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後來我越來越不懂……小蟹,你總是為我犧牲一切,你的家、你的學業、你的舞台,你的人生……還有很多我可能還不知道的事情。這讓我覺得好惶恐,我很想多做一些回報你,至少讓你覺得那些付出,是值回票價的。」
  
  「你不需要這樣,我只是……」
  
  「我知道,紀宜,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但是當我想做的事情越多,我的疑惑就越深,因為你好像一點都不希望我這樣做。你不希望我了解你、你也不希望我報答你,你不需要我為你做任何事情,你希望我像以前一樣,當個天真單純的裝置藝術家,乖乖關在我的畫室裡,無視你為我付出的一切努力。」
  
  「小魚,我……」
  
  「我……不知道該怎麼樣喜歡你。」
  
  介魚似乎考慮了很久,才慢慢地說道。紀宜的身軀顫了一下,把埋著的頭抬起。
  
  「紀宜,我找不到喜歡你的方法,因為怎麼做好像都不對勁。我想我一定不討厭你,我也習慣你待在我的身邊,每天晚上回來知道你睡在隔壁房間裡,就覺得心裡很安心,覺得自己不是孤單一個人。
  
  「可是談到喜歡,談到……戀愛,我就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小蟹,他們都說你喜歡我,你也這麼說,你好像很成功地表現出你喜歡我這件事,但是我……沒有辦法,我不知道該如何喜歡你、愛你,我不知道什麼才是一個情人該做的事情。」
  
  介魚似乎抿了一下唇,畫室內迴蕩著他抓扯衣物的聲音:
  
  「小蟹,說不定我……真的不適合當你的情人,我很抱歉,我們還是……」
  
  「不要說!」
  
  紀宜忽然大聲地叫道,介魚立時停住了聲。沙發上的小喬翻了個身,好像在做惡夢似的,好在沒有驚醒。
  
  「不要說……魚,我求求你。不要說下去,就只有這句話,不要說,就當可憐我,求求你……留我一條活路……」
  
  紀宜抱緊雙膝,像在雪地裡迷路的孩子般,全身顫抖個不停。門板那頭的人似是猶豫了很久,連窗口上的月亮,都移動到了天頂,畫室裡又傳出聲音:
  
  「小蟹,或許你說的對,我們……還是暫時分開比較好。暫時。」
  
  紀宜抬起頭來,吸了吸通紅的鼻子。
  
  「啊,暫時。」他忽然神經質地笑了。
  
  「看要去旅行……還是……去什麼地方渡個假,雙年展結束以後,我也想一個人去什麼地方,搜集靈感、重新看一次這個世界……或許哪一天,會在什麼地方,有可能在這裡,也有可能在旅途的某一點……再相見也說不定。」
  
  紀宜仍舊低低地笑著。不知道為什麼,事情變成這樣子,他反而覺得平靜,好像海灘上的沙堡,被浪潮沖塌了一角時,他還回尖叫著趕快修補。
  
  但當大浪打來,沙堡滅頂的時候,他反而一動也不能動了。
  
  一動也不能動了。
  
  「我……會留到雙年展結束,魚,我還要看你拿獎杯呢!」
  
  最後他說,雖然說了話,紀宜卻覺得不像出於自己口中。好像他的靈魂分裂成了兩個,而他看著另一個紀宜,說著那個紀宜會說的話。
  
  「那之後我要忙個case,大概很難見面了。就……先祝你旅途愉快了,小魚。」
  
  「嗯……旅途愉快,小蟹。」
  
  畫室裡頭的人說。但畫室外已然寂靜無聲。
  
  ***
  
  
  最終他們還是沒有一個人離開。
  
  不是不想離開,而是紀宜很久以後想,這個世界上,或許真有命運之神這樣的東西。雖然講起來很孩子氣,但對他們這些選擇活下來的人而言,冥冥之中,似乎總有支看不見的手,當他們滑落邊緣,幾乎走不下去的時候,以世人無法察覺得方式拉他們一把。
  
  雙年展的日子很快就來臨,但介魚不得不先處理小喬的事情。
  
  男孩的全名,介魚後來才知道叫「向喬」,只是母親和外婆似乎都叫他小喬。他真的是個很堅強的孩子,外婆死了之後,小喬只在介魚家住了一天,第二天晚上吃過飯後,就自己走進畫室和介魚道別,而且態度還忽然變得很有禮貌。
  
  「謝謝老師的照顧,我得走了。」
  
  他跪坐在地上,向介魚慎重地點頭。一個十歲的男孩子,此刻卻像是明瞭自己命運般,平靜地看著窗口。這讓介魚打從心底覺得心疼起來,他忍不住開口:
  
  「走?你……要走去哪裡?你、你還有地方去嗎?」
  
  「不知道,不過外婆有三個女兒兩個兒子,我媽是最小的,所以我有兩個阿姨、兩個舅舅,在他們家裡輪住的話,至少可以努力活到小學畢業吧!」
  
  小喬似乎強忍心中的厭惡感,偏著頭說道。即使從小算有個健全的家庭,也很少和直系以外親戚見面的介魚,也知道在這種處境下,大部份親戚一定避之唯恐不及,而且就因為是親戚,所以才更避之唯恐不及。人對完全不相干的人還比較容易有同情心。
  
  介魚想起了當初介希要他顧小藍的事情,不禁多少有些愧疚感。
  
  「有、有沒有可能請什麼人收養呢?如……如果需要我的話,我、我可以幫你去找寄養家庭,或者拜託一些人……」
  
  話雖如此,介魚也沒有信心自己辦不辦得到這種事。紀宜的話一定沒問題,他雖然也不是特別有愛心的人,但只要是能力所及的範圍,紀宜總是能做到面面俱到。
  
  有時候,真的會覺得好羨慕紀宜,能夠如此輕易地打入人群。
  
  紀宜現在都是一早就出門,深夜才回家,彷彿避免和他見面似的。他在臥房的地板上,看見拿來旅行用的大型背袋,裡面隨著雙年展的接近,漸漸填滿了各種旅行用品。
  
  老實說介魚有點驚訝,他帶小喬回家,本來以為紀宜一定會對此說些什麼。對於他做的任何事,紀宜總是毫不保留地保達關心,遇到困難時,也總會全心全意地幫助他、替他出主意。就算自己說不要管他,那個男人也會躲在暗處默默地協助。
  
  就像昨晚說要離開,介魚一開始說真的也不覺得怎麼樣。
  
  雖然次數不多,但紀宜也不是沒和他吵過架,就算前一晚吵得天翻地覆,第二天工作前,紀宜也總會記得弄好一桌早餐,泡幾壺紅茶,擱在早晨的餐桌上,還附上一張小卡,寫著:對不起,魚,昨晚是我不好。再附上幾句甜膩的情話。
  
  像這樣認真地避著他、躲著他,對他的一切不聞不問,是這麼多年來第一次。
  
  「沒有人會收養我的。」
  
  小喬的聲音把他從沉思中喚回來,介魚聽見他諷刺地笑了一下,伸手摸著已然燒得扭曲的頰側:
  
  「光是看到我這個樣子,那些大人就嚇壞了,根本不可能收養我當孩子。親戚也是,大舅還說他看到我的臉就吃不下飯。那時候只有阿嬤肯照顧我,可是現在連阿嬤也死了。」
  
  介魚看著他對孩子而言過於成熟的笑法,心中亂成一團。這是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想做些什麼事、也非做點什麼事不可。
  
  「如、如果是我呢?」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小喬似乎早料到他有此一言似的,斜視著他說:
  
  「老師的話,不行。」
  
  「為、為什麼?」
  
  「老師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了,我光看你平常就知道了,現在看到你家的情況更是這麼覺得,老師你是藝術家吧?要照顧自己都很勉強了。要是我和你住的話,八成變成我要照顧你,我才不要,麻煩死了。」
  
  「……」
  
  「而且老師……還有另外一個人和你住在一起吧?他一定不會……願意和我住的。」小喬別過了頭。
  
  介魚心中一跳,想起那天晚上的翻雲覆雨,以這孩子的聰明,他不清楚小喬有沒有察覺他和紀宜的關係,能不能理解,理解了又會怎麼想。
  
  「他……很快就要走了。」
  
  介魚咬了一下唇,發覺自己說出這句話時,竟有一點賭氣的意味。小喬聽了露出意外的表情,
  
  「咦?真的嗎?你們吵架啦?」
  
  「……不,我沒要跟他吵架。」
  
  「那是老師討厭他了嗎?所以把他趕走了?你是房東嗎?」小喬歪著頭問。
  
  「不是,也不是,我不知道……」
  
  介魚不自覺地別過了頭。他發覺小喬越問,他的心情就越亂。
  
  更令他驚訝的是,本來以為自己沒有那麼在乎那個人,本來以為自己現在的心思,應該全放在雙年展還有作品上才對。
  
  但是沒有,小喬這一問,介魚才發現心在胸口一陣亂竄,好像忽然打翻了什麼似的。以往想起那個人時,從來都沒有這種感覺,那種又生氣、又懊惱,彷彿在後悔著什麼的感覺。他忽然好想把那個男人抓來眼前,做什麼都好,總之就是想見見他。
  
  小喬靜靜地觀察他一陣子,半晌忽然背著後腦站了起來:
  
  「我知道了,我就勉為其難地再住幾天吧!」
  
  小喬說。介魚驚訝地看著他:
  
  「你、你是說……」
  
  「不要誤會,我是真的不想和你住一起,也不想被你收養。我……我不想破壞和你現在的關係,也不想叫你老爸……之類的。」
  
  似乎對這個單詞有些許抗拒,小喬匆匆帶過:「反正到下禮拜三還有一點時間,等到時候見到林伯伯,我在問他有什麼辦法。在這期間就勉強應付你一下吧!就當是感謝你讓我睡一晚的回禮好了,何況那個人也託我要好好照顧你。」
  
  「那個人……哪個人?」介魚一呆。
  
  「就是和你住在一起的那個男的啊!戴眼鏡的。」
  
  小喬比了一下,介魚表情更呆:「小蟹?……你見過他嗎?」小喬就說:
  
  「見過啊,之前很早就醒來了,他看到我睡在沙發上,就忽然跑過來跟我說,希望我今後多多照顧你,一副篤定我會住下來的樣子,我最討厭這種大人了,擺出一臉什麼都知道的樣子,好像別人都是笨蛋似的。原來他叫小蟹啊,好怪的名字。」
  
  小喬不屑地撇了撇嘴。介魚沒有答話,只是握著更加紊亂的胸口低下了頭。
  
  
  「Installation Love」的會場盛況空前,不愧是雙年一度的大展覽,光是參展的作品,就有去年的兩倍之多。由於比賽當天限制一般民眾入場,但光是來自各地的現役裝置藝術家、紀錄片導演還有藝評人,加上藝術記者、贊助商,就足以將會場擠得水洩不通。
  
  介魚的作品相當壯觀也相當顯眼,大會幾乎是闢了一個小房間給那座「單戀」。
  
  宛如教堂穹頂的大面積油畫,介魚一直趕工到比賽前夜才全數峻工。從房間的門口往天空看去,任誰都會被那種虛無飄緲的夢幻感震懾,略偏古典的壁畫配上現代感十足的底部擺設,更吸引與會人士的眼球。
  
  完工的當夜,介魚滿身大汗地躺在滿天的針雨下,凝視著頂端若隱若現、宛如天堂一般的遠景,像個迷途的孩子般伸出了手,就這樣靜靜地看了有一刻鐘。隨著作品的呼吸喘息、隨著它的脈搏顫抖。
  
  彷彿外頭的嘈雜、心中的雜念,在那一瞬間全都靜止了,只剩下他和環繞他的世界。紀宜也好、小喬也好,對傾刻的介魚而言,全都不再重要。
  
  「要是能……一輩子……這樣下去就好了。」他無意識地在針雨下呢喃。
  
  然而看著那些波浪般起伏的針海,介魚的意識卻驀地恍惚了。
  
  他好像看見了,就在那些密密麻麻的細縫頂端,有個總是笑得很謹慎的男人,用他一慣溫柔的眼神、略微瑟縮的背影,默默地站在一旁看著、守護著。
  
  紀宜也沒有出席雙年展。本來聽他說會留到比賽結束,介魚還以為他一定會陪自己到會場,就像以前一樣,所以今天一早就去找紀宜教他怎麼穿西裝。才發現房間裡人去樓空,紀宜早就已經上班去了。
  
  介魚被自己心頭巨大的失落感嚇了一跳。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有點想他。
  
  就這樣乾脆的離開不是很好?這麼想避著他的話。介魚甚有些怨懟地想,這樣只聞其聲不見其影,反而更讓人心煩意亂。
  
  他一直躺到美術館的工人來叫他,才戀戀不捨地爬出自己的作品。還聽到工作人員悄悄和旁邊的同事說:那男的真是個怪人。
  
  評審期間大廳設有茶點,還有一些簡單的演講活動。記者的採訪、交流,全在廳裡舉行。介魚在房間的一角看見了久違的吳瑞,他也看見了介魚,就遠遠迎了過來,介魚發現他看起來很狼狽,好像一直沒睡飽的樣子。
  
  「吳、吳瑞?你還好吧?」看他連腳步都有點不穩,介魚不禁有點擔心。
  
  吳瑞晃了晃腦袋,拿起旁邊的雞尾酒一飲到底,好像想讓自己清醒一點,他穿著全白的西裝,卻連襯衫衣襬都沒有塞進去,比他看起來還像個藝術家,
  
  「啊,我沒事,最近家裡鬧得有點厲害,嘖,頭好痛……」
  
  「家裡?」介魚愣了一下。吳瑞馬上搖了搖手:
  
  「沒事沒事,不要理我。嗨,大藝術家,怎麼樣啊,我看你的作品很有希望,很多人在問你到底是什麼人呢!」
  
  介魚向來不太關心這些事情,他在會場裡看到很多熟悉的人。包括大鍋老師,還有藝大的一些熟面孔,此外還有替他找過場地的黃先生。
  
  正東張西望,就聽到吳瑞開口:「今天他也沒來?這麼忙啊?」
  
  介魚驀地顫了一下,雖然早料到吳瑞會問紀宜的事情,但一旦真的想起那個人,介魚發覺自己還是無法保持平靜。
  
  「他……我們說好要暫時分開一陣子。」
  
  「分開……一陣子?」
  
  吳瑞露出驚訝的表情,介魚趕快別過了頭,裝作在喝果汁的樣子:
  
  「對,他、他說要去旅行,單車環島之類的,暫時離開我身邊。我……我也覺得這樣比較好。」
  
  「你們分手了?!」
  
  吳瑞的反應卻比想像中大,而且是很大。他撲過來抓住介魚的肩膀,不少大廳的人都回過頭來。
  
  「沒……沒有,只是暫時分開……」介魚被他抓得發疼,忍不住輕輕掙了一下。吳瑞才發現自己太多激動,這才鬆開了手。
  
  「分開這件事是你提的,還是他提的?」
  
  吳瑞問,感覺還因激動而喘息。介魚完全弄不懂這個人,只得回答:
  
  「是……小蟹自己先提的。」他難掩責備的語氣。
  
  「然後你答應他了嗎?」
  
  「嗯,我本來想……分、分手比較乾脆。可是他說……他說暫時分開就好,給他一點獨處的時間,我……我覺得這樣也不錯……」
  
  感覺到抓在自己肩膀的手又收緊了,介魚露出吃痛的表情。但吳瑞像是完全沒察覺似的,只是看著地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介魚正想叫他,他卻忽然直起身來,凝視著介魚的眼睛。然後在介魚反應過來前,忽然捉住了他的腰,把他拉近唇邊吻了起來。
  
  介魚先是僵住了一秒,隨即「唔,唔」地大力掙扎起來。好在他們是在酒廳的邊緣,靠近落地窗的牆角,吳瑞又把他整個人壓在牆壁上,擋住了身後的目光,但不少人還是察覺到異狀,往這邊看了一眼。
  
  而且吳瑞不止是淺淺地吻,而是深吻,他把舌頭探進介魚的齒間,刷過敏感的齒側,勾出介魚沉睡的小舌,把他弄得幾乎窒息。介魚先是扭動身體,後來用手推,最後甚至用膝蓋頂了吳瑞一下,吳瑞才放開鉗制他下顎的手,把他鬆了開來。
  
  「你……你……」
  
  介魚這一嚇嚇得不輕,他驚魂未甫地貼到牆上,看著慢慢直起身來的吳瑞。
  
  但吳瑞的表情一點都得逞的樣子,反而相當嚴肅,他靜靜地凝視著撫唇喘息的介魚,張口像要說些什麼。
  
  「介魚先生,介先生在這裡嗎?Mr. Michael老師想要問你一些問題,可以請你過去一下嗎?」這時酒廳的大門走進一位小姐,看名牌應該是評審接待兼通譯。介魚立時抬起頭來,通譯小姐就快步走了過來,吳瑞也退到一邊去。
  
  「介先生,請和我過來,關於您的作品,評審們有些問題想請教……」
  
  小姐一邊說,一邊把介魚引接了出去。介魚回頭看了吳瑞一眼,他已經退到落地窗旁,好像不認識他似地看著外頭,還舉起手中的高腳酒杯喝了一口。介魚就這樣被通譯小姐拖著離開酒廳,一路進了展場。
  
  下午的行程對介魚而言都是漫長的煎熬。他非常不喜歡解說自己的作品,他也很難明白為什麼有些藝術家做完作品後,可以對自己的創作做出冗長的演說、或甚至為它寫一本書。對介魚而言,他想說的話,在作品裡就已經說盡了。
  
  更別說是回答那些光怪陸離的問題,介魚甚至覺得,有些評審根本打從一開始就體會不到他的意思,從一開始就和他處在不同的次元,就算問再多的問題,介魚也不認為對方會有所理解,或是想要理解。
  
  他甚至想對那些人叫:有疑問的話就去看作品!答案在作品裡面!不在我身上!
  
  而且他最討厭的一類問題,就是關於創作背景的疑問。「為什麼會創作這樣的作品?」、「啟發你做這件作品的動機是什麼?」有評審看到題目是「單戀」,還會問他:「你這麼年輕,難道是以你學生時代的單戀故事當作藍本嗎?」
  
  介魚一度還被圍觀者的問題惹火了,因為有個藝評作家問他:
  
  「你現在是不是正單戀著某個人?」
  
  吳瑞看著被群眾和評審圍在中心的介魚,放下了酒杯,打開玻璃門走進了庭院。
  
  時間已近傍晚,夕陽從美術館的另一端落下。
  
  裝置藝展的特色,就是美術館的每個角落,幾乎都有作品的蹤跡,有的作品利用美術館的通風管,裝飾成一條五顏六色的長蛇,蛇身上有人類從遠古到現代文明歷史的足跡。有的藝術品就搭建在廁所門口,在女廁門口放了一根粗大的陽具,把男廁門口做成仿真的女陰,中間播放男女交媾的黑白影片,上廁所的人都可以聽見露骨的叫床聲。
  
  他走過修剪得整齊青蔥的草皮,跨過草地中央一座像是大型西洋棋盤的藝術品,上面擺滿了殘破的佛像,那裡也圍觀了不少的觀眾。最後走上通往露天平台的階梯,因為那裡沒有雙年展的作品,所以安靜得多。
  
  吳瑞爬上天台的一角,走向一直靜立在那裡的男人。
  
  「喲。」
  
  他舉起手打了個招呼。而紀宜遠遠就看見了他,馬上皺起了眉頭。
  
  「……你到底想幹嘛?」吳瑞在他面前一公尺站定時,紀宜終於忍不住問。
  
  他穿著簡單的黑色西裝,打扮很樸素,從這個地方看過去,可以透過落地窗,看見酒廳裡的情況。紀宜從評審酒會開始就一直站在這裡,一步也沒離開。
  
  「我才問你想幹嘛,都特別來了,幹嘛站在這裡不進去?」
  
  紀宜聽見問題,馬上別開了視線,「我……暫時不要見他會比較好。」他咬著下唇。
  
  吳瑞觀察著他的表情,半晌忽然揚唇笑了:
  
  「真令我意外,我以為你會照面就賞我一拳。你應該都看見了吧?」
  
  他比了比落地窗內,他和介魚擁吻的那個角落。果然紀宜立刻沉下臉來,眼神陰騖地看著笑得無羈的男人:
  
  「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上次我載介老師回家的時候也是……我本來以為你會開車門把我拖出來,把我壓在地上打一頓,結果你竟然什麼都沒說就讓我離開了。」
  
  「這麼想吃拳頭的話,我現在可以滿足你。」紀宜冷冷地說。
  
  「是連吃醋都不敢了嗎?因為怕露出醜惡一面的話,會被對方討厭?已經喪失信心到這種地步了嗎?」吳瑞一點不讓,甚至朝紀宜踏進了一步。紀宜就往後靠到花檀上,神色防備地看著接近的男人,
  
  「不關你的事。」
  
  「是這樣嗎?聽說你和他分手了?」
  
  這話就像把刀子一般,狠狠劃開紀宜的所有偽裝,他馬上別開了視線:
  
  「不……沒有……」
  
  「你打算離開他不是嗎?介老師說得很清楚,他說他本來想乾脆分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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