室。Seven實在很同情那個年輕人,他看起來垂頭喪氣,畢竟紀化的眼睛據說有蛇后梅杜莎的功力,足以讓人在半夜石化。Seven拿著咖啡追上去,一路追進休息室裡。


  他尾隨紀化進了休息室,才把門關上。就看到紀化在椅子上癱軟一樣坐了下來,


  「啊——受不了!」


  紀化仰天叫著。看見摯友恢復平常的模樣,Seven不禁笑了:


  「辛苦了,我還以為你下班了。」


  「是本來要下班了,我晚上根本沒排。誰知道那個小朋友忽然過來跟我談些有的沒的,每天算CT的檢核數量我就已經夠怕了,還給我搞個不知道報不報得進健保的項目,沒常識也要有點見識,學校裡真應該要教怎麼報帳才對。」


  「你幹嘛淌這渾水?叫你們家王主任做就好啦!」


  「那個老頭子叫我做協調啊,我能說不要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討厭和廠商打交道,真想辭職專做診所算了。」


  「你現在還兼啊?主治這麼拚命。」


  「那沒什麼,只是專門給有錢的貴婦照3D-CT和GE之類的隱密診所,我過去看一看而已。可以見到很多名人喔!可惜都是些上了年紀的婦人,你不會有興趣就是了。而且項目都是自費的,我還能抽成,這麼好賺的差使實在推不掉,反正我也還不是專任。」


  紀化笑著說。他知道好友是同性戀,據說是婦科待久了,有一天就忽然對女人完全失去性趣,Seven自己也說不上來,總而言之,他和現任小他七歲的男友交往順利。


  Seven不但喜歡男人,而且喜歡稚齡的那種,紀化常取笑他是犯罪高危險群。


  「這麼拚命賺錢做什麼,明明是紀家的大少爺。」


  Seven自己泡了另一杯咖啡,拿著紙杯在紀化身邊坐下。紀化嘆了口氣,Seven把另一杯咖啡遞給他,他便道謝著接下,


  「大少爺個頭!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上面有多少人排隊著,哪輪到我這個情婦的小孩?自力更生比較實際。」


  紀化頓了一下,忽然咯咯笑了起來:


  「除非我大哥二哥哪天出車禍掛了,那倒是不錯,說不定老頭子哪天會跪在我家門前求我回去繼承。」


  Seven一語不發地聽紀化抱怨。會和這個男人成為好友,Seven自己也想不透是為什麼,大概就是被紀化這種人前嚴肅、人後輕浮,然而不時流露的陰冷,卻又令人為之戰慄的氣質所吸引。和這男人在一起,應該會看見不少有趣的事,Seven是這麼想的。


  他低頭看了仍在假寐的紀化一眼,比女人還白皙的後頸上,隱約可見清晰的紅痕。而且一路延伸到背脊下,瞧來讓人觸目驚心。


  「……你昨晚玩得太過火了吧?小心被人發現。」


  Seven把賴著不願睜開眼睛的紀化扶起來,替他理了理醫師袍的領子,遮住他後頸的傷口。紀化這才懶洋洋地睜開眼睛,伸手往後頸摸了一下,這才笑了起來:


  「喔,這個啊。的確是有點過火,那個肥豬拿那種鞭牲畜的小羊皮鞭打我,打到都見血了還不停下來,我都說了安全句還是沒用,他根本就殺紅了眼。結果後來我昏過去,醒來就發現他人不見了,害我還得自己解開繩子穿衣服,真不是個好主人。」


  紀化故意用嬌嗔的聲音說,還揚唇笑了起來。


  Seven對紀化感興趣的原因還有一個,他從看過比紀化更樂於當M的男人,他們多少都算是SM的愛好者,但紀化中毒尤其嚴重。他特別喜歡找一些長相猥鎖、體型龐大的中年大叔當主人,每次不被打得遍體絕不霸手。


  更強大的是,無論昨天被虐待得多慘烈,紀化第二天照樣有辦法神色如常地來醫院。而且一穿起醫師袍,也照樣是人見人怕的放射科主治。


  甚至有時候被虐待的太厲害,紀化爬不出約定的旅館或俱樂部時,還會打手機給他。Seven就曾幾次衝到紀化的性虐現場去救人。


  他經常看見紀化裹著棉被,虛脫地坐在床頭,還有餘力對他微笑,其中渾身赤裸、被皮製用具綁得掙脫不開的情況也有。這時候Seven就得替他脫困,因此學會了各式各樣繩縛和皮縛的技巧。


  有一次衝進去時,紀化的主人還沒離開,而且企圖用燒紅的鐵針戳紀化的眼睛,Seven想也不想就一拳把主人打昏了,否則紀化現在多半變成獨眼龍了。但這個年輕的醫師還像是完全不在乎的樣子,被Seven背回計程車上,還一路笑著和他談論:


  『那個男人,是獵奇愛好者喔,喜歡傷殘肢體性交的那種,很刺激吧……』


  Seven比紀化大上五歲,但他自覺閱人無數,卻從沒看過像紀化這樣的怪人。


  「你小心點,到時候哪天被打到殘廢了,義肢健保可不給付。」


  「那個肥豬的啊,據說他的情人以前送急診室時,因為值班醫生插管不當,結果不知為什麼後來就弄死了,醫療官司打了快五年,只拿到少少的賠償金。所以他恨死醫生了,光在網站上聽我是醫生,就興奮得不得了,下手也真的毫不容情。」


  紀化像是回味被虐的情景般,神色恍惚地撫摸著背後的傷痕:


  「感覺得到呢……那種恨意,像火燄一樣,廉價又熾熱的恨意。Seven,你知道嗎?SM活動中最有趣的地方,就是人的眼神了,興奮的時候、畏縮的時候、讚嘆的時候、痛恨的時候、憐憫的時候……眼神都不一樣,人的眼神啊,最誠實了。像狗一樣,據說只要能抓住狗的眼神,就能夠控制狗。」


  紀化彷彿神遊物外似地,又笑了起來,


  「要找到痛恨奴隸的主人很難,畢竟大多彼此不認識,人對陌生人最仁慈了。所以我還挺喜歡這個主人的。」


  紀化在SM界的花名是「小花」,據說在圈子裡還挺出名的,因為什麼都能玩,再殘忍的主人都願意認。而且有時候還自己提供場地和道具,畢竟這個嗜好可是很花錢的,不少SM情趣用品價格貴得令人嘖舌。


  他和Seven又聊了一陣,半晌拿著空紙杯起身。Seven看著他纖長的背,


  「要回家了?要不要和我們去喝一杯?」


  「不了,我今天晚上還有事。」


  紀化把紙杯投籃似地遠遠投向垃圾筒,沒中。


  Seven愣了一下,「什麼事?你該不會又要去找主人吧?你都傷成這樣了,休息一天不會怎麼樣吧,還是你是要去gay吧釣人?」


  「不,我要去相親。」


  紀化咯咯笑著,還裝模作樣地拉了拉衣領。Seven更加驚訝:


  「相親?」


  「對,紀家人的義務,老頭子的父愛。」


  紀化笑得腳步都不穩了,他還刻意扳起臉來:


  「對象是大醫院的醫院千金喔,據說長得很漂亮,二十八歲,唸音樂的,還辦過個人鋼琴發表會呢,拿手曲目是拉威爾〈小丑的晨歌〉,都寫在相親資料上了。」


  「都什麼年代了,還搞這種老掉牙的相親婚姻。」


  Seven說,紀化就笑了,笑聲既遙遠又愉悅:


  「很好玩不是嗎?要嫁給我小花的女人,我可是期待的很呢!」


  ***



  一走出醫院,來接紀化的車就已經等在門口了。那是父親派來的接泊車,司機走下駕駛席,替小花開了後車車門,一面還向他鞠了個躬,


  「董事長說,今天臨時有事沒辦法出席。但是紀董事會代替他去。」


  紀化點了點頭,他連醫師袍都沒脫下,就這樣坐進了Lutus的後座。紀董事是家裡人對大哥紀澤的慣用稱呼,紀家從受雇人到職員,都習慣以企業的職位相稱,稱二哥紀嵐則稱「董事秘書」。紀化在公司裡也掛名經理,大家都叫他「紀經理」。


  家人則是用排行來稱呼,紀化的年齡其實比老三紀弘來得大上一歲,但因為過繼的時間比紀弘出生晚,所以大哥都叫他四弟。紀化一直覺得大哥是紀家少有的好人,與其說那個年過七十的老頭是他父親,紀澤才真的是這個家的大家長。


  汽車先把他載到西裝店前,那是紀家特約的店頭,每逢正式場合,都會向這家店訂購西服。紀化被司機請下了車,信步走進店裡,就有小姐拿著剪裁合身的深灰色西裝,恭恭敬敬地請他到後面換。紀化只淺笑了一下,便點頭接過了西裝。


  對他而言,在這個家的一切行為舉止從來不需要多做思考。身為四子的紀化只有一個守則,那就是「聽話」,只要聽從一切指示就對了。


  換上了西裝,在店員的恭送下坐回車裡,紀化這才抵達家人為他安排的飯店。飯店門口早有接待人員等著,一聽是預約的紀家,就帶著紀化一路坐著電梯,進到位於三十八樓的餐廳。餐廳有半面被他們包了下來,角落放著一具白色平台鋼琴,氣氛一流。


  紀化才走進去,就看見大哥紀澤已經到了,他一看見紀化就站了起來,


  「四弟!好久不見!」


  紀化還是住院的時候,因為值夜班方便,所以自己在醫院附近租屋住,房租當然是紀家給付,後來也就一直沒搬回家,這也成了紀化可以在外頭胡來的後盾之一。


  「大哥,好久不見。」


  紀化堆起面對家人專用的溫和笑容,和大哥用力擁抱了一下。在紀家,就連司機和專人秘書都知道,紀化是最溫柔、最會照顧人的一個,只要有什麼糾紛,或工作上出了什麼問題,大多會找紀化說情。就連逃家的么子紀宜,據說也經常找紀化私下幫忙。


  「真是不好意思,本來跟你說爸爸要親自來的,結果他竟然臨時有球友聚會,真是的,我在手機裡跟他怎麼說都沒用,只好由我來頂替了,我還惡補了對方的資料。」


  大哥看起來很頭痛的樣子,紀化瞄到他手裡還有小抄,不禁笑了:


  「大哥來才好,否則我會緊張的。」


  他故作靦腆地笑了笑。紀澤就拍了拍他的背,


  「你也會緊張啊?別擔心,我當年和你大嫂第一次見面時也是這樣,不要怕,像四弟這麼帥的男人,只要拿出男子氣慨來,展現給對方看就好了!」


  紀澤用低厚的聲音笑著,又說了一串當年相親的經驗。紀化微低著視線,唯唯諾諾地應和著,唇角始終微微上揚著。


  好容易熬到對方也來了,大致像紀化所想像的,是個平凡無奇、妝上得很厚的輕熟女。穿著很有品味,但也顯得枯躁,大概是家裡人跟著打點的。


  跟著她來的是長年好友的樣子,雙方互相介紹過後,還讓女方上去彈了一次鋼琴,彈得當然是資料上寫的「小丑的晨歌」。就連琴藝也平凡無奇,至少就音樂系畢業的水準,紀化覺得只能說是差強人意,但最後當然還是跟著眾人拍手喊安可。


  吃了一陣之後,大哥就說有事要先走,要紀化和女方慢慢聊。女方的親友也識相地站了起來,侍者站得遠遠的拉起小提琴來,整個桌邊就只剩紀化和女方兩個。


  女方倒是比紀化想像中健談,畢竟年紀也不小了,感覺上見過一點市面。她先笑著聊了一下今晚的菜色,便開始按照慣例,詢問紀化的興趣、職業,


  「您是醫生嗎?啊,那真的很厲害呢,我最怕血淋淋的東西了。」


  「還好,我是放射科的,現在比較少見血。」紀化禮貌地應和著。


  「咦咦?真的嗎?我還以為醫生都是做一樣的工作呢,」


  女生用餐巾掩著唇笑著,又開始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我朋友有一個就交了醫生當男朋友,後來結了婚,沒想到對方過了兩年就有了情婦,後來就跟我朋友離了,付了一大筆贍養費。我聽說醫生的圈子很容易就出軌,啊,紀先生當然不可能,您看起來很誠實呢……」


  紀化開始禮貌地聽著,他穿著筆挺的西裝,驀地想起昨晚的種種。人還坐在位置上,神智卻又飄忽起來,他想著自己被銬在特製的鐵架上,那個男人用力一踢,自己的身體就隨之搖晃。他回想男人是怎麼邊罵著粗話,邊用力拿鞭子朝他的乳尖揮下……


  唰,血濺出來,紀化的雙眸也染上鮮紅。


  「紀先生?紀先生?」


  耳邊傳來女生叫他的聲音,紀化悠悠回神,看見桌上的紅酒潑濺出來一點,把桌布染得通紅,就隨手用餐巾拭去一點。他看了一眼那個女人,忽然揚唇笑了,


  「妳知道嗎?其實我是情婦生的兒子。」


  紀化忽然說。女方似乎愣了一下,用餐巾掩著唇:


  「咦?真的嗎?情婦——可是,資料上面說您是……」


  「我是過繼的孩子,所以名義上是紀家的四子。」


  紀化看著女人驚訝的表情,像是很享受似地,淘淘不絕地說了起來:


  「我父親娶了三任的妻子,每一任都因為不同原因短命,第一任算是我父親的兒時玩伴,是最長命的一任妻子,卻在生下大哥後不久,不知道為什麼出了車禍,就這樣不治死亡,第二任得了乳癌,過了救治期,年紀輕輕就死了,第三任也差不多,據說有先天性心臟病,身體也不好,一天到晚進醫院,生下小弟過沒多久就過世了。」


  紀化笑了起來,


  「最長命的反而是我媽,四十多歲時還無病無痛,就是沒福做這家的人。」


  女方幾乎說不出話來。紀化彷彿開了閘門似地,他啜了一口紅酒,十指在餐桌上交扣,繼續說了起來,


  「你知道嗎?我爸本來想娶我媽的,我媽也不是出身多不好,好歹也是美髮院的資深理髮師,她是替我爸做頭髮時認識的,」紀化撫著手指:


  「他先讓第三任妻子共同收養我,是因為阿姨沒辦法生小孩,好不容易懷了一個,卻流掉了,他為了要圓她想要孩子的夢,就把我過繼過來,他知道阿姨大概活不長,就騙我媽說,等到阿姨死掉以後,就娶她進門,讓我們母子團聚。怎麼樣,有沒有很像八點檔連續劇的劇情?很精彩吧?」


  紀化咯咯笑個不停。女方終於忍不住問了:


  「那……後來呢?為什麼沒娶?你養母沒死?」


  「不,她死了,死得比預期還要早,領養我不到三年,她就病發去了。」


  紀化笑不可抑,用指腹在玻璃杯上磨擦著:「但是她在死前,生了孩子。」


  「孩子?」


  「對,她的親生小孩。誰也沒想到得她那種病的人竟然可以生小孩,連婦產科醫生都說這是奇蹟,她順利生產了,而且還是個兒子,我父親高興得要命,把他取名叫『宜』,就是『來得好』的意思。這麼一來,我的存在在紀家完全成了個笑話,我母親要進紀家門的事也沒望了,真是來得好啊,那個小弟。」


  「可是……可是你不是說第三任死了?那你父親沒有再娶?」


  「沒有,父親什麼都沒做。也沒娶我媽以外的女人做第四任,大概是覺得累了,因為有我的關係,如果他娶我媽進來,年幼的小弟處境會很困難,他多半是這麼想的吧,」


  紀化偏著頭,玩弄著餐桌上的雛菊:


  「結果我媽氣得要命,辭了工作,打官司要把我要回來,但我父親為了面子,怎麼都不肯對我放手。真該感謝他把我留在紀家,讓我完全沒有經濟壓力,一路唸到醫學院畢業,還找到這麼好的工作,這麼多女人搶著找我相親,我真感謝他。」


  紀化抬起眼來,凝視著對面的女人,


  「後來我媽就不見了,從我面前消失了,到現在都沒來看過我一次。有人說她自殺死了,也有人說她拿了我爸的錢出國享樂去了,妳知道她去哪裡了嗎?嗯?」


  紀化笑個不停,女方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只是驚懼地看著他。紀化卻忽然伸出手,伸過餐桌壓住了女人的手。


  女人瞪大眼睛,看著湊近身來的紀化:


  「妳知道嗎?其實我曾經殺過人。」


  紀化表情認真地說著。女人已經完全被他的表情饜住了,她渾身僵硬:


  「殺……殺人……?」


  「嗯,雖然最後沒有成功,對象是小我五歲的弟弟,就是那個『來得好』小弟。」


  紀化揚唇笑著,彷彿講上了癮似地,竟同位置上站起來,在桌邊徘徊,時而回頭凝視女人一眼,嚇得她一動也不敢動,只能專心聽紀化說話:


  「我是五歲左右過繼給阿姨的,我過來紀家沒多久,小弟紀宜就出生了,我一聽到他出生的消息,我就知道自己完了。妳能想像嗎?五歲的小孩,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結束了,只差一步,就可以和父母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可是就這樣結束了。」


  紀化像在夢遊一般,繞到平台鋼琴附近,繞了一圈,


  「我本來以為阿姨生的小孩,大概也跟她一樣,活不了多久。沒想到他竟然健康的很,真的很健康,從小到大幾乎沒看他感冒過,那個紀宜,我本來想,要是他是智障就好了,就是缺一根手指頭之類的也好,結果什麼都沒有,還既俊秀又活潑。」


  紀化一直笑著,他繞到琴鍵前,重新打開鋼琴蓋,在女人詫異的目光下,用細長的五指,滑過一大排黑鍵:


  「從那時候起我就明白,我如果要在這個家生存,不只要當個優秀的好孩子,還得當個聽話的好孩子。我拚命地唸書,還不能被人覺得太有企圖,總是半夜起來偷偷地唸,家人安排什麼才藝,我也毫無怨言地去學。妳看,像這個。」


  紀化站在琴鍵前,在女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右手靈巧地滑過一道琴鍵,而後雙手一壓,竟是彈起曲子來,赫然便是女方剛才彈過的「小丑的晨歌」。然而遠比對方更加流暢、輕巧,充滿戲劇張力,還有某種難以言喻的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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