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陪我去見一個人。」
  
  紀宜掛著淚痕愣了一下:「人……?什麼人?」
  
  「是我的舊識,就是剛才的茱莉葉。」吳瑞對他眨了眨眼。
  
  紀宜實在摸不清吳瑞的行動模式,只得茫然跟著他走。吳瑞一路拉著他到市民會館的後台,那裡早擠滿了演員的親友,送花的、送宵夜的、敘話的,擠得門口滿滿都是人,警衛只好一臉為難地拚命擋人。
  
  但吳瑞似乎和警衛熟識的樣子,竟然只向警衛點了個頭,就被放行了。紀宜被他拉到後台,才剛甩開他的手,化妝室裡就鑽出一個人,一看到吳瑞,就高興地張開雙臂:
  
  「阿瑞!好久不見!」
  
  吳瑞也笑著上前,給了那人一個熱情的擁抱:
  
  「好久不見!不好意思,拖到現在才來看你的戲。」
  
  紀宜看他臉上妝還沒卸,戲服只脫了一半,上面還有血漬用的紅斑,正是剛才舞台上活躍的茱莉葉。然而上衣一脫下來,紀宜才驚訝地發現,這個茱莉葉竟然是個青年。
  
  「啊,小輝,跟你介紹一下,這是我朋友……」吳瑞拉過還在發愣的紀宜,才介紹到一半,那個青年卻自己叫了出來,
  
  「小蟹學長?」
  
  清秀的雙眸瞪得大大的。紀宜也愣了一下,定定地看了那張臉一會兒,才像是逐漸喚醒記憶似的,微微張開口,卻乾澀得發不出聲音。茱莉葉卻似乎很高興的樣子,扯了一下吳瑞的衣袖:
  
  「阿瑞,是你帶小蟹學長來的嗎?天呀,你幹嘛不先跟我說?」
  
  「他剛才從頭到尾地看完了你的戲,還看到哭了。」
  
  吳瑞笑著說,青年又瞪大了那雙比一般男人都大的眼睛,笑得咧開了唇:
  
  「真的嗎?喔,真糟糕,我剛剛連講錯兩句台詞耶,還有一段不小心吃螺絲,我的媽啊,吳瑞你這個壞人,竟然不先跟我講,害我在學長面前出糗。」
  
  青年舉腳踹了吳瑞一下,吳瑞就笑著和他玩起來。回頭一見還在發呆的紀宜,便指著青年說:「你不記得了嗎?他是昊輝,你戲劇系的學弟,和你有過一段交情的。」
  
  紀宜這才慢慢恍然過來,這個青年,是很久以前和自己上過一次床、又被自己逼走的學弟之一,至今他連名字叫什麼都忘了。瞬間不禁有些尷尬,隨即又覺得愧疚,一時心情紅紅綠綠,說不上是什麼滋味,只能呆愣地站在那裡。
  
  吳瑞卻走過來攀住他的肩,低聲附到他耳邊:
  
  「你別這樣。他很崇拜你,單純的崇拜,一直都是。」他強調著,又嘆了口氣,
  
  「他聽見你再也不站上舞台的消息時,難過得跟什麼似的,差點就從藝大休學了,後來是我鼓勵他,不論如何不要放棄,至少要代替他學長圓舞台的夢,他才勉為其難地繼續學戲下去,一直到現在。」
  
  紀宜一時有些衝擊,開口想說什麼,但青年已經靠了過來,兩人也不好再竊竊私語下去。青年雖然高興,但終究有點害羞的樣子,畢竟雙方都已經近十年沒見面了:
  
  「小、小蟹學長,最近還好嗎?」飾演茱莉葉的青年先開了口。
  
  「啊……很,很好。」
  
  紀宜這才驚覺過來,連忙點頭致意:
  
  「你……你的表演很精采,很感人。我……我非常喜歡。」
  
  「謝謝學長!」
  
  青年直率地笑了,和舞台上的茱莉葉一樣天真:
  
  「啊啊,不過被學長看到這個樣子,還真有點不好意思。本來導演是希望找一個看起來夠勇敢堅強、卻又不至於流於驕傲的女孩子演茱莉葉,但找來找去找不到,就突發奇想選中了我。沒想到效果不錯,我骨架細,身高從以前就不高,大部分觀眾好像都沒發現我是男人,還好是這樣,要是搞砸大家對莎劇的印象就糟了。」他吐著舌頭說。
  
  他珠連砲般地說著,又被吳瑞拉到一邊聊起來。他們好像也有一段時間不見,感情似乎也很好,搶起話來像在搶先似的。紀宜第一次看到像這樣的吳瑞。
  
  青年一路送他們從小門出去,身上披著防夜露的外套,遠遠看去,還真有幾分貴族世家閨女的樣子。他還對著紀宜和吳瑞揮著手,大叫著:
  
  「再見!掰啦,阿瑞還有學長,要再來看我演戲喔!」
  
  紀宜上了吳瑞的車,一路上又繼續沉默著。
  
  吳瑞看了他安靜的側臉一眼,揚起了唇角:「怎麼了,看到學弟大展身手,覺得手癢了?」紀宜沒有答他,吳瑞就又笑起來,
  
  「還是看到以前的露水情人這麼信任你,覺得愧疚?」
  
  紀宜總算把視線投了過來:
  
  「你是……為了那個昊輝,所以才接近我的嗎?」他有些沙啞地問。
  
  「不,我一開始在gay吧的時候,我完全不知道你是誰,只覺得你很特別。聽了你和家人的對話,就對你越來越感興趣,還天天去那間gay吧等你,可是你之後似乎都沒再來了。」
  
  吳瑞此言一出,似乎又覺得失言似地,用手抹了抹唇:
  
  「……後來在青年活動中心重逢,聽介老師叫你『小蟹』,我才有點想起來,因為以前昊輝總是在我面前,小蟹學長長、小蟹學長短的,要我不記得這個綽號也難,後來問介老師你的名字,我才知道你就是以前昊輝喜歡的人。」
  
  「你……以前和我唸同一所藝大嗎?我對你完全沒印象。」紀宜說。
  
  「嗯,不過也不算是唸過,因為我沒到大二就休學了,轉考進另一所學校的大傳系,而且那時候唸的還是音樂。」吳瑞想起往事,自嘲似地笑了起來。
  
  「音樂系?」
  
  「對啊,其實那是我賭氣選的,我本來想進美術科,我從高中就喜歡畫,對練琴什麼的根本沒興趣。果然到最後一事無成,連唸都沒唸完就跑了。」吳瑞笑著。
  
  「為什麼?這麼喜歡繪畫的話,就去唸不就好了?」
  
  吳瑞似乎猶豫了一下,用指節敲著方向盤,「……因為我母親在那裡。」他似乎不願說得太多,直視前方來往的車燈:
  
  「我媽那時候還不是院長,但已經是聲譽著卓的教授之一,她指導的學生,在國內競賽中拔得頭籌者不計其數,本人在藝術圈也很有名,我就算人在音樂系,也常可以聽見別人叫我『余茜的兒子』、『教授的小孩』之類的。」吳瑞似乎咬了一下牙,
  
  「我很討厭這樣,更討厭和母親一樣喜歡上藝術的自己。」
  
  紀宜沉默下來:「為了這樣……放棄自己這麼喜歡的東西,多可惜。」
  
  吳瑞笑了笑,「是啊,我自己也覺得很可惜,所以大傳畢業後還是死不了心,最後成了專跑藝術線的記者,也算是圓了當不了藝術家的夢。」
  
  紀宜看著他的側影,雖然這個人的所做所為,在在令他咬牙切齒。但是紀宜可以體會到,那種因為一時的輕狂、一時的錯過,讓自己應當追求的事物從指縫間流失的不甘,有多麼令人痛徹心扉。有些東西一旦時間過了,就再也挽不回了。
  
  吳瑞還沒有要回家的意思,他們開了一段路,在市區找到那間gay吧。就是當初吳瑞第一次見到紀宜的地方,在小桌邊叫了酒坐下。
  
  紀宜對他已經沒有一開始的戒心了,看他倒了滿滿一杯伏特加,仰頭就乾盡,便也跟著小酌起來。
  
  「你……和那個昊輝,交往過?」紀宜又問。
  
  吳瑞看了他一眼,「不算是交往,我們本來是室友,又是同年,個性也很合,所以是很好的朋友。後來小輝和你分手,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那段時間我都陪在他身邊鼓勵他,怎麼說,他常說我跟你很像,但又比你對他好,所以多少對他有安慰效果。」
  
  「……對不起。」紀宜咬了一下唇。
  
  「不用對不起,我說過了,昊輝很崇拜你,分手這件事他完全以為是自己的錯,他覺得自己配不上你。何況過了這麼多年,我想他是真心希望你也能夠幸福。」
  
  吳瑞完全不帶諷刺地說。紀宜還是覺得胸口悶悶的,像堵了一塊什麼那樣,只得拿起桌上的酒杯,學吳瑞那樣一飲而盡。
  
  兩人邊喝酒,又邊聊了一陣。
  
  紀宜覺得有些飄飄然,或許這幾年下來,他的生活重心全繞著介魚打轉,就像不能離水太久的螃蟹,他想的、忙的、經營的,全是和介魚相關的活動。像這樣和另一個男人單獨出來看戲、喝夜酒,認識介魚以來,幾乎一次也沒有。
  
  喝到酒酣耳熱,紀宜的神智也迷濛起來。他不是那種會發酒瘋的人,今天情緒卻意外的亢奮,大概是看了舞台劇的緣故,不知不覺靠在吳瑞身旁的沙發上,仰著臉瞅著他:
  
  「你看我……對,你看著我!」
  
  他命令吳瑞說,迷迷糊糊地。吳瑞伸手拿過他的酒杯,開口想安撫他,紀宜卻忽然笑了起來,伸手按向吳瑞的唇:
  
  「噓!羅密歐……噓!噓……好人,我的愛!……我們這一朵愛的蓓蕾,靠著夏天南風的吹息,也許會在下回相會的傾刻,開出鮮豔的花朵……」
  
  吳瑞愣了一下,才知道紀宜唸的是Romeo&Julia的台詞,只是接的顛三倒四,顯然醉得不輕。吳瑞剛要制止他,紀宜卻已自己從沙發上站起,又低聲喝斥起來,
  
  「敕令!從今天起,你就住進我的宅邸……」他用手指著吳瑞,微笑了一下:
  
  「我在家的時候,你就為我描繪我的面容,我出門的時候,你就為我寫生路過的風景,我高興的時候,你用你的畫筆頌讚我,我難過的時候,以你溫柔的筆觸安慰我。我死的那一天,我要我的墓穴裡,到處掛滿你所繪的作品,因為那才是我真實的生命……」
  
  吳瑞一陣錯愕。因為這也不是羅密歐與茱莉葉的台詞了,吳瑞猜大約是哪部紀宜演過的戲,他本能地想阻止紀宜,但紀宜瘋狂歸瘋狂,神色中卻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專注,彷彿被挑起了心底最深處的渴望,像一盞燈似的,在點燃、在照耀:
  
  「我要你……只要你一個人,那不單是因為我喜歡你,也要你喜歡上我。用你的方式喜歡上我,如此我的愛,才有其意義……」
  
  大概是醉得太厲害,紀宜最後連台詞也說不清了,軟軟地靠在吳瑞的肩上,就這樣闔上雙眸,吳瑞忙扳起他的肩:
  
  「紀宜……?」見紀宜毫無反應,又試探地叫了聲,「小蟹?」
  
  紀宜笑了一下,半晌竟往前一傾,依偎著抱住了吳瑞,「我……需要你……」
  
  他漸漸沒了聲音,終於在沙發上軟倒了下來。吳瑞忙接住紀宜的肩,把他放倒在小桌旁的沙發上,有個服務生湊過來問要不要幫忙,被吳瑞搖手婉拒了。
  
  他從上方俯看著紀宜的臉,似乎還沉浸在舞台劇的餘韻裡,紀宜的雙頰發紅,不安份地抓扯著胸口,口裡嘟嚷著羅密歐與茱莉葉的台詞,一下又夾雜著幾句自己演過戲的戲,竟像個孩子般開心。
  
  吳瑞靜靜看了一會兒,不禁苦笑起來,
  
  「你這傢伙……引誘人都不負責的。要是我真的動心怎麼辦?」
  
  他把紀宜的眼鏡從口袋裡掏出來,小心地替他重新戴上,又把西裝外套脫下來,蓋在熟睡的紀宜身上。想了一下,伸手往他西裝褲袋裡摸了摸,摸出紀宜的手機。
  
  吳瑞瀏覽了一下通訊錄。果不其然,通訊錄的第一個名字就是『小魚』,第二個是『四哥』,第三個是什麼『很忙的時候不要接的瓜』。他面帶微笑地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終於在末尾找到了自己的電話,但暱稱上卻寫著『無賴』。
  
  吳瑞不禁笑了。他猶豫了一下,把通訊錄轉到第一格,按下了通話鍵。
  
  ***
  
  
  客廳電話響的時候,介魚正要替睡著的小喬蓋上被子。他匆匆闔上臥房的忙,衝到客廳裡來接電話:
  
  「喂……喂?是小蟹嗎?」
  
  介魚一接起來就問。客廳的電話有來電顯示,他認得紀宜的手機號碼。但那頭良久沒有聲音,介魚還以為是收訊不良。
  
  「晚安,介老師。」
  
  正要掛斷電話,對方才忽然出聲。久違的嗓音讓介魚的血液凍結了一下,
  
  「咦……咦?」
  
  「是我,我是吳瑞。那個記者,還記得嗎?」
  
  吳瑞笑著說。介魚愣了兩秒,才大聲叫了出來:「吳、吳瑞?」
  
  「對,是我。好久不見了,介老師。」
  
  「你……為、為什麼要寫那些報導?我……我明明沒有得罪你……」
  
  介魚的腦袋混亂成一團,其實這些日子他有想過,如果見到吳瑞,要跟他說些什麼,甚至罵他什麼。但是事到臨頭,口舌又笨拙起來。他旋及想到更重要的事:
  
  「對、對了,為什麼是小蟹的手機……」
  
  「想知道為什麼嗎?」吳瑞笑得更愜意了:「紀宜現在不在你身邊,對吧?」
  
  介魚還真的回頭看了一下,「他……他說和同事去喝酒……」聲音有些發顫。
  
  「和同事去喝酒?他現在人在放假不是嗎?介老師,你忘記了嗎?你跟我說過,他在公事應酬以外的時間,是不喝酒的。」
  
  吳瑞笑著說。介魚忽然覺得不爽起來,特別是吳瑞那種一切瞭若指掌的語氣。心頭有塊地方,在不安、躁動著,
  
  「為什麼……你有小蟹的手機……」
  
  吳瑞咯咯笑了起來,半晌聲音微沉:「還能有為什麼,因為他人在我這裡啊。」
  
  「在你……那裡?」介魚愣住。吳瑞繼續說:
  
  「對啊,整晚都在我這裡。真是困擾呢,喝醉成這樣子,又賴著我不走,我待會還有事要辦,要是他一直待在這裡沒人照顧,要出什麼事那就麻煩了……」
  
  介魚一陣怒氣上湧,也不等吳瑞說完,對著電話就叫起來:
  
  「你……把小蟹怎麼樣了?小蟹在哪裡?」
  
  「怎麼樣了?紀宜今天晚上很熱情呢,又是哭又是叫的,難得看到他這麼毫無防備的一面,真是嚇了我一跳,平常看起來一副正經八百的樣子……啊,對了對了,他拿下眼鏡的樣子果然很美,今晚過得真是愉快。」
  
  吳瑞笑聲不止地說。介魚早已渾身冰冷,總覺得胸口有氣血在翻湧,卻弄不懂自己為何那麼生氣,
  
  「你在哪裡?小蟹人在哪裡?」
  
  「還能在哪裡?當然是飯店的房間裡啊。」
  
  吳瑞說。介魚全身顫抖,又有種想哭的感覺,但不想在吳瑞面前示弱,只能拚了命地忍住,「哪裡的飯店?」他問,吳瑞就又笑了起來:
  
  「問這個幹嘛?又跟你無關。」
  
  介魚氣到極處,反而冷靜下來。只覺得腦子嗡嗡叫著,他用盡全身力氣大叫起來:
  
  「告訴我!我去帶他回來!馬上告訴我!」
  
  後來吳瑞還真的告訴了他。介魚匆匆掛了電話,繞到架子上拿外套,就要衝出門去,回頭又發現皮夾忘了拿,就這樣在房裡徘徊。
  
  小喬被他的聲音吵醒,打開門來看了一眼。待看到介魚雙眼發紅,一副急得快哭出來的樣子,忍不住睜大眼睛:
  
  「老師……怎麼回事?又是跟作品有關的事嗎?」
  
  介魚幾乎無法分神理他:「我要出門一趟。」他急急地說,小喬又愣了一下,
  
  「出門?現在嗎?是有什麼急事嗎?」見介魚匆匆開了門,竟是無暇回答他,小喬乾脆跑出臥房,和介魚一樣穿了外套:
  
  「我陪老師出去吧!你一個人太危險了啦。」
  
  沒想到介魚一改往常的溫和,對著臥房大吼:「不必!小蟹是我一個人的!」說著便重重甩上了門,留在一臉錯愕的小喬。
  
  夜晚的計程車不好叫,介魚幾乎就想用跑的去那間飯店。他內心充滿想跑的慾望,什麼都好,只要有個能讓他發洩現在心裡那把火燄的方法就好。
  
  他滿腦子裝的都是紀宜,一直以來,紀宜雖然在他心裡總有個位置,但一直不在正中心。這是他第一次清楚體會到,什麼叫作被淹沒的感覺,他無法停止、也不想停止,即使知道這樣下去自己會窒息,還是無法不繼續想著小蟹這個人。
  
  他忽然驚覺紀宜一直以來,是用什麼心情過著在他身邊的每一日。
  
  計程車一在吳瑞指定的飯店停下,介魚就馬上衝下了車。
  
  也不管飯店人員驚訝的目光,他穿著家居服長驅直入,一路搭著電梯到了十樓,在吳瑞指定的房門前停了下來,伸手便大力敲起門來:
  
  「小蟹!小蟹!你在裡面嗎?小蟹!」
  
  他叫著。門倒是很快就開了,介魚一看之下更氣,因為開門的竟是吳瑞。他穿著雪白色的絨毛浴袍,綁著腰帶出現在介魚眼前,好像剛洗完澡似的,連頭髮也是溼的:
  
  「啊,我還在想這麼晚是誰呢,原來是你啊,介老師。」
  
  吳瑞故作驚訝地說著。介魚瞪著他:
  
  「小、小蟹呢?」
  
  「紀宜嗎?他在裡面啊。」吳瑞好整以暇地一比。介魚作勢就要闖進去,吳瑞卻斜靠在房門上,伸手擋住了他,
  
  「慢著,你要進去做什麼,介老師?」
  
  見介魚抿著唇沒答話,吳瑞便又笑了:「你大概誤會了什麼,小蟹他是自己願意陪我的,我可沒有做什麼強迫他的事,而且他還很高興呢,一整晚都是。」
  
  「把小蟹還給我!」介魚咬牙看著他。
  
  「還你做什麼?讓你再一次丟掉他?」
  
  吳瑞一句話堵得介魚氣息一窒,仰頭看著吳瑞:
  
  「啊啊,你現在大概還不會丟掉他吧!因為你還處在抄襲的風波中嘛,一個人遇到困難,很痛苦、很難過的時候,就會忽然想起身邊還有這麼個人,有他在你身邊,他就可以在背後支持你、還能幫你解決所有問題,簡直就像看門狗一樣好用。」
  
  見介魚沒有答腔,吳瑞又繼續說,「等到風波過了,令你痛苦的事情沒有了,你忽然又對哪個作品有靈感了,就可以馬上投入你的創作世界裡,把其他人忘得一乾二淨。反正你知道那個人忠心的很,無論這種事情反反覆覆多少次,他都不會真的離開你。」
  
  「我沒有……」
  
  介魚忍不住咬住唇。但吳瑞還不打算放過他:
  
  「啊,不過真的離遠一點的話還是會在意,因為就沒辦法隨傳隨到了嘛!這次他大概要跑到馬達加斯加才有用了,英國太近了。」
  
  介魚神色倉惶地看著吳瑞,半晌低下了頭,
  
  「我不知道……我以前沒有遇過這種事,也、也沒有和人戀愛的經驗,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我、我有試著去關心小蟹,但、但是我沒辦法,一邊做作品……一邊顧慮到身邊人的感受。」
  
  他看了一眼吳瑞的表情,又急著接口:
  
  「我、我也知道這樣不對,但是……但是……以前的我不知道,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我不知道小蟹這麼痛苦,也不知道……他為我做了這麼多,我甚至不知道他想要從我這裡獲得什麼、還有我可以給他什麼東西。我很困惑……也不明白……」
  
  「不,你一直都清楚的很。介老師,你一直都知道。」
  
  吳瑞打斷他的話頭,眼神變得冷凝起來,
  
  「你知道的,因為這不是用腦袋去想的事情,而是可以感覺的事情。從日常生活中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腳步發出的聲響、每一句話裡的聲調……甚至屋子裡的空氣,那是誰都感覺得出來的事。介老師,只是你欺騙自己感受不到,因為只要說自己不知道,就可以推卸責任,就可以繼續若無其事地忽略其他人的付出和期望。」
  
  他忽然激動起來,聲音也添入些許自嘲:「你們這些人,總是這個樣子。說什麼藝術藝術的,好像這玩意兒多偉大似的,一但投入自己的世界裡,旁人的感受都可以不管了。為此給別人添麻煩,還可以藉口說:我本來就是活在另一個世界裡的人。」
  
  介魚怔愣地望著他,他覺得吳瑞的眼眶,竟似有些發紅:
  
  「……還有比這更典型的任性嗎?對,我們都是凡人,介老師,我們全是凡人,紀宜也好我也好,所以永遠摸不到你們、也活該摸不到你們,這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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